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卷第2期
2
011年3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SichuanNormalUniversity(SocialSciencesEdition)
Vol.38,No.2
March,2011
公元1-3世纪基督教与犹太人关系辨析
林中泽
(华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广州510631)
摘要:在基督教刚刚兴起的最初几十年里,基督徒的主要来源是犹太人,这些犹太基督徒大体上能够遵行摩西
律法,他们对犹太民族的批判遵循着古代以色列圣经中自我批评的传统精神;尽管个别基督徒领袖人物死于犹太
人之手,但这不过是希伯来人历史上常见的“兄弟相残”的延续而已。进入2世纪以后,随着外邦人基督徒在数量
上获得了压倒优势,基督徒对于犹太教的批判开始由自我反省变异成了肆意的攻击,他们充分利用犹太先知们敦
促人民悔改的话语,演绎出一整套反犹的理论。不过,在4世纪基督教正式官方化之前,基督徒与犹太人之间仍然
存在着难以割舍的联系。
关键词:1-3世纪;基督教;犹太人;关系
中图分类号:B9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11)02ꢀ0014ꢀ08
近半个世纪以来,西方学术界对于基督教与犹
太人的早期关系史,已经给予了一定的关注。例如,
弗兰德先生曾通过剖析早期教会受迫害的事件,强
期教父时代(约101-313年)。本文的讨论将按这
两个时段的顺序展开。本文所使用的核心材料包括
新约文献、尤西比乌《教会史》以及早期教父的论著
等。
[1]
调在殉道精神方面基督教对犹太教的继承关系;
哈姆菲里斯先生则主要从基督教对犹太教的不断叛
一
[2]
离的角度,阐述了早期教会的发展历程;布雷布鲁
克和马丁先生分别对两千年来基督教与犹太教的关
系作了比较系统的勾勒,但他们的侧重点主要放在
如果我们相信正典福音书的记载,我们就不得
不承认,公元30年前后出现于加利利湖一带的耶稣
教派,不过是当时众多的犹太教教派中的一个分支。
耶稣本人是受过割礼的地道犹太人,他的门徒均是
以色列的后裔,他的布道对象也大致限制在犹太人
的圈子内。耶稣的确为违反“守安息日”的行为作过
辩护,而且他自己也带头违反这一律法规
[3-4]
近现代 。本文将在这些研究的基础上,企图通
过分析相关文献,集中对1-3世纪期间基督教与犹
太教之间的关系作出进一步的探讨。具体而言,在
该特定时段里,基督教与犹太教之间的复杂关系到
底怎么体现出来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关系又
是如何发生变化的?这些将是笔者关注的焦点。
在基督教正式官方化之前,该教与犹太人的早
期关系史可以划分为前后互相衔接的两大阶段:第
一阶段为使徒时代(约33-100年),第二阶段为早
①
[5]12:1-21
定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整个抛弃犹太律
法,他不过是要对律法的实践进行某些变通而已,他
严厉地告诉门徒们:“即使到了天地被废弃的时候,
[5]5:18
律法的一点一画也不能废弃。”
收稿日期:2010ꢀ05ꢀ28
基金项目: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编号:07JA70025)和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项目(编号:07I03)“罗马帝国时代基督教通
俗信仰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林中泽(1956—),男,广东海丰人,历史学博士,华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14
林中泽公元1-3世纪基督教与犹太人关系辨析
根据马太的记载,复活后的耶稣突然一反常态
地动员他的门徒,要他们“去使天下所有的人民都成
为我的门徒,以父、子和圣灵的名义为他们施洗,并
犹太教精神而另搞一套。特别有趣的是,保罗在押
送善款返回耶路撒冷时,在众人的劝说下,偕同另外
四人行洁净礼,并进入圣殿去请求祭司为其献
[5]28:16-20
[6]21:17-26
教导他们服从我所命令你们的一切”
。这
祭
。这虽然只是一种姿态,但它足以表明,
也许应当理解为门徒们对于耶稣在布道授徒方面的
保守态度进行修正的一种婉转的表达。从此以后,
门徒们便可以借助耶稣的旗号,无所顾忌地把福音
传给外邦人。由此看来,至少在是否接纳外邦人的
问题上,门徒们比起耶稣本人来更为激进。根据《使
徒行传》的记载,自从斯提芬(Stephen,约死于公元
在圣殿被毁之前,门徒们还不敢公开申明与犹太教
分道扬镳。保罗自称是“外邦人的导师”,他的皈依
目标直指异教徒,可是他的旅行传道活动却与犹太
[6]18:1-2
人密切相关。他常常寓居于犹太人家中 。他
一般利用安息日(星期六)进行布
[
6]13:42-44;16:11-13;17:2
道
,这说明他仍然遵行守安息日
的规矩。他的布道场所也通常就在犹太会堂里。据
北上撒玛利亚城,皈依了那里的许多居民 。 《使徒行传》记载,保罗相继到过的城镇包括大马士
5年)被害之后,门徒们便分散各地传道,其中腓利
3
[6]8:5-8
[
6]8:14-17
不久以后,彼得与约翰也来到了该城
。自从
革、撒拉米、安提阿、以哥念(Iconium)、帖撒罗尼迦、
雅典、庇哩亚(Berea)、科林斯和以弗所等,他在这些
城镇的落脚点和工作地点无一例外是犹太会
公元前722年撒玛利亚城被亚述帝国攻占之后,那
里的居民成分已经基本异教化,正统的犹太人历来
把它看作是外邦人之城;因此,腓利等人在此城的经
营,可以说得上是早期基督教布道政策上的一个突
破。腓利还在从耶路撒冷至加沙的大道上皈依了一
[6]9:20;13:5,14-26;14:1;17:1-2,10-11,17;18:4,19
堂
。每当安息日
届临,聚居各城的犹太人,就会前来会堂作祷告。犹
太人每周一次的会堂活动吸引了不少异教徒,这些
[6]8:26-39
[6]13:16-26;18:7
名埃塞俄比亚王室的太监
。当然,真正使外
人被称作“上帝的敬畏者”
,他们虽然大
邦人成为福音的主要宣讲对象的是保罗,他的三次
传道旅行使地中海东部各主要城市都产生了教会组
织。不过,对外邦人传教不应当被看作是基督教区
别于犹太教的标识,因为犹太教自身也具有同样的
秉性。例如,耶路撒冷教会在选举伙食管理员即后
来的执事(Helpers)时,在七个被选上的人当中,就
多尚未能成为正式的犹太教信徒,却是真正意义上
的慕道者。保罗进入会堂之后所要争取的主要对象
正是这些“上帝的敬畏者”。从这里可以得出两个基
本结论:其一,犹太会堂,尤其是散居各地的犹太会
堂,并不像其后来的那样封闭,它大体上是对外开放
的;其二,正是犹太会堂的这种开放性,为保罗等人
准备了足够的异教徒听众,因此这些犹太会堂实际
上成了第一批外邦人基督徒的培养基地。
[6]6:5-6
有一名先前皈依过犹太教的安提阿人 。耶稣
在斥责法利赛人时,也提到律法教师和法利赛人“为
了谋求皈依某一个人,不惜穿越海陆到各地
在这种情况下,至少在局外人看来,区分基督徒
与犹太教徒的界限是极其模糊的。例如,保罗等人
在马其顿地区的腓立比城,因揭穿了一名巫师的巫
术而受到了控告,原告和当局均把他当作是犹太人
[5]23:15
去” 。可见,犹太人的宣教热情丝毫不亚于基
督徒。
耶稣的第一代门徒在改革犹太教方面显然并不
愿意走得太远,他们本身大体上尚能遵行摩西律法
的精神。例如,耶稣受难后,门徒们仍过犹太人的五
[6]16:19-24
来对待
。保罗在科林斯时,有犹太人向当
地总督告发保罗煽动听众丢弃律法,这名总督认为
[
6]2:1;20:16
、除酵节(FestivalofUnꢀ
、禁食节(DayofAtoneꢀ
旬节(Pentecost)
这是犹太人本身的家内事,因此把他们与保罗一并
[
6]20:6
[6]18:12-16
leavenedBread)
撵出了公堂
。保罗在耶路撒冷被捉拿之
[6]27:9
ment)
等。据赫格西普斯(Hegesippus)的记
后,千夫长为此事写了一份公函向总督作汇报,公函
载,耶稣的兄弟、耶路撒冷教会的首任主教雅各长期
保持着正统犹太人的生活习惯,他一生“不喝酒,不
喝其他烈性饮料,不吃肉,不剃头,不涂油,不使用浴
中把保罗的被捕看作是犹太人不同派系进行内争的
[6]23:25-30
结果
。当然,这些并不足以说明在基督徒
与正统犹太教徒之间根本就没有进行区分的标识,
其实这样的标识还是存在的,只是各自理解的重点
有所不同。对于基督徒而言,相信基督死而复活、因
而相信死人必将复活并与活人一起接受最后的审
[7]ChapterXXIII
缸……不穿羊毛衣,只穿亚麻衫”
。像保
罗那样激进的人,也声称自己所传的是众先知及摩
[6]26:22-23
西的教导
,言下之意,无非是说他没有违背
15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判,是一名信徒起码的信仰基础,至于是否行割礼或
是,与此同时,基督教与犹太教之间的关系也日趋紧
张,乃至演化成为暴力冲突。
遵守各种洁净和食物禁忌等,则是无关紧要的。而
对于犹太人来说,基督教之所以被看作是危险的“异
根据基督教的传统,第一个被迫害致死的基督
徒是最早的教会七大执事之一的斯提芬。斯提芬在
与犹太人的公开辩论中由于口才出众,受到后者的
嫉恨,于是设计把他抓捕,罪名是践踏圣殿和毁谤摩
[6]24:14
端” ,主要并不在于它宣扬复活的思
②
[6]23:6-10
想
,而在于它容忍外邦信徒无视摩西的律
法。摩西律法是一个繁琐的体系,包含了许多生活
禁戒,其中行割礼被看成是犹太人区别于外邦人的
最重要的标志,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公元1-3
世纪是罗马帝国道德衰败的时期,以多神信仰为基
础的伦理规范,随着诸神地位的动摇而走向没落,在
醉生梦死的帝国社会中,惟一能够真正保持道德自
律的是犹太教徒,犹太人那相对严谨的生活作风,给
了萎靡不振的罗马世界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因而
吸引了不少异教徒的注意,这就解释了为何保罗在
各地犹太会堂里可以经常见到大量由异教徒构成的
[6]6:8-14
西律法 。斯提芬在随后的审讯中所作的长篇
辩论,也许被认为证实了原告的指控,因为他不仅断
言所罗门建造圣殿是错误行为,而且指责犹太人无
[
6]7:49-53
端杀害了基督
。他最后被判处以乱石打
6]7:57-60
,成为基督教历史上的第一位殉道者。
在外邦人当中传道的保罗,也屡遭追逼,几近丧
[
死
命。在小亚细亚中南部的利考尼亚(Lycaonia),保
罗受到犹太人民众的围攻,人们用石头砸他,并把他
[6]14:19-20
拖到城外
。在帖撒罗尼迦和庇哩亚,保罗
[6]17:4-13
“上帝的敬畏者”。尽管这些异教徒非常向往成为一
的讲道也受到了当地犹太人的骚扰
。在科
名犹太教徒,可是在多数情况下他们却无法如愿以
偿,主要的障碍仍来自犹太戒律。如果说洁净及食
物禁忌等条款尚能够被勉为其难地接受的话,那么
行割礼的要求就未免太过于苛严了,可是它又是正
式进入犹太教的基本底线,因此,多数“上帝的敬畏
者”便难以成为犹太教徒,他们甚至一辈子都处于慕
道者的地位。此时此刻,以犹太教改革者自居的使
徒们,公开宣扬一种无须行割礼、只须相信基督和复
活并进行悔改的信仰,这对于“上帝的敬畏者”来说,
无异于雪中送炭,他们纷纷倒向基督教,便是理所当
然的事情了。这也部分地解释了在基督教与犹太教
的早期传教竞争中,为何前者能够迅速崛起并最终
独占鳌头。
林斯,一群犹太人把保罗捉进当地总督的衙门,以破
坏律法的罪名起诉他,结果受到总督的拒
[6]18:12-17
绝
。最后,当保罗回到耶路撒冷后不久,即
被当地犹太人捕获,他们最初企图说服罗马当局严
惩保罗,在无法如愿之后,即开始设计伏击他,企图
[6]21:27-30;23:12-24
置他于死地,但最终没能得逞
。保罗
作为当时最为激进的一名使徒,自然受到保守的犹
太势力的最大嫉恨,可是他终究没有死在犹太人的
手中,原因大概有两个:其一,保罗的工作对象主要
是外邦人,外邦犹太人的势力比较分散和单薄,他们
对于保罗的攻剿常常缺乏组织和力度;其二,保罗拥
有罗马公民身份,其人身安全受到罗马法律的保护,
因而在耶路撒冷的犹太人将他捉拿之后也无法危及
他的生命。
其实,在对待摩西律法的问题上,基督徒当中也
有意见分歧。保罗的观点比较激进。据说,他不仅
仅没有要求外邦人遵行摩西律法,而且还唆使居住
相比之下,耶路撒冷教会领袖雅各就没有那样
的好运。根据赫格西普斯的记载,在逾越节的前夕,
来自各地的朝圣者均聚集在圣殿前面的广场上,一
直在人民当中享有盛誉的雅各,被犹太人带上了圣
殿的塔顶上,他们要他当众宣布放弃基督教信仰;与
这些犹太人的意愿相反,雅各竟当众宣讲基督的道,
并得到了广场上听众的热烈呼应,这便大大地惹怒
了犹太人,他们把他从塔顶上推了下去,在获知他还
活着时,他们便用石头砸他,直到最后把他打
[6]21:21
在外邦的犹太人放弃摩西律法 。保罗的做法
引起了一些保守的基督徒的非议,他们坚持外邦人
基督徒非行割礼不可。于是两派在耶路撒冷进行了
[6]15:1-5
激烈的辩论 。最后,耶路撒冷教会领袖雅各
出面协调,他采取了一种折衷的政策:外邦人基督徒
可以免去行割礼的负担,但必须遵守洁净及饮食禁
[6]15:13-29
忌等其他摩西戒律
。雅各的这一裁决实际
[
7]ChapterXXIII
上是代表了犹太基督徒对保罗传教路线的一种妥
协,因为它正式承认割礼不是加入基督教的一个必
备条件,因而从根本上推动了传教事业的发展。可
死
。
颇有意思的是,雅各的最后结局与斯提芬非常
相似。斯提芬在临死前跪在地上大声喊道:“主啊,
16
林中泽公元1-3世纪基督教与犹太人关系辨析
[6]7:60
请不要计较他们对我所犯的罪恶!”
雅各在临
为什么所有这一切灾难临到我们头上的原
[10]7:18
终时也翻过身来跪下说:“上帝我的父,我请求你,饶
恕他们吧,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正在做什
因。”
在基督教兴起的最初几十年里,犹太教的这种
[
7]ChapterXXIII
么。”
这种临死前为敌人求情的做法,一方
自我批判精神得到了这一新教派的继承,因此我们
在新约中经常看到了耶稣及其门徒对于犹太民族的
善意批评。在这一方面,新约与旧约具有同样的精
神气质。例如耶稣希望通过神迹来感化各城的犹太
人,但收效甚微,于是他诅咒说:“科拉辛哪,你有祸
了,伯赛达啊,你有祸了,因为在你们中间所行的神
迹,若在推罗和西顿施行,他们必早已披麻蒙灰地悔
改了。我告诉你们,到了审判那一天,比起你们来,
面表明最初的一批基督徒具有耶稣那样的以德报怨
的精神和宽恕的雅量,另一方面也揭示了这些早期
冲突在一定程度上属于同教内争,具有某种“兄弟相
残”的性质。
二
如果说公元1世纪中后期基督教是作为犹太教
的一个分支活跃于地中海东部地区的,那么,随着2
世纪起该教扩散于整个地中海世界,它便开始以独
立的姿态与犹太教展开全面的竞争了。如今,耶稣
的直系门徒已经相继辞世,耶稣的隔代信徒自然要
采取比其父辈更为激进的方式来摆脱犹太教的影
响。由于基督教的扩展,外邦人基督徒成为教会的
主体,他们在数量上远远超过了犹太人基督徒,而且
这种反差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增大。这些新一代
的外邦基督徒对于犹太教和摩西律法的理解,与其
父辈们及犹太基督徒已经有了很大的差距。
[5]11:20-22
上帝会更加怜悯推罗和西顿的人民!”
科拉
辛(Chorazin)和伯赛达(Bethsaida)是犹太人的城
市,推罗(Tyre)和西顿(Sidon)则是外邦人城市,耶
稣在这里说外邦人比犹太人更容易得救,不过是想
通过一种极端化的说法向犹太人敲警钟,而并非真
的有此想法。彼得在向犹太人布道时,其口吻与耶
稣一样:“以色列同胞们,……我们祖先的上帝,已经
荣耀了他的仆人耶稣,你们却把他交给彼拉多。在
彼拉多决定释放他时,你们竟在彼拉多面前弃绝了
他。你们弃绝了那神圣的善者,反而要求彼拉多为
你们释放一名凶手。你们杀害了生命的主
众所周知,旧约中有一种极其可贵的自我批判
[6]3:12-15
传统,这被看作是犹太遗产的精髓所在。早期的以 ……”
斯提芬对犹太人也是这样说的:“你们
色列先知正是通过对本民族顽劣秉性的不断指责,
来敦促同胞们早日悔过并回到耶和华的正道上来
的。例如,先知尼希米向耶和华倾诉抱怨说:“我们
的祖先狂傲而固执,不服从你的诫命。他们拒不服
从;他们忘记了你所做的一切;他们忘记了你所行的
神迹。他们骄横不恭,自立首领,想要回到为奴的埃
及地。……他们制作了一只牛犊,说它就是带领他
这些硬着颈项的人民,心里和耳中均未曾受过割礼,
你们就像祖先们那样,总是与圣灵相对抗。哪一个
先知不受你们的祖先的迫害呢?他们把预告义者将
要来临的人杀害了,如今你们也成了义者的叛卖者
和谋杀者。你们接收到天使所传的律法,却不遵
[6]7:51-53
守。”
彼得和斯提芬的这些恨铁不成钢的诉
说,也在保罗那里获得了反响:“我极端悲愁,心里常
常痛苦。为了我的人民,即我的骨肉之亲,就是自己
被诅咒,与基督分离,我也心甘情愿。他们是以色列
人;那儿子的名份、荣耀、诸约、律法、崇拜、应许,都
是他们的;古时的族长就是他们的祖先,按肉体说,
[8]9:16-18
们出埃及的神,因而极大地侮辱了你!”
耶和
华借助先知以赛亚的口痛斥以色列人:“我养大的孩
子背叛了我。牛尚且认识主人,驴尚且知道主人喂
它的槽,我的人民以色列却完全不认识我。你们这
些注定要犯罪的种类,你们这些腐败和邪恶的人民,
你们的罪恶已经把你们拖垮。你们拒绝了主,背离
了神圣的上帝。你们为何要不断地反叛呢?难道你
[11]9:2-5
基督也是从他们出来的……”
在这里,保罗把
基督及其信徒的族源追溯到古时的以色列民族,显
示出了第一代基督徒与犹太人难以割舍的亲缘关
系。保罗似乎预感到他死后所要发生的变化,因此
他警告外邦基督徒要谦虚地看待犹太教遗产:“有些
橄榄树的枝子被折了下来,而野生的橄榄树的枝子
被接了上去。你们外邦人就像野橄榄树,现在分享
着犹太人的丰富的生命力。所以,你们不可看轻那
[9]1:1-5
们想要更多的惩罚吗?”
在马加比造反期间,
有关六个儿子及其英雄母亲的殉道故事在犹太人当
中家喻户晓,其中的第六个儿子在临死前总结灾难
总是降临在犹太人身上的原因时也说到:“我们的遭
遇是罪有应得,因为我们得罪了我们的上帝,这就是
17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些像枝子被折下来的人。你们不过是枝子,怎么可
以自夸呢?不是你们在支持树根,而是树根在支持
有年轻妇女怀孕生子”,这便是他们无端怀疑耶稣基
[
2]chapters29,71
督的弥赛亚身份的关键所在
。当彼得和
[
11]11:17-18
你们。”
然而,从2世纪开始,被嫁接上去的野枝已经大
斯提芬等人把犹太人杀害耶稣的事件看作是敦促以
色列民族悔改的历史教训时,查士丁却把此事看作
是基督徒与犹太人不共戴天的仇隙之源:“别的民族
都未曾像你们犹太人那样不正义地对待基督以及作
为他的追随者的我们,你们的确是当年反对基督及
其门徒的邪恶意见的煽动者。你们在把惟一无罪和
正义的人钉死在十字架之后,以及在意识到他已经
从死里复活并升上天上之后,你们不仅没能对自己
的邪恶行为感到后悔,你们甚至还从耶路撒冷派出
某些精干的人到每个地方去搜捕基督的门徒,并散
大超过了树干自身长出的枝子,数量上占绝对优势
的外邦基督徒真的开始“自夸”了;当上述那种劝人
悔罪的布道方式传到了外邦基督徒的手里时,所有
这一切均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因为这些外邦人根本
就不存在与以色列人的那种深深的休戚相关感。在
他们手里,新旧约当中的内心反省式的自我批评精
神,变成了一种把以色列人当作天生无信仰者的有
力武器;与此同时,这些外邦基督徒则把自己颂扬为
更加愿意信从上帝的一个族类。例如,2世纪早中
期的著名神学家查士丁(JustinMartyr,100-165
年)也曾经不厌其烦地引用上面提到过的新旧约有
关批评犹太人及其先祖的段落,不过他却完全站在
否定犹太人的立场上。他对犹太人特里丰说:“如果
你们承认事实真相的话,你们自己无法否定,我们
[12]chapters17
发针对我们的丑恶谣言……”
查士丁进一
步宣称,正是由于对基督及其信徒的迫害,才给犹太
人自身招引来诸多的民族灾难:“由于你们的罪行,
今天你们的城市被洗劫,国家被蹂躏,可是你们不仅
拒绝悔改,而且还继续诅咒基督及其信
[12]chapters108
徒。”
根据斯卡索尼(OskarSkarsaune)先生的分析,
(
指基督徒———引者注)在有关上帝的问题上,比你
们更加有信仰。我们为上帝的十字架奥秘所召唤,
这种方式曾受到极大的鄙视,并充满着耻辱;主为了
我们的信仰表白、顺从和虔诚而经受惩罚,甚至以死
相许……我是说,我们忍受一切,是为了我们不致于
连口头上都否定基督。你们被以巨大的荣耀和天惠
从埃及救出……可是你们却制造牛犊,急切地与外
国人的女儿私通,施行偶像崇拜,在被授予国土和如
此巨大的权力之后,你们仍然这样做……在受到摩
西的警告之后,你们仍然一意孤行,甚至把自己的孩
公元1-2世纪之交基督教与犹太教之间关系的变
化,有其深刻的思想文化根源。一方面,就当时而
言,犹太教是一种合法的宗教,在某些知识分子圈子
中,犹太人受到尊重,基督徒———尤其是外邦基督徒
对此心存嫉妒,不过他们常常以自己的卑怯地位而
自豪,用这种自豪来补偿自己在这方面的缺乏。另
一方面,在文化上,犹太人拥有悠久的圣经传统,掌
握着权威的版本,外邦基督徒明显处于不利地位,他
们只能用一种全新的方式来解释和理解圣经;他们
惟一能够用来抵偿这种学术上的低劣性的是,他们
自信,犹太拉比们无法认出弥赛亚来,因此他们的学
术混合着一种有关圣经意义的基本上的盲目。更重
要的是,在古代没有人会发展出上帝拥有两类选民
的思想,羽翼开始丰满的外邦基督徒又无法容忍处
于犹太人附庸的地位,于是,他们不得不通过诅咒犹
太人来声称自己作为上帝惟一选民的特
[12]chapters131-133
子献祭给魔鬼……”
在查士丁看来,犹
太人具有天生的顽劣性:“你们犹太人是一个无情、
愚蠢、盲目和刻板的民族,这个民族的孩子生下来就
是没有信仰的。正如上帝所说:‘这些人声称崇拜
我,可是他们的话无意义,他们的心在别处;他们的
宗教不过是有关人的规则和传说。’(《以赛亚书》29
[12]chapters27
章13节)”
查士丁坚信,虽然犹太人也读圣
[
13]265-266,268
经,但他们不理解圣经的真谛,其主要的原因就在于
他们用错了圣经的版本———查士丁一直认为只有七
十子希腊文版(Septuagint)圣经才是正经,其他版
本都是魔鬼的阴谋。查士丁举了一个例子:七十子
译本中的《以赛亚书》中有“必有童贞女怀孕生子”之
权
。这一看法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
说,在保罗的心目中,外邦人实际上是在分享上帝赐
予以色列人的允诺,那么,在以查士丁为代表的外邦
基督徒看来,这种允诺已经被从犹太民族那里转到
了外邦人教会那里。因此,不是以色列的老树被嫁
接上外邦人的新枝,而是整颗老树被完全砍掉了,在
其原地上种上了一颗全新的树———外邦人的教会。
[9]7:14
说 ,他认为这恰恰预言了后来的耶稣基督的神
秘诞生;而犹太人所据的古希伯来文版本却写成“必
18
林中泽公元1-3世纪基督教与犹太人关系辨析
[17]第12,13,17,18节
从此以后,一种刻意的反犹情绪开始在许多基
尸体烧成灰烬
。《皮奥尼乌斯的殉道》
督教作家的作品中公开流露出来。公元132-135 (TheMartyrdomofPionius)一文的作者也谈到,长
年,犹太地区爆发了反对罗马人统治的起义,起义者
遭到了哈德良皇帝的无情镇压,耶路撒冷成了罗马
军队的驻地。据说,在这个过程中,巴勒斯坦的基督
老皮奥尼乌斯在被押赴广场时,看到围观的人群中
有犹太人,于是他便借题发挥地对他们进行了一番
攻击:“犹太人毫无同情心地嘲笑我们,他们声称我
们是他们的敌人,其实我们正是那些被不公正地对
待过的人……有谁迫使犹太人向恶魔献祭呢?或迫
使他们向死者献祭呢? 或与外国人的女儿通奸呢?
或把他们的儿女献祭给偶像呢? 或向上帝发怨言
呢?或诽谤摩西呢?或对自己的恩主忘恩负义呢?
或把自己的心转向埃及呢? 或制造偶像和牛犊
[1]171
徒采取袖手旁观的态度 。这是一种耐人寻味的
现象。它至少说明,连作为犹太人同襟的犹太基督
徒,也开始明确表示要与犹太人划清界限。活跃于
世纪末至3世纪初的拉丁教父菲利克斯(Minuciꢀ
usFelix)在谈到发生在犹太人身上的一系列灾难时
说道:犹太人“以圣坛和圣殿及最大的迷信来崇拜上
帝,这是毫无益处的……你们将知道,他们正是由于
邪恶,而应该得到这种命运。每一件事情发生之前
都有对他们的预言,只是他们太固执。因此你们要
理解,他们在被抛弃之前已经抛弃了上帝
2
[18]第3,4节
呢?”
这种纠缠历史老账的做法,在教会人士
当中代代相传,直到公元4世纪时,随着基督教官方
化格局的形成,才最终汇集成一股由世俗政权所支
持的广泛的公开反犹的时代潮流。
[
14]ChapterXXXIII
…
…”
公元3世纪早中期的北非主教科
当然,从2世纪开始基督教与犹太人之间关系
的恶化,只是就当时整个罗马世界宗教关系发展的
总体趋势所作出的一个基本判断,它丝毫也不排除
在某些特定的时段和区域里会有例外发生。事实
上,即使到了2世纪之后,基督徒与犹太人之间的某
些重要的历史联系仍然得到了延续。例如,在异教
徒罔顾历史事实对犹太教进行无理攻击时,某些正
直的基督徒理论家便会站出来作出辩护性的反应。
异教徒凯尔索斯无视犹太人的悠久历史和先知的传
统,竟然把犹太民族排除在世界文明民族之外,并且
莫迪安(Commodianus)也痛斥犹太人道:“你们这
些邪恶又不顺从的人,如果你们把不屈服的颈项低
垂下来的话,本该是继承人。以赛亚说你们心硬。
你们看重摩西在狂怒当中砸成碎片的律法;同一个
主给了他第二个律法,他把自己的希望放置在这第
二个律法当中;可是你们只被治愈了一半,你们拒绝
了这个律法,因此你们不值得拥有天上的王
[15]ChapterXXXVIII
国。”
3至4世纪之交的著名教会史学
家尤西比乌(EusebiusofCaesarea,265-340年)在
谈到圣殿的毁灭时也直指犹太人:“在我们的主升天
怀疑犹太人伪造历史,因此而引起了奥利金(Origꢀ
之后,犹太人不仅犯有反对他的罪恶,而且屡屡阴谋 en,185-254年)的极大愤慨,他质问道:“为何就
策划反对他的使徒……整个犹地亚完全缺乏圣人,
上帝的审判最终会落在这些对基督及其使徒施暴的
人们身上,并彻底消灭不虔诚的那代人。围城所导
致的大量惨不忍睹的杀戮和死亡正是这种复仇的体
现。他们所遭受的,正是一种经由神圣正义之手的
他提到的那些民族的古代史而言,他会相信野蛮人
和希腊人的历史,却唯独把这个民族(指犹太人———
引者注)的历史看作是伪造呢? 如果各个作者叙述
到在具有真理气质的作品中发现到的事件,为何我
们唯独不相信犹太人的先知呢?……当埃及人或他
们的历史诽谤犹太人时,它们在这一点上就应当被
相信吗?当犹太人说到埃及人的同样事情时,或当
他们宣称他们在埃及人手里经受了极大的不公正
时,或宣称正是由于这样,埃及人已经受到上帝的惩
[16]ChapterV
毁灭。”
在这种舆论导向的作用下,某些由
罗马异教徒发起的对基督徒的迫害,也常常被认为
是受到犹太人的操纵和指使。例如《波里卡普的殉
道》(TheMartyrdomofPolycarp)一文的作者便断
言,犹太人对于士麦那主教波里卡普的死难负有不
可推卸的责任,因为在整个事件的发生过程中,犹太
人始终扮演着活跃的角色:他们先是与异教民众一
道,用愤怒的喧闹声胁迫总督严惩这位德高望重的
老主教,继而又帮助执法当局收集用来焚烧他的木
材,最后又对行刑人员施加压力,迫使他们把主教的
[19]chaptersXIV
罚时,犹太人就应当被指责造伪吗?”
奥利
金继而认为:“凯尔索斯作出这样的叙述,只是出于
一种憎恨的精神,而不是出于对真理的爱,他的目的
是为了污蔑基督教的起源,因为基督教与犹太教联
[19]ChapterXVI
系在一起。”
基督教辩护士阿里斯泰迪兹(Aristides)把世界上的
另一位活跃于2世纪中叶的
19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文明民族分为三大类:广义上的希腊人(包括希腊
人、埃及人和迦勒底人)、犹太人和基督徒;他高度赞
扬犹太人的一神观和伦理观,认为上帝已用神迹向
他们显示了力量;可是只有基督徒向前迈进了一步,
认出了耶稣基督是上帝之子,为拯救人类从天而降;
他们继承了犹太作品中关于上帝的正确信仰;但只
有基督徒才拥有整个真理,而人类的其他部分却仍
对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欧洲排犹狂潮之
源,人们最多只是追溯到十字军东征时期,实际上,
反犹的因子早就存在于早期的基督教运动当中。当
然,就公元1世纪的犹太人基督徒而言,虽然迫害和
殉道事件也屡屡发生,但尚不存在系统化的宗教仇
视和对立,那时基督徒与犹太人的矛盾,不过是“兄
弟阋于墙”式的内争而已。关键的时刻是在1-2世
纪之交及之后,随着外邦人基督徒逐渐占了数量上
的优势,那种源自旧约、并为新约所继承的自我批判
的犹太传统,开始被有意识地转化为对犹太民族的
恶意攻击,于是,一种反犹的暗流在基督教运动内部
悄然涌动。不过即便如此,在基督教官方化以前,基
督教与犹太教之间的历史联系还是有迹可寻的。从
[1]185
徘徊在黑暗之中 。此外,某些殉道文献也透露
出,迟至2世纪下半叶,一些地方的基督徒可能还遵
行着犹太人的饮食禁忌。根据《里昂的殉道者》
(TheMartyrsofLyons)的记载,一名叫比波丽丝
(Biblis)的女基督徒,在受拷打时反驳基督教的诽谤
者:“他们(指里昂的基督徒)甚至连牲畜的血都不能
[20]69-71
喝,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吃人呢?”
这位女殉
道者在这里无意间告诉我们,至少里昂市内的基督 4世纪初开始,伴随着基督教官方化的整个过程,基
徒是拒食带血动物的;既然普通动物不能吃,他们就
必定会到犹太人的专卖市场上去卖肉,由此可见,这
些基督徒与犹太人之间存在着一种割舍不断的联
系。
督教文化中的反犹情绪便从暗流一步一步地演变成
了汹涌澎湃的波涛了。如此看来,公元1-3世纪对
于基督教与犹太人的关系来说,无疑是极其微妙和
无比重要的时期。
注释:
①
本文使用的圣经版本为BibliaSacra,iuxtavulgatamversionem,DeutscheBilelgesellschaft,Stuttgart,1994。所涉篇名及
人名按新教习惯译出,下同。
②
人死后能否复活,这在犹太人内部也是有争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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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OntheRelationshipBetweenChristianityandJews
DuringtheFirst-thirdCenturiesA.D.
LINZhongꢀze
InstituteofHistoryandCulture,SouthChinaNormalUniversity,Guangzhou,Guangdong510631,China)
(
Abstract:ChristiansweremostlyfromJewishpeopleinthefirstdecadesofyearswhen
Christianitycameintobeing.ThoseJewishChristianscouldabidebasicallybytheMosesLaw
andtheircriticismonJewrykepttothetraditionalspiritofselfꢀcriticismreflectioninterpretedin
theBibleofAncientIsrael.SeveralChristianleadersbeingkilledbyJewscouldbetakenasthe
continuationof“BrothersFightathome”whichHebrewsfrequentlywitnessedinhistory.From
the2ndcenturyon,withtheprevailingnumberofGentilesChristians,Christiansbeganlaunching
theirwantonattackonJudaismanddeducedafullsetofantiꢀjudaismtheoriesbydistortingthe
sermonsJewishprophetadmonishpeopletorepentandmendtheirways.Beforeitbecameofficial
religioninthe4thcentury,however,ChristianitystillkeptastrongaffinitywithJews.
Keywords:relationship;Christianity;Jews;duringthefirstꢀthirdcenturiesA.D.
[责任编辑:凌兴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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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