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彦ꢁ曾艳兵ꢁ“二卡”的世界:卡夫卡与卡尔维诺寓言小说之比较
小说的注解,也让K幡然领悟到自己与法的真实关系。故事中乡下人终其一生都只能在法的门前徘徊、不得而
入,弥留之际法的守门人为他点出“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在这里取得进入的许可,因为这个入口是专为你而设的。
现在我要走过去把它关上”①。这里专为其设置的法门即是专为其做的判决,被判决者不能主动靠近,只能被动
等待,继而神父说出了点睛之语:“判决不会突然下达,审判程序会逐渐变成判决。”②于是K明白了自逮捕命令
发布之时起对他的判决就已经启动,于是他工作开始魂不守舍,活动于各色人等却又处处碰壁,这种等待和煎
熬也是给予他的判决内容。所以最后被黑衣人带到行刑地时K束手配合、毫无反抗之意,只有死亡才能让他彻
底摆脱作为“被告”等待判决的命运。卡夫卡在《审判》中准确描述了普通个体面对威权的绝望,以平淡而冷静
的语气揭示了在荒谬的“法”的门前一般人如同蝼蚁般渺小而徒劳的命运。在他的另一部长篇小说《城堡》
(DasSchloss)中,威权又幻化为可望而不可及的“城堡”。书中土地测量员K想尽各种办法,无论如何都靠近
不了“城堡”,最后无奈而亡。两部作品的主人公有着相同的名字和类似的命运,无论威权以何种形式出现都距
离普通个体无限遥远,它强大的压制性力量让人无法主动靠近,只能被动地徘徊和忍耐。正如卡夫卡自己所
说:“目标确有一个,道路却无一条;我们谓之路者,乃踌躇也。”③
与此相对应,卡尔维诺在其寓言小说中对有关威权的描述与处理却与卡夫卡大相径庭,这和他们截然不同
的成长经历有着一定关系。卡尔维诺出生于一个科学家家庭,从小在多元、开放的环境中长大。孩童时母亲就
给卡尔维诺订阅了儿童画报,引发了他无尽的想象力并逐渐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二战胜利后他入读都
灵大学文学系,毕业后在出版社工作,同时进行文学创作。和卡夫卡相比,卡尔维诺的成长过程更加轻松、顺
意,他从事的职业正是他自小的兴趣所在,虽然父亲也曾希望子承父业,但对他的选择并未多加干预。卡尔维
诺曾撰文《圣约翰之路》(LastradadiSanGiovanni)追忆父亲,在他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个勤恳而令人尊敬的
人,父子关系也较为平和。他曾坦言:“我的童年波澜不惊,我生活在一个舒适又平静的世界里,我对于世界充
满多姿多彩和层出不穷的想象,却对激烈的冲突毫无概念。”④由于他和卡夫卡有完全不同的个人感受和经历,
即使面对相同主题,在他们的作品中也呈现出迥然相异的样态。
出现类似父子关系紧张情节的卡尔维诺寓言小说《树上的男爵》就让我们看到了和《判决》完全不同的走向
及结局。书中柯西莫和弟弟由于放走了作为食材的蜗牛被父亲鞭打一顿后关进小屋,结束惩罚后柯西莫仍然
拒绝吃蜗牛膳食。父亲让他从饭桌上滚开,柯西莫愤而攀上了庭院中的圣栎树,父亲威胁他“只要你下来,我就
叫你好看!”,“‘我绝不下树!’他说到做到”⑤。即使受到父亲的肉体惩罚和言语斥责柯西莫仍然坚持自己的观
点,这与《判决》中就算是荒谬的命令也不敢丝毫违逆父亲的儿子形成鲜明对比。但柯西莫并没有完全割舍亲
情,他仍然关心父亲的健康并从父亲手中接过了家族的佩剑,“我将尽一切努力以配得上‘人’这个称号,我将具
备他的一切品质”⑥。柯西莫的誓言与行动表明了他既是家庭的一员、父亲的儿子,也是独立的个体,这是柯西
莫对自己的定位也是卡尔维诺理想的家庭关系。既然柯西莫能够坦然面对与父亲的关系,他在之后遭遇其他
威权势力时自然也不会被动等待或者无条件服从。于是我们继而看到了柯西莫领导村民击退海盗的袭击、在
封建王朝复辟后带领民众保卫财产、抵抗反动军队的疯狂抢劫……所有这一切正是卡尔维诺所认为的应对威
权的最好方式。因此,柯西莫的树上栖居生活不是逃避,而是以一种特殊形式实现他在各种威权下保持自己所
认可的“人”这个称号。
在另一篇寓言小说《砍头》中,卡尔维诺更加明确地表现了他对威权的警惕和态度。小说中他幻想出一个
特殊国度,那里对威权的遏制是通过定期处死被选举出来的头头们来实现的,因为“不可能想成为头头,却又不
想被斧头砍割,只有感受到这种召唤的人才可以成为头领”⑦。这一准则在那个国度成为抵御威权的方式,“只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奥〕弗兰兹·卡夫卡《审判》,姬健梅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54页。
〔奥〕弗兰兹·卡夫卡《审判》,第250页。
叶廷芳主编《卡夫卡全集(第5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5页。
〔意〕伊塔洛·卡尔维诺《论童话》,黄丽媛译,译林出版社2018年版,第205页。
〔意〕伊塔洛·卡尔维诺《树上的男爵》,吴正仪译,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12页。
〔意〕伊塔洛·卡尔维诺《树上的男爵》,第128页。
〔意〕伊塔洛·卡尔维诺《在你说“喂”之前》,刘月樵译,译林出版社2015年版,第1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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