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卷第2期
2
013年3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SichuanNormalUniversity(SocialSciencesEdition)
Vol.40,No.2
March,2013
唐诗中的“五陵少年暠
刘暋飞暋滨
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成都610066)
(
暋暋摘要:“五陵暠是西汉陵邑制度下产生的一个概念,它往往成为权力、富贵的象征,“五陵少年暠名义上看便是出身
于这个权力、富贵之乡的少年群体。其实,唐诗中所描写的“五陵少年暠往往是一个泛称,它已经超越了其固有的区间
概念,指代的是活跃于长安一带的游侠少年。
关键词:唐诗;五陵;“五陵少年暠;长安游侠
中图分类号:I206.2暋文献标志码:A暋文章编号:1000灢5315(2013)02灢0086灢04
栚
暋暋在唐诗中,“五陵少年暠是一个极具光彩的群体形
象。他们既是一群具有青春活力的游侠少年,又是一
群放浪不羁的纨绔子弟。众多的诗人带着颇为欣赏
的眼光,通过对这一群体形象的描绘,热切表达了一
种崇高的功业理想、一种浪漫的生活情趣、一种真实
的人性诉求,为唐代诗坛增添了一道绚丽的色彩。因
而,“五陵少年暠也成为研究唐诗的人所津津乐道的一
个对象。不过,说起唐诗中的“五陵少年暠,人们往往
目之以“五陵暠这一具体区间里的少年群体。其实,这
是一个误解。唐诗中的“五陵少年暠实际上往往是一
个泛称,它已经超越了其固有的区间概念,指代的是
活跃于长安一带的游侠少年。
陵、睿宗桥陵。相对于汉“五陵暠,唐“五陵暠显得略为
分散。根据唐诗中对“五陵少年暠的描写情形,唐诗中
所说的“五陵暠当是指汉“五陵暠。
西汉十一位皇帝的陵墓,除了文帝霸陵、宣帝杜
陵分别位于渭河以南长安东郊的白鹿原及南郊的少
陵原外,其他九位皇帝的陵墓,从西到东,依次建于咸
阳原上。那么,为何上述“五陵暠在人们心目中成为一
个整体形象呢? 这与汉初以来的陵邑制度直接相关。
刘邦建立汉王朝后,为了防范活动在长安北部的
匈奴、削弱山东六国遗裔及宗族豪强势力、加强中央
集权,而实行陵邑制度。刘邦的这一举措,是接受了
郎中刘敬的建议。高祖九年(前198年),刘敬给刘邦
上疏云:
暋暋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人。北近胡寇,东有
一
六国之族,宗强,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高枕而卧
也。臣愿陛下徙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
魏后,及豪桀名家居关中。无事,可以备胡;诸侯
五陵,最早是指建于渭河以北咸阳原上的五个汉
代帝王的陵墓,分别为高祖长陵、惠帝安陵、景帝阳
[1]2123
有变,亦足率以东伐。此强本弱末之术也。
刘敬对建构陵邑的原因、目的等有着清楚的说
明,其核心就是“强本弱末暠。从刘邦实行陵邑制度,
大量迁徙六国遗裔及“豪桀名家暠入于关中,到汉元帝
栙
陵、武帝茂陵、昭帝平陵。后来,又有了唐“五陵暠之
说。唐“五陵暠,是指建于长安周边的五个唐代帝王的
陵墓,分别为高祖献陵、太宗昭陵、高宗乾陵、中宗定
收稿日期:2012灢09灢28
项目基金:本文系2012年度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游侠诗考论暠(编号:SC12B033)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刘飞滨(1972—),男,陕西户县人,文学博士,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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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飞滨暋唐诗中的“五陵少年暠
栛
永光四年(前40年)九月下诏罢置陵邑,西汉王朝的
陵邑建设长达158年之久。咸阳原上先后建有长陵
邑、安陵邑、阳陵邑、茂陵邑和平陵邑,长安东郊、南郊
分别建有霸陵邑、杜陵邑。
“七相五公暠即出身于此。《后汉书·班固传》注曰:
“七相,谓丞相车千秋,长陵人,黄霸﹑王商,并杜陵人
也,韦贤﹑平当﹑魏相﹑王嘉,并平陵人也。五公,谓
田蚡为太尉,长陵人,张安世为大司马,朱博为司空,
并杜陵人,平晏为司徒,韦赏为大司马,并平陵人
关于迁徙至这些陵邑的人员情况,学界多有考
述。较为详备者,如宋超先生在其《“五陵暠与“五陵少
年暠———以诗赋为中心的考察》一文中说:
[4]1339
也。暠
可见,西汉时期的七个陵邑,聚集了何其众多的
暋暋至于徙陵邑者虽以“豪桀名家暠笼统言之,但
据《汉书》诸帝纪,大体应有关于家赀多少的具体
标准。如《武帝纪》载:“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
以上于茂陵暠;《昭帝纪》载:“本始元年春正月,募
郡国吏民訾百万以上徙平陵。暠如是,徙陵邑者家
赀恐当在百万以上。
宗族豪强,聚集了何其厚实的财富,它们对当时乃至
于后世所产生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影响力又当
是何其巨大。而在这七个陵邑中,咸阳原上从西到东
依次建构的五个陵邑,因其集中,所以突出,不论规模
还是富厚程度,都远非霸陵邑和杜陵邑所能比,也便
更容易让人们的目光聚焦在它们身上,这也恐怕正是
人们为何往往视“五陵暠为一个整体的原因。所以,
汉五陵陵邑建置规模均较为庞大,户口数众
多。据《汉书·地理志》载元始二年(公元2年)
户口数:汉高祖长陵有“户五万五十七,口十七万
九千四百六十九暠,武帝茂陵有“户六万一千八十
七,口二十七万七千二百七十七。暠长陵属左冯
翊,以左冯翊24县县均口数9.1万计,长陵口数
几近均数一倍;茂陵属右扶风,以右扶风21县县
均口数10.3万计,茂陵口数几近均数的二倍。
其余惠帝安陵、景帝阳陵、昭帝平陵三陵由于史
乘无载,具体户口数不详,据《太平寰宇记》卷22
记载:“汉初徙关东豪族以奉陵邑,长陵、茂陵各
万户,其余五陵各五百户暠之记载,安陵、阳陵、平
陵等户口数肯定不及长陵、茂陵之多,但安陵等
“五陵暠也往往成为权力、富贵之乡的代名词,而“五陵
少年暠就是出身在这样的权力、富贵之乡的一个群体。
二
“五陵少年暠本是一个具体的指代,但在唐人诗歌
中,它超越了固有的区域界限,成为活跃于都城长安
一带的游侠少年的称谓。
唐诗中明言“五陵少年暠者颇多,试看崔颢《渭城
少年行》一诗:
暋暋洛阳二月梨花飞,秦地行人春忆归。扬鞭走
马城南陌,朝逢驿使秦川客。驿使前日发章台,
传道长安春早来。棠梨宫中燕初至,葡萄馆里花
正开。念此使人归更早,三月便达长安道。长安
道上春可怜,摇风荡日曲河边。万户楼台临渭
水,五陵花柳满秦川。秦川寒食盛繁华,游子春
来喜见花。斗鸡下杜尘初合,走马章台日半斜。
章台帝城称贵里,青楼日晚歌钟起。贵里豪家白
马骄,五陵年少不相饶。双双挟弹来金市,两两
鸣鞭上渭桥。渭城桥头酒新熟,金鞍白马谁家
宿。可怜锦瑟筝琵琶,玉台清酒就君家。小妇春
[2]
三邑可能规模亦相当可观。
宋先生在注释中又补充说:
暋暋此处所言五陵包括不在五陵范围之内的霸
陵与杜陵。《元和郡县志》卷一《关内道一》作“汉
徙关东豪族以奉陵邑,长陵、茂陵各万户,其余五
[2]
陵各千户暠,亦备一说。
陵邑制度让西汉王朝产生了都城之外的七个宗
族豪强圈,这些宗族豪强及其后代子孙以其特有的身
份、地位长期享受着政治、经济上的厚遇。班固《西都
赋》云:
[5]第六十六卷,961-962
来不解羞,娇歌一曲杨柳花。
暋暋若乃观其四郊,浮游近县,则南望杜﹑霸,北
眺五陵,名都对郭,邑居相承,英俊之域,黻冕所
兴,冠盖如云,七相五公。与乎州郡之豪桀,五都
之货殖,三选七迁,充奉陵邑,盖以强干弱枝,隆
诗中,“秦地行人暠因怀念故乡春色,从洛阳回归
长安,他取道“城南陌暠,一路上春光无限,极览长安春
色之美。在这大好的春日中,他看到了一群横眉扬
气、放浪恣肆的游侠少年,他们踏青游乐、斗鸡下杜、
走马章台、挟弹金市、鸣鞭渭桥、宿饮青楼,他们全然
没有世俗的顾忌,也全然不知礼法为何物。诗人明确
[
3]卷一,23
上都而观万国。
西汉的陵邑,被誉为“英俊之域,黻冕所兴暠之地,
87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
6]卷二十一,974
指出,“贵里豪家白马骄,五陵年少不相饶暠,他们就是
一群“五陵少年暠。但是,这也不禁让我们感到疑惑,
唐代都城长安内外,像这样的游侠少年颇夥,为何这
位“秦地行人暠所见就一定是“五陵少年暠呢? 再看李
益的《汉宫少年行》一诗:
日,流光灭远山暠
等,都是明显的例子。“五
陵暠与霸陵、杜陵都近距长安,所以,往来于长安,任侠
纵乐者,恐非只有“五陵少年暠,霸陵少年、杜陵少年应
该都是有的。
长安贵族侠少中,还有一个重要组成就是所谓的
关西“六郡良家子暠。“六郡暠,指陇西、天水、安定、北
地、上郡、河西,相当于今陕西关中西部、甘肃中部东
部一带。“良家暠,指医、巫、商、百工以外的清白之家,
往往指世家。这些“六郡良家子暠往往担任着京师护
卫军的职务,也就是汉代以来所称呼的“羽林郎暠。他
们在职务之外,便经常在长安城内外任侠纵乐。阎琦
先生在其《唐诗中的长安侠少和“恶少暠》一文中指出:
暋暋唐代虽未明言禁军兵士必选六郡子弟,但历
朝有此惯例,且李唐出自陇西,所以六郡“良家子
弟暠差不多即可视为自己的子弟兵。自汉代以
来,六郡子弟历世为将官,他们的子弟多受家风
熏染,也多习武艺,成人之后即赴边庭,立战功,
或选送禁军中。高祖时又有所谓“元从禁军暠者:
“初,高祖以义兵起太原,已定天下,悉罢遣归,其
愿留宿卫者三万人……号‘元从禁军暞。后老不
任事,以其子弟代,谓之‘父子军暞。暠更是世代相
传的职业禁军了。……这些下直或轮休的禁卫
军士们,他们以游侠自居,个个鲜衣怒马,日日呼
暋暋才明走马绝驰道,呼鹰挟弹通缭垣。玉笼金
琐养黄口,探雏取卵伴王孙。分曹六博快一掷,
迎欢先意笑语喧。巧为柔媚学优孟,儒衣嬉戏冠
沐猿。晚来香街经柳市,行过倡市宿桃根。相逢
杯酒一言失,回朱点白闻至尊。金张许史伺颜
[
5]第六十六卷,958
色,王侯将相莫敢论。
诗中所写乃长安游侠儿。但是,将他们与上述
“
五陵少年暠进行比较就会发现,二者都是贵胄子弟,
其行为及往来之所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再看
李白《少年行》其二:
暋暋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
[5]第六十六卷,953
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又,皎然《长安少年行》:
暋暋翠楼春酒虾蟆陵,长安少年皆共矜。纷纷半
[5]第六十六卷,961
醉绿槐道,蹀躞花骢骄不胜。
这两首诗都写的是游侠少年春日纵酒的情形,前
者明言“五陵少年暠,后者并未明道。尽管两首诗的风
格不同,但是那些游侠少年的行为本质并无两样。像
这样的描写,在唐诗中极多,无需一一胪列。那么,
[
7]
朋引伴,斗鸡飞鹰,纵酒豪赌,挟妓浪游……
“
五陵少年暠和长安游侠儿,都活跃于长安内外,他们
据阎琦先生考证,长安内外,这些出身豪贵的禁
卫军士人数多达四十多万,可见其人数之众。
综上,唐代都城长安一带的贵族侠少主要是源于
甘肃中部到关中东部的豪族之家,而长安正是他们往
来的核心之地,正所谓“秦京游侠窟暠。各路游侠少年
聚集长安,诗人们又如何去分别? 所以,他们是出于
一种仰慕大汉王朝的心理,基于长久以来五陵之地多
豪侠的风气,借用“五陵少年暠一词来指代活跃于长安
内外的游侠少年,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让那些游侠少
年在“五陵少年暠这一称谓下更为突出罢了。
的身份和地域又如何来区分呢?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对于诗人而言,也没有那个必要。因此,很多诗人在
诗歌中明言“五陵少年暠的问题,其答案只有一个,那
就是,“五陵少年暠并不是一个具体的指代,而是一个
具有象征意义的称谓。
根据相关史料和唐人诗歌中的描写,长安一带的
贵族游侠少年,主要由以下几个部分构成:“五陵少
年暠、霸陵少年、杜陵少年、关西“六郡良家子暠。
在汉代的七个陵邑中,咸阳原上的五陵虽然被人
们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但它们和霸陵、杜陵本身没
有区别,都是宗族豪强聚集之地,也都形成了“五方杂
厝,风俗不纯。其世家则好礼文,富人则商贾为利,豪
其实,在唐诗中,“五陵少年暠作为一种象征性称
谓和“五陵暠一词的象征性使用是同样的道理。“五
陵暠一词在唐诗中出现甚繁,但其所指常常是都城长
安,如岑参《行军二首》其一:
[
1]1642
桀则游侠通奸暠
的情形。而且,在人们对“五陵暠
这一称谓的习惯性使用中,往往将其与霸陵和杜陵并
举。班固《西都赋》中所谓“南望杜﹑霸,北眺五陵,名
都对郭,邑居相承暠,“冠盖如云,七相五公暠;李白《杜
陵绝句》所言“南登杜陵上,北望五陵间。秋水明落
暋暋胡兵夺长安,宫殿生野草。伤心五陵树,不
[8]卷三,289
见二京道。
又如,李白《永王东巡歌十一首》其五:
暋暋二帝巡游俱未回,五陵松柏使人哀。诸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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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飞滨暋唐诗中的“五陵少年暠
[6]卷八,429
救河南地,更喜贤王远道来。
杜甫《赠别何邕》:
想五陵花。路远征车迥,山回剑阁斜。长安君到
[
10]卷二七曫,3013
日,春色未应赊。
暋暋生死论交地,
何由见一人。悲君随燕雀,薄
不管是因战乱而伤心国家的破碎,还是远在异地
而怀念京都,这些诗歌中,“五陵暠都是长安的代名词。
可见,在唐诗中,“五陵暠一词的象征性使用是比较普
遍的。
宦走风尘。绵谷元通汉,沱江不向秦。五陵花满
[
9]卷十,872
眼,传语故乡春。
戎昱《送严十五郎之长安》:
暋暋送客身为客,思家怆别家。暂收双眼泪,遥
注释:
栙汉“五陵暠之说最早见于《汉书》卷九二《游侠传》,文云:“先是涉季父为茂陵秦氏所杀,涉居谷口半岁所,自劾去官,欲报仇。谷
口豪桀为杀秦氏,亡命岁余,逢赦出。郡国诸豪及长安、五陵诸为气节者皆归慕之。涉遂倾身与相待,人无贤不肖阗门,在所闾
里尽满客。暠颜师古注曰:“五陵,谓长陵、安陵、阳陵、茂陵、平陵也。暠
栚《旧唐书》卷八《玄宗本纪下》云:“初,上皇(玄宗)亲拜五陵,至桥陵,见金粟山岗有龙盘凤翥之势,复近先茔,谓侍臣曰:‘吾千秋
后宜葬此地,得奉先陵,不忘孝敬矣。暞暠又,《唐会要》云:“高祖葬献陵,在京兆府三原县界。太宗葬昭陵,在京兆府礼泉县界。
高宗葬乾陵,在京兆府奉天县界,中宗葬定陵,在京兆府富平县界。睿宗葬桥陵,在京兆府奉先县界。暠
栛为了避免强迫移民而引发社会不安,汉元帝于永光四年(前40年)九月下诏曰:“今所为初陵者,勿置县邑,使天下咸安土乐业,
亡有动摇之心。暠(《汉书》卷九《元帝纪》)又,设置陵邑在当时也已经失去了巩固政权的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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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唐暋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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