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如前所述,如果课堂当中需要学生直接去看、去听、去体验的东西太多,教学的深度就会因此受到影响。
以至于有学者反思认为:“直观并非教学的主要追求”,“直观只起辅助作用”①;“直观是一种教学的手段,而
不是教学的目的”,“不能把直观当做目的,不能为直观而直观,不是直观得越多越好”,“运用直观,特别是现
代化的多媒体教学,有道不完的好处,但也有其局限与不足”②。其实无论是人工智能所推崇的直观,还是上
述学者所反思的直观,都是夸美纽斯所说的感官层面的直观,属于“感性直观”的层次。在夸美纽斯看来,“知
识的开端永远必须来自感官”,“科学的真实性与准确性依靠感官的证明多于其他一切”,“感官既是记忆的最
可信托的仆役,所以,假如这种感官知觉的方法能被普遍采用,它就可以使知识一经获得之后,永远得以记
住”③。人工智能技术的运用无疑实现了夸美纽斯所说的“感官知觉的方法能被普遍采用”的这一理想,但为
什么却因此造成了学生学习的深度不足,乃至招致部分学者反对的声音?
夸美纽斯所说的这种直观,完全依赖于感官。但人类对知识的学习,却并不必然通过感官来完成。前文
所述狄尔泰所看重的“归纳推理”,苏格拉底式的“对话”,以及奥苏伯尔推崇的“简单而有效”的认识方式,都
是学习知识的重要途径,而这些途径的一个共同特点便在于理智的参与。柏拉图在《理想国》一书中,借苏格
拉底之口将通过思考、推论而获得知识的能力比喻为“灵魂之眼”,是人们进行学习的“知识的器官”。他还
说,“维护这个器官比维护一万只眼睛还重要,因为它是唯一能看得见真理的器官”④。可见,在柏拉图那里,
理智的参与,思维的运用,比感知觉层面的直观重要得多,更有利于知识的学习掌握。这也难怪康德会说:
“
知性不能直观,感官不能思维。”⑤既然如此,那么当教师的教学过于依靠学生的亲眼看、亲耳听,亲身体验,
而忽视思维的有效参与,没法让学生想清楚、琢磨透彻某个道理,只能是“所见即所得”的时候,课堂的深度不
足,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但这并不是说直观只对浅层知识的教学管用,对于深度学习而言就不重要,甚至弊大于利。在日常生活
中,我们往往只是在感知觉的层面来使用直观一词,这当然无可厚非;但在哲学上,其实还有“理智直观”的概
念,费希特、谢林都曾使用过这一概念,胡塞尔所说的“本质直观”差不多也是同一个意思。费希特认为:“知
识学是从理智直观出发的。”⑥那么当我们在讨论关于知识教学的问题时,自然就不能忽视了理智直观的重
要作用。理智直观并不要求学生去看、去听、去体验,而是需要通过知觉与想象,尤其是想象的自由变更来实
现⑦。胡塞尔认为:“为了亲身地并原初地把握一本质,我们可从相应的经验直观开始,但也可从非经验的,
不把握事实存在的、而‘仅只是想象的’直观开始。”⑧所谓想象力,指的是“把一个对象甚至当它不在场时也
在直观中表象出来的能力”⑨。也就是说,本身并不在场的、学生想象出来的东西,也具有直观的效果。为什
么有的人可以“望梅止渴”? 为什么聆听《高山流水》会带给人身临其境的感觉? 这都是因为人们具有想象的
能力。依靠想象,学生在学习关于南极洲的相关知识的时候,就未必需要通过人工智能技术去营造一个高度
寒冷的体验,而是只要在脑海中浮现出冰天雪地的场景,就能理解为什么只有不畏严寒的企鹅能在南极洲生
活而人类则不能。VR设备或许能够让学生“走进”一个三棱锥的内部,但凭借想象学生同样可以在脑海中
“制造出”三棱锥的空间结构。依靠想象,学生还可以品味“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宁静,可以“看见”中国地形的
“三级阶梯”结构,可以理解卖火柴的小女孩为什么会在临死前看到圣诞树,等等。想象的结果,虽非真实可
见可感之物,但却具有类似的作用;它不同于从理论到理论的纯粹抽象思辨,但却能有效地促进抽象思维能
力的提升。相对于人工智能带来的感性直观而言,这种依靠想象的“理智直观”,在教学当中不但效率更高,
也更符合“深度学习”的初衷。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⑨
张楚廷《教学细则一百讲》,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3页。
王道俊、郭文安主编《教育学》,人民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6版,第218页。
夸美纽斯《大教学论》,第141ꢅ142页。
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292页。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邓晓芒译,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2版,第42页。
费希特《知识学新说》,沈真译,梁志学主编《费希特著作选集》第2卷,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702页。
埃德蒙德·胡塞尔《经验与判断:逻辑谱系学研究》,邓晓芒、张廷国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394ꢅ403页。
胡塞尔《纯粹现象学通论: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第一卷》,李幼蒸译,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第53页。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第7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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