ꢀ
ꢀ
蒋海新ꢀ 话语与母性:一种文本叙事的颠覆
究,我们可以对这个“险恶的真实”做进一步的补充。 弗洛
伊德把人的进犯性看成一种独立的能量来源,认为它来自普
遍的生物自我摧毁倾向,他将这种自我摧毁倾向称做“死亡
本能(death instinct)”或“死亡驱力(death drive)”。 基于弗
洛伊德的这一认识,心理学家克莱恩认为婴儿出生伊始,便
处于一种类似“妄想型精神分裂症的境地(paranoid-schizoid
position)”,意欲“将母亲身体的全部内容都据为己有并进行
摧毁”。 她写道:“我们有理由假定,我们从后期自我了解到
于伦理是文化的一部分,我们有必要从文化的层面来考察文
本中的母婴关系。 一般而言,文学作品包含三个主要因素:
审美因素、心理因素和文化因素。 其中,文化因素对前两个
[
11]7
因素具有决定性作用
。 那么,就《等待黄昏》而言,是什
么样的文化因素对文本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呢? 这个文化因
素是将女性排挤到边缘地位的男性中心文化。 这在小说中
有多次表现,此处仅举关键的三点加以说明,这三点构成了
小说的整体脉络。 其一,“我”在文中多处反复讲述她13 岁
那年看见的一只红蜻蜓。 那年她月经初潮,“身体里定期流
出的暗红色血浆”使她“好象失去所有的天真和快乐”,有了
“不可告人的忧虑”。 她担心着男同学的恶作剧和男老师的
“不怀好意”,不敢参加小伙伴的嬉戏和运动。 红蜻蜓意象
的反复出现,象征女性从孩童走向女人时期彷徨抑郁的心理
现实。 这一时期,她们开始体会到某种难以言说的边缘化。
因而,红蜻蜓是“凄苦”的,“翅膀被雨水濡湿了,扇得沉重”。
更有甚者,“一旦红色不再流出,老年也随之来临”(与此对
照的是,社会上认为男性在女性绝经期的年龄,仍是壮年)。
其二,她的男朋友一边享受着妻子的照顾,一边又隐瞒有妇
之夫的身份,骗取情人的关爱和服务,这个男朋友就是一个
具象化了的予取予求的男性中心。 其三,在家庭内部,“三从
四德”规定母亲除“从父从夫”以外,尚须“从子”(虽然事实
上并非尽然如此)。 女人可以因生子而享尊荣,也可以因生
女而受屈辱。 母与子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母亲与男
性中心文化的关系。 在《等待黄昏》 中,苏密的双胞胎和
“我”产下的婴儿均为男性,这里婴儿的的男性性别绝非偶
然,它将小说文本中的母婴关系再次指向女性与男性中心文
化的关系,反映出作者对男性中心文化的有意对抗。
[
9]8
的某些功能,一开始就在那里。”
这一对母体进行占有并
摧毁的原欲不仅来自婴儿体内的进犯性,同时也来自它对母
体的物化分割———母亲在婴儿眼里仅仅是局部的物体或功
能,是奶汁、乳房等好东西和一切快感。 在阐述母婴关系方
面,克莱恩即此成为物体关系(object relation) 理论的始作俑
者。 女性主义学者苏来曼指出:“米蓝尼·克莱恩对孩子朝
向母亲的杀害冲动,极具同情和理解;却对母亲也会感到的,
朝向孩子的杀害冲动缄口不提。”利白曼在分析林叔华的小
说《小刘》时,引用了苏来曼的评论,并对小说中逆来顺受的
母亲扼腕痛心:“她(母亲)甚至不能够因她儿子的贪婪和无
礼而冲他发火———在这里我们感到抹杀母亲视角意味着可
[
10]151
怕的自我丧失。”
蒋子丹的《等待黄昏》提供了一个鲜明
的对比。 通过描写“我” 意欲保护自己而让胎儿窒息的念
头,让自我回归到了母体。
作者进一步通过“我”的女友苏密将这一念头演变为行
动,使自我保护的逻辑达到了某种既荒谬又真实的极致。 苏
密天生丽质,有着“女神般完美的身体”。 她工作十分劳累,
中年以后产下一对双胞胎儿子使她的生活更加劳累,使她本
来在中年以后就须倍加保护才能勉强维持的美貌难以为继。
在“我”发现自己“有病”,继而妊娠反应剧烈,卧床不起的时
期内,苏密杀死了亲生的双胞胎儿子。 苏密其人及其杀子的
故事由“我”断断续续地讲出。 在“我”的叙述中,“对她杀死
亲生儿子的真正动机,一直没有明确解释”。 但是,在上下文
中,在“我”对苏密天生丽质的多次渲染和描述中,作者已经
给出了一个貌似荒谬的合理的推导。 在苏密眼里,女人的生
命跟鱼相似:“成熟产卵然后衰老然后死去。” 一方面,如此
工具化了的女性生命对女性自我毫无意义,另一方面,苏密
深知自己美丽绝伦并以此自傲。 不难想象,苏密爱美且深爱
自身之美。 可是劳累的工作再加人到中年再加双胞胎儿子,
严重地威胁到了苏密的美貌,杀死儿子似乎也就具备了逻辑
上的合理性。 当然,实际上读者还可以考虑到苏密沉重的双
重负担问题,她可能在某种极端劳累困顿的情况下,杀死了
儿子。 可是小说无意就后一方面展开。 “我只是庆幸她终于
完美地离去了”,因为“既然天地造就了她的完美,她就不该
残缺不全地活着”。 作为母亲的苏密与一对双胞胎儿子不能
共生,苏密与“我”一样并不具备“母爱的天性”或母性。
尽管“我”似乎对苏密杀子给出了一种唯美同时也符合
自我逻辑发展的解释,这个解释在伦理上是不能认可的。 由
就这一层面来看,《等待黄昏》对男性中心文化进行了
一次文本的颠覆。 这个颠覆从女性自我保护意识出发,进而
达到行动的体现,再进而升华到自觉的女性意识对男性中心
文化的挑战。 我在前面曾经提到叙述者“我”将胎儿与自身
的关系看作生死存亡的斗争,“它是一个掠夺我占有我的暴
君”,“我”暗暗希望它会因窒息而死亡。 另一方面,“我”又
为自己进行伦理方面的辩解:“它无知无觉,它没有痛苦。 这
不是罪过,算不上什么罪过。”这个辩解中前面一句话的两个
分句重复使用中性代词“它”,消解了胚胎为人的资格,从而
引出对犯罪的否定。 可是,后面一句里由两个分句重复进行
的否定,在语气上却显得由强而弱。 本来,“这不是罪过”已
经十分坚决,接下来的“算不上什么罪过”却透露出犹豫和
心虚。 此处足见强大的主流文化意识早已渗透叙述者的灵
魂,“我”虽然对主流文化进行了极为大胆的挑战,却对自己
的匪夷所思也感到恐惧,所以“我”接着说道:“想到这儿,我
的心就缩紧,血就不再奔流。”其实,她的恐惧的重要原由之
一是因为男权中心文化规定婚姻是男性延续父系家族的手
段,子嗣被看得极其重要。 杀子,哪怕是杀尚未成人的胚胎
(其有很大可能是一个儿子),也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在小
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