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３３卷第６期

２００６年１１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ＪｏｕｒｎａｌｏｆＳｉｃｈｕａｎＮｏｒｍａｌ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ＳｏｃｉａｌＳｃｉｅｎｃｅｓＥｄｉｔｉｏｎ）

Ｖｏｌ．３３，Ｎｏ．６

Ｎｏｖｅｍｂｅｒ，２００６

张问陶袁枚诗论异同简论

郑ꢀ 家ꢀ 治

（

西华大学人文学院，成都６１１９３０）

ꢀ

ꢀ 摘要：昔人都把张问陶看作袁枚的信徒，是性灵派的后期传人。其实张问陶与袁枚的诗学观点同中有异，且异

大于同：同在都主张独创，抒写性灵；不同在张问陶论诗取径较宽，既主张独创，抒写性灵，又主张为诗要有豪气骨

气壮气大气，要关心时务，提倡讽谕，既要空灵，又要沉郁。他的诗论既上承性灵派之长，又纠性灵派之偏，有启龚

自珍、魏源的趋势。

关键词：张问陶；袁枚；性灵说；诗论；异同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６ꢁ ２ꢀ 文献标志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０⁃５３１５（２００６）０６⁃００９６⁃０７

ꢀ

ꢀ 张问陶（１７６４—１８１４）是清代蜀中最大的诗人，

甘腐朽而不求神奇，真正的大诗人（圣人）能杜撰

（创造），所以就能像庖牺氏那样“一画开天”，开辟

诗文的新天地。第七首说：“诗中无我不如删，万卷

堆床亦等闲。莫学近来糊壁画，图成刚道仿荆

性灵派主将袁枚视其为忘年交。《清史稿》载：（张）

“

始见袁枚，枚曰：‘所以老而不死者，以未读君诗

［１］１３３８４

张的诗论名作如《论文

耳！’其钦挹之如此。”

［

２］２３０

八首》、《论诗十二首》也表现了一些与袁枚相似甚

至相同的观点。所以过去一般人都把他看作袁枚的

信徒，是性灵派后期传人。

关。”

认为诗中要有我，反之则“不如删”，态度

比袁枚更激进坚决。否则读书再多，模仿得再好，也

只能是糊壁之画。第八首说：“文场酸涩可怜伤，训

诂艰难考订忙。别有诗人闲肺腑，空灵不属转轮

但其实如果仔细比较二人的诗论，可知二人之

诗论同中有异，且异多于同。本文欲比较并阐述张

问陶与袁枚诗论的异同，最后简述二人诗论及诗风

之所以不同的原因。

［

２］２３０

王。”

认为肌理派的诗歌“训诂艰难考订忙”，弄

得“文场酸涩”，不忍卒读；又认为作诗要有闲情逸

致，追求空灵的诗歌不属于像印度神话中的转轮王

一样的统治者。

一ꢀ 张问陶与袁枚诗论之同简论

张问陶的诗论有同于袁枚者，主要是其《论文

八首》与《论诗十二首》。所以过去一般人都把他看

作袁枚的信徒，是性灵派后期传人。二人诗论相同

或者相似者主要有以下两点。

张问陶在《论诗十二绝句》中系统地阐述他的

诗学主张，继续强调独创。其一说：“咸英何必胜箫

韶，生面重开便不祧。胥吏津津谈律例，可能执法似

［

２］２６２

皋陶。”

认为唐诗未必胜于宋诗，只能别开生

（

一）提倡性灵，提倡为诗要创新有我，激烈反

面，重视独创，才是为诗的不祧之祖与不二法门。而

尊唐贬宋、谈论诗法者则如胥吏讲法，未必公正合

理。其三云：“胸中成见尽消除，一气如云自卷舒。

对专事摹拟及以考据为诗等倾向

张氏的《论文八首》第一首说：“甘心腐朽不神

奇，字字寻源苦系縻。只有圣人能杜撰，凭空一画爱

［

２］２６２

写出此身真阅历，强于饤餖古人书。” 认为要消

除胸中成见，破除宗唐宗宋的门户之见，任由性情、

［

２］２３０

庖牺。”

认为“字字寻源”是自我“苦系縻”，是自

收稿日期：２００６⁃０２⁃１８

作者简介：郑家治（１９５３—），男，四川营山人，西华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

９

６

ꢀ

郑家治ꢀ 张问陶袁枚诗论异同简论

个性与才气自由发挥才能写出好诗。而好诗无它，

写出此身真阅历”就强于宗宋派的琐屑饤餖与肌

必备的本领，甚至是独得之秘，表现了他对诗歌音律

美的高度重视。二是反对雷同，但并不刻意避免雷

同而追求新巧。其七云：“妙语雷同自不知，前贤应

“

理派的以考据为诗。其八云：“子规声与鹧鸪声，好

鸟鸣春尚有情。何苦颟顸书数语，不加笺注不分

恨我生迟。胜他刻意求新巧，做到无人得解

［

２］２６２

［２］２６２

明。”

此诗论述文学创作中的情物辩证统一关

时。”

认为真正的妙语既要追求独创，但也难以

系，形象地阐述了因物兴感的艺术规律，指出无论是

子规声还是鹧鸪声，都可以唤起诗人的感情，写出脍

炙人口的好诗。他继续强调真情与性灵，认为“好

鸟鸣春尚有情”，真正的好诗是因物兴感抒发真情

的结晶。而肌理派的诗歌颟顸不堪，要加上笺注才

能理解，根本就不是诗歌。其十云：“文章体制本天

生，只让通才有性情，模宋规唐徒自苦，古人已死不

避免相似及相同，因为对象相同及相似，作者的表现

角度与手法相似，就会出现古今及人我语言相同或

者相似的现象，只要思想情感是真的，表现是准确

的，便是“妙语”。这种“妙语”比“刻意求新巧”，弄

得无人能理解要好得多。他在《冬夜饮酒偶然作》

中也说：“先我生古人，天心已偏爱。即以诗自鸣，

亦为古人碍。我将用我法，独立绝推戴。本无祖述

心，忽已承其派。因思太极初，两仪已对待。区区文

字间，小同又何害？ ……古人即偶合，岂能终一概？

我面非子面，斯言殊可拜。安知峨眉奇，不出五岳

［

２］２６２

须争。”

认为文章的体制风格是天生的，是由个

人性情、个性与才华决定的，只有有性情的通才才能

写出天然的好诗。而格调说与宗宋派互相争辩，实

际只是在“模宋规唐”，一味摹仿，简直是自寻烦恼。

他在《题屠琴坞论诗图》十首中说：“规唐摹宋苦支

持，也似残花放几枝。郑婢萧奴门户好，出人头地恐

［

２］２９６

外！”

此诗作于《论文八首》与《论诗十二首》之

后，应该是他深刻思索，长期酝酿于心却又突然颖悟

的论诗之作。诗歌前四句说古人在前，诗歌高峰在

前，想超越古人“以诗自鸣”很不容易；接着“我将用

我法，独立绝推戴” 正面阐述他超越古人的关键是

“用我法”，是“独立绝推戴”，即独创；接着六句从历

史与哲学的角度阐述事物本有相似的一面，因此文

字就可能“小同”，可能“本无祖述心”，却又“忽已承

其派”；最后六句再次阐述独创与偶合的关系，并用

峨嵋与五岳各有特色而又有相似之处来形象地阐明

独创与偶合的关系。应该说张氏对独创与偶同辩证

关系的阐述是深刻而又通达的，是高于袁枚及古今

许多人的。三是专门论述诗才与灵感。《论诗十二

首》其四云：“凭空何处造情文，还仗灵光助几分。

［

２］５４３

无时。”

直接指斥当时的规唐摹宋者有如残花在

苦苦支持，还笑骂他们是倚傍高门大户的“郑婢萧

奴”，永远没有出人头地的日子。其态度的坚决与

讽刺的辛辣过于袁枚。《论诗十二绝句》其六说：

“

想到空灵笔有神，每从游戏得天真。笑他正色谈

［２］２６２

风雅，戎服朝冠对美人。”

认为“想到空灵” 便

“

笔有神”，而且可以从游戏中得到“天真”，得到诗

歌材料与灵感。于是有人据以说他提倡空灵与以游

戏为诗。其实他只是强调“天真”，即写诗不必一味

板着面孔地谈论风雅，而要根据表现对象的不同而

采用不同的手法，否则就“戎服朝冠对美人”，显出

可笑的道学气息。张氏提倡真情与自然天真，所以

他反对过于“雕文镂采”。《论诗十二绝句》其十一

云：“雕文镂采太纷然，开卷沉沉我欲眠。人口数联

［

２］２６２

奇句忽来魂魄动，真如天上落将军。”

认为诗人

不仅要有真实的感情，坚实的生活，不能凭空创作，

而且还要有创作冲动，即灵感的火花，才能写出沁人

心脾的好诗。他认为诗歌的“情文”，即思想感情与

表达都需要“灵光”，即灵感来相助。他还描写了诗

歌创作时的精神状态：灵感来时，作者魂魄大动，进

入一种忘我状态，佳作奇句也随之产生，那情形真如

飞将军自天上突然降落，难以名状。《论诗十二首》

其五云：“跃跃诗情在眼前，聚如风雨散如烟。敢为

［

２］２６２

诗好在，不灾梨枣亦流传。”

认为雕文镂采的诗

歌看似华美，其实使人沉沉欲睡，与饤餖琐屑及高谈

义理的诗歌一样不忍卒读。

（

二）正面提倡阐述与袁枚相似的见解，引申并

阐述有关诗学观点

一是提倡音律谐畅。《论诗十二首》其二云：

五音凌乱不成诗，万籁无声下笔迟。听到宫商谐

［

２］２６２

“

常语谈何易，百炼功纯始自然。”

前二句描写诗

［

２］２６２

畅处，此中消息几人知？”

认为诗歌的韵律像天

情产生、灵感萌动时“聚如风雨散如烟”的状态，后

二句认为自然天成是诗歌的最高艺术境界，要从生

活中吸取最常见的语言来表达感情，描写事物。这

籁一样出乎自然，必须仔细体会，反复揣摩，才能写

出宫调谐畅的好诗。作者认为体会揣摩音律是诗家

９

７

ꢀ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种自然天成的境界与貌似常语的语言是很难得的，

它是千锤百炼而达“功纯”的结晶。张氏提倡朴素

自然，提倡“常语”，与袁枚一致。袁枚说：“诗宜朴

不宜巧，然必须大巧之朴；诗宜淡不宜浓，然必须浓

他的诗歌虽然不乏《同金十一沛恩游栖霞寺望桂林

诸山》一类奇豪浪漫之作，但多为律绝一类小诗，主

要写他所谓“性情遭际”，是关于生活琐事的咏叹及

对风花雪月的歌唱，因此袁枚的诗歌小巧轻灵有余，

却缺乏深度力度与大气豪气，甚至显得纤佻浮滑。

袁枚还隐然流露了鄙夷狂豪与大气之意。他在《仿

［

３］１５０

后之淡。”

但张氏特别强调了提炼常语、形成朴

素自然风格的不易，说明创作既需要才华与灵感，也

需要千锤百炼以提高语言艺术水平，否则便无才华

无灵感，写不出好诗。四是提倡写诗要忘名、忘我。

［

４］５４９

元遗山论诗》中要“扫尽粗豪见灵活”。

他同意

陆游不参死句的观点。其“扫尽粗豪见灵活”的观

点本来不错，粗豪与灵活确实有对立的一面，但陆游

中年写了大量的爱国诗歌，有李白、杜甫豪放沉郁的

诗风，不能简单的斥为“粗豪”。

《

论诗十二首》其十二云：“名心退尽道心生，如梦如

仙句偶成。天籁自鸣天趣足，好诗不过近人

［

２］２６２

这是《论诗十二首》的最后一首，是对整组

情。”

诗歌的总结，也是张氏论诗的精华所在。他认为为

诗应该退尽“名心” 生“道心”，此所谓“道心” 既指

符合于义理的精神，也指忘却功名利禄荣辱沉浮，一

心审美与创作的忘我的精神境界。他认为只有具有

这种“道心”才能进入“如梦如仙”的境界，才能写出

好诗及佳句。他认为真正的好诗既追求“天籁自

鸣”，又追求“天趣足”，而天籁与天趣是诗歌的最高

境界，达到这种境界的道路就是写诗“近人情”。张

氏在这里将性灵说的核心表现得非常深刻圆融完整

到位，却又非常通俗易懂。他的《题武连听雨图王

椒畦画》说：“名流常恨不同时，玉局黄门顾恺之。

张问陶在《由睫巢移居竹尾小楼》中先夸张地

描写了小楼的破旧阴森恐怖，最后又说：“天以昌吾

诗，何必呼逼仄。苍茫十斛酒，浩荡千古月。境遇本

［

２］２１

漠然，壮心多所激。”

联系前文，“何必呼逼仄”有

在逼仄小楼写诗以昌大诗歌的意思；联系后文，他面

对千古皓月，漠视不堪的境遇，狂歌痛饮，壮心激烈，

也寓有写出并推崇激昂大气之诗的意思。他的《题

彭田桥（蕙支）诗后》云：“世间裘马皆年少，潦倒如

予更有卿。谬算竟思投笔去，狂谋忽欲藉诗鸣。直

从商羽弹孤调，岂信离骚是变声。妙句怪多湖海气，

［

２］２３

相看原未拟儒生。”

诗歌首联引裘马清狂、与自

［

２］２３７

输我三人齐下笔，性情图画性情诗。”

古人认为

己一样境遇潦倒的彭氏为知己。次联说对方有投笔

从戎的壮志，还借诗歌显露“狂谋”，赞扬对方是狂

放豪壮的志士，其实也是诗人的自诩。第三联赞美

对方的诗歌曲高和寡，不同流俗，充满屈原一样的爱

国豪情与不得志的牢骚，是诗歌中的正声。尾联赞

扬对方有豪放不羁的“湖海气”，自己也不是儒生。

全诗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赞美了对方豪壮

狂放的诗风与独立不羁的人格，有惺惺相惜、英雄自

诩之意，也表现了他对狂豪大气诗风的推崇和追求。

他在《题同年洪稚存（亮吉）卷施阁集》中说：“方知

诗律难，一得终无当。小技具神工，乾坤归酝酿。轩

然读大作，一片宫音亮。万象罗心胸，此才胡可

诗画同源同根，都讲究独创。张氏在此认为即便是

苏轼、苏辙与顾恺之等名流“齐下笔”，描写同一内

容，表现同一题材，其作品的面目与个性也是不同

的。因为他们都本于各自不同的性情、个性与才华，

所以不同，但也有相同的一面，即都本于性情。本诗

论画又兼及论诗，看似简单，却将诗画的根本，即重

性情、重独创表现得非常清楚而又含蓄有味。

二ꢀ 张问陶与袁枚诗论之异简论

袁枚有内容丰富的《随园诗话》，还有不少论诗

的诗与文，对性灵说的建设做出了重大贡献。张问

陶的诗论除了上述《论文八首》与《论诗十二首》之

外，还有不少散见的论诗之作，一般人不大重视。但

这些散见的诗论却是张氏诗学的精华，是张袁二人

诗论之异的主要点，甚至是对袁氏诗学的反拨。下

面拟简述之。

［

２］１１９

量！”

洪亮吉曾上书指斥时政，被遣戍伊犁，其诗

才力纵横，戍边之作多奇气。张问陶与之抱负相似，

诗风也相近，相互最为投契，和诗最多，所以他多次

评价赞扬洪氏的诗歌。张氏在此赞扬洪氏既精于诗

律，有神工，而且胸罗万象，才大不可量，其诗歌酝酿

包容乾坤万物，情感豪壮，诗风雄奇大气，是器大声

宏的大作。其实他在评价赞扬对方的同时，也表现

了他对雄奇大气诗风的推举与追求。他在《题孙渊

（

一）张问陶论诗提倡狂豪与大气

袁枚的《遣兴》说：“但肯寻诗便有诗，灵犀一点

［

３］８０７

是吾师。夕阳芳草寻常物，解用都为绝妙词。”

正面提倡尚真、尚我、尚性灵，写个人遭际与灵感。

９

８

ꢀ

郑家治ꢀ 张问陶袁枚诗论异同简论

如前辈〈雨粟楼诗〉》中说：“大声疑卷怒涛来，愈我

头风一卷开。直使天惊真快事，能遭人骂是奇

明白。诗云：“入耳繁音扫不开，大声有骨是奇才。

［２］１０８

燕南尘土江南月，尽向毫端滚滚来。”

他说当时

［

２］１２１

才！”

诗歌首先赞美孙氏之诗如钱塘怒涛奔涌而

诗坛全为繁芜之音所笼罩，认为“大声有骨”者才是

诗坛“奇才”。所谓“大声”当是大气磅礴之声，写诗

有如黄钟大吕，器大而声洪；所谓“有骨”当是有骨

气正气浩气，这种人写的诗歌才有风骨。后二句说

“燕南尘土江南月”滚滚来到笔底，都是好诗料，都

可以成为好诗。所谓“江南月”，是指江南春江花月

夜一类优美的景色；所谓“燕南尘土”，是指北方风

物，可以理解为风尘奔波，也可以理解为边塞的烽烟

与战马腾起的尘土。诗歌赞美推崇大气磅礴、风骨

凛凛的人物与诗歌，且认为诗歌当表现优美与壮美

的景物。这当是张氏推崇狂豪大气及大声的作品的

重要表现。

来，气势磅礴，是至大至刚的“大声”，读之痛快淋

漓；接着又说对方诗歌“直使天惊”“能遭人骂”，读

这样的诗歌是人生快事，而对方也是诗坛奇才。诗

歌赞美对方的诗歌豪放雄奇凌厉泼辣，是所谓“大

声”，也间接表现了他对这种诗风的推举与追求。

他在《壬子除夕与亥白兄神女庙祭诗作》中说：“天

遣今年到巫峡，两枝笔健千山杂。不抄古人书，我自

用我法。狂吟忘朝饥，冥想惊梦魇。只镂肝肠不报

功，人间何必生鹦鹉。 ……我醉猖狂神不怒，人能痛

［

２］２０５

饮诗方真。”

认为他与亥白的诗笔力劲健，善于

自创，接着又描写做诗的状态是“狂吟忘朝饥，冥想

惊梦魇”，狂吟冥想的作品自然不是纤弱柔媚小气

的东西，而是狂放豪壮大气的作品。至于诗歌的内

容感情，则是抒发镂肝刻肺的悲痛，抨击黑暗，表露

不平，绝不鹦鹉学舌，歌功颂德，追求情感的冲击力

与思想的深刻性。而“我醉猖狂神不怒，人能痛饮

诗方真”二句则刻画了诗人高歌痛饮近于猖狂的形

象，又说明了在这种精神状态下写出的诗歌才是

（二）公开提倡诗歌要关心时务，要讽谕；提倡

真意气、真歌哭

袁枚青年时有较强的入世精神，曾写过一些关

心民瘼揭露社会弊病的诗歌，但３３岁后即隐居随

园，此后便流连诗酒风月，为诗主性灵，诗风明白通

畅，与白居易诗歌有相似的一面，但他不关心时务，

不喜欢讽谕诗，所以他所提倡的“真”是偏于诗酒风

月中的真实感受与一己的悲欢。而张问陶则继承了

积极入世关心国计民生的精神，公开提倡讽谕，且提

倡沉郁顿挫的真意气、真歌哭，即大意气与长歌痛

哭。

“

真诗”，才是有力度有深度的大气豪放痛快淋漓之

作，自诩之意十分明显。《冬夜饮酒偶然作》中说：

“

惟应谢人巧，随意发天籁。使笔如昆吾，著物见清

［２］２９６

快。悠悠三十载，自开一草昧。”

认为诗歌不当

追求“人巧”，而应当“随意发天籁”，使自己的笔像

利剑一样清爽痛快地抒发感情，真切地表现时事，一

针见血地批评与针砭社会。作者认为自己的诗学追

求与诗歌是一种创造，所以非常自负，于是有“悠悠

三十载，自开一草昧” 之说。他的《画马自题》云：

他在《陈荫山舍人（庆槐）招同胡城东朱少仙曹

扶谷陆平泉集借树山房各以姓分韵得陈字限五古》

中说：“容我醉无礼，狂谈惊鬼神。狂谈殊不易，闻

者当酸辛。士穷智乃足，身苦气益振。胸中有天地，

触物皆经纶。以此事章句，譬如龙一鳞。关心在时

务，下笔唯天真。歌哭亦何罪，本来非隐沦。是时秋

“

孙阳一过马群空，虎脊龙文定不同。想著风云真

［２］３１９

［２］３２３

意气，恨无奇笔画英雄。”

诗歌以表画来表诗。

气严，寒犬吠狺狺。壶倾更相酌，壮志谁能驯？”

画中的马是不凡的千里马，不仅外表不同，而且意气

风发，一心要际会风云，大展雄才，最后他恨自己没

有奇笔去描写表现“英雄”———骏马。张氏爱画马，

尤其爱画奔腾的骏马。此诗题画赞画，赞美画中气

势不凡的奔马，实际是赞美意气风发，一心要际会风

云一展雄才的英雄。他以骏马自喻，自己是“想著

风云真意气” 的豪气干云的英雄，他的诗歌自然也

是表现“风云真意气”的大作，他的诗歌追求自然也

是“风云真意气”，即豪壮之情，阳刚之美。他的《题

张莳堂诗卷时将即归吴县即以志别》似乎说得更加

诗歌先写自己因醉而狂，进而“狂谈惊鬼神”，所谓

“狂谈”有高度自负自诩之意，也有大胆批评时政之

意。接着的“狂谈殊不易，闻者当酸辛”，当是说他

本性狂豪刚直，豪情壮志不得伸展，还受尽打击压

抑，所以“闻者为酸辛”。不过他并没有消沉与退

隐，而是愈穷苦而“智乃足”与“气益振”，胸中包容

天地，有至高至大的志向与不凡的个性人格，所以就

“触物皆经纶”，即便积极入世，关心国家大事，关怀

国计民生。他觉得自己智足气振，胸怀博大，关心国

计民生，以此来写作诗歌，便驾轻就熟，举重若轻，如

９

ꢀ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同龙之一鳞。后面他公开宣称自己的为诗的宗旨是

关心时务，追求的是“天真”，即真实。他认为自己

为国为民而长歌痛哭没有什么罪过，因为他本来就

不是隐士高人。最后写秋日已寒，犬吠亦寒，但他却

倾壶痛饮，更加志壮情豪，有不可一世之慨。他的

他对袁枚的诗论是始而赞同，后来则不满，最后

则公开批评。最典型的是他的《颇有谓余诗学随园

者笑而赋此》二首说：“诗成何必问渊源，下笔刚如

所欲言。汉魏晋唐犹不学，谁能有意学随园？” “诸

君刻意祖三唐，谱系分明墨数行。愧我性灵终是我，

［

２］２７８

《

怀古偶然作》标明怀古，歌颂王猛、马周一类名臣

不成李杜不张王。”

第一首的首句否定诗歌的渊

猛将，更多的是歌颂志大才高以文采著名的历史人

物，如杜牧、陈亮、贾谊等。其六云：“未许干时许相

时，风流儒雅信吾师。一编温厚宣公疏，几卷和平白

傅诗。治乱难言归讽谕，文章入妙戒新奇。中原趋

源关系，次句则说自己写诗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表

现恰到好处，无所谓师承渊源。后二句是说自己为

诗一空依傍，连汉魏晋唐的名家大家都不学习。此

诗很不客气地反驳了他人说他崇拜仿效袁枚的观

点。后一首前二句批评祖述三唐及宋诗，嘲笑这些

人分流派与分谱系。第三句是说他自是他，为诗本

于性灵与创造，我手写我口。最后一句是说他谁也

不学，既不追求成为李白与杜甫，也不效法张籍与王

建，但有隐含着当时可能说他的诗歌学习李杜与张

王的观点，间接证明了张氏与袁枚论诗有较大的差

别。上引作于晚年的《题屠琴坞论诗图》十首之一

说：“也能严重也轻清，九转金丹铸始成。一片神光

［

２］３８２

向原无定，只仗贤豪为转移。”

诗歌首先以风流

儒雅自比，接着赞美上过许多有益奏疏的陆贽、写过

许多讽谕诗的白居易，其实是以陆贽、白居易自比。

第三联联系白居易，转而正面表明自己的诗歌主张，

即对国家的安危治乱难以明言，便用貌似和平的讽

谕诗来表现，而真正的好诗文应该“戒新奇”，表现

了对袁枚一味求新求奇，只表现自己所谓性灵而不

关心国计民生的不满。他的《小游仙馆排闷杂诗》

云：“旧诗删罢未全焚，难后名心退几分。爱我惟应

祈速死，相知谁可定吾文。林荒不碍孤生竹，山厚从

无一色云。别有罪言吟咏外，谈兵愁煞杜司

［

２］５４３

动魂魄，空灵不是小聪明。”

认为他的诗追求并

达到了“严重”而又兼“轻清”的境界：从思想内容的

角度看，既表现严肃重大的主题，描写壮伟的景象，

也表现轻松轻快的感情，描写清新优美的景物；从风

格的角度看，既尚性灵表个性显才华，追求优美轻灵

清新，也追求豪放大气沉郁顿挫。这种深沉博大的

思想内涵与刚柔兼济的美学风格是“九转金丹铸始

成”，即不断历练不懈追求才形成的。这体现了他

对杜甫的思想与诗风的继承。后二句他描述了诗歌

灵感产生时的情景，灵感来时如一片神光降临，人的

魂魄为摇动，因而能写出好诗，但最后的“空灵不是

小聪明” 则对袁枚的诗学及诗歌提出了严厉的批

评。袁枚论诗有较严密的体系，比格调说、肌理说更

接近诗歌的本质，但很少表现重大的主题与事件，抒

发沉郁博大深厚的思想感情，小巧轻灵空灵有余，甚

至流于纤佻浮滑，缺乏力度深度，只靠才华与一时的

灵感轻易成诗，说白了是在耍小聪明，张氏此处的批

评可谓一针见血。

［

２］４１６

勋。”

诗歌说自己大删旧诗，且“难后名心退几

分”，即经过磨难后名心淡化了不少。次联说好谈

时事者必然遭祸，所以爱我者亦祈我速死；今后有谁

是自己的相知，可以评定我的诗文？意即自己的诗

文不被当世人所知。第三联转而比喻自己的诗文荒

林中的孤生之竹一样独立杰出，所谓“山厚从无一

色云”，是说自己的诗歌内容与风格都与性灵派人

不同，论诗的观点也不同。最后说自己像杜牧吟咏

之外别有《罪言》论军事与国事，然而国事不堪，简

直愁煞了。诗歌联系时局与自己的身世评价诗歌，

说明自己关心时务，甚至关心军事，有以杜牧自比之

意。

张问陶提倡豪气大气，提倡关心时务与讽谕，提

倡真意气与真歌哭，与袁枚的论诗很不相同，体现了

他对性灵派诗论的反拨。为此他高度评价白居易、

杜牧。他的《醉后口占》云：“锦衣玉带雪中眠，醉后

诗魂欲上天。十二万年无此乐，大呼前辈李青

三ꢀ 张问陶袁枚诗论不同的原因及后世的评论

张问陶与袁枚的诗论有同有异，而且异大于同，

诗风也如此，。简言之，即不同时期、不同题材、不同

题材的诗歌风格是大不相同的。此处不详论。

张袁二人诗论不同的原因有下面几点：一是志

向不同。张问陶出身世家，有较浓的入世思想与功

［

２］２７８

莲。”

对蜀中前辈诗仙李白也流露出无限钦慕之

情。对杜甫他很少正面赞扬与评价，但其诗歌，尤其

是后期写于白莲教起义前后的诗歌，可称表现时事

的史诗，风格也沉郁顿挫。

１

００

ꢀ

郑家治ꢀ 张问陶袁枚诗论异同简论

名意识，志在治国平天下，甚至以英雄自诩。因而他

的诗论及诗歌既追求生气，也追求豪气壮气大气。

二是经历及游历不同。张问陶祖籍四川遂宁，出生

山东馆陶，进士及第后在京为官十多年，四十七岁转

任莱州知府，曾九次奔走于途，六次出入川北蜀道或

三峡，是同时诗人中游历最丰富者，雄奇的山水赋予

了他不凡的胸襟与诗歌材料。他还因此濡染兼容了

齐鲁文化、巴蜀文化、楚文化及京都文化，这与袁枚

长期寓居江浙、主要受吴越文化的影响有很大的区

别。三是时代不同。张问陶晚于袁枚约五十年，清

王朝已经由康乾盛世转折为嘉庆乱世，他身历战乱

动乱，耳闻目睹清王朝的黑暗与腐败，作为一个富有

使命感、忧患感的有志有识之士，必然要表现出与袁

枚抒发一己性灵诗论不同的观点，且流露出对新时

代新思想新诗风的向往，有下启龚自珍、魏源革新派

的意义。四是个性不同。袁枚有一些狂气逸气，但

更多的是风流才子气，而张问陶则多一些早期儒家

的正气浩气豪气，还有骨气傲气，所以他论诗既主性

灵，又赞扬狂气豪气与大气，倡导关心时务，提倡讽

谕，提倡“真意气” 与“真歌哭”。五是所受影响不

同。张问陶论诗与诗歌除受袁枚的影响外，既受清

初遗民志士诗人的影响，也受格调派的影响，还受郑

燮、赵翼等人的影响，只要比较他们的诗论及诗风就

清楚了。

鸡题壁》诗十八首，指陈军事，得老杜诸将之遗，一

［６］卷７２

时传诵焉。”

以“奇杰廉劲”来评价，认为张氏有

名的诗歌近乎杜甫，可以以沉郁来概括，与袁枚的诗

论及诗风都不相同。窦镇谓张问陶：“诗沉郁空灵，

于从前诸名家外又辟一境，有‘ 青莲再世’ 之

［

７］卷２

目。”

说张的诗歌首先是沉郁，其次才是空灵，还

赞扬其另辟一境，风格近乎李白。

说张问陶论诗专主性灵，是性灵派传人的说法

较晚出，而且越到后来论者越多，几成定论。清末人

孙桐生谓：“（张）所为诗专主性灵，独出新意，如神

［

８］卷２２

龙变化不可端倪。”

２０世纪以来的论述更多，或

９］１１９８

或说张

［

说张“论诗的意见，与袁枚大略相同”

［

１０］３４５

“是‘性灵派’ 诗人，诗风和袁枚相近”

；或说

“袁、蒋、赵三家齐称，蒋与袁、赵议论风格大不相

类，未许如刘士章之贴宅开门也。宜以张船山代

［

１１］１３７

；或说张氏“为诗主张抒写性情，反对模

或说：“张问陶师承袁枚，高唱‘文章体制

之”

［

１２］３５７

拟”；

本天生，只让通才有性情’，‘天籁自鸣天趣足，好诗

［

１３］３８６

不过近人情’。（《论诗十二绝句》）”

著列专节称其为“性灵派大家张问陶”

更有专

［

１４］４６４

。论文

中的类似论述更多，如王英志说：“张问陶为清代性

［

１５］

灵派之殿军，与主将袁枚、副将赵翼鼎足而三。”

似乎张问陶论诗、为诗确实是专主性灵。

但从上面的回顾可以看出，张问陶在世及稍后，

没有人说他论诗专主性灵，是性灵派传人。近些年

来说其论诗专主性灵，是性灵派传人的越来越多，而

且论述颇详，言之凿凿。张问陶被列为性灵派三大

诗人之一，大约是沾了近年性灵派吃香的光。不同

的时代及不同的人对前在作品都可以有不同的解读

与阐释，但要全面考察论述，言之成理，而不能只顾

一点不及其余，甚至搞拉郎配。如果仔细考察张问

陶的所有诗论，品鉴他的全部诗歌，就知道今人的一

些论点有些偏颇，至少张问陶论诗不专主性灵，也不

是性灵派传人，而与张问陶同时或者稍后的人的观

点倒还更为全面客观一些。我认为张问陶少时心仪

性灵说，风格近乎空灵；中年以后因时代及自己思想

感情的变化，其诗论便博采众长而自成一家，风格也

以沉郁俊爽为主而兼自然平淡。至于张问陶这位清

代巴蜀最大而“又辟一境”的诗人的诗论属于什么

流派，该冠以什么称号，还值得继续研究。

对张问陶的诗论及诗歌风格前人有不少评价。

张的诗友洪亮吉《题张同年问陶诗卷》云：“我狂可

百樽，君捷亦千首。谪仙和仲并庶几，若说今人已无

［

５］卷１０

偶。”

比其为李白、苏轼。顾翰说：“又数年，有

以先生《宝鸡道中题壁》诗抄示者，余始骇然以惊。

见其跋涉关河，崎岖戎马，欲歌欲泣，情见乎辞，以为

①

太白、少陵复出也。” 比其为李白、杜甫。张维屏

云：“船山诗生气涌出，生趣飞来。古体中则有叫嚣

剽滑之病。当时随园名盛，以游戏为诗，船山亦未免

染其习气。至近体则极空灵，亦极沉郁，能刻入，亦

能清超，大含名理，细闻物理，或论古激昂，或言情婉

曲，或声大如钟镛，或味爽如菘韭，几欲于从前诸名

②

家外又辟一境。” 这段话批评得比较严厉，也比较

中肯，但其认为张氏诗歌的风格是空灵而兼沉郁，不

是性灵派诗人则是可以认定的。《清史列传》称：

“

问陶幼有异禀，读书过目成诵，所为古文辞，奇杰

廉劲，同时名辈皆敛手下之，而于诗尤工，尝作《宝

１

０１

ꢀ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注释：

①

②

见《船山诗草》附《船山诗草补遗序》，中华书局１９８６年版，５６９页。

见《国朝诗人徵略》卷５１引《听松斋诗话》，台北明文书局１９８５年版《清代传记丛刊》。

参考文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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３］袁枚ꢁ 随园诗话［Ｍ］ꢁ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１９８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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５］洪亮吉ꢁ 卷施阁集［Ｍ］ꢁ 清光绪时刻本ꢁ

６］清史列传［Ｍ］ꢁ 北平：中华书局，１９２８ꢁ

７］国朝书画家笔录［Ｇ］／／清代传记丛刊ꢁ 台北：明文书局，１９８５ꢁ

８］国朝全蜀诗钞［Ｍ］ꢁ 成都：巴蜀书社，１９８６ꢁ

９］刘大杰ꢁ 中国文学发展史：第２册［Ｍ］ꢁ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１９６３ꢁ

１０］游国恩，等ꢁ 中国文学史：第４册［Ｍ］ꢁ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１９６４ꢁ

１１］钱钟书ꢁ 谈艺录［Ｍ］ꢁ 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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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３］袁行霈ꢁ 中国文学史：第４卷［Ｍ］ꢁ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１９９９ꢁ

１４］杨世明ꢁ 巴蜀文学史［Ｍ］ꢁ 成都：巴蜀书社，２００３ꢁ

１５］王英志ꢁ 性灵派殿军张问陶［Ｊ］ꢁ 苏州大学学报（哲社版），１９９８，（４）ꢁ

ＯｎＳｉｍｉｌａｒｉｔｙａｎｄＤｉｆｆｅｒｅｎｃｅＢｅｔｗｅｅｎＺｈａｎｇＷｅｎｔａｏ’ｓ

ａｎｄＹｕａｎＭｅｉ’ｓＰｏｅｔｉｃｓ

ＺＨＥＮＧＪｉａ⁃ｚｈｉ

（

ＨｕｍａｎｉｔｉｅｓＩｎｓｔｉｔｕｔｅ，Ｘｉｈｕａ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Ｃｈｅｎｇｄｕ，Ｓｉｃｈｕａｎ６１１９３０，Ｃｈｉｎａ）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ＺｈａｎｇＷｅｎｔａｏ，ｉｎｈｅｒｉｔｏｒｏｆｔｈｅＸｉｎｌｉｎｇＳｃｈｏｏｌｏｆｉｔｓｌａｔｅｐｅｒｉｏｄ，ｉｓｒｅｇａｒｄｅｄａｓｏｎｅｏｆ

ＹｕａｎＭｅｉ’ｓｆｏｌｌｏｗｅｒｓ．Ｔｈｅｒｅａｒｅｉｎｆａｃｔｄｉｆｆｅｒｅｎｃｅｓｉｎｓｉｍｉｌａｒｉｔｉｅｓ，ｗｉｔｈｔｈｅｆｏｒｍｅｒｅｘｃｅｅｄｉｎｇｔｈｅｌａｔｔｅｒ，

ｉｎｔｈｅｉｒｐｏｅｔｉｃｓ．Ｔｈｅｓｉｍｉｌａｒｉｔｙｌｉｅｓｉｎｔｈｅｆａｃｔｔｈａｔｂｏｔｈｏｆｔｈｅｍａｄｖｏｃａｔｅｃｒｅａｔｉｏｎｏｆｏｒｉｇｉｎａｌｉｔｙａｎｄｅｘ⁃

ｐｒｅｓｓｉｏｎｏｆｘｉｎｌｉｎｇ，ｗｈｉｌｅｔｈｅｄｉｆｆｅｒｅｎｃｅｉｎｔｈｅｆａｃｔｔｈａｔＺｈａｎｇｍａｉｎｔａｉｎｓｏｒｉｇｉｎａｌｉｔｙａｎｄｘｉｎｌｉｎｇａｓｗｅｌｌａ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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ｌｅｇｏｒｙ，ａｎｄｐｕｒｓｕｅｓａｎｉｍａｇｉｎａｔｉｖｅａｎｄｇｌｏｏｍｙｓｔｙｌｅ．ＨｉｓｐｏｅｔｉｃｓｃａｒｒｉｅｓｏｎｔｈｅｓｔｒｏｎｇｐｏｉｎｔｓｏｆｔｈｅＸｉ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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