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卷第1期  
0251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
JournalofSichuanNormalUniversity  
Vol52ꢁNo1  
ꢂSocialSciencesEditionꢃ  
Januaryꢁ2025  
魏晋士人具身审美探析  
黎臻冯琪琪  
ꢄꢄ摘要:魏晋士人的具身审美,即魏晋士人关于自我形象的建构,并以此作为审美对象而产生的审美体验其内  
涵的核心是对自我存在的确证,表现在士人强烈的自我意识与浓厚的生命体验上以具身美学的视野切入,可拓  
展魏晋士人审美研究的空间一方面,通过抽象的思辨活动,魏晋士人完成了对整体性的自我形象的建构,在这一  
过程中获得了超越性的审美体验,以高度独立之个体的身份,实现了对自我存在的肯定和确认;另一方面,魏晋士  
人涉及物我关系时,对外物具有的多样化的审美趣味,又使得整个士人群体完成了对自我形象由抽象到具体的构  
造过程魏晋士人的自我审美表现出群体化与个性化的特征,促成了人物品藻的兼容性与多样化,并完成了自我  
形象建构的复杂过程。  
关键词:魏晋士人;具身审美;任诞;自我形象  
DOI1013734ꢅjcnki1000-531520250202  
收稿日期:2024-01-09  
基金项目:本文系四川师范大学巴蜀文化研究中心2023年度项目文化交流视野下的蜀汉文艺美学思想研究”  
(BSYB23ꢆ32)、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世说新语与六朝文艺美学范畴的生成研究”  
(SCJJ23ND476)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黎臻,,重庆石柱人,文学博士,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魏晋南北朝文论  
与美学,E-mailꢇlizhen15194@163com;  
冯琪琪,,四川南充人,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宗白华曾说:“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对外,魏晋士人以自然山水作为审美对  
,表现出受玄风影响的审美趣味;对内,魏晋士人则重视自身的情感体验,体现为个体性情的张扬和人物品  
藻的兴盛针对魏晋士人自我觉醒这一文化现象,学界更关注儒释道思想交汇中魏晋士人自我意识的形成  
过程及其在该时期艺术作品中的呈现,而较少关注魏晋士人自我意识觉醒背后所蕴含的审美意味及其自我  
意识的审美化进程实际上,这是魏晋士人自我意识强烈呈现的重要动因,铸就了任诞的精神境界。  
,在魏晋士人自我觉醒这一文化现象的基础上,重视魏晋士人关于自我形象的建构,以及其以自我形  
作为审美对象而引发的审美体验和美感心理,能够以另于玄学的研究视角,来审视魏晋士人的内心世界。  
具身”,源自西方心理学具身认知这一概念,指身体在认知过程中发挥着关键作用,认知通过身体的体验  
及其活动方式而形成。“具身认知强调人们对身体的主观感受和身体在活动中的体验”  
具身这一概念  
也逐步被移用到哲学语言学和艺术设计等领域针对魏晋士人自我意识的强烈呈现这一文化现象,“具身”  
这一概念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它有利于探究魏晋士人关于自我形象的建构过程,以及将其作为审美对象而  
引发的审美体验,能够更加深入探寻魏晋士人的内心世界和情感心理实际上,具身美学不仅与人物品藻的  
联系紧密,还渗透在士人群体的思想精神艺术趣味中,影响了魏晋名士风流和魏晋艺术作品的独特风格。  
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183。  
刘义庆著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下册,周祖谟余淑宜整理,中华书局2007年第2,852。  
叶浩生主编西方心理学史》,开明出版社2012年版,208ꢆ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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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臻冯琪琪魏晋士人具身审美探析  
魏晋士人具身审美的核心内涵  
魏晋时期的人物品藻和艺术批评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特征,而学界关于魏晋人物品藻的研究往往以士  
人之间相互的清谈品评为基础,对于士人对自我人格之美的审美体验则有所忽略实际上,魏晋士人自我  
意识的觉醒,受到汉末以来混乱的政治格局和玄学思想的影响,涉及士人的社会行为人生哲学文学艺术等  
诸多领域,铸就了魏晋士人群体任诞的精神境界阮籍嵇康等人的任诞精神成为魏晋士人推崇的典  
士人敢于突破礼法的规制,蕴含着纯真的性情,追求个体欲望的满足和情感的表达需要注意的是,自  
我意识的觉醒与审美活动密不可分一方面,在玄学思想的影响下,士人群体在精神层面通过抽象的思辨,  
得以与宇宙自然融为一体,确认自身的存在,达成自身形象构筑的整体性和圆满性;另一方面,士人的家族  
意识和社会声望也引起了其自我意识的凸显自我意识本身的呈现,是审美活动发生的一种方式,而学界对  
自我形象的建构以及对以此作为对象的审美活动的研究,尚无定论采取具身美学这一概念,能够从一个  
新的角度对这一研究问题进行分析。“具身作为一个思想场域,重新阐释了身体与心智的关系,强调主体及  
魏晋士人的具身审美,即魏晋士人对自我自我意识的  
整体性认知这里的自我是受到物质环境时代背景所受教育等综合因素影响而形成的兴趣爱好思想  
性格处事原则和生死观念等统一为一体的自我”,是士人的理性认知和审美体验相互作用所构筑的自  
”。这是一种主观的审美性认知,也是士人关于外与内彼与我众与己等生命意识和人生哲学的综合性  
看法。  
具身美学最核心的表现是魏晋士人对自我存在的确证其自我意识的呈现,可分为伴随自我肯定产生  
的快感和触及生死命题时产生的痛感而无论是自信等正向情绪或自悲等负面情绪所引导的审美体验,都  
以士人主观认知构筑的自我形象作为审美对象,两种审美体验共同折射出魏晋士人对自我存在的确证,反映  
为士人的自我意识和生命感受在生活实践中的具体表现。  
一方面,魏晋士人展露出高度的自我肯定,体现着士人对于自我形象的认同,表现为自信从容和潇洒的  
气度。《世说新语·品藻中记载:“桓大司马下都,问真长曰:‘闻会稽王语奇进,尔邪?’刘曰:‘极进,然故是  
第二流中人耳!’桓曰:‘第一流复是谁?’刘曰:‘正是我辈耳!’”刘惔自认为属于第一流的人物,不仅出于对  
自身能力的认可,还出自对自我形象整体性的高度肯定,才有此番自信风流的人物气度。《世说新语·伤逝》  
载王戎丧子后曾说:“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这也同样表现了士人的自我意识与个  
性的张扬,是对我辈之重情的评价世说新语·雅量记载:  
谢太傅盘桓东山时,与孙兴公诸人泛海戏风起浪涌,王诸人色并遽,便唱使还太傅神情  
方王,吟啸不言舟人以公貌闲意说,犹去不止既风转急,浪猛,诸人皆喧动不坐公徐云:“如  
,将无归!”众人即承响而回于是审其量,足以镇安朝野④  
谢安的从容镇静临危不惧在此次海戏中表现出来此外,我们应注意到,谢安从容潇洒的气度是以维  
护和欣赏自我形象作为基石来实现的出于对自我形象的欣赏,在面对风浪众人皆色变时,谢安独神情方  
,吟啸不言”,常人于风浪颠簸中惊慌失措目眩神摇,而谢安则不觉惊慌,甚至以此为乐,这与崇高的心理  
体验有一定共通之处:“如你面对无边广阔的沙漠海洋,险象迭出,让你感觉不是快感,而是痛感恐惧感。  
生命力受阻产生痛感但是,随着时间空间变化,人的受阻滞的生命力’、产生更加强烈的喷射,崇高的感  
觉产生了’。痛感消除之后可以转化为快感。”在面对壮阔危险的情境时,自我与外界相对抗由痛感向快感  
转化的审美体验,是对自身尊严的肯定和自我存在的确认此外,谢安在关乎东晋国祚的重要战役淝水之战  
前方捷报传来之时,面无喜色,与客人对弈如常至结束,而待还回内室,却因内心过于欢喜,不觉屐齿折断,  
何静具身性观念:对理智传统的克服与超越———以梅洛庞蒂和米德为中心的考察》,《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9  
,76。  
刘义庆著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中册,618。  
刘义庆著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中册,751。  
刘义庆著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上册,437。  
王向峰西方美学论稿》,辽宁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128ꢆ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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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本传评价谢安这一表现为其矫情镇物如此,指通过掩饰自我的真实情绪以维护其自我形象。  
另一方面,魏晋士人触及胜败生死等沉重话题时体验到的痛感,升华为以悲为美的审美感受,亦是其对  
自我存在的确认不同于以肯定自我形象为基石表现出的自信从容潇洒容与的气度风神,魏晋士人身处的  
乱世和尖锐的政治环境,使其无可避免地处于需要面对胜败生死等命题的情境直面失败和死亡,往往会  
产生巨大的痛感,而士人则将这种痛感艺术化,以悲为美如两晋士人在对挽歌的欣赏和创作过程中,将对  
死亡的忧虑苦闷悲伤等负面情绪转变为审美感受,以确认自身当下的存在,从而获得一定程度的满足感和  
慰藉感,体现其人格尊严的自主性由此,士人从另一路径实现了对整体性统一性的自我形象的肯定,这一  
过程亦是其自我意识的强烈呈现世说新语·雅量记载:  
桓公伏甲设馔,广延朝士,因此欲诛谢安王坦之王甚遽,问谢曰:“当作何计?”谢神意不变,  
谓文度曰:“晋阼存亡,在此一行。”相与俱前王之恐状,转见于色谢之宽容,愈表于貌望阶趋  
,方作洛生咏,浩浩洪流”。桓惮其旷远,乃趣解兵谢旧齐名,于此始判优劣②  
面对桓温气势汹汹的杀意,谢安丝毫没有表现出逃避与恐惧的情绪这条材料透露出两个重要信息,首  
先是谢安自认身负晋阼()存亡之重任,“作洛生咏亦出自对自己侨姓士族的身份认同,故于此场合具有  
不可退缩的信念其次,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其对自身人格尊严的坚守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例如,在生死存  
亡关头,谢安能宽容愈表于貌”,并讽咏嵇康诗浩浩洪流”,这是颇具浪漫主义的行为表现,旷远的人物  
风度由此体现在这一审美活动中,谢安的审美对象并非单纯为嵇康赠秀才入军这首诗本身,而更是其自  
身不惧死亡的人格尊严和从容无畏的言行举止谢安以自我形象作为对象的审美体验,使其超越了面对死  
亡带来的痛感体验,是对自身人格尊严的肯定,亦是对其自我存在最直接的确认。  
简言之,具身审美体现为自我肯定产生快感的审美体验,以及自我存在受到否定的威胁时,以艺术化审  
美化的方式,将负面情绪带来的痛感转化为以悲为美的审美体验前者缔造了魏晋士人自信从容的风姿神  
,后者则构筑了魏晋士人强烈的人格尊严感,两者都是对自我存在的整体性肯定。  
魏晋士人具身审美的结构  
魏晋士人的具身审美活动由两个部分组成首先是自我形象的建构过程:士人通过高度的思辨凝结出  
一个整体性的抽象性的自我形象”。在这一过程中,产生由的超越性审美体验然而,抽象性  
的自我存在的确认,终将走向具体性的自我形象的肯定,因此,具身审美的第二个部分是以自我形象作为审  
美对象的体验活动,这一过程是对抽象的自我形象具体化的审美过程,涉及人物山水艺术审美等具体  
领域。  
()抽象的自我形象  
汉末魏晋时的人物品藻活动逐渐兴盛,人物美的评判标准也从政治需求转变为审美要求,同时,在玄学  
的影响下,理论性思辨性的清谈活动愈发盛行由此,人物品藻亦向审美性玄理性合流的方向发展,诸如  
”、“”、“”、“”、“等哲学范畴,逐渐成为审美性质的人物品藻概念这些审美范畴都是人物形象  
呈现的总体特质,具有抽象性的特点对魏晋士人来说,关于自身的形象建构,往往与人物品藻具有内涵上  
的一致性,需经由抽象的思辨过程构建起整体性的自我形象世说新语·品藻记载:“桓公少与殷侯齐  
,常有竞心桓问殷:‘卿何如我?’殷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面对桓温的竞心,殷浩并未尝试从具  
体的领域出发与其一较高低,而是以整体性统一性的我与我周旋久出发,来表达宁作我的自我认同。  
这种自我认同是建立在对自身形象的整体认同之上才得以实现的魏晋士人构筑的自我形象有别于汉代  
天人感应被动地接受臣服于所代表的神秘性威严性的外界,而是通过先泯灭自我与万物  
的分别,达到极其抽象的思想维度,再与自然山水宇宙天地的相亲共融,实现形而上层面的天人合一”,从  
房玄龄等晋书》,中华书局1974年版,2075。  
刘义庆著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上册,437ꢆ438。  
刘义庆著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中册,617。  
苏舆春秋繁露义证》,钟哲点校,中华书局1992年版,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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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臻冯琪琪魏晋士人具身审美探析  
而凝结而成抽象的自我形象,是结合物质条件历史环境等综合因素形成的囊括思想个性人生哲学等统一  
为一体的自我形象。  
同时,还需注意自我形象的构建过程不只是一种主观的认知活动,也表现为一种审美活动士人以”  
为主体,主动去领悟感受自然之玄妙,在这一过程中,自我形象不断清晰重建,由此获得超越性的由通  
的审美体验,并对这种整体的抽象的自我形象产生统一性的肯定世说新语·豪爽:“王司州  
在谢公坐,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语人云:‘当尔时,觉一坐无人。’”王胡之吟咏之句出自  
屈原九歌·少司命》,这是一种典型的艺术鉴赏获得的审美体验,获得超越性的美感并达到一种忘我的精  
神境界,由此方觉一坐无人”。这类审美活动看似与具身审美并不相关,但从本质上是作用于自我形象构建  
的认知性活动,甚至可以说,这类审美活动正是具身审美的最高境界的表现:由审美主体通过审美活动获得  
超越性的审美体验,成为自我形象构建这一主观认知活动的组成部分,进一步作用于主体以自我形象作为审  
美对象的审美活动,其核心都是上升到形而上层面以实现对自我存在的确认。  
魏晋士人由此实现自我和天地万物的浑然一体,意图忘却是非得失,超越俗世生活的烦恼和死亡命题的  
忧虑然而,这种思辨性的境界是无法一直保持的,故抽象性的自我存在的确认,终将走向具体性的自我形  
象的肯定同时,具体化的审美活动作为一种经验事实,也将反作用于抽象性的自我形象的建构过程如王  
羲之兰亭集序:“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既是关于自我与宇宙天地合一的整体性审美经验,又  
是涉及自我欣赏万物生灵的具体化审美体验因此,一方面,具身审美使得魏晋士人在群体层面实现任诞”  
精神的一致性;另一方面,具体到个体层面时,又使其呈现出多样化的个性气质此乃一气贯通的过程。  
()具体的人生趣味  
此前的研究大多重视魏晋士人的玄远虚胜抽象思辨以及潇洒容与的思想境界,而容易忽略他们在具体  
生活实践中的心理体验实际上,将复杂的心理活动进行简略概括,实在有所疏漏构建自我形象是抽象性  
质的主观认知活动,主体与自我形象在审美关系中处于一种主客关系,正如我与我周旋久的两个”,第  
一个是作为审美主体的”,第二个是作为审美对象的自我形象的”。而在以自我形象作为对  
象的审美活动中,抽象性完整性的自我形象将实现具体化,从抽象性的自我形象回归到具体之中魏晋士  
人具身审美也涉及生活实践中的物我关系的具体化,呈现出超越单纯的功利性和娱情性的人生趣味,是其自  
我意识的审美化艺术化发展倾向这一倾向可以回归到庄子里的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  
蝶之梦为周与,主体精神在物我关系中自由百转,自我意识于此呈现,故主体是庄周或是蝴蝶无须分别,  
归结到底都是对自我存在的确认,这一物我两忘的审美倾向,亦是魏晋士人人生之的显明体现。  
一般性的审美活动涉及的物我关系,是主体和客体之间形成一个主客统一的意象世界,并以此作为审美  
对象,此时只有一个存在,自我形象作为主体的一部分,与审美客体之间发生意向性的审美活动生成审  
美意象而具身审美则是主体以自我形象为审美对象,这一过程有两个同时存在,主体和自我形象之间  
不是重合叠加的关系,也并非如同拉康的镜像理论中,“自我他者影响下建立的自我身份的两重对  
,而是的亲密无间,的融合自洽,的和谐共处,的无分无  
以上两种审美活动都是对自我存在的确认,只不过后者的发生机制更为特殊,涉及到主体意识”  
客体对象”,在审美活动中,这两个将导向融为一体的结果。  
简言之,具身审美的具体化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不同于自我形象建构的形而上的思辨过程,对抽象  
统一性的自我形象的审美活动需要构造具体化的程序,细化到自身的外在容貌出身背景审美趣味艺  
术创作处事原则和人生哲学等诸多方面;另一方面,在生活实践中,主体对客体的审美爱好和审美  
趣味,反映了我对自我形象的认知成果和审美经验,并且,这种物我关系的审美经验还将作用于具身审美活  
动中关于自我形象的构筑过程因此,一般性审美活动和具身审美联系紧密,后者的实现方式往往包括前  
刘义庆著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中册,712。  
房玄龄等晋书》,中华书局1974年版,2099。  
郭庆藩撰庄子集释》,王孝鱼点校,中华书局1961年版,112。  
拉康选集》,褚孝泉译,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版,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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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这两种由抽象到具体超越到回归的审美模式,造就了魏晋士人审美趣味和艺术爱好的多样性,这种多  
样性体现如下。  
第一,魏晋士人关于自身形象的审美活动具体到人物美的各个领域正如世说新语记载的德行》、  
言语》、《文学》、《容止等篇目所涉及的内容,表现了士人群体关于人物品藻的审美趣味,而魏晋士人个体关  
于自我的外在容貌言行举止才能风度等具体领域亦多为其所重,如王导自叹人言我愦愦,后人当思此愦  
,就是对自身政务能力的自我肯定。  
第二,魏晋士人对的审美活动,体现了在物我关系中主体的自觉意识,渗透着士人自身的爱好趣味、  
情感价值和人生追求。《世说新语·雅量记载:  
祖士少好财,阮遥集好屐,并恒自经营同是一累,而未判其得失人有诣祖,见料视财物客  
,屏当未尽,余两小麓箸背后,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诣阮,见自吹火蜡屐,因叹曰:“未知一生  
当箸几量屐?”神色闲畅于是胜负始分②  
魏晋士人对的痴迷和爱好的形成原因有两种第一种与社会层面的功用性相关,如祖约好钱财,为  
此惶恐忧虑意未能平;第二种与个体层面的人生趣味相关,如阮孚好木屐,为此娱情自我,神色闲畅前者  
主体受困于外物的得失,在物我关系中主体受到外物的挟制;后者主体在物我关系中起着主导作用,外物只  
是其自我意识的投射和延伸,表现为主体在物我关系中由功利化向审美化的演进过程,并能反向作用于其关  
于自我形象的建构如梁启超所说,“趣味是生活的原动力”,“精神上的快乐,补得过物质上的消耗而有  
魏晋时期,一部分士人对超越了世俗功利性的评判标准的物之嗜好,是其人生趣味的具体体现,其本  
质都是对自我生命意识的钟情与叹赏另一部分士人则重视感官欲望的物质享受,在物我关系中主体陷于  
被外物定义的困境中,处于精神境界中不自由的境地。  
此外,魏晋士人在物我关系中,其自我意识不断向外延伸,但同时又能突破汉代天人合德影响下比德  
的局限韦政通认为,在天人合德关系里,人的心觉是理性对内克服了自然生命的障碍,对外又融化了自  
然的天,使天消融了它的机械性和物质性,成为动态的道德秩序这一思想活动虽是主体对外物的主动探  
,但主体的理性认识机制受限于物质世界和社会关系,最终生成的是移情于神秘性主宰性的”,以获得  
道德性的体验,而非主体对独立的自我生命意识的审美感悟。  
魏晋士人在具体的外物上确认自身的存在,进而物我相融,实现在物中忘我的精神境界,故能沉浸于对  
外物的珍爱嗜好,由此缅怀深情,对世间充满眷恋,正如王戎感叹情之所钟,正在我辈”。魏晋士人进而将其  
人生审美化艺术化,如陶渊明对菊的喜爱,陶铸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艺术境界;谢灵运对山水  
的钟情,缔造了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的艺术效果,生  
趣味与自我意识的具体化呈现,表现为对单一的世俗功利性和感官愉悦性的超越。  
魏晋士人具身审美的特征  
()群体化  
魏晋士人群体对自我高度重视的现象前代少有,且亦与往后时代有所区别春秋战国的士忠义为先,  
以杀身成仁为荣;两汉士人受经学影响,以恪守礼法为德而东汉末年乱世飘摇,倾覆了儒家学说以为  
评判标准制定的”,动摇了在社会层面对个体施加的道德要求在道家思想追求自由的引领下,魏晋  
士人敢于突破外显的仪式性的”,而以真性情真精神来替换内在的自我道德性要求,超越了名教虚  
伪的面目,群体性的自我解放由此而始如王徽之乘兴而行,兴尽而返的随心纵意之举:鹰  
刘义庆著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上册,211。  
刘义庆著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上册,422。  
梁启超梁启超谈修身》,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213、212。  
韦政通中国思想史上册,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9年版,181。  
陶渊明集》,逯钦立校注,中华书局2018年版,92。  
谢灵运集校注》,顾绍柏校注,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64。  
刘义庆著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下册,8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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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臻冯琪琪魏晋士人具身审美探析  
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  
如即时一杯酒!’”这表现了魏晋士人不拘于群不流于俗的自我个性生死观念和人生追求一  
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的人生追求,这些都突破了名教的束缚而归于自我的需  
,铸就了魏晋士人个体层面任诞的精神境界同时,个体层面的不群逐渐成为群体层面的”,在群  
体意识的推动之下,魏晋士人自我个性的表达愈发得到推崇魏晋士人不仅坚持自身的不群”,也肯定其他  
士人的不群”,由此,个体层面的不群逐渐成为集体层面的”,这一现象建立在魏晋士人对人生哲学的  
深刻理解之上世说新语·任诞:  
阮步兵丧母,裴令公往吊之阮方醉,散发坐床,箕踞不哭裴至,下席于地,哭吊唁毕,便去。  
或问裴:“凡吊,主人哭,客乃为礼阮既不哭,君何为哭?”裴曰:“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礼制;我辈俗  
中人,故以仪轨自居。”时人叹为两得其中③  
裴楷出于对自我和阮籍为人处世的精准认识和判断,得出自己是俗世中人,故以仪轨自居,而阮籍乃方  
外之人,故不崇礼制的结论裴楷将自身的处事原则与阮籍划分开来,并不因阮籍不守礼制而加以贬低,也  
不因自己恪守仪轨而向人夸耀,只是怀抱平常心来看待两种截然不同的为人处世的态度,并对阮籍的行为表  
示理解又如具体到对人物品藻的欣赏,《世说新语·品藻:“桓玄问刘太常曰:‘我何如谢太傅?’刘答曰:  
公高,太傅深。’又曰:‘何如贤舅子敬?’答曰:‘,各有其美。’”这种各有其美”、“和而不同的  
观点基于士人之间的相互了解和彼此认同,超越了如外貌才能和地位等单薄的世俗评判标准,是对士人整  
体呈现的人物形象和风姿气度的肯定。  
魏晋士人的知己知彼是统一的,士人了解彼此的优劣之处,并不对彼此的短处加以贬损,而是对  
彼此的长处加以欣赏,这是在人生趣味的层面上实现的。《世说新语·品藻记载:“明帝问谢鲲:‘君自谓何  
如庾亮?’答曰:‘端委庙堂,使百僚准则,臣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谓过之。’”庾亮时以国舅之尊把持朝政,  
端委庙堂,“风格峻整,动由礼节,任法裁物端拱巍然相较而言,谢鲲更希慕风流亲近自然、  
纵意丘壑谢鲲此评语,虽矜持自高,却仍能显示出时代精神的兼容与雅量。《品藻篇中还有一条:“明帝问  
周伯仁:‘卿自谓何如庾元规?’对曰:‘萧条方外,亮不如臣;从容廊庙,臣不如亮。’”虽然余嘉锡朱铸禹等  
认为此评当是谢鲲评语传闻之误,世说中连选两条类似评语,也正说明了当时士人对庙堂江海方外方  
内的接纳与双重期待这两则材料,看似都客观地评定了彼此关于朝政之能的高低和山水之趣味的多少,实  
际上却都偏向于对彼此殊异的人生趣味表示肯定魏晋士人关于彼我关系的融合自洽,其基础是对彼我个  
性之美的鉴赏,进而上升到对彼此的人生趣味的相互肯定。  
可见,魏晋时期个体层面的不群是对集体层面的打破,而个体层面不群之间的相互认同,又使  
不群有着成为的趋势个体意识的群体化,体现着魏晋士人关于彼与我众与己的相关看法,士人  
通过对人物品藻的审美性评价来达成肯定自我意识的集体性的一致认知正如王濛感叹道:“刘尹知我,胜  
我自知。”在这一过程中,士人需先认同自我形象,才能理解认同其他士人,由此上升到士人群体彼此之间  
关于自我意识的相互认同简言之,魏晋时期士人自我意识的呈现,超越了汉代因天人感应而引发的自我  
存在的确认,并通过具身审美来达成这一审美过程体现为个体对自我形象的建构,并以此作为审美对象而  
产生的生命意识,故使得魏晋士人表现为任诞的精神境界。  
刘义庆著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下册,869。  
刘义庆著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下册,869。  
刘义庆著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下册,862。  
刘义庆著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中册,646。  
刘义庆著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中册,608。  
房玄龄等晋书》,1915。  
房玄龄等晋书》,1918。  
刘义庆撰刘孝标注朱铸禹汇校集注世说新语汇校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530。  
刘义庆著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中册,612。  
ꢈꢉꢊ刘义庆著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中册,5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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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个性化  
魏晋士人群体对礼制的叛逆和对自由的追求,共同表现为任诞这一不拘的精神境界,而具体到士人个  
体身上,则又性情殊异各有不同实际上,在长期以自我形象作为审美对象的审美体验之中,具身审美对自  
我的确认,在一定程度上作用于士人关于自我形象的认知活动,士人构筑的自我形象由此不断发生变化,感  
性审美和理性认知的结果相互影响,达成一种整体性的关于自我形象的审美性认知,使得这种审美性的认知  
外显为士人的个性化表现,铸造了士人自我意识呈现的多样化特征魏晋士人性情各异,整体呈现的神气风  
貌亦迥乎于人,士人的特征性人物品藻足以说明世说新语·赏誉:  
林下诸贤,各有俊才子籍子浑,器量弘旷康子绍,清远雅正涛子简,疏通高素咸子瞻,  
虚夷有远志瞻弟孚,爽朗多所遗秀子纯,并令淑有清流戎子万子,有大成之风,苗而不秀。  
惟伶子无闻凡此诸子,惟瞻为冠,简亦见重当世①  
竹林七贤的后代各有才俊,或器量弘旷或清远雅正或疏通高素士人各有自己的性格特点,不求与他  
人相同这种具体到士人自身的个性化现象,或可追溯到具身审美:具身审美与理性认知的结果相互影响,  
使得士人主观构造的自我形象处于不断改变重塑的过程中理性认知是认识活动产生的综合性结果,而审  
美体验发生于审美活动之中,具有一定的时效性和限制性,两者之间不可混淆但具身审美较为特殊,具身  
审美以自我形象作为审美对象,而自我形象通过主观认知结构而成,这一结构的形成过程不仅包含过去的经  
验事实,还包括当下的审美体验,每一次通过具身审美达成的自我存在的确认,都将反过来成为自我形象建  
构的认知过程的经验事实,突破了一般性审美活动的条件限制可见,具身审美的不确定性,正是士人自身  
个性化表现的重要原因。  
结论  
魏晋士人人物品藻的独特表现,离不开具身审美的活动机制和发生结构魏晋时期士人的具身审美是  
魏晋士人关于自身形象的建构过程和以自身形象作为对象的审美活动,以确证自我为内核,在抽象的自我形  
象层面和具体的人生趣味层面上实现了理与趣的合一一方面,通过抽象的思辨,魏晋士人完成了对整体性  
的自我形象的建构,并且在这一过程中,获得形而上层次超越性的审美体验另一方面,魏晋士人关于自我  
形象审美活动的具体化以及涉及物我关系的审美活动中,其自我意识于具体的外物上得到确证的审美经验,  
又将反过来作用于自我形象的建构过程这种具身审美表现出自我意识的群体化具有兼容性的个性化等  
特征魏晋士人自我意识的觉醒,不仅仅是哲学层面的,还是美学层面的,以审美活动的研究视角对这一现  
象进行分析,能够更深入理解魏晋人物品藻中的人生哲学与审美意识。  
[责任编辑:]  
刘义庆著刘孝标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中册,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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