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卷第4期

2

017年7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SichuanNormalUniversity(SocialSciencesEdition)

Vol.44,No.4

July,2017

科学与信仰的冲突与调和

———

A.S.^拜^厄^特^“^新^维^多^利^亚^小^说^”^中^科^学^与^信^仰^之^谜^题

汤黎,李跃平

(西南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成都610041)

摘要:当代英国女作家A.S.拜厄特“新维多利亚小说”通过对维多利亚时代科学观念和信仰危机的重述,从科

学与信仰、物质与精神、灵魂与肉身这几个方面剖析了维多利亚人的困惑与希冀。小说反映了进化论和唯灵论这

两大维多利亚思潮的冲突,也再现了维多利亚人试图调和科学和信仰这两者所作出的尝试。唯灵论的流行揭示了

维多利亚时期占主导地位的功利主义和实证主义面具之下的唯心主义和直觉主义倾向。作为维多利亚时期流行

的科学主义和传统的宗教信仰之间的一种折衷方式,通灵术盛行的背后是对物质和精神之间关系的探寻,也是对

灵魂与肉身关系的追问。维多利亚人对人类主体性的思索,对揭示世界本质的渴望,都可以在拜厄特的“新维多利

亚小说”中得以窥见。

关键词:A.S.拜厄特;“新维多利亚小说”;科学;信仰;唯灵论

中图分类号:I561.07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17)04-0113-07

自20世纪90年代起,西方社会掀起了一阵“维

论的拜厄特《占有》和《天使与昆虫》(An_geland

多利亚热潮”,各种以维多利亚时期为背景的文学、 Insects,1992)这两部作品中,维多利亚时代的科学

电影、电视作品,以及对维多利亚时代种种风尚的回

归蔚然成风。随着维多利亚文化研究的风行,对兴

起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维多利亚时代作为创作

背景的“新维多利亚小说”的历史重构研究已成为英

国文学研究的热点之一。其中,当代女性作家所书

写的“新维多利亚小说”在英国文学创作界日益引人

瞩目,成为一股发展迅猛并持久的潮流。在此领域

中,凭其“新维多利亚小说”《占有》(Possession,

与信仰、物质与精神、灵魂与肉身的冲突与调和,都

得到了充分展现。在维多利亚时期这一宗教信仰体

系崩塌的时代,进化论和唯灵论这两大影响最为深

广的思潮给维多利亚人所带来的痛苦、困惑、挣扎和

顿悟,交织进了拜厄特“新维多利亚小说”的历史叙

述中。

一

维多利亚时期的科学发展与信仰危机

维多利亚时期,英国完成了自然科学领域诸多

₁₉₉₀₎斩获布克奖的英国女作家_A_._S_.拜厄特(_A_.重大进展,众多科学家在生物学、物理学、地质学等

_S_._B_y_a_t_t₎便是执牛耳者。“新维多利亚小说”对维多

利亚时代科学观念的重述,再现了维多利亚人对宗

教、阶层、性别等主题的关注和思索。在本文将要讨

领域取得了卓越成就。在生物学方面,进化论的先

驱钱伯斯(RobertChambers)发表了《自然创造史

上的遗迹》(Vesti_geso_fthe Natural Histor_yo_f

收稿日期:2017-01-12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5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当代英国女作家‘新维多利亚小说’研究”(15YJC752029)

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汤黎(1982—),女,四川内江人,西南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

李跃平(1958—),男,四川南充人,西南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

113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Creation^,1844⁾^,^提^出^了^自^然^演^化^的^思^想^。^此^外^,

的提出加速了宗教祛魅的步伐,科学与宗教之间的

矛盾加剧。

欧文(RichardOwen)、胡克(Jose_phHooker)、赫胥

黎(ThomasHuxle_y)等都为维多利亚时期的生物学

发展作出了杰出贡献。在地质学领域,殖民扩张的

需要与海外贸易的发展让域外探险与地质考察成为

了维多利亚的风尚之一。提出“地质渐变论”的奈尔

与此同时,维多利亚时代中期出现了英国国教

危机。1860年左右,英国的神学正统遭遇到了挑

战。勒南(ErnestRenan)所著《耶稣的一生》(Li_fe

o_fJesus,1863)等带有宗教祛魅倾向的作品流传

至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宗教复兴产生了热衷于传

统宗教教义和礼仪的英国国教高教会派(Hi_gh

(_C_h_a_r_l_e_s_L_y_e_l_l)、地质学家盖基(_A_r_c_h_i_b_a_l_d_G_e_i_k_i_e)、

探险家利文斯通(DavidLivin_gstone)和伯顿(Rich-

ardFrancisBurton⁾^等^,^成^为^了^此^种^风^尚^的^领^军^人

church⁾^,^以^及^宣^扬^福^音^运^动^的^低^教^会^派⁽Low

物。在数理化方面,法拉第(MichaelFarada_y)发现 church),这两者之间的矛盾和争斗加速了信仰体系

了电磁感应现象,麦克斯韦(JamesMaxwell)也为

电磁学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除此之外,还涌现

了如现代原子论的创立者道尔顿(JohnDalton)、测

定热功当量的焦耳(JamesJoule)、在数学和物理学

都颇有成就的斯托克斯(Geor_geStokes)、物理学家

开尔文勋爵汤姆生(WilliamThomson)、致力于研

究胶体散射现象的丁铎尔(JohnT_yndall)等一大批

声名显赫的科学家。科学的发展对社会生活造成了

巨大影响,使得公众对科学十分关注。随着印刷技

术和出版业的发展,以及1855年英国“知识税”的取

消,大量科普书籍问世。与此同时,科学期刊的数量

急剧增加,至今为止科学领域大名鼎鼎的期刊《自

然》(Nature)便是创办于1869年。科普书籍和科

学期刊的大量发行,提高和加大了科学知识传播的

速度和广度,成为大众接受科学知识的重要途径。

毋庸置疑,达尔文进化论的提出是此时期最为

重要的科学发展之一。它自出现之后便迅速渗透到

英国社会文化的各个方面,成为一种近乎于体制化

的存在。进化论并非是一个固化的科学理论,而是

丰富的、具有想象空间的。它鼓励多元化和大胆实

验,呼唤新的知识和艺术形式。达尔文进化论的出

现,在给科技发展带来巨大活力的同时,也对维多利

亚人的思维方式和思想观念造成了巨大的冲击。维

多利亚时期的经济繁荣和社会富足并不能掩盖维多

利亚人思想层面的困惑,“达尔文式的绝望情绪似乎

的崩塌。随着科学的冲击,基督教内部开始四分五

裂。信仰受到挑战的基督徒和达尔文思想的坚定追

随者之间展开了激烈论争。有着“达尔文的斗牛犬”

之称的赫胥黎曾道:“在每一门科学的摇篮旁边都躺

[1]326

着被消灭掉的神学家的尸体。”

即使并非所有信

奉宗教的维多利亚人都反对达尔文主义,但是,“科

学与宗教的冲突已成为一个典型的维多利亚时代的

[1]327

精彩片断” ,“宗教、哲学、社会科学、文学以及艺

术从此均不复旧貌。进化论的巨大影响导致一切思

[1]323

想的结构发生根本性转变” 。借用《法国中尉的

女人》(TheFrenchLieutenant’sWoman,1969)

中对维多利亚人的论述,“他们感觉到,现在对世界

的解释尚不充分;他们观察现实的窗口已经被习俗、

宗教、社会停滞等抹上了黑。简而言之,他们知道自

己还有很多东西要去发现,而发现对于人类的未来

[2]51

是头等重要的事情” 。一方面,对新事物的好

奇、对新科学的渴望形成了维多利亚时期占主导的

科学主义和物质主义理念;另一方面,积极乐观的维

多利亚精神掩盖之下的是信仰体系崩塌的痛苦、对

未来不可知的恐慌。

维多利亚人对新科学的好奇、向往与恐惧以及

与此相伴的信仰危机等思想困惑,是拜厄特“新维多

利亚小说”的重要主题。丁尼生、狄更斯等所创作的

维多利亚时期的文学作品中所反映的文学和科学之

间的对话和冲突,信仰丧失的痛苦,物质和精神之间

的语言张力,对宏观的普适性理论的追求,对新物理

学的希冀和恐惧等,都在拜厄特的小说中得到再现。

[1]316

扩散到整个维多利亚社会,扰乱了它的美梦” 。

物种起源》(_O_n_t_h_e_O_r_i_g_i_n_o_f_S_p_e_c_i_e_s_,₁₈₅₉₎_的

《

问世引起了长期而激烈的争论,由此所引发的达尔

文革命几乎涉及了所有领域,变化取代了之前的稳

定,进化观念已经在维多利亚社会弥漫开来。在其

影响下,维多利亚人感受到了信仰危机,宗教的阐释

力和影响力变得岌岌可危。理性、客观的科学理论

二

物质与精神:“新维多利亚小说”中科学与

信仰之谜题

维多利亚人对科学的态度是矛盾和复杂的。毫

无疑问,他们对新科学有着好奇与热爱,对科学的探

求和理性解释的追求蔚然成风。此种对新科学的追

114

汤

黎

李跃平科学与信仰的冲突与调和———A.S.拜厄特“新维多利亚小说”中科学与信仰之谜题

求所带来的实证精神和对物质性的探索展现在了拜

而这在以往的进化论中是被忽略的。他在其著作

厄特的“新维多利亚小说”中。然而,科学冲击下维《人类的由来及性选择》(TheDescento_f Manand

多利亚人信仰体系的崩塌也是此时期不可回避的问

题,拜厄特笔下的维多利亚人或多或少都被笼罩在

信仰丧失的阴影之下。正如达尔文进化论所指出的

那样,适应的过程是渐进的。维多利亚人对科学的

发展,也是渐进式地适应和接受。在此过程当中,他

们既怀有对过去宗教信仰的怀旧情绪,也充满着对

新科学的渴望。在其所著的文论集《论历史与故事》

SelectioninRelationtoSex,1871)中,明确提出了

性选择这一概念。《大闪蝶尤金妮亚》中的达尔文主

义和亚马逊丛林法则,是有关身体和性的类比。拜

厄特在其中比较了人类的美学观念和生物之美。在

小说中,威廉和哈罗德围绕人类审美是否是造物主

的旨意展开了争论。蜜蜂和蚂蚁群体中雌性和雄性

的分工等与此相关的自然界中的性选择也是他们所

谈论的内容。从更深的层面而言,威廉借对自然界

生物现象的探讨,来进一步思索“本能或理智、设计

⁽OnHistoriesandStories 2001

, )当中,拜厄特援

引了《法国中尉的女人》中福尔斯(JohnFowles)的

讨论,指出维多利亚人并非固化于辩证思维,不会简

单地将事物分为积极和消极两个方面,而是积极寻

[4]200

或偶然、个人与联邦”

等人类社会的现象。

拜厄特认为,近年来科学界所做出的“所有生物

[3]78

找事物之间的因果联系,试图对世界进行阐释。

因而,拜厄特在其小说当中并非将科学与宗教、精神

与物质、灵魂与肉身这一系列维多利亚时期的重要

议题简单对立而论或分割开来,而是细致深刻地描

绘了维多利亚人的困惑。

的DNA形态都有相当程度的相似性”这一发现在

[

3]80

文学领域产生了很大影响。她把这一观点融进

了《大闪蝶尤金尼娅》的创作中。该小说的创作灵感

来源于《米德尔马契》(Middlemarch,1872)中新

旧世界秩序的矛盾,同时也源于拜厄特对把昆虫社

会与人类社会进行类比的兴趣。她认为,只有对昆

虫这一非人类的“他者”进行思索,才能成为完整的

《

天使与昆虫》的第一个故事《大闪蝶尤金尼亚》

_M_o_r_p_h_o_E_u_g_e_n_i_a)便体现了维多利亚人的科学热

情与信仰困境,以及试图调和这两者所作出的尝试。

大闪蝶尤金尼亚》讲述了男主人公威廉这位达尔文

(

[3]114

人类。该小说中对蚂蚁社会中的利他主义进行

了思索,并将人类社会与蚁群社会进行类比。威廉

将自己类比为蚁群中的雄性居民;他认为,类比是人

类的自我投射。拜厄特从蚁群社会的“政体、经济、

《

主义者的心灵成长历程,交融了达尔文主义和浪漫

主义的情绪。该故事围绕物质性与自然选择、偶然

与必然等话题展开了讨论,是对达尔文进化论观点

的深入思考。随着生物学和地质学的发展,搜集各

类动植物和地质标本等带有科学色彩的活动在维多

利亚贵族阶层十分流行,成为维多利亚时代特有的

风尚。《大闪蝶尤金尼娅》的男主人公威廉是一位科

[4]118

武装、防卫、起源、扩张和衰落”

来探讨人类社会

的相同问题,并提出了这样的疑问:“文明的秩序和

[

4]119

权威:权力和决策的来源是什么?”

拜厄特对此

种类比的种种追问,映射出维多利亚时期“社会达尔

文主义”的影响。在1870ꢀ1890间,斯宾塞(Her-

学家和观察家,热衷于研究诸如昆虫等各种动植物, bertS_pencer)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思想风行一时。

擅长制作精美的鸟兽昆虫标本。他可以被视为一个

在众多新维多利亚小说中,都有社会达尔文主义的

影子。斯宾塞将达尔文“适者生存”的观点运用于人

类的经济社会。此种通过进化论来对人类社会进行

的反思,在《大闪蝶尤金妮亚》中有着淋漓尽致的体

现。

基于生物学家贝茨(H.W.Bates)和华莱士(Alfred

[3]79

_W_a_l_l_a_c_e₎的自然主义者。威廉的岳父牧师哈罗

德是一位学究式的收藏家,喜好收藏各种珍奇的动

植物标本,具有维多利亚时期的乡绅色彩。

拜厄特指出,达尔文的观念影响了以往西方艺

在《论历史与故事》中,拜厄特引用了哈金(Ian

术中两个珍贵艺术形式的叙述:有关造物、救赎、永 Hackin_g)《驯服偶然》(TheTamin_go_f Chance,

[3]81

生的宗教观念,以及与之截然不同的浪漫爱情。 1990)一书的开篇:“20世纪物理学最具决定意义的

这两者都体现在了《大闪蝶尤金妮亚》当中。作为一

个带有哥特色彩的寓言式爱情故事,《大闪蝶尤金尼

娅》也关注对达尔文进化论中自然选择和性选择的

讨论。达尔文进化论论及了性别选择和雌性选择,

观念变革,是发现世界不是决定论意义下的。因果

性这座由形而上学长期占据的堡垒,终于垮了下来,

或至少倾斜了:过去的事情并不能精确地决定未来

将要发生的事情。19世纪,人们能够看到世界可能

115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

5]1

是有规则的,但不服从自然的普泛定律。” 在《大

闪蝶尤金妮亚》中,对偶然性的讨论是一个重要的主

题。维多利亚人已经意识到,自然选择中的偶然性

是不可避免的。“神灵在什么意义上有别于达尔文

在《大闪蝶尤金尼娅》中,威廉和哈罗德发表了

各自对理性、宗教和信仰的理解,折射出维多利亚时

代的科学冲击下的信仰困惑和危机。威廉道:“相信

我们都是物质行为、变异和无情的发展原理的产物,

这就是我的全部信仰。……我认为人类不会自然而

[4]91

先生所谓的自然选择的力量?” 这是维多利亚时

代的一大困惑。世界到底是按照造物主的旨意所

成,还是偶然性的集合? 这是维多利亚人心中的谜

题。当“宇宙源于上帝这一造物主的设计”这一信仰

遭受诘问之时,信仰危机便接踵而至。

[4]37

然地接受这种信仰。” 与传统的宗教信仰相悖正

是他被逐出家门以致穷困潦倒的深层原因。哈罗德

则更多地表现出了信仰的焦虑:“我们只能通过想象

创造上帝,因为此外别无他途。我不相信这样的解

[

4]38

拜厄特提到,她在创作中注重探讨宗教思想及

叙事同艺术叙事之间的关系。达尔文进化论所代表

的信奉无神论的唯物主义,与以往宗教信仰之间的

释。……这样将打开通向恐怖的黑洞之门。”

他

试图在进化论和基督教当中取得平衡,成为一名信

奉自然主义的牧师。维多利亚时代的科学与宗教之

间的冲突、已知与超自然的冲突,营造出神秘主义的

氛围,成为维多利亚时期的时代特征之一。正如哈

罗德所言:“也许上帝的别名就是神秘。还存在一种

很有争议的说法,认为神秘也是物质的别名———我

们毕竟还能够理解心灵,但无论从何种性质而言,物

质都是神秘莫测的,无论选择什么样的形而上学的

[3]79

冲突,是她所讨论的聚焦点之一。维多利亚时

代是一个特定信仰体系崩塌的时代。维多利亚人难

以摆脱科学的发展所带来的信仰焦虑,“焦虑正是我

[4]95

们这个时代精神的一部分” 。进化论流行之前,

维多利亚人的信仰体系建立在宗教的基石之上。

“年轻时在教堂里唱圣歌,他们相信肉身会复活,生

[4]65

命将永恒。……尘埃的粒子可以重组再生,骨头的

碎片和掉落的发屑在最后的胜利大结局中会飞过来

重新凝聚在一起。但现在这样的说法已经成为过

原理。” 在此种矛盾和迷惑中,维多利亚人“希望

[4]65

和恐惧并存” 。

随着信仰危机的来临,以往对上帝和灵魂等问

[4]289

去,人们仍然忧心不已。”

自进化论流行之日起,

题的认识体系遭受严重冲击。维多利亚人产生了这

过往的“复活”和“永恒”都不复存在;人们所信仰的

样的恐惧:“我们即是我们的肉身;死亡之后只剩自

[3]108

神性受到质询。“如今达尔文出现了,掘出地下生

然腐朽。”

在《占有》中,主人公艾什感叹道:“即

[4]301

命,把壤土和腐殖土扬得到处都是。”

进化论认

使我们努力地探寻,而最终得来的答案,也无法使我

为肉身即物质才是唯一实在,这就导向了维多利亚

人害怕承认的事实:人“是一个被驱使着、被决定和

被构造了的动物,跟任何飞禽或者爬行动物都没有

们的信仰更加坚定。或许我该说,在我们这个时代

[6]134

就是如此。”

信仰的困惑和随之而来的无助感是

维多利亚时期挥之不去的梦魇。《占有》中的女诗人

兰蒙特对维多利亚人的信仰危机感有着深刻体会:

[4]127

区别” 。随着科学宇宙观的发展,维多利亚人对

太空以及自己所处的地球有了新的认识,也遭受着 “如今他们担心,他们可能不会上天堂,没有人来掀

此种新的认识所带来的信仰冲击。维多利亚人对人

类在宇宙中的位置、人的主体性地位等问题有了深

刻思索。在“这些太阳般的恒星能用火把吞没这个

开他们的(棺材)盖子,天堂与地狱也只不过是陈旧

[6]472

的教堂墙壁上褪色的壁画” 。她身上有着传统

宗教徒的烙印,同时又深知崇尚科学与理性的维多

利亚精神会使得以往的信仰体系岌岌可危———“我

们这个时代毫不留情地对信仰根基进行持续地质

[4]186

小小的世界”

之时,在天堂和地狱被科学判定为

“幻想”和“虚构”之际,人们“无法忍受随之而来的思

[

4]186

[6]257

想:我们变得像蝗虫和肉牛一样无足轻重” 。在

宗教遭受科学的质询之际,以往的信仰体系也随之

摇摇欲坠:“也许上帝不过是我们自己的发明而已,

疑” 。维多利亚人感叹道:“我们生活在一个唯

物的时代……已经远离形而上学,有生于无的时代

[

4]181

已经结束了。”

他们饱受信仰焦虑的煎熬,同时

[

4]94

天堂不过是虔诚的虚构。” 维多利亚人试图用科

学宇宙观来解释天堂和地狱,因为“如果没有死亡和

审判,没有天堂和地狱,人类不会比爬虫更优

又试图化解科学和信仰两者之间的矛盾。在此背景

下,唯灵论成为维多利亚时代人对精神与物质关系

的一种折衷性诠释。在唯灵论庇护下的通灵术,自

然成为维多利亚时期风靡的“信仰救赎”方式。

[

4]200

秀” 。

116

汤

黎

李跃平科学与信仰的冲突与调和———A.S.拜厄特“新维多利亚小说”中科学与信仰之谜题

三

灵魂与肉身:“新维多利亚小说”中的通灵

另一个尘世的深处漆黑一团,/全是灰烬和尘

[4]299

主题

埃” 。丁尼生的困惑是维多利亚人内心信仰焦

虑的缩影^。

1

9世纪的唯灵论同信仰危机有着紧密联

[

7]61

系。随着维多利亚人以往所信仰的“灵魂不朽”

遭遇严重挑战,“灵魂”与“肉身”之间关系问题成为

维多利亚人心中的困惑。“灵魂”与“肉身”的关系问

在维多利亚人看来,融合了科学、哲学、神秘主

义和神学的斯威登堡主义有助于调和科学与宗教的

冲突,因而在当时备受推崇。《宇宙中的生命》

题对应着“精神”与“物质”的关系。维多利亚人对 (Earthinthe Universe,1758)、《天堂和地狱》

^“存在”的理解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物质实在与精 (_H_e_a_v_e_n_a_n_d_H_e_l_l₁₇₅₈

, )、《身体与灵魂的相互关

神存在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 物质灭亡了,精神是系》(Interactiono_ftheSouland Bod_y,1769)、

否还存在?肉身毁灭了,灵魂是否还存在?这些问《婚约之爱》(Con_ju_gialLove,1768)等斯威登堡

题都是科学同宗教之间冲突的体现。宗教信仰的丧 (EmanuelSwedenbor_g)的著作,在拜厄特的“新维

失让人们迫切希望找寻到能够和逝者进行沟通的方

式。维系维多利亚人以往信仰体系的办法之一,便

是相信灵魂不灭。在信仰崩塌的境况下,灵媒被视

为安抚遭受信仰焦虑而迷惘的人们的“天使”,通灵

术的盛行也就不足为奇。渴望灵魂不朽的维多利亚

多利亚小说”当中都有所提及。此外,维多利亚时

期,颅相学和催眠术流行。这二者触及到对“肉身”

与“心灵”的关系探讨,在当时被认为为通灵术的盛

行提供了某种“科学”依据。拜厄特谈到,作为幽灵

[3]112

故事的《婚约天使》关注活着和死去的身体。

人,“真诚地相信死者是活着的,而且渴望与活人对《婚约天使》故事的主人公希冀通过通灵来进行物质

[

4]200

话” 。通灵对维多利亚人的意义不仅在于通过

与死人对话”来抚慰在世之人,也在于由此来“了

解、观察和热爱活人”,进入“隐秘的自我”、“最深层

性的身体和精神性的身体之间的对话。莉莉娅斯和

索菲这两个灵媒的名字也别有深意:在一些神学理

论当中,伊甸园中的女天使莉莉丝和索菲亚创造了

“

[

4]186

[3]105

的欲望和恐惧”,显露“深层的本我” 。唯灵论者

认为,唯灵论为生者同逝者之间提供了沟通方式,让

逝者能被生者感知。在唯灵论中,通灵与招魂是与

物质。在该小说中,拜厄特运用大量篇幅对斯

威登堡主义中的物质与精神、灵魂与肉身等问题进

行了讨论。斯威登堡认为,整个宇宙是一个神圣的

人类,雌雄同体;天堂和地狱共处在这个人体当中,

分别对应合适的器官。这个神圣的人化为凡人,便

是基督。他将女性与物质类比,男性与思维类

“

死者对话”的途径。从某种层面而言,“新维多利亚

小说”具有和维多利亚时代的通灵术相似的作用,通

过与“死去的文本”、“埋没的声音”对话,来揭露出隐

秘的过往。《天使与昆虫》的第二个故事《婚约天使》

[

3]112

比。《婚约天使》便可视为一个有关宇宙形成过

[

3]114-115

(

_C_o_n_j_u_g_i_a_l_A_n_g_e_l)体现了进化论和唯灵论的交

程的拟人化隐喻。小说中提到,“斯威登堡还

教导说,死者会把人间的情感、思维带进另外那个世

界,他们得找到真正的自我,他们的本真,在灵体和

织,同《大闪蝶尤金尼亚》互文。在《婚约天使》当中,

斯威登堡主义、唯灵论的社会学、躯体和灵魂、爱与

死亡等维多利亚时期热议的话题亦可见一斑。

拜厄特曾谈到,《婚约天使》的创作灵感来源于

她对丁尼生(AlfredTenn_yson)《哀悼集》(In

[4]275-276

天使中间寻找情投意合的伴侣” 。小说中的

霍克先生是信奉斯威登堡主义的祭师。他认为,在

灵体的世界,“他们有自己的灵体太阳发出的阳光,

他们看不见我们这个死人世界与之对应的物质之太

Memoriam^,1850⁾^的^思^索^。^她^对^《^哀^悼^集^》^尤^为^推

[3]79

[4]198

崇,视其为最伟大的诗歌之一。该诗体现了丁

尼生对死亡、科学和宗教的思索和困惑。《婚约天

使》是一个以灵媒为主角的故事,其中又穿插着对丁

尼生创作《哀悼集》之历程的想象性重构。拜厄特在

小说中重构了大量丁尼生有关神性和人性、灵魂与

身体的讨论。丁尼生“把自己的诗当作一种世界,一

个沉重的星球,在宇宙中不断旋转着向前运

阳” 。杰西上校提出:“也许灵体的世界与这个

世界是并存的,……我们就是看不见它,因为我们没

[4]199

有发展出一种思维方式,让我们得以看见它” 。

他的观点代表了维多利亚人在困惑中试图用科学来

解释神秘主义、并证明超自然力量和世界存在的努

力。科学的发展将“灵魂不灭”推向了死角,难以接

受的人们只能通过自己的阐释来找寻自我安慰的途

径。

[4]299

动” 。他在诗中感叹道,“生命应该生生不息,/

117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

6]133

唯灵论者认为,相比传统宗教,唯灵论有着“科

学上的”优越性。在推崇科学的同时,维多利亚人也

崇尚超自然的力量,并悖论式地试图运用科学来解

释超自然以及用超自然来解释科学,企图在这两者

中间取得平衡,以构建和维系新的信仰体系。拜厄

特小说中对通灵术的描述运用了众多科学词汇,这

无疑是对维多利亚人普遍存在的既崇尚科学又信奉

宗教和神秘主义的反映。早期的科学家喜欢用文学

化的语言来描绘科学知识,这成为了通灵术试图用

科学化词汇来阐释自身的语境之一。通灵术试图将

灵性物质化,宣扬能够通过科学的实验方法来证明

灵魂的存在。在《占有》中出现了大量对通灵术的描

写和探讨。信奉通灵术的雷依夫人认为,“灵魂现身

荼毒着我们平和有礼的社会” 。在艾什眼中,通

灵“利用了我们最神圣的恐惧与希望,……这些把戏

说穿了只是以战栗的气氛来鼓动沉闷的心灵,或是

加以穿凿附会,玩弄伤痛欲绝、走投无路的人不堪一

[

6]502

击的心” 。神秘主义和唯灵论的盛行,正如艾什

所言,“(这)并不意味着,随意抛出一个灵丹妙药来

满足不安的大众对明确与实质的渴望,就可以解决

[6]134

这个问题,或是有任何实质的帮助” 。将希望寄

托于通灵等神秘主义和唯灵论的维多利亚人,仍然

饱受信仰流离失所之苦。

四

结语

在拜厄特看来,物质与思想、灵魂与肉身的问题

比宗教问题更为久远。维多利亚人的信仰危机,被

[6]506

[4]200

的最佳条件是在光谱的蓝、靛、紫那一端” 。她

坚信灵魂具有物质性,“灵魂自由出没,带给我们具

体的礼物,或者让它们自己具有空气状的形体,维持

一段时间,成分是灵媒用的物质,以及房间里面的气

拜厄特称为“一种喜不自禁的犹豫之苦” ,是崇

尚科学和理性的维多利亚人内心对宗教祛魅的叹息

和困惑。通灵术的盛行反映了维多利亚时期占主导

地位的功利主义和实证主义面具之下的唯心主义和

直觉主义倾向。作为维多利亚人崇尚的科学主义和

传统的宗教信仰之间进行折衷的一种方式,通灵盛

行背后,更深层次的是对物质和精神之间关系的探

寻,也就是对灵魂与肉身关系的追问。从拜厄特的

小说中可以看出,维多利亚时期流行的通灵术在一

定程度上调和了物质与精神之间的对立关系,使科

学与信仰之间的危机得到缓解。与通灵术类比,“新

维多利亚小说”通过对过去的重述来“与死者对话”,

[6]506

体与固体” 。兰蒙特在与艾什的通信中援引了

她十分推崇的贵格派教友对通灵术的描绘:“我们是

地地道道的物质主义者,谈及灵性上的事,除了我们

[6]181

所说的物质性证据,没有什么能令我们满足。”

灵媒利兹夫人的演说题目是“通灵术与物质主义”、

“肉身显现与灵光”等涉及灵与肉之间关系的题

[6]506

目。在《婚约天使》中,灵媒描述到:“神灵好像

害怕亮光,或者会被光打扰到———它的射线的构成

是错误的,一位已故的科学家先生借助美国灵媒科

[8]4

进行“幽灵”书写。“幽灵总是已在历史当中” 。

[4]200

拉·V·塔潘之嘴解释过这个现象。” 《婚约天 “幽灵”成为一个书写意象,通过与死者对话来唤醒

使》中的通灵场景放置着六分仪、计时器等科学仪

器,无疑是当时人们试图将科学同超自然力量结合

的表征。此种看似悖论的存在,实为处在信仰焦虑

中的维多利亚人的无奈选择。

记忆,联系过去与当下。“幽灵”将历史编撰小说同

所谓的历史客观性隔离开来,并同记忆相连。记忆

让过去重新“转世”到了当下,参与当下的文化构建。

维多利亚人对人类主体性的思索,对揭示世界本质

的渴望与困惑,都可以在诞生在后现代语境中的拜

厄特“新维多利亚小说”中得以窥见。作为维多利亚

时代边缘化的“脚注”,拜厄特“新维多利亚小说”展

示了维多利亚时代科学与信仰之间既冲突又调和的

文化景观;作为后现代文化对过去的投射,拜厄特

在通灵术信奉者的认知当中,“生命、痛苦、死

亡、不朽的爱,/永不停止,互相交融,无拘无束,/脱

[6]279

离了空间,收起了时间……” 。然而,将通灵当

作维系信仰体系的方式,并未使得维多利亚人的信

仰危机得到实质上的改变。《占有》中艾什在给克拉

波尔夫人的信中谈到,降灵会“根本是一场再明显不 “新维多利亚小说”通过借古说今的方式将对科学与

过的骗局,外加一种集体的歇斯底里症状,那是一股

瘴气,是一股出自于心灵的焦虑、昏热骚乱的迷雾,

信仰、物质与精神、灵魂与肉身等人类永恒话题的讨

论从维多利亚时代延续至今。

参考文献:

[1]罗兰·斯特龙伯格.西方现代思想史[M].刘北成,赵国新,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

118

汤

黎

李跃平科学与信仰的冲突与调和———A.S.拜厄特“新维多利亚小说”中科学与信仰之谜题

[

2]约翰·福尔斯.法国中尉的女人[M].陈全安,译.海口:南海出版社,2014.

3]BYATTAS.OnHistoriesandStories[M].London:ChattoandWindus,2000.

4]拜厄特.天使与昆虫[M].杨向荣,译.海口:南海出版社,2012.

5]伊恩·哈金.驯服偶然[M].刘钢,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6]拜厄特.占有[M].于冬梅,宋瑛堂,译.海口:南海出版社,2011.

7]BYATTAS.Passionso_ftheMind:Selected Writin_gs[M].London:ChattoandWindus,1991.

8]DERRIDAJ.S_pecterso_fMarx:TheStateo_ftheDebt,TheWorko_fMournin_gandtheNewInternational[M].trans-

[

latedbyPeggyKamuf.NewYorkandLondon:Routledge,1994.

ConundrumofScienceandBeliefinA.S.Byatt^’sNewVictorianNovels

TANGLi^,LIYue-ping

SchoolofForei_gnLan_gua_ges,SouthwestMinzuUniversit_y,Chen_gdu,Sichuan610041,China)

(

Abstract^:A.S.Byatt^,thecontemporaryEnglishfemalewriter^,analyzesthedilemmaand

hopeoftheVictoriansbythedescriptionofscientificviewsandbeliefcrisisinhernewVictorian

novels^,inwhichtheconflictbetweenevolutionandspiritualismaswellastheVictorians^’efforts

inreconcilingitarerevealed.Thepopularizationofspiritualismshowstheidealismandintuition-

alismunderthecoverofutilitarianismandpositivism.Necromancy^,asacompromisebetweenthe

popularscientismandtraditionalreligion^,demonstratestheexplorationoftherelationshipsbe-

tweenmaterialandspirit^,spiritandthebody.Thethoughtonsubjectivityofhumanbeings^,the

eagertorevealtheessenceoftheworldcanbeseeninByatt^’snewVictoriannovels.

Keywords^:A.S.Byatt^;NewVictorianNovels^;science^;belief^;spiritualism

[责任编辑:唐普]

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