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卷第3期
024年5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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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urnalofSichuanNormalUnivers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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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51ꢁNo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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ꢂSocialSciencesEditionꢃ
Mayꢁ2024
由读者回归作者:
“凌云”说的文学史意义
许ꢄ结
ꢄꢄ摘要:自司马相如献《大人赋》,汉武帝读后“飘飘有凌云之气”,“凌云”已成历史上人生际遇与文章才气的代
词。考察相如献赋本事,兼括武帝耽方士之术与相如居官清冷的不遇情怀,而后世以“凌云气”或“凌云笔”拟写人
生与文才,形成了该说由读者到作者、由仙气到文气的变迁。回归历史,从制度来看,相如赋之所以能惊动汉主,既
与武帝好赋有关,也与当时的献赋制关联;从文人情怀来看,其中“奴颜”与“风骨”隐含着历代士大夫的无限甘苦。
回归赋体,以相如赋为代表的“凌云气”与以徐寅赋为代表的“锦绣堆”,又呈现出汉大赋与唐律赋创作的不同审美,
从而成就了一段文学史的佳话。
关键词:《大人赋》;凌云说;读者与作者;仙气与文气;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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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I1013734ꢅjcnki1000-531520240609
收稿日期:2023-11-25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辞赋艺术文献整理与研究”(17ZDA249)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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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许结,男,安徽桐城人,三江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特聘教授,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E-mailꢆ
xujie2801@163com。
“凌云”一词与文学的关联,源自西汉赋家司马相如呈献《大人赋》给汉武帝,武帝读赋之后大为喜悦,而
“飘飘有凌云之气”。所谓“凌云”是读者的感受,但在后世的传承与诠释过程中,或追溯以“凌云笔”回归于作
者相如,或以“凌云气”拟状文采斐然而光耀时代的篇章。如果从文学史的意义来看“凌云”说,其中既有相如
创作《大人赋》的本事及影响,又有读者在接受过程中复杂心态的融织,从而使这一词语由读者回归作者的变
迁时,既增殖了人生的意涵,又形成了多重的变奏。
一ꢄ《大人赋》本事意涵
有关《大人赋》的创作,据司马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转述相如本人“自叙”,有较详细的记述:
相如拜为孝文园令。天子既美子虚之事,相如见上好仙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
者。臣尝为《大人赋》,未就,请具而奏之。”相如以为列仙之传居山泽间,形容甚臞,此非帝王之仙意
也,乃遂就《大人赋》。其辞曰:
…
…
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说,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①
文中所言“天子既美子虚之事”,指的是相如曾经因作于梁王菟园期间的《子虚赋》受到汉武帝赏识,以及
相如入宫廷后再献“天子游猎之赋”(或即《上林赋》)惊动汉主的故事,而连接这篇《大人赋》正构成“诵赋而惊
①
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3056ꢇ306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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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主”①的三惊史实
苏东坡梦作司马相如求画赞并序》有赞语谓:“长卿有意,慕蔺之勇。言还故乡,闾
“ ” ②。 《
里是耸。景星凤凰,以见为宠。煌煌三赋,可使赵重。”③历述相如人生得意之事,而用“煌煌三赋”收束,以张
扬其义。至于这篇被后世称为“凌云之赋”的作品,“凌云”二字原始本义是作为读者的汉主的“凌云”感受,倘
若要辨析接受与赋予对象的转变,应当首先了解该赋写作的意图以及作者献纳的时境。
相如献赋的缘由,是“见上好仙道”,喻指武帝迷恋于方士求仙之术,故作此赋以“讽”。如赋中以为“列仙
之传”居山泽之间④,“形容甚臞”,这显然与武帝朝堂气象不侔,也与他曾呈献的“天子游猎之赋”之“体国经
野,义尚光大”⑤的态势不侔,可谓有另一番书写的意图。《 》 ,
大人赋的作年或谓元朔四年(前125),或谓元狩
五年(前118)⑥,殊无定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这期间汉武帝已迷恋于方士之术,好仙道,求长生,尤其是
立寿宫神君而独尊“太一”(也作“泰壹”)之神,不仅巩固了他在地域疆土上的王者霸业野心,也骋放出他在天
庭虚无缥缈的长生幻想。因此,解读《大人赋》就必须联系到武帝迷恋方士、耽于方术而好仙道的作为。据汉
史记载,武帝亲政后改制,内容包括明堂、朝聘、巡狩、封神、历法、服色等方面,同时也试图构建适应大一统帝
国的新宗教制度。考察武帝所欲建立新宗教的重要指向,最重要的是由“庙祭”(祭祖神)到“郊祭”(祭天神)
的变化。例如,当时董仲舒在《春秋繁露·郊事对》中有答廷尉张汤问云:“所闻古者天子之礼,莫重于郊。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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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以正月上辛者,所以先百神而最居前。礼,三年丧,不祭其先而不敢废郊。郊重于宗庙,天尊于人也。”⑦
所言“古者天子之礼”,实为当朝托古改制建立新宗教的一种方式。所以在具体的“天子礼”的建构中,武帝一
朝的祭神之法还向两方面衍化。一方面是由杂神到尊神。比如,武帝在元光元年某夜就寝于上林苑的“蹏氏
观”,为的是求“神君”。据说神君是长陵地区的一位普通女子,因“子死悲哀”,死后常显灵,当地人建祠祭祀,
以祈福祛灾。武帝的外祖母平原君臧儿,非常信奉“神君”,武帝母亲王太后将其引入宫内祭祀,武帝特意建
台造庙,尊其神位。这是他早期杂神信仰的例证。迨至方士谬忌进方,武帝开始专奉“太一”尊神,并铸造大
鼎,作“雍郊礼”,祭祀于“甘泉宫”。另一方面是由四方神到统一神。《史记·孝武本纪》记述武帝于元光元年
到岐山雍县南祭祀“五帝神”,这与《史记·封神书》记载武帝曾广泛祭祀楚巫
⑧
“ ”、“梁巫”、“晋巫”、“秦巫”、
“荆巫”、“九天巫”、“河巫”、“南山巫”等地域群神相类。所不同的是,武帝在秦朝祭祀四神的基础上拓展为五
帝神,却更重方士的“太一之方”,以尊神象征集权。
奉“天神”是为了尊“人王”,作为宗法君主制的强力施行者,武帝新宗教的制订与其“神”思相关,但却离
不开“身”体力行,只有“身”的长生,才能获得“神”的永驻,于是在行使政治改革、军事行动的同时,他又走上
了一条祈求长生不老的游仙之路。据《史记·孝武本纪》载,他“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 以致身边多方士
而沉迷于方术。而武帝身边的方士又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参与国家祭祀大典,为武帝宣扬国家新宗教的,如
谬忌、公孙卿、公玉带;一类是专为武帝求仙长生服务的,如李少君、齐少翁、栾大。如果设定相如上《大人赋》
是在元狩五年,在这之前围绕武帝的方术活动已极为盛行。按照《史记》的记载,继元光初武帝祭祀“神君”
后,他耽于方术活动异常频繁,如:
⑨
,
是时而李少君亦以祠灶、谷道、却老方见上,上尊之。
李少君病死。天子以为化去不死也,而使黄锤、史宽舒受其方。求蓬莱安期生莫能得,而海上
①
②
③
④
陈子良《祭司马相如文》,董诰等编《全唐文》卷134,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354页。
详参:许结《诵赋而惊汉主———司马相如与汉宫廷赋考述》,《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4期,第128ꢇ134页。
《苏轼文集》,孔凡礼点校,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600页。
“列仙之传”,《汉书·司马相如传》作“列仙之儒”。颜师古注:“儒,柔也,术士之称也,凡有道术皆为儒。今流俗书本作传字,非也,后人所改
耳。”司马贞《史记索引》则认为:“传者,谓相传以列仙居山泽间,音持全反。小颜及刘氏并作‘儒’。儒,柔也,术士之称,非。”参见:班固《汉
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592页;司马迁《史记》,第3056页。
⑤
⑥
⑦
⑧
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135页。
关于《大人赋》的创作时间,参见:龙文玲《司马相如<上林赋>、<大人赋>作年考辨》,《江汉论坛》2007年第2期,第98ꢇ101页。
《春秋繁露》,张世亮、钟肇鹏、周桂钿译注,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566页。
《史记》张守节《正义》:“五帝,五天帝也。《国语》云‘苍帝灵威仰,赤帝赤熛怒,白帝白招矩,黑帝叶光纪,黄帝含枢纽’。《尚书帝命验》云‘苍
帝名灵威仰,赤帝名文祖,黄帝名神斗,白帝名显纪,黑帝名玄矩’。”参见:司马迁《史记》,第456页。
司马迁《史记》,第451页。
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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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结ꢄ由读者回归作者:“凌云”说的文学史意义
燕齐怪迂之方士多相效,更言神事矣。
亳人薄诱忌奏祠泰一方……令祠官领之如其方,而祠于忌泰一坛旁。
齐人少翁以鬼神方见上。
乐成侯上书言栾大……于是上使先验小方……
汾阴巫锦为民祠魏脽后土营旁,见地如钩状,掊视得鼎。①
虽然武帝也常因揭穿方士的骗术而严刑惩治,但其迷恋于方士的“仙道”却为时甚久。相如上《大人赋》
谏言武帝好“仙道”,属于武帝求仙之路的早期,但是武帝强烈的求仙欲望却令其担忧。区别而论,针对武帝
身边的两类方士的作为,如参与国家宗教大典的,与相如的思想并无龃龉,换句话说,他是不反对国家新宗教
的建立,否则也不会在临终时写下了那篇《封禅文》②。他所反对的应该是汉武帝沉湎方术仙道而日益滋生
的为祈求长生的虚幻愿景。如《大人赋》中对西王母的描写:
低回阴山翔以纡曲兮,吾乃今目睹西王母皬然白首。戴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必
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③
对此写法,宋人倪思认为该赋文“至西王母数语,使人意消,何神仙之足言”④。我们不妨对照一下《汉孝
武故事》中有关西王母七月七日会见汉武帝的情节:西王母与武帝相约七夕相会,武帝在承华殿等候,忽见青
鸟“从西方来”。东方朔告诉武帝,今晚西王母必来。于是武帝设帐焚香,至夜半王母乘紫车,“玉女夹驭”、
“二青鸟夹侍”而至,武帝拜迎,“延母坐,请不死之药”。王母说:“太上之药,有中华紫蜜,云山朱蜜,玉液金
浆;其次药,有五云之浆,风实云子,玄霜绛雪。”但因武帝“欲心尚多”,所以不能给此药。于是王母拿出七枚
仙桃,自吃两枚,给武帝五枚。武帝食后,将桃核留下。王母问其原因,武帝回答留待栽种。王母笑着说:“此
桃三千年一著子,非下土所植也。”武帝延留王母到五更天,王母离去,武帝惆怅良久。 这是小说家编撰的
故事,但武帝约见西王母,为了长生而求“不死之药”是明显的。对比武帝夜会西王母颇为温馨的场面,相如
赋中描写的西王母则面容丑陋,对应《大人赋》中最后六句有关“至道”的描写,更是对这“太虚幻境”(仙道)的
嘲弄,所以姚鼐评论说:“长卿则谓帝若果能为仙人,即居此无闻无见无友之地,亦胡乐乎此邪?”⑥这虚无缥
缈且混淆视听的仙境,绝“非帝王之仙意”,“大人”孤独寂寞地在空无世界里的存在,表达的只有对求仙态度
的否定。
⑤
考察相如上《大人赋》,是在其经历较大转折之后。从他早岁因《子虚赋》受宠于武帝,献“天子游猎之赋”
而为郎官,到以中郎将身份两度出使西南,成为他人生从政的巅峰时期,可是在回京后因“受金”而“失官”,虽
不久复召为郎,然在“病”与“仕”之间度过了一段郁郁寡欢的日子。《史记》本传载述“相如拜为孝文园令”,汉
代任命官员称拜或除(拜除),拜含敬意,一般属初任,相如拜为孝文园令,既是初任,也表示有擢升的意义。
所谓“园令”,是“陵园令”的简称,而“文园令”就是掌守护汉文帝陵园的官,负责案行扫除。据《后汉书·百官
志二》的记载:“先帝陵,每陵园令各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守陵园,案行扫除。”⑦汉文帝刘恒死后安葬的
地方称作灞陵(今西安灞桥区毛窑院村旁边的山上),因靠近灞河而得名。在灞陵附近,还有两座皇家坟墓,
一是文帝母亲薄太后,一是他的妻子窦皇后。相如为文园令,秩禄六百石,与他第二次出使西南时领衔“中郎
将”相等,但与其长期伴随皇帝身边做一个无职无位的“郎”官,毕竟算是一位独当一职的朝廷命官了。但作
为守墓人,其工作的性质清冷寂寞,可想而知。正因如此,或有考证“大人”以窥探相如赋义者,如万光治《司
马相如<大人赋>献疑》一文,就引述《孟子·告子》“从其大体为大人”⑧、《史记·高祖本纪》引刘邦语“始大人
①
②
③
④
⑤
司马迁《史记》,第453、455、456、458、462、464页。
参见:许结《司马相如文论与武帝朝政治》,《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3期,第174ꢇ184页。
司马迁《史记》,第3060页。
凌稚隆辑校、李光缙增补《史记评林》第6册,于亦时整理,天津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563页。
这一故事在传说班固撰写的《汉武帝内传》和晋人张华的《博物志》中,有同类的记载。参见:张华撰、范宁校证《博物志校证》,中华书局1980
年版,第97页。
⑥
⑦
⑧
姚鼐《古文辞类纂·大人赋》按语,参见:姚鼐选纂《古文辞类纂》,北京市中国书店1986年版,第1182页。
司马彪《后汉书志》,范晔《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3574页。
焦循《孟子正义》,沈文倬点校,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79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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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以臣无赖”①等不同称谓,认为西汉以前称帝王为帝
“ ”、“王”、“天子”,称国君为“大王”等,没有以“大人”称
帝王的,这一称谓始于晋唐时期,如陆机《演连珠》之三“大人基命,不擢才于后土”②;《新唐书·陈子昂传》载
子昂论为政之要谓“凡大人初制天下,必有凶乱叛逆之人为我驱除,以明天诛”③等。正是根据这一点,其结
论是“大人”应是指“得道之人”。④ 至于相如为何上此赋,则归于“士不遇”的主旨。与此说法相对应的还有
⑤
相如《长门赋》的写作。据《汉书·东方朔传》记载,爰叔以“顾城庙远无宿宫”,劝窦太主与董偃将长门园献
给武帝。所言“顾城庙”即文帝庙,又据《水经注》引《史记音义》注“在霸陵县,有故亭,即《郡国志》所谓长门
亭”,可知孝文园与长门园长门宫相近在长门赋中充斥了诸如“枯槁”、“独居”、“离宫”、“薄具”、“哀
⑥
( ) 。 《 》 ,
号”、“孤跱”、“空堂”、“清夜”、“颓思”、“彷徨”、“偃蹇”、“自悲”等词语,作者虽假托赋意为废后陈阿娇言,但其
凄清冷寞之状,亦可与《大人赋》天宫寂寥的情境参读。
有关《大人赋》的写作,《西京杂记》卷三有则记述:“相如将献赋,未知所为。梦一黄衣翁谓之曰:‘可为
《
大人赋》。’遂作《大人赋》,言神仙之事以献之。赐锦四匹。”⑦这一说法颇具神话色彩。而在西汉赋史上,相
如和扬雄并称“扬马”,相如赋以“凌云”而闻名,扬雄作品却以“吐凤”以踵武。《西京杂记》曾有“雄著《太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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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梦吐凤凰,集《玄》之上”⑧之说,后人因此附会而成“扬雄作《甘泉赋》,梦吐白凤”⑨,于是扬雄《甘泉赋》
的“吐凤”与相如的《大人赋》的“凌云”,有了合璧之美。其实《大人赋》被后世称为“凌云”赋,是由汉武帝对这
篇赋的接受而得来,而当以“凌云”与“吐凤”并美相如、扬雄赋时,这期间已发生了由读者的感受转变为作者
的创造。由于这一转变,也决定了“凌云”从方术仙气转向辞赋文气,从而使这一词语进入文学史的批评视
域。
二ꢄ从仙气到文气
相如献《大人赋》时自谓“臣尝为”,证明在献赋武帝之前就有成稿(至少是草稿),只因武帝关心他的赋
作,且此赋恰恰适合于讽劝武帝“好仙道”,所以“请具而奏之”,于是“遂就”即完成全稿,献呈武帝。可是献赋
赢得的阅读效果是“天子大说(悦),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ꢈꢉꢊ。武帝何以读此赋后会有周游天地
间生飘飘然而凌云的感觉,这又当落实到相如《大人赋》的文本。针对其赋旨,前人颇有疑虑。自《史记》本传
记述相如以为“此非帝王之仙意”,已奠定了赋讽武帝“好仙道”的基调。继此,汉人多据此以立论,如《汉书·
扬雄传》记述:
雄以为赋者,将以风也,必推类而言,极丽靡之辞,闳侈钜衍,竞于使人不能加也,既乃归之于
正,然览者已过矣。往时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赋》,欲以风,帝反缥缥有陵云之志。繇是言之,
赋劝而不止,明矣。ꢈꢋꢉ
这说明《大人赋》主旨在“讽”。值得注意的是,扬雄以“赋”为“讽”,结果是赋劝不止,导致他悔赋而“辍不
复为”,其“讽”的赋作专指《大人》,并不兼涉相如早期的《上林》诸作,这里面实际内含了相如赋风的转移与赋
风的变化。继扬雄之后,王充在《论衡·谴告》中也认为:
①
②
③
④
司马迁《史记》,第387页。
《陆机集》,金涛声点校,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91页。
欧阳修、宋祁《新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4075页。
万光治《帝王之思,抑文人之思———司马相如<大人赋>献疑》,万光治《汉赋通论》(增订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华龄出版社2004年版,第
2
56ꢇ271页。
⑤
⑥
⑦
⑧
⑨
班固《汉书》,第2853页。
郦道元撰、陈桥驿校释《水经注校释》,杭州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339页。
葛洪《西京杂记》,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21页。
葛洪《西京杂记》,第12页。
徐应秋《玉芝堂谈荟》卷六“乘槎入汉”条论及“事多有两处并载”云:“《金楼子》‘扬雄作《甘泉赋》,梦吐白凤’,《西京杂记》‘扬雄著《太玄》,梦
吐白凤’。”按:今存《金楼子》无此言,此说或是附会《西京杂记》所载而成。参见:徐应秋《玉芝堂谈荟》,《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83册,第
1
40页。
ꢈꢉꢊ《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一则说“乃遂就《大人赋》”,一则又说“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参见:司马迁《史记》,第3056、3063页。按:汉代赋
与颂经常互称,如王褒的《洞箫赋》又称《洞箫颂》,刘歆的《甘泉颂》亦称《甘泉赋》。
ꢈꢉꢋ班固《汉书》,第357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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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结ꢄ由读者回归作者:“凌云”说的文学史意义
孝武皇帝好仙,司马长卿献《大人赋》,上乃仙仙有凌云之气。孝成皇帝好广宫室,杨子云上《甘
泉颂》,妙称神怪,若曰非人力所能为,鬼神力乃可成。皇帝不觉,为之不止。长卿之赋如言仙无实
效,子云之颂言奢有害。①
这又将长卿与子云并称,虽斥责其“无实效”与“有害”,但却能反证他对《大人》赋旨之“讽”的肯定认知。
由此可见,无论是主“讽”或主“劝”,扬雄与王充对汉赋的质疑都是专指,而《大人赋》作为扬雄“欲讽反谀”从
而“悔赋”的对象,关键在赋讽仙道却反而充斥“仙气”的原因,武帝的“凌云”恰是对赋中仙气的接受和感动。
于此着眼,《大人赋》又成为辞赋中着力于天际游行描写的重要篇章。
辞赋描写天际游行,屈原《离骚》已多抒发,在相如之后如张衡《思玄赋》中主人公的星际穿行也是典型,
而与相如《大人赋》相关神游交集的主要作品是《楚辞·远游》。综合前人见解,《大人赋》与《远游》存在三种
关系:一是《远游》为屈原作,相如《大人赋》模仿《远游》而成;二是早于相如的佚名作家作《远游》,《大人赋》模
仿《远游》而作;三是《大人赋》早于《远游》产生,《远游》非屈原作,而是模仿或改写了《大人赋》以成篇。由于
《
远游》收于《楚辞》中,自东汉王逸在《楚辞章句》中明确提出“《远游》者,屈原之所作也”的观点,后世多认为
大人赋》拟效《远游》,如宋人龚颐正说“司马长卿《大人赋》全用屈平《远游》中语”②,清人刘熙载《赋概》也说
长卿《大人赋》出于《远游》”③。胡濬源、吴汝纶则明确质疑屈原作《远游》,近人胡小石《<远游>疏证》进而认
为:“今细校此篇十之五、六皆离合《离骚》文句而成(《九章·惜诵》亦类此)。其馀则或采之《九歌》、《天问》、
九章》、《大人赋》、《七谏》、《哀时命》、《山海经》及老、庄、淮南诸书。又其词旨恢诡,多涉神仙。(《九辩》末
愿赐不肖之躯而别离兮’一节,亦颇相类,惟彼文结语曰‘赖皇天之厚德兮,还及君之无恙’,则与超无为邻太
初者异趣矣。)疑伪托当出汉武之世。”④刘永济《屈赋通笺·叙论》中的《屈子学术第三》进而认为“惟《远游》
一篇,有道家高举之意,不类屈子之言。且全文因袭骚辞文句,至三之一。其为后人所作,殆无可疑”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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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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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认为屈原作《远游》者亦多,比如姜亮夫述《远游》“盖涉三事:思想则杂道与阴阳;趣向则近神仙隐逸;指陈
则备天文。夫三事者,正屈子本之世习,染之时好者也”⑥。这种因描写“仙道”而呈现出的“仙气”,构成这两
篇作品的雷同,似应与相如对《楚辞》非常熟悉相关。据《汉书·淮南衡山济北王传》载淮南王刘安事:“(武
帝)每为报书及赐,常召司马相如等视草乃遣。初,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秘之。使为《离骚传》,
旦受诏,日食时上。……每宴见,谈说得失及方技赋颂,昏莫然后罢。”⑦可知刘安上《离骚传》时,相如正是武
帝身边近侍,所以无论《大人赋》与《远游》关系如何,相如作品对《楚辞》的拟效,是显而易见的。
问题是相如赋为何要描绘“仙道”?欲“讽”则又如扬雄说的“览者已过”,指武帝看后并不注意赋“旨”,仅
仅沉迷于赋“文”以助长他的“仙道”神游。而作为一篇独立的作品,使献赋对象读后何以“凌云”?姚鼐《古文
辞类纂》选录《大人赋》且比较《远游》时评说:“《远游》先访求中国仙人之居,乃上至天帝之宫,又下周览天地
之间,自于微闾以下,分东、西、南、北四段。此赋自‘横厉飞泉以正东’以下,分东、南、西、北四段,而求仙人之
居,意即载其间。”⑧其以游行方位分段,试图说明古人对天界秩序的认知。其实赋写仙界产生的“凌云”效
果,并不尽在游行路线,而更宜关注刘勰《文心雕龙·风骨》所说的“相如赋仙,气号凌云,蔚为辞宗,乃其风力
遒也”⑨。这里将“赋仙”与“凌云”、“ ” “ ”
辞宗与风力凝合为一鉴赏整体,显然是具有文学性表现的“仙气”的
呈现。《大人赋》描写仙界的高潮在由西到北的一段游历。先看赋中的西游描写:
西望昆仑之轧沕洸忽兮,直径驰乎三危。排阊阖而入帝宫兮,载玉女而与之归。登阆风而遥集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⑨
刘盼遂《论衡集解》,中华书局1957年版,第298页。
龚颐正《芥隐笔记》“古人作文皆有依仿”条,《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52册,第498页。
刘熙载《艺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90页。
周勋初编《胡小石文史论丛》,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26页。
刘永济《屈赋通笺》,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叙论》,第12页。
姜亮夫《重订屈原赋校注》,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552页。
班固《汉书》,第2145页。
姚鼐选纂《古文辞类纂》,第1182页。
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第5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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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兮,亢乌腾而一止。低回阴山翔以纡曲兮,吾乃今目睹西王母皬然白首。①
这段西游昆仑之墟的书写,与屈原《离骚》中的神游相类,但其特点是直接描写了昆仑大神“西王母”。可
以说《史记》中所载《大人赋》是关于西王母的较早的描写,也是目前所知汉代文学作品最早彰显这一神灵形
象的记录②。从神话学的意义来看有关西王母 穴处及三足乌等形象及词汇,在《山海经》中
, “ ”、“戴胜”、“ ” “ ”
有三处明确的记述,如《西山经》“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
海内北经》“西王母梯几而戴胜杖,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大荒西经》“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
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
相较而言,《 》 “
《
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③。
大人赋中西王
母”的形象是“矐然白首,戴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 其与大荒西经》的记载最为接近,或者说
其效拟的是较为原始的西王母形象。同时,身处辽远西域的“西王母”,在《竹书记年》、《穆天子传》中又演绎
出帝舜时期西王母来朝、西周穆王往见西王母的故事。而在一些哲学撰述中,如《庄子·大宗师》中记载“夫
④
, 《
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 将具体形象的“西王母”与抽象
的“道”联系在一起。所以《大人赋》中“西王母”的出现,是与“汉武帝·西王母”故事(如《汉孝武故事》的记
载)有关,还是得道之人的一种书写,值得寻味,但对此仙境描写所创造的“仙气”感染了作为读者的汉武帝,
是具共时意义的。
⑤
,
再看赋中北游的一段描写:
回车朅来兮,绝道不周,会食幽都。呼吸沆瀣兮餐朝霞,噍咀芝英兮叽琼华。嬐侵浔而高纵兮,
纷鸿涌而上厉。贯列缺之倒景兮,涉丰隆之滂沛。驰游道而修降兮,骛遗雾而远逝。迫区中之隘陕
兮,舒节出乎北垠。遗屯骑于玄阙兮,轶先驱于寒门。⑥
所述“幽都”(西北方地名)、“北垠”(北极之地)、“寒门”(北极之门)均为传说中的极北之地。而作者的赋
文以“乘虚无而上假兮,超无友而独存”⑦收束全篇,表达的也是一种仙游的至极境界。勘进而论,赋家以此
为行游之终结以标示到达“极地”,倘结合汉武帝信奉“太一”尊神以及设置神庙和相关祭祀活动,草蛇灰线,
亦有蛛丝马迹。武帝读赋文(“览者已过”)而美其词意,是一方面,而赋中的描写正暗合他(武帝)的宗教思想
趣味,这或许才是其被后人诟病之“误读”的真实意义。
相如赋是反对武帝所好的“仙道”,却反而给了皇帝“凌云”的感觉,究其因,又在于赋中对仙界的描写,是
“
览者已过”的接受,这里又蕴涵了赋作审美的合理性。回到“凌云”赋的创作文本,我们可以看到相如三“惊”
汉主的系列是由诸侯赋(《子虚赋》)到天子赋(《天子游猎赋》)再到游仙赋(《大人赋》),而其文本也是由自谓
未足观”(《子虚赋》)到“推天子”之苑囿(《上林赋》)之可观,再到令天子飘若“凌云”的《大人赋》,尽管论家皆
“
有“因以讽谏”说,但其描写确实表现出宏大的气象。这篇《大人赋》的创作,正因相如说“列仙之传居山泽间,
形容甚臞”,所以赋中不可避免地尽力书写“帝王之仙意”,于是开篇谓“世有大人兮,在于中州。宅弥万里兮,
曾不足以少留”,视域极其宏阔而空灵,而继谓“大人”之仙游,阵容豪华,扈跸如云,其遍历名山大川,遇仙
姝,采灵物,餐饮芳香,随观万象,可谓极尽描绘之能事。如赋中写“垂绛幡之素霓兮,载云气而上浮”,“邪绝
少阳而登太阴兮,与真人乎相求”,“屯余车其万乘兮,綷云盖而树华旗”,“遍览八纮而观四荒兮,朅渡九江而
越五河”,“西望昆仑之轧沕洸忽兮,直径驰乎三危”,以及赋末之收束所描绘的“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寥廓而无
⑧
①
②
司马迁《史记》,第3060页。
汉代画像砖石上有很多“西王母”雕像,如“伏羲·女娲·西王母人物图”(原石现藏北京大学汉画研究所)、“西王母·祥瑞·人物图”(山东枣
庄出土,私人收藏)、“西王母·瑞兽图”(原石现藏江苏师范大学博物馆)等,可参阅。
袁珂校注《山海经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50、306、407页。
司马迁《史记》,第3060页。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王先谦《庄子集解》,上海书店1987年版,第38ꢇ39页。
司马迁《史记》,第3062页。
司马迁《史记》,第3062页。
司马迁《史记》,第30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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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结ꢄ由读者回归作者:“凌云”说的文学史意义
天。视眩眠而无见兮,听惝恍而无闻。乘虚无而上假兮,超无有而独存”,完全从物态的刻画上升到一种气
象的营构。唐代李德裕《文章论》批评沈约“独以音韵为切,重轻为难,语虽甚工,旨则未远”,以倡导为文“鼓
气以势壮”,移之评析汉大赋(气壮)与魏晋以后小赋(韵切)的变迁,也可以佐证相如赋的“凌云”之意。
于是“凌云”作为相如赋提供给读者(武帝)的一种感受,在历史的传播与演绎中却转向了主体创作的“凌
①
②
云笔”,“凌云”的仙气已转换为作者的“文气”。如江淹《别赋》称“金闺之诸彦,兰台之群英,赋有凌云之称,辩
ꢀ
③
有雕龙之声”,已用“凌云”称“赋”。
到唐人笔下这种说法更多,如李白自诩“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④,
杜甫概括庾信的文学生涯说“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⑤,“凌云笔”成为公认的品评文学之士的褒
奖之辞。宋以后对“凌云笔”的接受情况虽增复杂,但基本仍在比喻文才的领域。例如李新赞誉吴使君“闭门
教草三千牍,传来旧物凌云笔”,王安中自谦不才“喜沾鱼藻惠,许赋柏梁诗。愧乏凌云笔,徒倾向日葵”⑦,
或他誉,或自谦,取意基本是相同的。由于相如献赋与其政治才能与人生抱负有关,这也成为后人追慕的方
向,成为传播的新义。例如华镇在《赠温幕张子常有诗见怀用韵因成五篇》中感叹张子常有辅佐君王的才能,
⑥
⑧
却身处清幽云“如何汉殿凌云笔,肯赋寒山水石幽”;刘克庄《贺新郎·九日》感慨志不我酬、时不我待云“少
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常恨世人新意少,爱说南朝狂客,把破帽年年拈出。苦对黄花孤
⑨
负酒,怕黄花也笑人岑寂,鸿北去、日西匿”,皆以“负凌云”而感慨政治的失意与人生的坎坷
。在“凌云气”
的延续过程中,人们对“凌云笔”的态度大同小异,例如元好问论诗反对陈词滥调谓“窘步相仍死不前,唱酬无
ꢈꢉꢊ, 《
复见前贤。纵横正有凌云笔,俯仰随人亦可怜” 方回在读方处士墓志挽诗题其后阎集贤承旨文赵翰直书
传学士序》中追思其人其文说“登金竞奋凌云笔,埋玉如□垫雨巾” 或评诗或抒怀都是借相如酒杯,浇自
家心中块垒。只是对“凌云笔”的接受,又有溢出诗文的艺术感受,如增添了书画的新意涵。如论书法则有余
廷灿《湘中诗》所称“北海凌云笔,摩挲性所耽。二张犹可折,三绝更谁参。追琢经唐代,琳琅照斗南。深檐难
ꢈꢉꢋ, , ,
ꢌꢉꢈ;
盖覆,鳞甲露烟岚” 论绘画如罗聘的“问谁更有凌云笔,偷将炎欧一片凉”ꢈꢍꢉ;伊秉绶的《黄瘿瓢先生》“那能
至于凌云往往咏物态,也产生出形似的联想,如明人李曩在游玩寿山
持作凌云笔,幻出瘿瓢老画师”ꢈꢎꢉ等。 “ ”
时为山峰奇秀所动,将高耸入云的山峰比作“凌云笔”,谓“双涧桥西五老峰,分明朵朵翠芙蓉;半空绝壁开金
ꢏꢉꢈ;
象,一道飞泉喷玉龙。怪石坐来斜听鸟,曲栏凭处倒看松;平生自倚凌云笔,不愧山僧饭后钟” 清人吴嵩梁
ꢐꢉꢈ ,
的《艮泉》中“愿磨翠壁三千丈,横扫凌云笔一枝”诗句亦将苍翠的千仞壁立想象成手中的笔,因山巅的“上
与浮云齐”,渴求磨炼出的“下笔如有神”的气象。
三ꢄ人生际遇的双重诠释
“凌云笔”成为典故被后世反复言说,本原基于对相如《大人赋》的认知,而落实到各个时代及各人的身份
处境,又演绎出诸多另番的滋味,且出现了“凌云笔”范畴位移的现象。其中所隐含的历史文化记忆,也呈现
诸多的面向。例如从原型的多面性来看,呈现的是“得意”与“失意”的交错;从相如作为赋圣的流传,又有着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⑨
以上引文参见:司马迁《史记》,第3056ꢇ3062页。
李德裕《文章论》,《李德裕文集校笺》第3册,傅璇琮、周建国校笺,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802页。
萧统编、李善注《文选》,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239页。
李白《赠张相镐二首》(其二),李白撰、王琦注《李太白全集》,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513页。
杜甫《戏为六绝句》(其一),杜甫著、仇兆鳌注《杜诗详注》,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898页。
李新《送吴使君》,李新《跨鳌集》卷四,《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24册,第447页。
王安中《宣和七年九月二十三日睿谟殿赏橘曲燕诗并序》,王安中《初寮集》卷1,《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27册,第13页。
华镇《云溪居士集》卷13,《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19册,第408页。
刘克庄著、辛更儒校注《刘克庄集笺校》卷190,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7363页。
ꢈꢉꢊ元好问《论诗三十首》(二一),元好问著、狄宝心校注《元好问诗编年校注》,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64页。
ꢈꢉꢋ方回《桐江续集》卷26,《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93册,第555页。
ꢈꢉꢌ余廷灿《湘中诗》,邓显鹤编纂《沅湘耆旧集》,欧阳楠点校,岳麓书社2007年版,第270页。
ꢈꢉꢍ罗聘《著老书堂观吴仲圭墨竹卷》,曹惠民、陈伉主编《扬州八怪全书》第4卷,中国言实出版社2007年版,第390页。
ꢈꢉꢎ伊秉绶《留春草堂诗钞》卷5,《清代诗文集汇编》第43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153页。
ꢈꢉꢏ李曩《寿山》,吴世和、吴汉能选注《金华山水诗选》,浙江摄影出版社1990年版,第215页。
ꢈꢉꢐ吴嵩梁《香苏山馆诗集》卷11,《清代诗文集汇编》第48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250页。
141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
赋名”与“人名”的互为;从后世文人的交游来看,其中寄托了“相亲”与“相惜”的情感;从象物的隐喻角度,又
有着“形似”与“同气”的关联。如果我们从“凌云笔”接受的视域判析后人对相如人生所喻示的价值,又兼及
制度与情怀。
从制度来看,相如赋之所以能惊动汉主,既与武帝好赋有关,也与当时的献赋制度密切关联。班固《两都
ꢀ
赋序》记述“武宣之世……言语侍从之臣,若司马相如……时时间作”①,《汉书·艺文志》著录“凡诗赋百六
家,千三百一十八篇”②。如此众多的作品,既承载了相如赋的写作,自然也包括大人赋的凌云效果
《 》 “ ” 。唐
代以后“凌云笔”的接受与日俱增,当与科举制度的推波助澜有关,是科举考赋而“赋”为人所重视使然。由于
科举试赋,使众多的文人士子关注“赋体”,并致力于赋文的写作。正因如此,汉大赋在文章史上的巨大成就,
汉代献赋制度对文士的吸引,尤其是司马相如赋创作的典型性与代表性,引发了文人士子的关注、钦羡与追
仿。据《新唐书·选举志上》记载,唐高宗调露二年考试“杂文”有“赋”一门:“先是,进士试诗、赋及时务策五
道,明经策三道。建中二年,中书舍人赵赞权知贡举,乃以箴、论、表、赞代诗、赋,而皆试策三道。”③宋代虽然
考赋的气格与唐人有别,但仍承袭唐制,《宋史·选举一·科目上》载:“神宗始罢诸科,而分经义、诗赋以取
士,其后遵行,未之有改。”“凡进士,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
条。”④继唐宋以后,元明两朝虽中断了闱场考试律赋,然元中叶以后恢复考“古赋”,作为赋体的沿袭,科举制
度似未断绝。到了清代,赋文写作因于制度而兴盛更为突出,其在沿袭前代的律赋之外,还增添了试古赋的
科目,而且在生员考试、学政视学、书院课习、翰林院馆阁考试等层面均有赋体的需求。考试促进了文人竞相
作赋的风潮,虽然这些“应试之作”的程文难有卓越篇章,但为备考竞相取法前代优秀作品,相如赋的经典化
实与此相关。同样,讲究诗赋文章的浓厚风气与氛围,是鸿辞丽赋诞生的土壤。作赋需要才情与学问,“凌云
笔”本事就赋予了这一典故“才情”与“文笔”的意蕴。
从文人情怀来看,“奴颜”与“风骨”隐含着历代士大夫的无限甘苦。文人创作作为一种技艺,他们或经恩
幸之途,或经科举之路,跻身士大夫的群体,但身为人臣既想“致君尧舜上”,禆益国家,有所作为,又常寻讨君
王欢心,乃至奴颜婢膝。从相如等人的仕宦历程而言,作赋乃是汉代文人通过选拔,并得到君王持久喜爱的
一条途径,他又是深得皇帝欢心的典型人物,这也使他的人生不仅为士大夫文人津津乐道,其作品又往往成
为众人仰望的榜样。在“凌云笔”本事中就有相如作赋得到汉武帝赏识的积极乐观之义,这与后世士大夫的
才智得以见用的情景与心境是十分近似的。学以致用与曲学阿世的文士品质的两端,诸多士人则在两难之
间选择与徘徊,且深陷于人生的苦闷之中。他们主观上愿意为君主政权服务,以实现自己的价值;但是又希
望自己的基本人格能够得到应有的尊重。“凌云”本就是高蹈而不屈的,“凌云”又是寂寞的,渗透着悲伤的色
彩。“凌云笔”在后世用于表达“君臣际会”失败的现象,又尝与相如“称病闲居”的心灵应契。唐人李翱曾经
感慨:“仁义与文章,生乎内者也,吾知其有也,吾能求而充之者也。吾何惧而不为哉!”⑤由于心有愤怒与不
甘,郁结于心的苦闷与拂袖而去的无奈,往往托诸笔端。而在“凌云”本事中,相如作赋讽谏,但由于武帝个人
原因与汉大赋“劝百讽一”的局限,君王总是不能体会相如的题中之旨;相如又自视甚高、深知自己胸怀护国
之才,却不得重用。这也决定了后世士子接受“凌云笔”时常有的“得意”与“失意”的交错内蕴,并成为人生际
遇的双重诠释。
由“凌云”而形成的非凡的“文笔”(凌云笔)与飘逸的“文气”(凌云气),并由此所引起的后世强烈的回响,
一则具有骄然傲世的超越,所谓“赋要凌云,文如翻水”⑥,“凌云笔”成为文人创作的圭臬;一则又兼呈“士不
遇”的索然人生,所谓“纵横正有凌云笔,俯仰随人亦可怜”⑦。当然,从后世的接受来看,“凌云”的取向多元,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21页。
班固《汉书》,第1755页。
欧阳修、宋祁《新唐书》,第1168页。
脱脱等《宋史》,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3604页。
李翱撰,郝润华、杜学林校注《李翱文集校注》,中华书局2021年版,第125页。
洪希文《踏莎行》,洪希文《续轩渠集》卷9,《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05册,第140页。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二一),元好问著、狄宝心校注《元好问诗编年校注》,第6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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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结ꢄ由读者回归作者:“凌云”说的文学史意义
有的释义是文学禀赋,有的拟状作创作想象,有的指翰墨丹青,有的指神来之笔,甚至也包括政治才情、君臣
际会等。但追溯其发端,则集中在赋才,如王旭《雨夜同赵君宝赋》“相如空有凌云笔,谁解黄金买赋看” 即
指向相如赋。尽管考述本事,“凌云”的不是相如,是武帝,或许谓武帝读相如赋受其鼓舞或感染而有“凌云”
意,但接受者与创作者意旨的距离甚或差错,却是不可忽略的现象。这里有两点值得思考:第一点是相如“尝
为《大人赋》,未就,请具而奏之”,这最初的创意是什么?应在“见上好仙道”之前;第二点是相如赋中描写的
主旨是为“列仙之传居山泽间,形容甚臞”,如此憔悴,这里喻示什么?而落实到相如上《大人赋》时,在他出使
西南回京“失官”、闲居、复召为郎,又拜“文园令”这一人生起伏不定的阶段,如果向前推测他作此赋初稿时,
应该恰是“失官”后的这一时段。回想自己三度为郎,两次使蜀,再回首当年“过桥题柱”时的志向,即使复召
为郎官,也还不过是初入仕“以赀为郎”的待遇。相如对官场的失望和对那“倡优蓄之”的文臣生涯厌倦,是不
可避免的情绪,其中潜藏着“士·不遇”的幽怨,和“不遇·士”的超脱。在《大人赋》的描写中,游仙如游世,憔
悴的游世之人比拟天庭诸游仙之神,作者写其寂寞荒冷是有所寓意的。例如该赋是最初以文学创作的形态
描写西王母,所构形象则是“皬然白首”,“戴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所以赋中感叹:“必长生若此
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②以自身“不遇”遭际的幽冷,转向对天际描写的荒寞,以讽喻帝王“长生”的
荒谬,也是合理的推想。而与之不同,西王母形象在汉赋中的再次出现,则见于扬雄的《甘泉赋》:“想西王母
欣然而上寿兮,屏玉女而却宓妃。玉女亡所眺其清矑兮,宓妃曾不得施其蛾眉。”③其借用西王母献寿武帝的
故事,以讽谏当朝皇帝(汉成帝),如李善注所说的“言既臻西极,故想王母而上寿,乃悟好色之败德,故屏除玉
女而及宓妃,亦以此微谏也”④。扬雄虽然是有微谏“成帝”的用心,但他描写的西王母已改变相如赋中的“皬
然白首”形貌,而成为一位无与伦比的美人,这也导致后来学者的质疑,如清人黄承吉《梦陔堂文说·论扬雄
①
,
<河东><校猎><长杨><逐贫><太玄>诸赋第七》说是逢迎成帝后妃赵飞燕、合德姊妹,“所谓言伪而辨以逢
君”⑤。然而对比《大人赋》与《甘泉赋》中西王母形象的变化,其一“丑”一“美”,虽然与此形象的历史变迁相
关,但也应考虑与作者的心境不同有所联系⑥。相如赋既然是写“大人”游于仙道,却将仙道的主神“西王母”
视为天庭荒寞的代表,这恰如《庄子》“真人”游于世间,其“形容甚臞”或是对现实境遇的反思,是“士不遇”情
怀的另类反映。
从汉初至清末近两千年的时间跨度中,“凌云笔”或“凌云气”从《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本事的各个元素
生发开来,在不同的元素上各有侧重。因各种接受所强调内容的不同,“凌云笔”的指针便转向了多维的角
度。相如的赋形成的阅读效果,或转换为相如赋才,是具有“凌云笔”的原始意义。而由此义又引申出诸多意
向。其一,文学的禀赋。该义强调的是本事中《大人赋》的艺术效果这一元素,褪去“司马相如”的主人公角
色,跳脱到“赋”之外的各种文学的广阔天地,“凌云笔”在许多友朋赠答之作和悼亡碑铭中,被用来歌功颂德,
彰显被褒扬者的创作技艺。其二,创作的想象力。明代诗人顾清在《和师邵春日登慈恩寺镜光阁及归途即
事》中说“健想凌云笔,奇观隐世壶”,已用相如在《大人赋》中的大胆想象与宏观视角,把眼前的镜光阁想象
作日常的器物。其三,比喻政治才情。相如的入世抱负与辅佐人主的能力在这一范畴中被放大,这既源于本
事中《大人赋》的创作动机以及相如的人生志向,又与其献赋的讽谏功用及自抒情怀大相径庭,或者说是一种
接受的错位。其四,君臣际会中的失意。由于“景帝不好辞赋”,相如郁郁不得志,而当武帝惊赞其赋,相如却
得意而不得志,因为终不见重用,而且作赋讽劝既不被理解与采纳,反而产生“欲讽反谀”的相反效果,在失落
的心境中,“称病闲居”成为他明智的选择或人生的宿命⑧。正是基于相如的不得志的生平,与前面涉及的文
学禀赋、济世策略与踌躇之志的接受特性,“凌云”也就蕴涵了际遇明主的快意与坎壈。换言之,“凌云”作为
⑦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王旭《兰轩集》卷5,《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02册,第782页。
司马迁《史记》,第3060页。
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114页。
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114页。
黄承吉《梦陔堂文说》,《清代诗文集汇编》第503册,第271页。
有关论述详见:许结《论扬雄赋学的建德观》,《文学遗产》2019年第5期,第46ꢇ55页。
顾清《东江家藏集》卷13,《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61册,第457页。
详见:刘泽《司马相如本事研究》,南京大学2016年硕士学位论文,第5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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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相如赋产生的一种文化符号,无论喻示得意还是失意,都产生在相如厌倦仕途之后,是自弃,或是自守,《大人
赋》中透露出的纵横排阖与寂寞寒凉,或许也能转换成为他人生过程中的某种隐喻,而深深地嵌入文学史的
流变中。
四ꢄ回归赋体:凌云气与锦绣堆
“凌云”一词由汉武帝读相如《大人赋》的感受渐渐被文士转化成“凌云笔”或“凌云气”的术语,泛化为文
士的文才,审美主体已由读者转向作者。但由于这一词语的泛化,仍根源于“赋”体的创作,因此在文学史上
也形成一种创作模式,体现于辞赋写作领域又成为一种固定的创作风格,并与唐代律赋创作的“锦绣堆”构成
对应的批评话题。
考察“锦绣堆”的原典,出自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卷十所载:
谢廷浩,闽人也。大顺中,颇以辞赋著名,与徐寅不相上下,时号“锦绣堆”。①
谢氏与徐寅皆闽(福建)人,为同时辞赋家,赋风相近,但因谢赋不存,以致在赋史上多以“锦绣堆”拟状徐
寅的赋,其名号亦渐归之。如浦铣《历代赋话续集》卷六引刘后村《徐先辈集序》云:
唐人最重公(徐寅)赋,目为“锦绣堆”。日本诸国至以金书《人生几何》、《御沟水》、《斩蛇剑》等
篇为屏幛。②
此言徐寅的《人生几何》等赋作在海外的影响,可证“锦绣堆”喻赋的褒赏之意。然则以“锦绣堆”称徐赋,
又与司马相如“凌云赋”具有遥协的双重意蕴:一是以“锦绣”说赋,源自《西京杂记》中“相如曰”所谓“合綦组
以成文,列锦绣而为质”;二是相如“凌云”赋“惊”汉主,有君臣际遇内涵,于是徐寅“锦绣”赋也被涂抹了际
遇色彩。对此,苏轼的《东坡志林》有则记载:
③
徐寅,唐末号能赋。谒朱全忠,误犯其讳。全忠色变……寅欲遁去,恐不得脱,乃作《过太原赋》
以献,其略曰:“千金汉将,感精魄以神交;一眼胡奴,望英风而胆落。”全忠大喜,遗绢五百匹。④
赋的前句写朱全忠,后句“一眼胡奴”指李克用。对此本事,浦铣《历代赋话》又引述“后村跋语”,以为“徐
先辈唐末擢第,不肯仕朱梁(朱全忠即后之梁太祖朱温),归死于莆。其墓只书‘唐徐先辈’,与朱文公书‘晋处
士陶潜’何异?”据此以质疑苏氏“《志林》语恐不足信”⑤。尽管徐寅献赋的历史真实性有人质疑,但从宋人的
记述中,其以赋赎“过”而邀“赏”,实与徐寅赋在当时的影响力有关。根据历史记载,徐寅为唐昭宗乾宁二年
进士,其赋作因辞藻华美、音韵铿锵,以致家家传书,“长安纸价为高者三日”⑥。由此可见,徐寅与相如虽生
异代,赋重当时,却是相同的。只是值得注意,《史记》载相如“凌云”赋使汉主“大悦”,是武帝读其全篇后的感
动与迷狂,而《东坡志林》载徐寅赋令朱温“大喜”,聚焦点则在赋中某句,这或许正是从赋史视域看“凌云笔”
与“锦绣堆”其间变迁的一大关捩点。
如果说“凌云”赋的词章偏重在繁类成艳,才情偏重在呈示气象,则“锦绣”赋的词章着力点却在具体的雕
镌,才情更多用于技法。相如赋与徐寅赋堪称此两翼的创作典型。徐寅赋作虽然也颇具思想性,如对末世政
治的讽喻,其《寒赋》仿效宋玉《风赋》,以“战士之寒”、“农者之寒”、“儒者之寒”构篇,讥嘲大王的“寡人今日之
寒”;又如对末世人生的伤感,如李调元《雨村赋话》卷九引《偶隽》谓“晚唐士人作律赋,多以古事为题,寓悲伤
之旨,如吴融、徐寅诸人是也”⑦。但观其赋作形式,多为律体,论其艺术,其脍炙人口者多为“秀句”。如其名
篇《斩蛇剑赋》写汉史,开篇所言“磨霜砺雪”数语,已“全从字面取巧”,其间论理,如谓“得非秦毒之奢,化为
长蛇,汉德之俭,变为神剑。奢以俭陷,蛇以剑斩”,对仗工稳,立意警策。又如《御沟水赋》,秀句尤多,如“萦
紫阁之千峰,清辞玉洞;泻银河之一派,冷入瑰宫”,“涵暮景于琼殿,倒晴光于绛阙”,“青芜濯翠兮宵雨霁,红
⑧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王定保《唐摭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114页。
浦铣著,何新文、路成文校证《历代赋话校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230页。
葛洪《西京杂记》,第12页。
《苏轼文集》,孔凡礼点校,第2586页。
浦铣著,何新文、路成文校证《历代赋话校证》,第230页。
郑方坤《全闽诗话》,陈节、刘大治点校,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8页。
李调元《赋话》,《丛书集成初编》,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94页。
李调元《赋话》,第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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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结ꢄ由读者回归作者:“凌云”说的文学史意义
杏飘英兮春日晚”,“时时翡翠随波,飞穿禁柳;往往鸳鸯逐浪,衔出宫花”,可谓精心雕琢,满目琳琅。至于抒
发感慨,如《人生几何赋》写楚霸王与孟尝君“七十战争如虎豹,竟刎乌江;三千宾客若鸳鸿,难寻珠履”,又写
六代风华之凋谢,有云“香阁之罗纨未脱,别已承恩;春风之桃李方开,早闻移主”,其中凄怆情怀则由凄美语
词加以表现,隐秀趣味也蕴涵于句法营构间。当然,徐寅赋作的遣词造句,多刻意锻炼,如其《鲛人室赋》谓
“储晶蓄素,刮银兔之秋光;矗浪凝波,刷金乌之昼彩”,“琼窗而鳌顶均岫,绮栋而壶中借云”,“露洗霜融,涵虚
湛空”,句雕字琢,因匠气而损匠心。 “ ”
①
这正是锦绣堆之评的双面刃,褒贬均存其间。
从文学的创作共性来看,“凌云气”重在对才情与想象的赞许,“锦绣堆”重在对华丽辞藻的评说,不限于
诗文或辞赋,然落实于具体作品,相如《大人赋》的游仙题材与徐寅《斩蛇剑》等赋的历史题材,却是两者受到
不同评价的一大原因。当然,我这里想补充说明的是,以相如赋与徐寅赋为标识,将“凌云”与“锦绣”归之赋
域,显然又与汉大赋与唐律赋的“体类”差异有关。对比而论,就其创作方式有所呈示的是如下两点。
首先,词章之表达不同。赋是修辞的艺术,这是任何赋体(散体、骈体、律体等)所共有的,然而汉大赋的
词章在“繁类成艳”,寄托于全篇的宏大书写,相如的《子虚》、《上林》、《大人》诸赋无不如此。这也是汉代作为
宫廷言语侍从的赋家写作铺陈大赋的共同特征,即以词章构建气象。随着社会的变迁,魏晋以降在野文人赋
的兴起,陆机《文赋》有关“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的秀句、字眼②,
渐成包括辞赋创作的审美标准,尤
其是唐代兴起的律赋进入闱场作考功之用,考试官“入眼青”的秀句更加得到赏鉴,如李程《日五色赋》因“德
动天鉴,祥开日华”的发端“警策”而得高选③,就是典型的例证。赋家秀句的积叠,自然形成了“锦绣堆”。
其次,才学的彰显不同。刘熙载《赋概》所称“赋兼才学”,是赋家的禀赋,也是赋体的特性,观才学也成
④
为赋学批评的一大要点。然比较而言,班固论相如赋的“多识博物,有可观采” 是对赋呈博物(繁类)而见
才学的笼统评述,汉大赋的才学最突出的就是“体国经野,义尚光大”⑥。不同的是,唐宋批评家对律赋尤其
是闱场律赋之才学的认知,恰恰是在细微的描写,如赵璘《因话录》卷三评裴度《铸剑戟为农器赋》中“驱域中
尽归力穑,示天下不复用兵”数语,以为“晋公以文儒作相”之“异日之事”的先兆“气概”⑦。又如郑起潜《声律
⑤
,
关键》论宋人闱场律赋的“琢句”,以为“前辈一联两句,便见器识”⑧。这种对词语的重视构成的“锦绣堆”,
恰
与对篇章重视而构成宏整气象的“凌云气”相对应,形成汉、唐盛世辞赋创作的两大现象或审美趣味。
由此,我们又可以推演赋史上的两大创作重镇,一是汉大赋,一是唐律赋,前者重气象,后者重技法,二者
的法式和风格均不相同。概括而言,“凌云气”的词章与才学的展现在于篇法,内涵有物、有序的义法,“锦绣
堆”之于词章与才学,多呈现于句式,侧重在宣示技法。这也是相如赋作为汉大赋代表的风貌及品格所在,同
样也从一个侧面宣示了“凌云”一词在文学史发展过程中“变”与“不变”的价值及意义。
[责任编辑:唐ꢄ普]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上引徐寅诸赋,皆见:徐寅《徐正字诗赋》卷1,《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084册,第289ꢇ291页。
《陆机集》,第3页。
参见:王定保《唐摭言》,第149页。
刘熙载《艺概》,第101页。
班固《汉书》,第4255页。
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第135页。
赵璘《因话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57年版,第84、85页。
郑起潜《声律关键》,王冠辑《赋话广聚》第1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年版,第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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