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卷第6期
022年11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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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49ꢁNo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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ꢂSocialSciencesEditionꢃ
Novemberꢁ2022
论刘咸炘文学研究的西学视野
赵俊波
ꢄꢄ摘要:刘咸炘的文学研究具有广阔的西学视野。逻辑学方面,他强调写作中应注意逻辑,并以此为标准纵论中
国古代名家名作;文学进化论方面,他认为中国文学并非线性进化,而是循环发展,且进化是旧“移”为新而非以新
“代”旧;对西方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等文学思潮以及鉴赏与批评论等,他既有赞同,也有异议。同时,他也有初步的
中西文学比较的意识。在中西、新旧学术思潮百花齐放的时代,刘咸炘的文学研究以求真为目的,吸收西方学术思
想中合理的部分,而摒弃其与中国文学的扞格之处,表现出独立、理性的学术气质。
关键词:刘咸炘;《推十书》;文学研究;西学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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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I1013734ꢅjcnki1000-5315202206019
收稿日期:2022-03-08
基金项目:本文系四川师范大学2022年度校级重点项目“刘咸炘文学研究丛论”(22XW100)的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赵俊波,男,山西夏县人,文学博士,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辞赋学、巴蜀文学与文献研
ꢀ
究,E-mailꢆ707882831@qqcom。
既往研究认为,刘咸炘精于传统的四部之学,同时也很注意吸收西方学术思想,有广阔的西学视野①,
这些探讨多聚焦于其哲学等研究领域。实际上,刘咸炘的文学研究也是如此。学界已注意到这一现象,如慈
波《文话流变研究》、马旭《儒学与新学的对话:刘咸炘的五四思想》等:前者设“西学比照下的传统:刘咸炘与
但
《文学述林》”一节,从文学的定义、演变等角度论述西学思想对刘咸炘文学研究的影响,但论述较少,且所使
用的材料仅限于刘咸炘《文学述林》一书而不及其他②;后者用了一节的内容,探讨刘咸炘在五四时期新旧文
学论战中的立场,其中也涉及到其对西学的认识,但比较简略③。总的看来,目前尚未有专文梳理这一问题。
本文就此略作阐述,希望对刘咸炘“推十”之学及蜀学研究有所裨益。
一ꢄ论文学与逻辑
逻辑又称“论理”、“名学”等。西方逻辑学在晚清传入中国后,对刘咸炘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刘咸炘反复强调逻辑的重要性。其《理文百一录》序曰:“理者,条理也……凡文之成,不外骨气、肌理、血
肉,而肌理尤重……肌理者,始终条理,文理密察也。”④在《学文浅导》中,他批评了单纯求美而忽视条理的文
学观:“若舍笔气、条理而但以丽藻为美,则其雕镂不过如棘猴之戏耳。”⑤在《论文通指》中,他以切、达、成家
三条标准来评价文章⑥,其中的“达”即与逻辑有关。所谓达,即达意,而逻辑清晰才能达意,条理混乱则必词
不达意。
①
萧萐父《刘咸炘先生学术成就及学术思想》,《中华文化论坛》1997年第1期,第100页;周鼎《刘咸炘学术思想研究》,巴蜀书社2008年版,第
3
59ꢇ413页。
②
③
④
慈波《文话流变研究》,复旦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378页。
马旭《儒学与新学的对话:刘咸炘的五四思想》,《天府新论》2019年第3期,第49ꢇ51页。
李克齐、罗体基编《系年录(双流刘咸炘著书)》,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壬癸合辑三,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第1136页。
按:诸引《推十书》(增补全本)文字有误者,本文以括注更正,标点有误者则径行改正。
刘咸炘《学文浅导》,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己辑一,第141页。
⑤
⑥
刘咸炘《论文通指》,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一,第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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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以逻辑为标准,刘咸炘纵论古代作家作品,其中有不少看法与传统的认识迥然不同,发人深省。
刘咸炘批评中国古代文学作品大多缺少逻辑。他认为,重视格律、语言、风格等而忽视逻辑,是中国古代
文学的一个缺点:“自汉以来,文家骛(惊)于派别、格律,而忽于本质,词华盛而论理衰,使文不能达意,而远于
实用,乃为西洋逻辑所乘。”①这确实抓住了古代文学创作中的不足之处。
在讲述孔融《论盛孝章书》时,刘咸炘认为此文长于“气”而不善于说理:
ꢄꢄ如这篇只是学个用笔,不能学其说理。富于情,短于理,全部《文选》都是这样。《文选》之文,是当时
狭义之文,只是词赋一流。说理之文,便不在这范围内。
他的文章好处,不在认真说理,他止是一股气运动得妙。譬如一个人,不是他说话清楚,是他的态度
高贵不龌龊。
这篇文章的好处如岭断云连,如画山,是层层掩错的……说理之文,自然不能如此含混吞吐……②
此即曹丕对孔融文章的评价:“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词。”③如此讲孔融文,并推
广到《文选》中的其他作品,令人深受启发。
在《学文浅导》中,他批评东汉尤其是唐代以后的文章条理粗疏:
ꢄꢄ条理者所以成文。但知纵笔使气,每易无条理。记事有先后,述情有深浅,说理有次第,古人名作虽
变化无方,无不合论理者,此名学所以特为一学,记事、说理尤以此为要……东汉以降,集盛子衰,文人工
述情者多,而擅长条理者少。孔文举即以不能持论称。惟晋宋玄家、理家多通名学,其论极微密,后世学
八代文者罕留意于此,遂使词章一门仅为丽藻之称矣……唐以来文日益浅详,而条理精密者实少。陆宣
公最长于此,虽退之不能及。东坡可谓能自圆其说,然多粗疏,不耐驳难,不如曾子固之周密。朱子专学
子固,即为此。二人文殊冗暺,不可学,然条理则有特长,朱更胜曾,则精义有得之故也。自是厥后,子家
更衰。文人说理,大抵仰屋独谈,囫囵不了,十居七八。惟清世考据家乃于此有专长,外观朴樕,内实绖
密,此即今人所盛夸之科学精神,乃细心之效也。④
刘咸炘认为,就逻辑而言,晋宋玄学家之文胜于文章家;陆贽之文胜于韩愈,曾巩、朱熹也胜于苏轼;清代
汉学家之文特重逻辑,已经具备了今人所谓的科学精神。文中还批评后世学六朝文者仅重视辞藻而忽视逻
辑。这些看法也都非常独特,与一般文学史家的认识大不相同。
他肯定陆机之文逻辑严密。其《陆士衡文论》称赞陆机的文章“沉郁而精密”,即说理周密且文采烂然,如
其《五等论》“辩论封建,弥觉其有金汤之固”⑤。由此出发,他用了大量篇幅反驳古代孙绰、张华等人对陆机
文的贬抑,这也与主流的看法有所不同。
对于八股文,刘咸炘也能看到其逻辑严密的优点,并撰写《四书文论》予以论述,这是民国时期较早的八
股文研究专文。此外,从逻辑出发,他还选择古人的八股文论,编成《制艺法论钞》,并编成八股文选集《理文
百一录》。在当时八股文被鄙视的环境中,这种思想是非常难能可贵的⑥。
而对于归有光、桐城派等在明清文学史中地位甚高的作家,刘咸炘则多有微言,如姚鼐之文“序事不
明”,归有光、桐城派作家等“吞吐学《史记》、转折描欧曾”,难怪桐城派作家自己也承认不善说理:“时曾编
阅桐城派诸人论文书,见张廉卿言诸体惟论最难作。因知彼所谓神气之秘传,施之说理,不免削趾适屦。”⑧
他批评桐城派作家为了造成摇曳多姿的文风,行文时故意吞吞吐吐,以致缺少逻辑,令读者茫然:“盖近世文
家过重词势,往往舍事理以就神韵。以史家之吞吐,为子家之辨析;以赠序之点缀,为碑志之叙述,此桐城家
⑦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刘咸炘《<四书>文论》,《文学述林》卷二,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一,第62页。
刘咸炘《讲孔文举<论盛孝章书>》,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己辑一,第373ꢇ374页。
曹丕《典论·论文》,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中华书局1958年影印版,第1097页。
刘咸炘《学文浅导》,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己辑一,第142页。
刘咸炘《陆士衡文论》,《文学述林》卷四,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一,第95、93页。
赵俊波《论刘咸炘的八股文研究》,《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5期,第170ꢇ176页。
刘咸炘《论文通指》,《文学述林》卷一,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一,第13页。
刘咸炘《陆士衡文论》,《文学述林》卷四,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一,第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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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俊波ꢄ论刘咸炘文学研究的西学视野
之大病也。极烟波呜咽之致,而不能使人昭晰,复何贵此音乐之文哉!”①
总之,中国古代的创作、评论大多着眼于作品的风格、格律等,较少关注逻辑。而刘咸炘则不同。在西方
逻辑学输入到中国之后,刘咸炘接受了其理论,并以之作为标准衡量中国文学,因此提出了不少发人深思的
观点。
二ꢄ论文学进化
文学进化论源自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20世纪初在中国非常流行,其中胡适的言论最具代表性。众所
周知,胡适先后发表《文学改良刍议》、《文学进化观念与戏剧改良》、《国语的进化》等文章宣传文学进化观念,
认为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现在之文学必定胜于过去之文学,将来之文学必定胜于现在之文学②。
一方面,刘咸炘承认,总的来看,进化论符合文学发展的大势。其《文变论》指出,复古与通变的现象在文
③
学史上不断交替上演,“若夫综群体而论之,则通变之说胜矣”,文学发展史实际上也是文学的通变史。但
另一方面,他又认为,不能将进化论简单化,因为文学的发展过程很复杂,不能笼统地一“进”了之。
(一)文学是循环发展的,并不能完全适用于进化论
刘咸炘对文学进化论的认识,根源于其哲学思想。他秉持中国古代哲学循环发展的思想,而反对线性进
化观。其《进与退》一文引《庄子》、《易经》等语,说明中国古人能辩证地看待进化与循环而不偏激:“始简毕
巨,由一生二,吾华先哲非不知之。顾《老子》曰:‘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易》曰:‘无平无陂,无往不复。’
先哲不但言进化,而主循环者,固知此止一态而不可偏执也。”④因此,他是“反对以进化观念概括一切而力主
中国古老的循环论”⑤。由此出发,他对当时盛极一时的文学进化论提出了质疑。
具体到文学,刘咸炘批评美国学者莫尔登的进化论:“莫尔登以进化之说施于文体,谓文体始于诗,后乃
分化为散文。然推至最近,则诗与散文又有互混之象,纯粹科学之散文亦多兼诗质。然则一方分,一方合,二
者固互用矣。”⑥
文学史上复、变交错的复杂情况,明显不能简单地用进化论予以概括。刘咸炘指出:
ꢄꢄ凡一文体之初兴,必洁静谨约,以自成其体,而不与他体相混。其后则内容日充,凡他体可载者悉载
之;异调日众,凡他体之所有者悉有之。于是乃极能事而成大观……时变之既极,则其弊滥泆。于是有
识者持复古之说,绳之以正体……然复古太甚,则其弊拘隘。于是有识者持顺变之说,扩之以容流。⑦
简而言之,任何文体在初兴之时,一定有某些规范,但多年之后,其内容、形式必然不断扩充,发生变化;
变化到一定程度,于是有人提倡复古,试图回归其最初的那些规范,以免失去这种文体的“初心”;然而复古到
一定程度,又不免产生约束,于是又发生新变。
刘咸炘用了大量的例子来说明这个道理。如诗歌,诗本抒情言志,而六朝诗过于重视形式技巧,因此遭
到唐人的抨击,如李白“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韩愈“齐梁及陈隋,众作等蝉噪”等,他们要求复古⑧。但
复古过头,则又须变化,故开元、元和、元祐诗人皆能于复中求变,形成诗史上的“三元”时期。这样复杂的文
学发展现象,岂能简单地以进化论予以概括呢?
事实的确如此,文学进化论之不合理也早已成为学术界的共识。但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进化论非常流
行的大环境中,刘咸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是非常难得的。
(二)进化是旧“移”为新,而非以新“代”旧,旧的依然有存在价值
①
②
刘咸炘《论文通指》,《文学述林》卷一,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一,第13页。
胡适《文学改良刍议》,《新青年》1917年第2卷第5号,第1ꢇ11页;胡适《文学进化观念与戏剧改良》,《新青年》1918年第5卷第4号,第308
ꢇ321页;胡适《国语的进化》,《新青年》1920年第7卷第3号,第1ꢇ14页。
刘咸炘《文变论》,《文学述林》卷一,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一,第19页。
刘咸炘《进与退》,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甲辑三,第961页。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刘咸炘《看云》,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庚辛合辑,第240页。
刘咸炘《进与退》,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甲辑三,第961页。
刘咸炘《文变论》,《文学述林》卷一,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一,第17页。
刘咸炘《文变论》,《文学述林》卷一,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一,第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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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胡适依据进化论的思想,主张文学要递变,后者一定胜前,前者一定会被后者取代,白话文一定替代文言
文①
。
针对这种观念,刘咸炘认为,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这种观念诚然不错;诗、词、曲的递变,这也符合历史事
实。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前代文学就要灭亡,诗、词分别发展为词、曲,也不等于后者一定要取代前者。刘咸
炘举了大量的例子,说明进化与复古可以并存:
ꢄꢄ赋之为诗,诗之为词,词之为曲,其变也,乃移也,非代也。盖诗虽兴,而赋体自在也。铺陈物色,固
有宜赋不宜诗者矣。词虽兴,而诗体自在也。叙事显明,固有宜诗不宜词者矣。曲可述情,而述情之晦
者不如词。故词虽衰于元,而近日复兴起;时文虽兼叙事,终不同于平话。平话尚不能代曲,而况时文
乎? 由是言之,则通变与守正,固未尝相妨矣。②
其《语文平议》再次指出:
ꢄꢄ盖所谓变者,止是更开一境,非遂取前者而代之。如诗、词、曲虽同为乐辞,以入乐言,似若相代,然
三者各成其体,各有其美。故曲既兴,词虽不入乐,而词仍存;词既兴,诗虽不入乐,而诗仍存也。③
因此,他批评持这种错误观念的人,“误以别开为更代,其谬甚明”④。这一看法的确深中文学进化论之
弊病,与钱钟书“夫文体递变,非必如物体之有新陈代谢,后继则须前仆”⑤的看法相同。
(三)文学进化论的错误原因
美国学者摩尔顿在《文体演化论》中提出一切文体都源于诗,由诗而发展为散文,许多中国学者附会其
说,强行以中就西。对此,上引刘咸炘《进与退》一文中已有反驳,其《<文体演化论>辨正》一文又进行了详细
的说明:“美利坚人摩尔顿以演化论法施诸文学,作《文体演化论》,谓一切文体皆出于诗,由神话、农历、谚语
分化而为历史、哲学,又变而为纯粹散文,又变而为兼文学、科学之散文。其说颇新。华人拾而衍之,谓适用
于中国,征引故实,以证其同,而强凿之弊生矣。”⑥
摩尔顿的观点错在什么地方呢?刘咸炘指出,进化应局限在同一个系统中,不同类的东西不存在进化关
系:“演化之例,宜施于同质。其不同质者,则不可施。”理文(议论文)、事文(叙述文)、情文(诗赋等)属于不同
的文体,故无先后进化的关系:“各应其用而生,譬如植之于动、衣之于食,夫岂有发生之关系耶?”散文与诗歌
同时产生,“当是兄弟而非母子”,不能说由诗进化为文。
⑦
刘咸炘的看法是合理的。要谈进化,先应将不同事物进行比较,而比较应当局限在同一系统之中。反
之,不同系统的两个事物是不能比较的。比如杂剧与南戏、传奇等同为戏曲,可以作比较、谈进化,但通过诗
与文之间的比较来谈进化就需要谨慎了。
另一方面,刘咸炘指出,诗、文虽各有特点,但这些特点经常彼此混用:“情感、想象,诚诗之质素,然亦本
非诗所独有,不得谓有者即是诗。最初之文虽言理事,亦常杂情感,想象亦诚有之。”“记载中亦偶有论辩,抒
情者或兼叙事,乃文之常态,不独古为然。即摩尔顿亦言近世之文———即纯粹科学之作———亦少绝不兼感
情、想象者,此固不可争之事实也。是故形式可以通用,素质本相交互,皆与大体之区别无关。”既然如此,怎
能说散文是由诗歌进化而来的呢?他打了个比方:“正如上古资生,悉取于禽兽,茹毛饮血,寝处其皮,岂可证
为衣出于食、食出于衣?植物、动物体中,化学原质固有同者,岂可证为动出于植、植出于动者邪?”⑧总之,摩
尔顿的观点本身就存在漏洞,因此中国学者不可生搬硬套。
①
如其所言:“文学者,随时代而变迁者也。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周秦有周秦之文学,汉魏有汉魏之文学,唐宋元明有唐宋元明之文学。此
非吾一人之私言,乃文明进化之公理也。”“此可见文学因时进化,不能自止。唐人不当作商周之诗,宋人不当作相如、子云之赋,即令作之,亦
必不工。逆天背时,违进化之迹,故不能工也。”参见:胡适《文学改良刍议》,《新青年》1917年第2卷第5期,第2、3页。
刘咸炘《文变论》,《文学述林》卷一,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一,第20页。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刘咸炘《语文平议》,《文学述林》卷二,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一,第68页。
刘咸炘《语文平议》,《文学述林》卷二,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一,第68页。
钱钟书《谈艺录》,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84页。
刘咸炘《<文体演化论>辨正》,《文学述林》卷一,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一,第25页。
刘咸炘《<文体演化论>辨正》,《文学述林》卷一,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一,第25页。
刘咸炘《<文体演化论>辨正》,《文学述林》卷一,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一,第26页。
190
赵俊波ꢄ论刘咸炘文学研究的西学视野
五四新文化运动前后,进化论在文学研究领域获得支配性地位,诚如学者所说:“文学进化观应是五四文
学革命的核心理念。”①而作为新文化运动旗手之一的胡适,其思想在当时影响非常大。在这种背景下,刘咸
炘能不随人言,冷静分析、评价文学进化论,既承认其有一定的合理性,也指出其不足,表现出独立、客观的治
学态度。
三ꢄ论西方文学批评
刘咸炘注意吸收西方文学批评思想,不仅作了大量读书笔记,同时也将其运用到自己的研究中,这主要
见于其《追逋录》中。
《
追逋录》相当于学术札记,如“朱孟实作《欧洲三大批评学者》”条是阅读朱文后的读书笔记②。孟实是
著名美学家朱光潜的字。朱文分三篇,先后刊登于《东方杂志》1927年第24卷第13、14、15号,详细介绍了
圣博甫、安诺德和克罗齐的文学思想。这三人分别“代表法、英、意三国文艺批评的中心潮流” 比较重要。
所以,刘咸炘据朱文概括了他们的文学批评思想,或原文摘抄,或隐括大意,且篇幅较长,将近800字。由于
此类札记仅仅为读书笔记,而不发表个人意见,因此虽可见刘氏开放的学术视野,但本文不拟展开讨论。
需要关注的是,刘咸炘还结合自己对文学的认识来审视西方文学批评思想,客观指出其合理与可商榷之
处。
③
,
(一)对西方文学思潮的认识
刘咸炘对西方文学思潮的认识,是围绕着是否需要遵守文学规则或格律这一话题而展开的。新文化运
动以来,传统的文学规则受到了冲击。刘咸炘对此持质疑态度。他很留意西方学者对这一问题的看法,因此
阅读了一些与西方文艺思潮相关的文章,并加以评判。概而言之,刘咸炘认同西方古典主义、新古典主义对
规则的强调,又认为规则如不合适,则可以加以改造,而反对推翻一切规则的浪漫主义思潮。
其一,对于韦拉里格律说的认识。《追逋录》二:
ꢄꢄ吴雨僧译法人《韦拉里说诗中韵律之功用》,谓言语、文字、句之构造何莫非专制束缚。又谓格律必
统一乃能互解,则又过甚之词。互解不必须格律,而烦碎、方板之格律又非语文构造之例。所谓能束才
者,固不当指韵律也。④
法国文艺批评家韦拉里曾撰文提倡格律(韦拉里,今译保尔·瓦雷里,1871ꢇ1945,法国象征派诗人),反
对自由诗,故吴宓引为同道而译之。韦拉里为格律说辩护:“彼旧体诗之格律形式,虽近于机械,然遵而用之,
大可减少上言之危险,即使读者能了解作者之意思是已。至或谓此种种格律形式太过专制,则试问吾人之言
语、文字、文法、句之构造等等,何莫非专制,何莫非束缚人之自由?乃独不慊于诗之韵律,何耶?”反之,如果
诗歌抛弃格律而过度自由化,则会影响到读者的理解:“其结果则诗人所作之诗,能了解而愿诵读之人甚少,
即有强为之解者,亦未必能得作者之意。”⑤上引札记,即据此隐括而成。
对韦拉里的说法,刘咸炘半是半非。一方面,他同意韦拉里维护格律的意见,因为如果自由挥洒,诗歌便
失去了自己的特性,而与散文无异。但另一方面,他对韦拉里提出的维护格律的理由或格律产生的原因(如
诗有格律才能使读者了解大意;格律出自天然,和文字、语法一样束缚人的自由等),则不以为然。他以为,故
意束缚人的才能,使之不能自由挥洒,这不是格律产生的原因。格律的产生,是因为诗歌讲求含蓄,因此不能
随意、自由,而需要格律加以约束(参加下文)。相较而言,刘氏所赞成与反对者,都有一定的合理性。
其二,对古典主义、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等文艺思潮的认识。
1
928年
,梁实秋的文论名篇《文学的纪律》初刊于《新月》杂志,其中涉及西方文艺理论甚多,受到了刘咸
炘的高度关注。他说:
ꢄꢄ梁实秋《文学的纪律》引蒲伯“纪律乃发见而非捏造,还是自然”之言,谓:浪漫主义不但推翻古典规
①
②
③
④
⑤
朱德发《文学革命的核心理念———解读胡适文学进化观》,《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5期,第3页。
刘咸炘《追逋录》二,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壬癸合辑三,第796—797页。按:朱孟实,《推十书》增补全本误作“柴孟实”。
ꢀ
朱孟实《欧洲近代三大批评学者(一)———圣博甫(SainteBeuve)》,《东方杂志》1927年第24卷第13号,第51页。
刘咸炘《追逋录》二,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壬癸合辑三,第797页。
吴宓译《韦拉里说诗中韵律之功用》,《学衡》1928年第63期,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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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律,连标准、秩序、理性节制的精神一切弃了,乃过度的放纵。
节制非外在的权威,乃内在的制裁,以理性驾驭情感、节制想象。有此精神,自然当顾形式。形式不
妨变换,但不能遂谓可以不要形式。形式是一个限制,使情感想像严谨,此论甚是。
束才之纪律固非韵律,特韵律乃节奏之表现耳。节制之效验为有余、不尽(旧称为含蓄,今称为幽
默),诗与寻常言语及散行之文字不同处即在此。句律以三五七九为适合,律诗篇法之以八句为适当,似
有神秘不可解处,实皆节奏之故、不尽之妙耳。寻常言语固无组织,散行文字说理者以明为长,叙事诗以
真为尚,皆求客观之符合,不嫌于尽。其抒情者则必假于类诗之韵律,如设论及后来四六骈文之类是也。
即其散行者,亦必较说理、叙事者为整齐收敛也。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恕三语,即诗之准则。使
作散文,已可抒怒致淫,若寻常言语,更无论矣。惟诗则无论情如何烈,必有特别状态如常谈所谓高雅,
与非诗之言语直率吐露者不同,亚里士多德论悲剧即明此义。梁氏承亚氏之说,故能言之甚明。①
以上概括梁实秋文的大意,并赞同其看法。梁实秋文纵论西方古典主义、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等各种
思潮,从古代苏格拉底对“纪律”、“秩序”的强调,亚里士多德的“净化”说,贺拉斯的“适当律”,到文艺复兴时
期喀斯台耳维特罗的“三一律”,乃至歌德、卢梭、阿迪生、弥拉、阿诺德等人的文学理论,皆有涉及,材料异常
丰富。所以,刘咸炘的看法不仅针对梁氏,也包含着对西方文艺思想的接受与批评。
对于文学规则,刘咸炘赞同梁文的看法,认为需要有形式等方面的规则。规则如果不合理,则可以改造
之,但不能舍弃之。
规则产生于节制。古典主义所谓的节制是“内在的制裁”,即“以理性驾驭情感,以理性节制想象” 属
于思想、精神方面的规范,与之相应,也就必然有形式方面的规则,如格律等。刘咸炘隐括这些理论,可见对
古典主义的认同。
②
,
新古典主义者以古典主义为最高典范,要求严守规则。梁文引用了英国新古典主义者蒲伯的名言。蒲
伯之言,意为文学规则源自经过人们发现和整理后的自然,故须遵守。另一方面,梁文也认为,新古典主义提
倡的一些规则是无谓的,对文学也造成了束缚,所以,应当有所扬弃。对这些说法,刘咸炘都概括、记录了其
大意,可见其对新古典主义的态度。
而浪漫主义思潮则要推翻这些规则,因此,梁实秋批评说:“浪漫主义者所推翻的不仅是新古典的规律,
连标准、秩序、理性、节制的精神一齐都打破了……由过度的严酷的规律,一变而为过度的放纵的混乱。这叫
做过犹不及,同是不合于伦理的态度。”③刘咸炘对此也表示认可。
同时,浪漫主义思潮放纵情感的特点,也受到了梁实秋的批评。梁氏引亚里士多德“净化说”论证情感需
要节制,以反对浪漫主义。刘咸炘对此也表示赞同,并联系中国诗歌,说明诗、文之所以不同,就是因为诗有
节制,即《文心雕龙·明诗》所谓“诗者,持也,持人情性”,所以才能达到“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状
态。这实际上包含了对亚里士多德以及浪漫主义思潮的看法。
④
但梁文过于推崇理性,而反对将情感作为诗歌最主要的因素,刘咸炘对此提出怀疑。
新古典主义思潮崇尚理性,梁实秋也反复倡言理性,而反对将情感作为诗歌最重要的要素,认为“伟大的
文学者所该致力的是怎样把情感放在理性的缰绳之下”,否则,“使情感成为文学的最领袖的原料,这便如同
是一个生热病的状态”⑤。对此,刘咸炘持不同意见:
ꢄꢄ特必言理性,而又谓以情感为诗之领袖原料者为非,则不免于过。诗本主情,智特修情之具,岂得以
智为主变智而言理性,乃沿古哲人玄秘含糊之语耳。要之,节制自是情之和,不必举理性也。⑥
他认为诗歌以情为主,情感最为重要,因此,不能过于强调理智、理性;节制是情感自身达到中国古代所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刘咸炘《追逋录》二,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壬癸合辑三,第797页。
梁实秋《文学的纪律》,《新月》1928年第1卷第1期,第18页。
梁实秋《文学的纪律》,《新月》1928年第1卷第1期,第13ꢇ14页。
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65页。
梁实秋《文学的纪律》,《新月》1928年第1卷第1期,第20、19页。
刘咸炘《追逋录》二,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壬癸合辑三,第797页。
192
赵俊波ꢄ论刘咸炘文学研究的西学视野
谓“和”的状态,而与理性无关。以唯心的、抽象的理性作诗、评诗,带有浓厚的“玄秘”色彩,令人茫然。
以上这些评价,反映了刘咸炘对西方古典主义、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等的认识。随着时间的流逝,今人
已经可以置身事外,对这些思潮予以客观的评价。例如,对于规则,美国当代著名的文学批评家韦勒克以为,
新古典主义强调规则的思想值得肯定:“新古典主义尝试发现文学、文学创作、文艺作品的结构,以及读者反
应这几方面的原理或‘规律’,或者说‘规则’。否定这样一种尝试的必要性,则会导致十足的怀疑主义,导致
一团混乱,终而流于整体理论方面无所作为。”①而新古典主义崇尚的“理性”,根植于笛卡尔的理性主义,确
实带有浓厚的唯心色彩。这样看来,虽然没有出过洋,对西方文化的了解也有限,但刘咸炘不盲从、不偏激,
有自己的独立思考,其认识仍然比较客观。
(二)鉴赏与批评论
刘咸炘借鉴西方鉴赏、批评论,以解中国古代文学中的“赋诗”“作诗”现象:
ꢄꢄ六月廿六日夜与诸生谈诗,有可记者:近西人言批评即创作,鉴赏与作者同感,亦创作之一种。此说
可解古人赋诗之事。孔子订诗而不作诗,春秋士大夫皆然。《左传》称召穆公作《棠棣》之诗,与《序》称周
公作不合,说者谓赋亦称作也。《诗》多重句,《小雅》袭《国风》,亦即此类。曹操“对酒当歌”一篇亦袭用
《
小雅》四句,皆其证也,此后乃无之矣。②
西方文论认为鉴赏、批评相当于创作。今天,这一理论已经成为常识。因此,将近百年前的刘咸炘,在中
国文学研究中引入这种理论,不仅新颖,而且合理。本来,“赋”是赋他人之诗,“作”是自己作诗,二者不同。
但“批评即创作,鉴赏与作者同感”,他人之诗往往会引起自己的共鸣,因此,“赋”可借他人之诗以言己之志,
与“作”相同。用这种理论,可以理解孔子订诗而不“作”诗、春秋时期外交官“赋”他人之诗以言自己之志的原
因:因为“赋”即“作”,所以不必再“作”。又如《棠棣》一诗,《毛诗序》称为周公之作,《左传》称周公作之、召穆
公歌之。其实,召穆公之歌,亦即“作”。此外,《诗经》多重句、曹操诗袭用《小雅》“呦呦鹿鸣”四句等,都可以
作如是解。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刘咸炘将西方批评、鉴赏理论引入中国古代文学的研究,并由此使得一些曾经困
扰着人们的现象得以涣然冰释,从而推动了相关研究,也反映了一个治传统之学者融合中西的学术视野和与
时俱进的学术精神。
四ꢄ中西文学比较的观念
刘咸炘具有中西文学比较的观念,这主要体现在他的《故事比观》、《寓言偶录》、《弹词讲本考》等文章中。
(一)东西方雷同故事的出现,是因为“人同此心”
刘咸炘注意到东西方有不少情节、主旨雷同的故事,并将其进行比较,见其《故事比观》。例如,江盈科
《
雪涛小说》提到一穷汉拾得一枚鸡蛋,于是开始妄想:蛋、鸡相生,两年之后即可买若干母牛;母牛生犊,只需
三年即可得到大笔钱财;以此钱财放高利贷,再过三年即可巨富;巨富之后便买田置产,以至买妾。不料其妻
一听买妾之言,顿时大怒,打碎鸡蛋,穷汉的美梦终成泡影。此类故事又见于苏轼“他年汝曹笏满床,中夜起
舞踏破瓮”诗、刘烛雪《醉霞斋遗稿》中。外国文学中,《天方夜谭》“剃匠述弟事”、《伊索寓言》“村姑戴牛乳一
器过市”事、俄国作家托尔斯泰《物语》小偷妄想的故事,其主旨均与此相同。而“若《天方夜谭》、《伊索寓言》
译本,断非苏、江所及见也”,肯定不存在相互借鉴的情形。
③
又如作者小时候听到的“进士第”笑话,与郑振铎翻译的《天鹅童话集》中“牧师和他的书记”也非常类似,
都讲的是聪明者机智地回答古怪刁钻的问题,而且问题也有近似处:前者问天地之间的距离,后者问东西之
间的距离。这两个故事也绝不存在借鉴的关系:“若此吾闻笑话已十余年,而《天鹅录》今年乃出版,其断非影
袭甚明矣。”④
刘咸炘指出,这种巧合是东西方“人同此心”的结果:“夫中国、印度、阿拉伯、欧洲,其相距远矣,乃其所传
①
②
③
④
雷纳·韦勒克《近代文学批评史》第1卷,杨自伍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年版,第1页。
刘咸炘《追逋录》二,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壬癸合辑三,第797ꢇ798页。
刘咸炘《故事比观》,《文学述林》卷三,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一,第77页。
刘咸炘《故事比观》,《文学述林》卷三,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一,第79页。
193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故事,颇多相同,岂天下事固有同者耶? 盖此类故事,大都非实有,乃出于人心之想象。人同此心,固无足
怪。”并引用小泉八云“种族国家虽怎样各别,人类的性情总是相同的”之论予以进一步论证①。这与钱钟书
《
谈艺录序》所说的“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②一致。
二)文体比较
刘咸炘曾注意过同一文体在东西方的不同发展。如史诗,他曾列举希腊、印度史诗,而对中国史诗不发
(
达表示遗憾:“希腊最古之《荷马史诗》二篇,篇各万余句,其后梗吉尔、弥尔顿亦有作。印度最古之史诗《婆罗
多谭》长至二十余万句,其后马鸣菩萨《佛所行赞》五卷、亡名氏《佛本行经》七卷,皆通体用韵,绝无散文之史
诗也。求之中国,独无此体。”③
又如寓言,其《寓言偶录》一文着眼于数量、内容、特点等,通过与希腊、印度寓言的比较,说明中国寓言实
胜一筹:“中国寓言者,古书所载实胜于印度、希腊。印度称为寓言之祖国,实多物喻,少人事喻,词亦不简妙。
佛藏中诸譬喻经,惟《百喻经》为多妙,余皆庸劣,少机趣,较之中国诸子所载,盖远逊矣。非惟诸子所录为然,
乃俗传者亦有之。”④
在论及小说时,他推崇西方小说,又按自己的标准选录西方小说并进行分类:“小说以西方之作为佳,尤
妙者短篇,但须审择。吾有选目,分为三类:一养慈悲,记疾苦者也,二养戒慎,记恶祸者也,三养怡旷,记众类
之蠢动,叹人生之靡常者也。”⑤
但总的说来,刘咸炘在这方面的研究比较粗浅。在《故事比观》中,他仅仅列举了古今中外的同类故事,
虽然敏锐地感觉到“人同此心”,但却没有深入探讨。在《弹词讲本考》、《寓言偶录》中,他提及中外同一种文
体之间的差别,同样也没有继续深入。这种笼统、粗浅的比较,应当是比较文学发展初期不可避免的现象,也
反映了刘咸炘的学术局限性。但考虑到时代、环境、个人的人生经历等,后人不必苛求。
五ꢄ余论
以上从刘咸炘文学研究中四个比较显著的方面进行了探讨。此外,刘咸炘论著中还有不少相关材料,只
是因为比较零散而难成系统,或者学界已有探讨⑥,所以这里不再涉及。
刘咸炘的学术活动集中在20世纪的二三十年代,其时学术界中西、新旧各种思潮百花齐放,令人眼花缭
乱,无所适从。因此,刘咸炘写了一篇散文《看云》,谈了自己的看法。所谓“云”,“就是流风的风,也就是今世
所谓潮流”,“看云也就是观风”⑦。
当时学界既有全盘西化的狂潮,也有复古的逆流。刘咸炘描述说,一听到西学或新学,旧派的人退避三
舍,新派的人则青眼有加,而都不论其是否合理:“大凡黏着一个新字或西字,旧派听了就觉得像豺狼虎豹一
般,避之一刻大吉,就是义理深沉、器量宽大的也不免;新派听了就觉得像南货一般,有种特别气味,就是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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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力、自命有世界眼光的也不免。”⑧
刘咸炘的立场是“冷眼看这风云变态” 即客观平等看待中、西之学,而不厚此薄彼:“其实中西是地
方,新旧是时代,都不是是非的标准。我自有我的眼光,看中这样,看西也这样;看古这样,看今也这样。随他
五光十色,我的视觉并不曾惊眩,总是等量齐观,所以见怪不怪了。”ꢈꢊꢉ这种态度,源自他对“求真”这一学术目
⑨
, 、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刘咸炘《故事比观》,《文学述林》卷三,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一,第79页。
钱钟书《谈艺录》,第3页。
刘咸炘《弹词讲本考》,《文学述林》卷三,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一,第80页。
刘咸炘《寓言偶录》,《文学述林》卷三,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一,第82页。
刘咸炘《读书养心略说》,《授徒书》,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己辑一,第148页。
如慈波先生曾论及其对“文学”进行定义时,“突出了文学对美的追求,强调了文学以美动人的特性,显然是借鉴了西方观点”。参见:慈波《别
具鉴裁ꢄ通贯执中———<文学述林>与刘咸炘的文章学》,《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6期,第102页。
刘咸炘《看云》,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庚辛合辑,第239页。
⑦
⑧
⑨
刘咸炘《看云》,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庚辛合辑,第240页。
刘咸炘《看云》,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庚辛合辑,第239页。
ꢈꢉꢊ刘咸炘《看云》,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庚辛合辑,第240页。
194
赵俊波ꢄ论刘咸炘文学研究的西学视野
标的清醒认识①。
因此,一方面,作为一个治中国传统之学的人,刘咸炘对于西学并不盲目排斥,而是平等看待中西、新旧。
故其论著中广泛征引了大量的西方学术名著,涵盖了西方哲学、社会学、逻辑学、教育学、心理学、文学、政治
学、历史学、经济学等多个学科,十分庞杂。
但另一方面,他并不削足适履,而是有所扬弃:“但我并不是要像严几道他们钩通中西、新旧,也不是要像
孙仲容、王捍郑他们以中附西、以旧合新。老实说,我是视西如中、视新如旧。基特尔主义的分治的小单位,
我不过看做陆士衡;宋、明儒有可取,康德也就有可取;宋钘有可取,托尔斯尔也就有可取。我不取苏老泉的
《六经论》,自然就不取社会标准的道德学;我不取韩非、李斯,自然就不取霍布士的《约民说》。”对那些一味趋
新、自命为引领学术潮流的人,刘咸炘嘲笑说:“所谓站在时代前面,不过是会扯顺风旗罢了。”“可笑最新的
人,执迷不悟的笃信现在主义。若是不合现在就不对,那么爱尔兰的新文学全背着新潮流,怎样又称赞得津
津有味呢?”②
总之,在近现代尤其是新文化运动以来,中西、新旧各种思潮激荡、交融的大环境中,刘咸炘的文学研究
中采取“拿来主义”,对西方学术思想有所扬弃:既吸收西学合理的东西,同时又摒弃其与中国文学的扞格之
处,因此提出了不少极具价值的观点。相对于当时倡导全盘西化或者盲目复古者来说,这才是一个学者应有
的冷静、独立、理性态度。当然,刘咸炘毕竟没有出过洋,又偏居蜀中,因此对西学思想的了解也有一定限度,
以致在中西文学比较研究等领域的探讨显得有些稚拙。对此,我们应抱着“理解之同情”,而不必苛责前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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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ywordsLiuXianxinꢌtheBookofTuishiꢌliterarystudiesꢌWesternstudiesvision
[责任编辑:唐ꢄ普]
①
②
例如,在任教成都大学时,他给学生拟定的诸多论题中,其中就有“才有真伪无古新说”。这是借王充《论衡·案书篇》“才有深浅,无有古今;
文有真伪,无有故新”之语表明自己对学术研究的认识。参见:刘咸炘《成都大学文课题存》,《授徒书》,刘咸炘《推十书》(增补全本)己辑一,
第354页。
刘咸炘《看云》,《推十书》(增补全本)庚辛合辑,第2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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