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卷第3期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SichuanNormalUniversity
ꢁ
SocialSciencesEditionꢂ
2
023年5月
Vol50ꢀNo3
Mayꢀ2023
郭店楚简引诗论
及毛诗《都人士》的文本生成
熊良智ꢃ李领弟
ꢃꢃ摘要:湖北荆门郭店楚简《缁衣》第九章引《诗》,学者以为是《小雅·都人士》,但用字、用词、用韵、句数、结构、
内容与《礼记》所引、《毛诗》迥然不同,也不见于汉代服虔所言逸诗。而《毛诗·都人士》首章与后四章在内容表达、
主题思想、结构逻辑又难以统一。因而“三家则亡”,“毛氏有之”,不过是郑玄所见文本的一家之言。《礼记》引诗是
对旧本的增益改换,后世《毛诗》学者将其中《缁衣》“子曰”文字写入诗序,也将诗句移入《毛诗》文本,成为《毛
诗·都人士》首章。但有学者指出郭简为“节引”,“鲁、齐、韩三家诗没有《毛诗》的首章六句,当属脱漏”,也是值得
再探讨的。
关键词:郭店楚简;《礼记》;《都人士》
DOI1013734ꢄjcnki1000-531520230611
收稿日期:2022-06-20
作者简介:熊良智,男,四川金堂人,四川师范大学巴蜀文化研究中心、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先秦两
汉文学与文献,E-mailꢅxlzh321@163com;
李领弟,女,陕西延安人,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湖北荆门郭店楚简引《诗》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观察早期《诗》文本的面貌,《缁衣》篇尤为集中。其中第九
章引《诗》,与今本《礼记·缁衣》相比,有被称为《都人士》的诗句,这是一个多年来已被学界关注的问题。有
学者指出,这可以证明,“鲁、齐、韩三家诗没有毛诗的首章六句,当属脱漏”①。但仔细辨认,郭简《缁衣》篇所
引《诗》句,与今本《礼记》、《毛诗》所载并不一样,它给了我们新的启示,有利于讨论今本《诗经·都人士》文本
的构成面貌。
一ꢃ关于毛诗《都人士》的讨论
今本《毛诗·都人士》共有五章,其中第一章又见于《礼记·缁衣》所引,《诗》云:“彼都人士,狐裘黄黄。
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归于周,万民所望。”郑玄注说:“此诗毛氏有之,三家则亡。”②可是,其中两句“行归
于周,万民所望”,同时代的服虔却说是“逸诗”。既为“逸诗”,则不当存于《诗经》文本。可今《诗》文本诗句俱
在,还有《礼记》引诗佐证,又该怎样理解这一问题呢? 孔颖达作了他的解释,说:
襄十四年《左传》引此二句,服虔曰“逸诗也”。《都人士》首章有之,《礼记》注亦言“毛氏有之,三
家则亡”。今《韩诗》实无此首章。时三家列于学官,《毛诗》不得立,故服以为逸。③
孔颖达以《毛诗》未立学官解释服虔的判断,这不太具有说服力。因为《左传》昭公二十五年“昭子赋《新宫》”,
①
廖名春《郭店楚简引<诗>论<诗>考》,《中国哲学》编辑部、国际儒联学术委员会合编《经学今诠初编》,《中国哲学》第22辑,辽宁教育出版社
2
000年版,第155页。
②
③
郑玄注、孔颖达疏《礼记正义》,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648页。
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正义》,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4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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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良智ꢃ李领弟ꢃ郭店楚简引诗论及毛诗《都人士》的文本生成
杜预亦谓为“逸诗”①。孔颖达又是另一种说法:“诗之逸亡,必有积渐。当孔子之时,道衰乐废,自宋公赋《新
宫》,至孔子定《诗》三十余年,其间足得亡之也。圣人虽无所不知,不得以意录之也。”②则“逸诗”也有未得采
录的原因。而且《鲁诗》立于学官,有所传《骊驹》,服虔亦称为逸诗③。那么,是因为《毛诗》未立学官,服虔不
得见吗? 可事实证明,服虔不仅读过《毛诗》,还用过毛《诗序》的材料。因而论断《都人士》首章“毛氏有之,三
家则亡”,很难说出其中的道理。王先谦就表达了截然不同的看法,认为《毛诗·都人士》首章乃“逸诗孤章”,
与《都人士》后四章“其词不类”,“其义亦不类”,“当弃而不取”④。其实从《都人士》整篇的书写构成分析,就
有学者从诗序与作品之间的差异提出了问题。孔颖达说:
经五章皆陈古者有德之人,衣服不贰,不言长民者。叙言人德齐一之由,故说长民不贰,于经无
所当也。⑤
这是说,《都人士》诗本身并无“长民”倡率之意,诗序评说与《都人士》诗的内容并不吻合。现代学者杨天宇就
从文献生成角度分析,认为《礼记·缁衣》引“彼都人士,狐裘黄黄”,“此二句显系秦汉时人传抄所加” 则此
二句“长民”服饰并非本诗所叙。宋代叶梦得认为,《毛诗·都人士》序文是卫宏取自《礼记·缁衣》文字:“古
者长民,衣服不贰。从容有常,以齐其民。其文全出于公孙尼子。”⑦序文是否卫宏所取,并无确证,但所引文
字确实与《缁衣》相同。不过,即或如此,《缁衣》的用诗之意未必就是诗之本意。郭店楚简发布后,其中《缁
衣》篇23章,只比今本《礼记·缁衣》少两章。廖名春从引诗角度作了最为全面、系统的研究,给人诸多启发。
与《礼记·缁衣》比较,讨论到第九章引用的《都人士》。他认为,郭店楚简引诗只有三句,“不但没有‘彼都人
士,狐裘黄黄’,也没有‘行归于周’一句。从《都人士》基本六句一章的体例,其当属节引”,“证明鲁、齐、韩三
家诗没有毛诗的首章六句,当属脱漏”⑧。按理说,郭店楚简为战国中期偏晚时代的出土文献,而《礼记》为
⑥
,
“
七十子后学者所记也”⑨,“后人通儒各有损益”,“后汉马融、卢植考诸家同异,附戴圣篇章,去其繁重及所叙
略而行于世,即今之《礼记》是也” 似乎郭店楚简应优于今本《礼记》。虽然有学者以为《礼记·缁衣》所引,
还有《毛诗》、贾谊《新书》佐证,则此章引诗《礼记》为长。但仔细分析,郭店楚简此条引诗仍有相关材料支持,
可以聊备一说。
ꢈꢇꢆ,
二ꢃ郭简引诗与《都人士》
检郭店楚简《缁衣》第九章所载:
子曰:伥(长)民者衣备(服)不改, 颂(容)又(有) (常),则民惪(德)弌(一),《寺(诗)》员
(
云):“其颂(容)不改,其言又(有) ,利(黎)民所信。”ꢇꢆꢉ
整理者注说:“以上引诗见于《诗·小雅·都人士》,但文字有出入。”ꢆꢊꢇ与今本所引比较,这里文字出入实在有
点大,不仅用字、用词不同,用韵不同,句数不同,结构也不一样。检《礼记》一书引诗约有124处,有全引一章
的,而节引最多,一句、两句、三句、四句都有,皆连续引文,绝无中间引诗脱句现象。郭简《缁衣》今存23章引
诗也是一样,第九章引诗,在“其言又(有) ”与“利(黎)民所信”之间,脱“行归于周”,似不合其书引诗体例。
“信”字为真部韵字,而《礼记》引诗六句,“黄”、“章”、“望”皆为阳部韵字。郭简整理者疑第二句“ ”为“字之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⑨
左丘明传、杜预注、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2106页。
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正义》,第420页。
王先谦《汉书补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522页。
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801ꢋ802页。
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正义》,第493页。
杨天宇《礼记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953页。
转引自:顾櫰三《补后汉书艺文志》,二十五史刊行委员会《二十五史补编》(二),中华书局1955年版,第2139页。
廖名春《郭店楚简引<诗>论<诗>考》,第155页。
王先谦《汉书补注》,第870页。
ꢆꢇꢈ陆德明撰、黄焯断句《经典释文》,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页。
ꢆꢇꢉ荆门博物馆《郭店楚墓竹简》,文物出版社1998年版,第130页。
ꢆꢇꢊ荆门博物馆《郭店楚墓竹简》,第1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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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未写全者”①。李零“疑此字为‘川’字之省,在简文中读为训
‘ ’,与‘信’押韵”②。廖名春也释“ ”为“训”,认
为“有训”就是“有故”、“有法”,以《毛诗》“有章”、郑笺“有法度文章”为证,因而“读为‘训’,义同‘章’”③。
刘
信芳以“ ”读若“引”,“既与下文‘信’为韵,则不当依旧本读‘章’”,并认为“这已不是一般的异文问题,具体
原因,有待进一步研究”④。后来李零在《校读记·补注》对“ ”的释读又有说明:“‘训’,原作‘ ’,我们的读
法只是推测。案此字同于下文‘信’字的右旁,但不会读为‘信’(读‘信’则重复)。”⑤
比较郭店《缁衣》第九章引诗与今本《礼记》存在的差异,解说也多有不同,由此而论定郭简所引即为今本
毛诗《都人士》之首章,似乎只是以《礼记》文本参照的简单对应。如果我们承认郭店楚简是更早更原始的文
献,那么二者之间的历史价值自不待言。即或认为郭简引诗属于节引,后世文本也只应尊重而不会改换。更
以《礼记》引诗证说为例,虽多节引,亦无如此变异。所以此章引诗在今本《礼记》的变化,或是后世的窜乱。
廖名春已分析过简本与今本中的例证。
郭店楚简本第五章引《诗·小雅·节南山》“谁秉国成,不自为贞,卒劳百姓”,“而《礼记·缁衣》篇在这三
句前却多出‘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国家以宁,都邑以成,庶民以生’”,“从体例上看,此处逸《诗》当为后
人窜入”⑥。那么今本《缁衣》第九章引诗多出三句,构成完整的一章,虽说有《毛诗》支持,但已有服虔指为
“逸诗”。今又有郭店楚简引诗的实证,三句引诗紧密相连,独立完整,与今本《礼记》不同,则已证明今本《礼
记》引诗不可尽信,而以之说“毛氏有之”,也未必一定可靠。
又服虔所言两句逸诗“行归于周,万民所望”,载于《左传》襄公十四年,他的判断自然依据其时的《诗经》
文本。汉代《毛诗》虽未立学官,却早流行于世。景、武年间,河间献王立《毛诗》博士,《汉书·儒林传》师承授
受,《艺文志》载录《毛诗》经传。特别是《后汉书·儒林传》所述,“又诏高才生受《古文尚书》、《毛诗》、《榖梁》、
《
左氏春秋》。虽不立学官,然皆擢高第为讲郎,给事近署”⑦,《贾逵传》又称“四经遂行于世”⑧。郑玄所言“此
诗毛氏有之”,为什么服虔称是“逸诗”? 服虔不仅见到过《毛诗》,还用了《毛诗》材料讨论《诗经》问题。《毛诗
正义》有孔颖达引述:
襄二十九年《左传》,为吴季札歌《小雅》。服虔云:“自《鹿鸣》至《菁菁者莪》,道文、武修小政,定
大乱,致太平,乐且有仪,是为正《小雅》。”……《左传》又曰“为之歌《大雅》”,服虔云:“陈文王之德、
武王之功,自《文王》以下至《凫鹥》,是为正《大雅》。”⑨
服虔所言正大、小雅与郑玄略有不同,但都是围绕《毛诗》雅之正变讨论的问题,表明了他对《毛诗》的研究。
孔颖达又云:
襄二十九年《左传》季札见歌《秦》,曰美哉,此之谓夏声。服虔云:“秦仲始有车马、礼乐之好,侍
御之臣,戎车四牡,田狩之事。其孙襄公列为秦伯,故‘蒹葭苍苍’之歌、《终南》之诗,追录先人。《车
邻》、《驷驖》、《小戎》之歌,与诸夏同风,故曰夏声。”ꢆꢈꢇ
对此,不管孔颖达怎样说服虔“与序正违”,但服虔论及《秦风》秦仲车马、礼乐、侍御之事,比较《车邻》毛序“美
秦仲也。秦仲之国始大,又有车马、礼乐、侍御之好焉” 可以肯定服虔用过毛序材料。他既熟悉毛诗,而称
行归于周,万民所望”为逸诗,则所见《毛诗》文本无此诗句。今郭简《缁衣》引诗亦不得见,加之“三家亡之”,
则所谓“毛氏有之”是否值得我们重新审视它的真实意义呢? 也就是说,为什么只有郑玄所见《毛诗》出现了
ꢉꢇꢆ,
“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⑨
荆门博物馆《郭店楚墓竹简》,第134页。
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增订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82页。
廖名春《郭店楚简引<诗>论<诗>考》,第154页。
刘信芳《郭店简<缁衣>解诂》,武汉大学中国文化研究院编《郭店楚简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70ꢋ171页。
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第85页。
廖名春《郭店楚简引<诗>论<诗>考》,第153页。
王先谦《后汉书集解》,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890页。
王先谦《后汉书集解》,第438页。
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正义》,第402页。
ꢆꢇꢈ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正义》,第368页。
ꢆꢇꢉ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正义》,第36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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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良智ꢃ李领弟ꢃ郭店楚简引诗论及毛诗《都人士》的文本生成
《都人士》首章的诗句?
三ꢃ毛诗《都人士》的文本生成形态
前述《都人士》首章的真实性令人质疑,而作品自身的思想内容、结构书写的矛盾,则提供了进一步的佐
证。全诗五章,第一章之“彼都人士”,为“万民所望”,衣着“狐裘黄黄”,而言“其容不改”,可后四章之“彼都人
士”,“台笠缁撮”、“充耳琇实”、“垂带而立”,前后服饰迥然不同。孔颖达解释首章“此狐裘则是尊贵之服”,在
古代礼制有充分依据。《礼记·玉藻》述天子、诸侯、士大夫裘衣,尚特有“狐裘黄衣以裼”①;《诗·桧风·
羔
裘》专述桧国君“狐裘以朝”②;《论语·乡党》载孔子言衣服之礼,亦“黄衣狐裘”③。而第二章则“言缁撮不异
庶人” ,那么,描写身份服饰前后一贵一庶,是为对比二者的差异,突出“狐裘黄黄”者为“万民所望”? 然而,
作为同一描写对象“都人士”,似乎不应该同时以既“贵”且“庶”的两种社会身份,出现在同一篇作品中。在
④
“
礼不下庶人”的等级社会中,所谓“非其人不得服其服,所以顺礼也”⑤。而改易礼仪、服饰则为背逆,“变礼
易乐者为不从,不从者君流;革制度衣服者为畔,畔者君讨”⑥。
都人士》文本的矛盾,也反映在后世各家诗旨的解说中。《毛诗》序“古者长民衣服不贰”,孔颖达说“于
《
经无所当”,否认《诗》中“长民不贰”的内容。认为“诗五章皆陈古者有德之人衣服不贰”,“缁撮不异庶人,则
狐裘黄黄是庶人所当服”,似要表明古者“庶人”服饰没有差别,以《毛诗》序误将“狐裘黄黄”作为“长民”的标
志。可孔颖达也没有说出“庶人所当服”的道理,自然并不能弥合他自己以“此狐裘则是尊贵之服”与“庶”之
间的差异。而郑玄则以“台笠缁撮”代表古明王之“俭且节”之风气,“疾今奢淫,不自责以过差”⑦。孔颖达引
申说,“此时奢淫巧伪,都邑尤甚,故举古之都邑以驳今之都邑也”⑧。那么首章古时的“狐裘黄黄”代表的是
“奢淫”还是“俭且节”呢? 这些都难以得到合理的解释。
诗的自身思想内容构成不统一,还表现在诗的结构书写上。首先,从内容表现看,诗序说“伤今不复见古
人”,在《都人士》后四章每一章以“我不见兮”反复吟唱士女的服饰,强化诗歌主题,并不感叹“不见”第一章的
“狐裘黄黄”。其次,从主题思想看,“伤今”即所谓“疾今奢淫”,是由于庶人之服狐裘而“不自责以过差”。首
章“狐裘黄黄”乃尊贵之服,而后四章中“下言缁撮,不异庶人” 代表“俭且节”,“充耳琇实”,“此则庶人无
玉,用石而已”ꢆꢇꢈ。那么,所谓“不复见古人”,是希望见庶人之“俭且节”呢,还是希望见君子“狐裘黄黄”的尊
贵? 后四章主旨明确统一,“疾奢淫”,自然提倡“俭且节”,而首章书写为“万人所望”者,却是“狐裘黄黄”,自
然不是“俭且节”的标志。再次,从结构关系看,第一章与后四章很难构成整体统一的逻辑联系。后四章结构
统一,不仅每章皆有“我不见兮”叠句反复,而且内容描述相互照应。第二章所叙“彼君子女,绸直如发”,第四
章叙“垂带而厉”、“卷发如虿”,第五章有照应描述:“匪伊垂之,带则有余。匪伊卷之,发则有旟。”ꢆꢇꢉ而第一章
描述的是“万民所望”的君子,服饰高贵,言语有法度,行为从容有常,有忠信的品质,与后四章形成的似乎只
是贵贱有差。
⑨
,
《毛诗·都人士》首章在内容、思想、结构与后四章难以统一,证明王先谦说《毛诗·都人士》首章乃“逸诗
孤章”,“当弃而不取”,是有道理的。因而“三家则亡”恰是一个佐证,反映了《都人士》诗的本来面貌。只是当
初尚未见到郭店楚简《缁衣》篇的出土文献,其中相关文献材料的联系未能揭示出来,推论也还不够充分,因
而问题没有得到真正解决。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⑨
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礼记正义》,第1479页。
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正义》,第381页。
何晏注、邢昺疏《论语注疏》,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2494页。
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正义》,第493页。
王先谦《后汉书集解》,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1342页。
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礼记正义》,第1328页。
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正义》,第493页。
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正义》,第493页。
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正义》,第493页。
ꢆꢇꢈ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正义》,第494页。
ꢆꢇꢉ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正义》,第493、494、49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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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今本《礼记》虽说可与《毛诗·都人士》首章佐证,但是其中“彼都人士,狐裘黄黄”,“行归于周,万民所望”
四句都不见于郭店楚简的记载。“行归于周,万民所望”,还被研究过《毛诗》的服虔指为“逸诗”,所以,此章引
诗的真实性已令人怀疑。而它与郭店楚简的差异,难以文本的异文、衍误来解释。郭店楚简引诗“利(黎)民
所信”,意在申说孔子“长民者”“衣服不改”的德性对民众的感召。这符合孔子一贯的思想:“其身正,不令而
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①《缁衣》篇还有“下之事上也,不从其所令,从其所行”②。而在今本《礼记》中变成
了孔子“长民”“以齐其民”的政治思想。“以齐其民”,整一民众,就不再仅仅是依靠德行,还需要“长民”的权
威,所谓“言长民,则与民为长者皆是。故谓凡在人上倡率者谓为官”③。这里特别强调的是“长民”、“为长”、
“在上”、“官”的社会地位,增益的诗句适应了“子曰”主题的变化。“彼都人士”有助“长民”身份的认同,“狐裘
黄黄”的尊贵服饰,突显“长民”的社会地位。“行归于周,万民所望”取代“利(黎)民所信”,称颂“彼都人士”万
民瞻望,体现“长民”的社会威望。在形式上,因就“黄”、“望”用韵,改写郭店楚简引诗“其颂(容)不改,其言又
(有) ,利(黎)民所信”,成为用韵统一的六句诗。变化发生在郭店楚简以后,其中的社会历史根源,贾谊《新
书》的引证给了最好的说明。《新书·等齐》中,贾谊列举当时天子、诸侯之间“沐渎无界”、“等齐”无别的现
象,认为“君臣同伦,异等同服,则上恶能不眩其下” ,会造成上下混乱。解决的办法,就是《服疑》所说的“以
天下见其服而知贵贱,望其章而知其势,使人定其心,各著其目”⑤。他阐述“制服之道”,“奇服文章,以等上
下而差贵贱”,“贵贱有级,服位有等”,则“尊卑已著,上下已分,则人伦法矣。于是主之与臣,若日之与星;臣
不几可以疑主,贱不几可以冒贵”⑥。为此,他引述《礼记·缁衣》孔子的话:“长民者衣服不贰。从容有常,以
齐其民,则民德一。”又引诗为证:“‘彼都人士,狐裘黄裳。’‘行归于周,万民之望。’”⑦可以看出,贾谊《新书·
等齐》与《礼记·缁衣》都以服饰区分贵贱,稳定人心,整一民众。相同的思想方法,意味着相同的社会历史命
题,则今本《礼记》增益、窜乱的诗句,也应是相同背景下的历史产物。他们的用诗一脉相承,都不是源自《毛
诗》,不会是“毛氏有之”的佐证,反而是《毛诗·都人士》首章为“逸诗孤章”的有力证明。
④
可是,郑玄却说“毛氏有之,三家则亡”,孔颖达还以当时《韩诗》证明:“今《韩诗》实无此首章。”⑧今天,又
有了2015年江西南昌出土的海昏侯《诗》,在《“鱼藻十篇”目录释文》中编有“非(彼)都人士六”,“特(台)汁
(
笠)缁捽(撮)六”⑨,“由此目录可知,海昏《诗》之《鱼藻十篇》中,《都人士》仅有四章”ꢇꢆꢈ,即出土的海昏侯诗也
没有《毛诗·都人士》首章。我们知道,海昏侯《诗》出于西汉废帝刘贺墓中。本传载说,刘贺惊叹国中屡现怪
异,郎中令龚遂进言:“大王诵‘诗三百五篇’,人事浃,王道备。王之所行,中《诗》一篇何等也?”ꢆꢇꢉ此“三百五
篇”也就是王式称授昌邑王的谏书。王式“事免中徐公及许生” 二人皆申公弟子,可知刘贺王府诵《诗》,
ꢊꢇꢆ,
即
所传申公《鲁诗》。朱凤瀚又以海昏侯墓《诗》与马衡《汉石经集存》中《熹平石经·诗》比较:“海昏侯《诗》与汉
《
熹平石经》在诗篇结构上的吻合”,为“海昏《诗》属《鲁诗》提供了相当重要的证据”ꢆꢇꢌ。这也就说《鲁诗》也证
明了“三家则亡”的事实。由此,是否意味着“三家则亡”,我们应该更充分肯定“毛氏有之”的可贵呢? 恰好相
反,而是增加了质疑。因为,汉代《诗经》虽分四家,同出一源,而鲁诗更早。甚至按古人记载,《鲁诗》、《毛诗》
皆出荀卿。若因流传产生异文,也只能是后来流传中发生的事,不该是诗文本自身的异同。何况,郭店楚简
的出现,证明今本《礼记·缁衣》第九章引诗是应“子曰”主题变化生成的文字,贾谊《新书·等齐》的引证也源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⑨
何晏注、邢昺疏《论语注疏》,第2507页。
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礼记正义》,第1647ꢋ1648页。
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正义》,第493页。
王洲明、徐超校注《贾谊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45页。
王洲明、徐超校注《贾谊集校注》,第48页。
王洲明、徐超校注《贾谊集校注》,第48、49页。
王洲明、徐超校注《贾谊集校注》,第45页。
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正义》,第493页。
朱凤瀚主编《海昏简牍初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88页。
ꢆꢇꢈ朱凤瀚主编《海昏简牍初论》,第89页。
ꢆꢇꢉ王先谦《汉书补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251页。
ꢆꢇꢊ王先谦《汉书补注》,第1521页。
ꢆꢇꢌ朱凤瀚主编《海昏简牍初论》,第10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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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良智ꢃ李领弟ꢃ郭店楚简引诗论及毛诗《都人士》的文本生成
自《礼记》,并不是来自《毛诗》。郑玄所见的“毛氏有之”,“其行归于周,万民所望”,同时代的服虔则指为《毛
诗》不载的逸诗,因而“毛氏有之”则无例可征。而今本毛诗移置《礼记》“子曰”之言构成《都人士》小序,正如
前述《礼记·缁衣》第九章,增益、窜乱不见于郭店楚简的诗句,乃为证成“子曰”之意,亦如贾谊《新书·等齐》
引证《礼记·缁衣》“子曰”、“诗云”一样,《毛诗》构建诗序也一并移置了《礼记》中诗句,或许这就是今本《毛
诗·都人士》首章诗句的来历。
综上所述,《毛诗·都人士》首章与后四章在思想、内容、结构难以统一,其中有服虔不见的逸诗,与郭店
楚简引诗也迥然不同。汉代四家传诗,三家不存,《毛诗》独有。贾谊引诗来自礼家对郭店楚简《缁衣》的增益
与改写,而非引自《毛诗》,今海昏侯墓《诗》之《鱼藻十篇》中,《都人士》亦仅有四章①,则《诗》文本原无《都人
士》第一章。郑玄说“毛氏有之”,不过是所见文本的一家之言,显示了《毛诗·都人士》传播生成的印迹。这
是《毛诗·都人士》序隐含的事由,诗序的润益者②在用《缁衣》第九章文字写成诗序时,也将《缁衣》引诗移入
了《毛诗》文本,成为今本《毛诗·都人士》的第一章。这在毛传里也得到印证:“长民,谓凡在民上倡率者也。
变易无常谓之贰。从容,谓休燕也。休燕犹有常,则朝夕明矣。”③这也是《缁衣》第九章主题的解说,可以看
出首章增入的意图。因而以郭简引诗为“节引”,三家诗为“脱漏”的说法,值得再思考、再探讨。
QuotedPoemsinGuodianChuGraveBambooSlipandtheTextualGenera-
tionofꢀDurenshiꢁinTheBookofSongs
1
2
XiongLiangzhiꢀLiLingdi
1
CenterforBashuCulturalStudiesꢀSchoolofLiberalArtsꢀSichuanNormalUniversityꢀChengduꢀSichuan610066ꢀChina
2
SchoolofLiberalArtsꢀSichuanNormalUniversityꢀChengduꢀSichuan610066ꢀChina
AbstractTheninthchapterofꢍZiyiꢎinGuodianChuGraveBambooSlipquotesapoemfromTheBookof
SongsꢀwhichisbelievedtobeꢍDurenshiꢎfromMinorOdesoftheKingdom Howeverꢀthecharactersꢀ
phrasesꢀrhymesꢀnumberoflinesꢀstructureandcontentareverydifferentfromthosequotedinTheBook
ofRitesandTheBookofSongsꢀandisnotfoundinthelostpoemsmentionedbyFuQianoftheHanDy-
nastyThefirstandthelastfourchaptersinꢍDurenshiꢎareinconsistentincontentꢀthemeandstructure
ThusꢀꢍitisnotintheotherthreeversionsofTheBookofSongsꢎandꢍTheBookofSongshasitꢎarejust
theviewreadbyZhengXuanTheBookofRitesincludesitasanenlargedcollectionꢀandlaterscholarsof
TheBookofSongsputthetextofꢍConfuciussaidꢎinꢍZiyiꢎintotheprefaceofthepoemꢀandalsomoved
theversesintothetextofTheBookofSongsꢀwhichfinallybecamethefirstchapterofꢍDurenshiꢎHow-
everꢀitisworthyofdiscussionthattheversionwrittenonGuodianChuGraveBambooSliparetakenasa
ꢍsectioncitationꢎꢀandꢍLuꢏsꢀQiꢏsandHanꢏsversionsofTheBookofSongsdonothavethefirstsix
linesofthefirstchapterofTheBookofSongsꢎ
KeywordsGuodianChuGraveBambooSlipꢐTheBookofRitesꢐꢍDurenshiꢎ
[责任编辑:唐ꢃ普]
①
②
③
朱凤瀚主编《海昏简牍初论》,第88ꢋ89页。
魏征等《隋书》:“《序》,子夏所创,毛公及敬仲又加润益”。参见:魏征等《隋书》,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918页。
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正义》,第4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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