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卷第1期
2
019年1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SichuanNormalUniversity(SocialSciencesEdition)
Vol.46,No.1
January,2019
情节模式与反讽叙述
倪爱珍
(江西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南昌330077)
摘要:反讽叙述是将作为修辞的反讽从语句层面扩展至文本层面,特殊的情节模式是其形成机制之一。第一,
隐含的叙述。可追溯至明清小说评点中的“春秋笔法”,当隐含义否定表面义时即产生反讽。隐性进程虽也涉及双
义的处理,但它属于解释漩涡。第二,情景反讽。文学艺术中的情景反讽是作者有意使用的一种叙述策略,其本质
是通过事态的意外转折形成人物意图和结果的巨大反差,从而实现增强批判力度、蕴含人生哲理、强化喜剧效果等
功能。反讽的内涵非常丰富,综观其从古至今的发展,大致可归纳为六种,即转义辞格、美学理论、结构原则、话语
策略、文化形态和生存立场。
关键词:反讽叙述;情节模式;隐含的叙述;情景反讽;解释漩涡
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19)01-0132-06
反讽(irony)这个概念源自古希腊,在当今的社
会生活和理论研究中也非常活跃,尤其是后现代理
论中。琳达·哈琴(LindaHutcheon)认为“反讽已
认为隐喻是相似替换,提喻是部分与整体替换,转喻
是相关替换,反讽是相异替换。反讽的特征是语义
偏离,而且偏离的方式是词语本义向实际所指意义
的反方向上转化。
[1]32
成为后现代艺术最主要的修辞策略” ;克莱尔·
克尔布鲁克(ClaireColebrook)则说:“我们如何理
解和评价后现代主义,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我们如
从反讽的形成机制来看,它与其他三个辞格还
有一个根本不同,即斯科尔斯所说的:隐喻“扎根于
[
2]53
[4]75
何定义和评价反讽。” 反讽涉及双义的处理,与
解释漩涡最为接近,这两个概念在理论研究中经常
混用,需辨别以便于更好地理解叙述文本中反讽的
语义特征、形式机制及社会功能。
语言的命名功能”,反讽的“基础是交际功能” 。
仅凭一句话可以判断它是否运用了隐喻(或者提喻、
转喻),却绝对不能判断它是否运用了反讽,因为反
讽的形成必须借助于语境。“你真够聪明的!”从这
句话本身是无法知道它是否有反讽之意的,必须借
助于说者的表情、语气、动作以及事件背景等信息。
所以,比喻属于静态的指称工具,而反讽属于动态的
交际过程,涉及话语的发出者、接受者、文本、语境等
多个要素。
一
反讽与解释漩涡
反讽最常见的用法是一种修辞格。亚里士多德
在《修辞术·亚历山大修辞学·论诗》中将反讽界定
为:“演说者试图说某件事,却又装出不想说的样子,
[3]596
或使用同事实相反的名称来称述事实。”
这一定
义奠定了反讽的基本内涵:现象不是本质,表面义与
实际义相冲突,“所言非所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拉
米斯将它与隐喻、提喻、换喻并称为四大转义辞格,
后现代理论家琳达·哈琴是研究反讽的重要学
者。她正是在交际框架中界定反讽的语义特征,即
相关性、包容性和区别性。反讽是一种具有相关性
收稿日期:2018-08-22
作者简介:倪爱珍(1976—),女,安徽桐城人,文学博士,江西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叙事学”重点学科带头人,
主要研究方向为叙事学、符号学。
132
倪爱珍情节模式与反讽叙述
的策略,“因为它不只在意义之间(言内之意和言外
之意)发生作用,还在人和人之间(反讽者、诠释者、
这也就意味着解释漩涡具有普遍性。
哈琴将反讽的内涵泛化为两个不同概念并置形
成张力,这和20世纪初新批评派的反讽观有相通之
处。布鲁克斯认为反讽是诗歌的结构原则。他所谓
的“结构”,不是指诗歌的韵律、节奏、意象组合等传
统意义上的结构,而是指“意义、评价和阐释的结构,
是指一种统一性原则,似乎可以平衡和协调诗的内
涵、态度和意义的原则……这一原则是将相似和不
[4]67
作为靶子的反讽对象)发生作用” 。“包容性”是
针对反讽释义中的拒斥/替代理论而说的。她认为
不应该将反讽理解为用一个相反的意义替代字面意
义,而应该理解为言内之意和言外之意合而构成的
第三种意义,类似于摄影中的“二次曝光”、音乐中的
①
两音符同奏产生的“第三音”、美术中的“鸭兔图”。
[
6]183
接着她又进一步开放反讽的意义,提出第三个特
征———“区别性”,认为:“鸭和兔:两种或更多的不同
概念放到一起,就形成了反讽意义。言外之意区别
于言内之意……用结构主义的用语来说,如此一来
反讽符号里就包含一个能指,但所指却是两个,彼此
同的元素统一起来” 。反讽用来形容诗歌中的
各种不协调元素相互交织、相互限定、相互修正以生
成意义的过程,包含着对立面的统一,其整体性是通
过张力而实现的。布鲁克斯在研究科学语言与诗歌
语言的区别时认为,科学语言是不会由于语境压力
而改变的抽象符号,而诗歌中的任何表述都会承受
语境的压力,并用“反讽”来形容这种现象,“语境对
于一个陈述语的明显的歪曲,我们称之为反
[4]75
不同,但未必对立。”
反讽表意确实如哈琴所说,具有“包容性”特征,
字面义和隐含义同时发生作用,所以阐释反讽文本
时,只是简单地用相反意义替代字面意义是不够的,
还要看到它携带的其他意义,比如发出者的态度、情
感,哈琴反复强调反讽具有“批判的锋芒”就属于此。
但是它所提出的“区别性”特征有将反讽概念泛化之
嫌。反讽所涉及的两个意义相互冲突,或矛盾或对
立,并且只有隐含义是真值,是发出者的意图,表面
义是次要的,帮助实现意图。赵毅衡的论述非常全
面:“反讽是处理双义解释的一种‘不同而和’的方
式:当双义之间有矛盾对立,我们采用一个意义,擦
抹另一个意义,但并不完全取消另一种意义,而是将
另一义留作背景。反讽解释处理两层相反的意思:
字面义/实际义;表达面/意图面;外延义/内涵义。
两者对立而并存,其中之一是主要义,另一义是衬托
[7]335
讽” 。如此一来,反讽有被泛化为“言外之意”的
危险。后现代理论中反讽的内涵又被向其他向度尤
其是哲学向度扩展。概念可以跨领域使用,但在每
一个领域里面的内涵必须是清晰的,否则无法使用
和交流,作为修辞的反讽也同样如此。
“反讽叙述”是将作为修辞的反讽从语句层面扩
展至文本层面,指作者运用多种叙述策略使一个叙
述文本的表面义和隐含义不一致,以传达其独特的
意图。反讽叙述可能发生于文本局部,也可能发生
于文本全局。它的形成机制有很多种,比如:叙述文
本包含隐含作者、叙述者、人物、读者等多个交流主
体,他们在认知、道德-价值和审美三个轴上的距离
会形成反讽,比如叙述者与隐含作者距离造成的不
[
5]
[8]
义。” 由此来看,鸭兔图以及鸭兔图式符号文本的
表意方式就不是反讽,因为它的两个意义都有效。
对于这一现象,赵毅衡提出一个新概念来指称,即
可靠叙述就是其中重要一种;叙述文本可以分层,
从简单到复杂依次有嵌入、嵌套、跨层、回旋跨层,各
个层次之间的意义冲突会形成反讽;戏仿是对前文
本变调式的仿作,包含着两个相互冲突的声音,能产
“
解释漩涡”:“同一主体的同一次解释中,两个不同
[
9]
的意义冲突,没有一方被排除,此时造成‘解释漩
涡’:互不退让的解释同时起作用,两种意义同样有
效,永远无法确定。”他举例如下:表演艺术中的演员
与角色,摄影家凯文·卡特面对兀鹰即将猎食苏丹
女童时的矛盾———抓拍惊心一刻,还是放下摄影机
救人;卖炭翁面对寒冬的矛盾心理———“可怜身上衣
生反讽效果。此外,还可以在情节层面上做文章。
所谓“情节”,涉及事件的选取和组合两个方面,即赵
毅衡所说的:“情节牵涉到‘说什么’与‘如何说’两个
方面:事件之选取,即说什么;事件的叙述方式,则是
如何说,这两者的结合才构成‘情节’……时间是情
节的组成成分,情节就是被叙述者选中统合到叙述
文本中的事件具有序列性的组合,因为,所有的叙述
[5]
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这些例子都是人们运用
不同的元语言对同一符号进行解释时所遇到的意义
矛盾,而社会生活中的矛盾是无处不在、无时不有,
[
10]166-167
有情节。”
形成反讽,比如隐含的叙述、情景反讽等。
作者可以通过特殊的情节模式来
133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二
隐含的叙述与反讽
也许有人会问,在阐释肖邦的《一双丝袜》
时,为何不把自然主义因素视为情节发展的一
种深层意义? 我们已经看到,自然主义的因素
构成了情节背后从头到尾的一股叙事暗流。它
自成一体,与情节走向不同,两者平行向前推
进,形成对照、冲突甚或对立的关系。无论怎样
从女性主义、消费主义或其他角度深入挖掘情
节发展的深层意义(譬如可以结合精神分析的
方法,从深层解释女主人公消费过程中的机械
冲动),都无法发现这个处于另一独立运行轨道
的叙事暗流。哪怕有批评家试图从自然主义的
角度来看情节发展,因为这一角度难以接纳或
解释情节中占据主导地位的女性主义和消费主
义的成分,也无法自圆其说,而只能放弃这一企
“隐含的叙述”概念源自傅修延。他说:“隐含的
叙述是靠二度媒介发出的另一种‘声音’,它是另一
种不容否认其存在的叙述。它和外显的叙述一在暗
[11]75
一在明,一为毛一为皮。”
文本中的词语、典故、
场面、结构以及情节都可能是隐含的叙述。赵毅衡
将处理符号文本双义(或多义)的方法概括为四种:
[5]
取舍、协同、反讽和漩涡。隐含的叙述涉及字面
义/隐含义,表层意义/深层意义,如果它们之间是矛
盾对立关系,处理它的方式要么是一个压倒一个的
反讽,要么是两个并存的漩涡。
隐含的叙述最早可追溯至“春秋笔法”。它就是
通过表面义和隐含义不一致以传达春秋大义的,其
方法可以是“一字寓褒贬”,也可以在事件的选择和
[
12]
[16]
叙述上寓褒贬 。比如庄公二十三年记“秋,丹桓
宫楹”,表面义是客观记录一件事,即桓公把宫殿里
的柱子漆成红色,但《公羊传》《榖梁传》都认为其隐
含义是在说桓公违反周礼。明清小说评点经常使用
图。
隐性进程是很多作品中存在的现象。隐含的叙
述可以发生于词语、典故、场面、结构、情节等多个层
面,隐性进程则只发生于情节层面,特指与显性情节
并行的一股叙事暗流,从头到尾贯穿于文本,两者处
于不同的运行轨道上,分别表达两个不同的主题,谁
也不能取消谁。所以,它们之间的关系是“解释漩
涡”,而非反讽。比如肖邦的《一双丝袜》中的显性情
节围绕女性主义、消费主义主题展开,隐性进程围绕
自然主义主题展开;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苍蝇》
的显性情节围绕战争、死亡、悲伤、创伤、施害/受害、
无助等展开,隐性进程围绕老板的虚荣自傲展
“
春秋笔法”,其内涵有时指隐含的叙述比外显的叙
述更丰富,有时指隐含的叙述否定外显的叙述,如果
是后者,就具有了反讽之意。如张竹坡评《金瓶梅》
说:“看他纯用阳秋之笔,写月娘出来”,“故反复观
之,全是作者用阳秋写月娘真是权诈不堪之人
[13]77,92
也” 。“阳秋之笔”即“春秋笔法”。金圣叹评
《
水浒传》时,认为作者塑造宋江这个人物就是用春
秋笔法的:“盖此书写一百七人处,皆直笔也,好即真
好,劣即真劣。若写宋江则不然,骤读之而全好,再
读之而好劣相半,又再读之而好不胜劣,又卒读之而
[
17]
开 ;安布罗斯·比尔斯的《空中骑士》的显性情节
围绕战争的残酷无情、儿子被迫弑父的悲剧展开,隐
[14]304
[18]
全劣无好矣……则是褒贬固在笔墨之外也。”
与隐含的叙述相关的概念是“隐性进程”。申丹
在《何为叙事的“隐性进程”? 如何发现这股叙事暗
流?》一文中首次提出:“在不少叙事作品中,存在双
重叙事进程,一个是情节运动,也就是批评家们迄今
所关注的对象;另一个则隐蔽在情节发展后面,与情
节进程呈现出不同甚至相反的走向,在主题意义上
性进程围绕履职的神圣性展开 。隐性进程的存
在,使文本的叙述声音呈现复调的特征,同时也使文
本的主题意义更加丰富。
三
情景反讽
情景反讽也发生于情节层面。赵毅衡认为情景
反讽指“意图和结果之间出现反差,而且这种反差恰
[19]216
恰是意图的反面” ;利特曼和梅(DavidC.Litt-
与情节发展形成一种补充性或颠覆性的关系。笔者 man&JacobL.Mey)认为事态发展的意外转折与
[
20]131
把这种隐蔽的叙事运动称为叙事的‘隐性进程’。这
意图受阻的一定组合构成情景反讽 。“事态发
展的意外转折”是意图和结果出现反差的原因。情
景反讽与言语反讽有所不同,可从发出者、接受者、
反讽对象三个维度来区分。言语反讽有发出者,有
文本标记以供识别,反讽的对象是别人;情景反讽没
有发出者,只是两个情景的并置,没有文本标记,反
种隐性进程不是我们通常所理解的情节本身的深层
[15]
意义,而是与情节平行的一股叙事暗流。” 她在另
一篇文章《女性主义和消费主义背后的自然主义:肖
邦<一双丝袜>中的隐性叙事进程分析》中对隐性进
程与深层意义之间的区别作了进一步说明:
134
倪爱珍情节模式与反讽叙述
讽之意由接受者赋予,反讽的对象可以包括自己。
图与结果的反差,成为作者批判美国黑暗社会现实
的重要手段。
情景反讽有社会实践中的情景反讽和文学艺术
中的情景反讽之分,两者有很大不同。前者是客观
现象,并非某人有意为之:女人去美容院美容,结果
因为手术不当而毁容;小偷在偷别人的钱包时,自己
的钱包被偷了;官员昨天在台上义正辞严地斥责贪
污腐败,今天自己因为贪污腐败被抓。如果将这种
实践活动扩大到历史、世界、宇宙层面,就会形成“历
史反讽”“宇宙反讽”“世界反讽”。比如村干部30年
前为计划生育发愁、30年后为鼓励生育发愁;为了
观赏引进外来物种“水葫芦”结果严重破坏了生态平
衡等。
如果作者将事态意外转折的原因设计为人力不
可为的因素,那么情景反讽就能蕴含深刻的人生哲
理,即米克所说的“总体反讽”。“总体反讽的基础是
那些明显不能解决的根本性矛盾,当人们思考诸如
宇宙的起源和意向,死亡的必然性,所有生命之最终
归于消亡,未来的不可探知性以及理性、情感与本
能、自由意志与决定论、客观与主观、社会与个人、绝
对与相对、人文与科学之间的冲突等问题时,就会遇
[22]100
到那些矛盾” 。艾布拉姆斯所说的“命运的反
讽”也是如此,“在一些作品里,上帝、命运与宇宙作
用被描绘成故意左右时事的主宰,他们造成主人公
文学艺术中的情景反讽是作者有意使用的一种
策略,其本质是通过事态的意外转折形成人物的意
图和结果的巨大反差。亚里士多德早在《诗学》中就
论述了突转对于悲剧的重要意义,“悲剧中的两个最
能打动人心的成分是属于情节的部分,即突转和发
[23]163
不切实际的愿望,继而加以百般戏弄” 。《俄狄
浦斯王》中的俄狄浦斯无论怎样做,都无法逃避神谕
所示的命运,他逃避的过程恰恰就是实践神谕的过
程。《等待戈多》中,两个流浪汉苦等“戈多”,而“戈
多”总不来,喻示着人生是一场无望的等待,表达了
世界的荒诞本质和人们空虚绝望的精神状态。
以上两种情况,事态意外转折的结果是向坏的
方向发展,如果向好的方向发展,那么情景反讽就能
强化喜剧效果。如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傲慢的
达西断定班纳特一家的女儿很难嫁给有身份有地位
的男人,可是最后他自己却娶了班纳特家的女儿伊
丽莎白;伊丽莎白指责达西傲慢,断然拒绝他的求
婚,可是后来却发现自己无可奈何地爱上了他;凯苔
琳夫人亲自出马,想把达西与伊丽莎白的感情扼杀
在摇篮里,可是阴错阳差地却促成了他们的结合。
如果事态意外转折的主人公是亚里士多德所说
的喜剧式人物———“低劣的人”,“这些人不是无恶不
作的歹徒———滑稽只是丑陋的一种表现。滑稽的事
物,或包含谬误,或其貌不扬,但不会给人造成痛苦
或带来伤害,那么情景反讽也能产生强化喜剧效
[21]64
现” ,“突转,如前所说,指行动的发展从一个方
向转至相反的方向;我们认为,此种转变必须符合可
然或必然的原则”,并且认为最佳的发现与突转同时
发生,因为能引发怜悯或恐惧,还能反映人物的幸运
[21]89
和不幸 。
如果作者将事态意外转折的原因设计为人为因
素,那么情景反讽就能增强批判的力度。比如冯骥
才的小说《啊》,主人公吴仲义“文革”时因为丢了一
封信而陷入惶恐。他的失态引起研究所工作组组长
贾大真的怀疑。贾通过种种欺诈恐吓手段从心理上
对他施加压力,引诱其坦白。吴仲义最终精神垮塌,
主动“自首”,并因此而被定为“漏网右派、现行反革
命分子”。半年之后,吴仲义被宽大处理。当他获释
回家,端起脸盆要洗手时,发现盆底上竟粘着一封
信!他惊叫一声:“啊!”事态发展的意外转折带来对
“文革”的荒谬性、人性异化的深刻批判。亨利·詹
[
21]58
姆斯的《专使》中,史垂则奉钮森姆太太之命从美国
前往巴黎,劝其儿子查德浪子回头离开巴黎。史垂
则到巴黎后发现查德并不是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果” 。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中的二诸葛,抬脚
动手都要论一论阴阳八卦、看一看黄道黑道,别人雨
后抢着种地,他看了看历书,又掐指算了一下,说:
而是在欧洲文化的影响下变得高雅起来。他受此感 “今日不宜栽种。”后来,别人家都在地里锄苗,他领
召,放弃了伍勒特城的清教主义思想,甘愿付出不能
与钮森姆太太结婚的代价,劝说查德继续留在巴黎
生活。作者借助这样的情景反讽来批判美国文化的
庸俗浅薄。欧·亨利的小说《警察与赞美诗》《麦琪
的礼物》等所表现出的“欧·亨利式的结尾”———意
着两个孩子在地里补空子。三仙姑每月初一、十五
都要顶着红布装扮天神。有一次,他的女儿小芹晌
午做捞饭,把米下进锅里了,听见她在香案前给人看
病,唱得很中听,便把做饭的事也忘了。过了一会
儿,三仙姑趁病人出去的空子向小芹说:“快去捞饭!
135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米烂了!”“不宜栽种”和“米烂了”的故事对二人的封
语策略,认为反讽既可以加强也可以削弱共同体的
利益,既可以被诠释为情感的剥离,又可以被诠释为
感情的有意介入,呈现出“跨观念性”特征,具有批判
的锋芒,是无权者“抵抗文化”军火库中的一个重要
武器。第五,一种文化形态:后现代理论的反讽。反
讽在该理论中常常作为与形而上学相对的一个范畴
使用,其核心内涵就是反形而上学。它在各种文化
形态中表现出一个共同的重要特征,即“不确定性”。
其含义主要有两个:一是多元性,指文本意义是多元
的;一是非逻各斯,即文本根本无法生成意义。前者
以哈桑为代表,后者以解构主义流派的德曼、米勒为
代表。第六,一种生存立场:从苏格拉底到存在主
义、新实用主义理论的反讽。如何理解苏格拉底式
反讽是后世反讽哲学研究的重要内容,并由此而引
发反讽与世界、人生关系的思考。黑格尔认为它是
主观形式的辩证法,是社交的谦虚方式;克尔凯郭尔
则认为它是苏格拉底的立场,因为他并没有到达理
念,只是使理念的出现成为可能,并认为反讽是主观
性的一种规定,其表现形式是无限绝对的否定性。
新实用主义者理査德·罗蒂认为自由主义社会的反
讽主义者的重要品质就是承认偶然,即承认语言、自
我、真理、道德都不是普遍的、绝对的,而是通过语言
的再描述创造出来的,究其精神实质,也是一种无限
绝对的否定。
建迷信行为的反讽充满了喜剧性。
反讽叙述属于广义的修辞,韦恩·布斯的专著
《小说修辞学》开其研究的先河。但反讽的内涵其实
非常复杂,涉及修辞学、文学、文化、哲学等多个领
域,综观其发展变迁的历程,大致可归纳为六种。第
一,一种转义辞格。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对反讽的
阐释奠定了它的基本意义,文艺复兴时期的拉米斯
使其与隐喻、转喻、提喻一起成为四大转义辞格,“i-
”
在英语中自16世纪初出现到此后的两百年也
rony
主要是作为修辞格来使用,直至德国浪漫主义运动
时期其内涵才发生深刻变化。第二,一种美学理论:
德国浪漫派反讽。该派深受费希特“自我”学说的影
响,将自我创造与自我毁灭的交替状态视为“反讽”,
认为它是解决有限与无限矛盾的诗意化手段,并将
之落实到“浪漫诗”的创作中。第三,一种结构原则:
新批评派的反讽。布鲁克斯认为反讽是诗歌的结构
原则,这也是该派学者的共识,只是所用术语不同,
比如艾略特的“巧智”、瑞恰兹的“包容诗”、燕卜荪的
“含混”、退特的“张力”、沃伦的“不纯诗”,其内涵与
反讽相通,都强调了诗歌语言中包含着相互冲突的
元素,它们的相互作用产生运动,最终达到对立面的
统一。第四,一种话语策略:琳达·哈琴的反讽。哈
琴将反讽研究扩展至建筑、展演、广告等各个社会文
化领域,并着重从诠释者角度强调如何运用这一话
注释:
①
心理学家J.贾斯特罗在他的《心理学中的事实与虚构》中画出的一个模糊的图形,它既可以看作是一只鸭子的头,也可以看
作是一只兔子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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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ModeandIronyNarrative
NIAi-zhen
InstituteofLiterature,JiangxiAcademyofSocialSciences,Nanchang,Jiangxi330077,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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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Theironynarrativeextendstheironyfromsentenceleveltotextlevel.Thespecial
plotmodeisoneofitsformationmechanisms.Theimplicitnarrativecanbetracedbacktothe
“TechniquesofChunQiuWriting”inthenovelsofMingandQingDynasties.Therecessive
processalsoinvolvesthehandlingofambiguity,butitbelongstotheinterpretationvortex.Situa-
tionalironyinliteratureisakindofnarrativestrategyintentionallyusedbytheauthor.Itses-
senceistoformagreatcontrastbetweentheintentionandtheresultofthecharacterthroughthe
unexpectedturningofthesituation,thusrealizingthefunctionsofstrengtheningcritique,em-
bodyingphilosophyoflifeandstrengtheningtheeffectofcomedy.Fromitsdevelopmentfrom
ancienttimestothepresent,therichconnotationofironycanberoughlysummarizedintosix
kinds,namely,escapingrhetoric,aesthetictheory,structuralprinciple,discoursestrategy,cul-
turalformandsurvivalposition.
Keywords:ironynarrative;plotmode;implicitnarrative;situationalirony;interpretation
vort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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