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卷第6期
2
012年11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SichuanNormalUniversity(SocialSciencesEdition)
Vol.39,No.6
November,2012
自然导向的强烈诉求:
生态批评视野中的纳桑尼尔·霍桑
———以其三篇短篇小说为例
蒙暋雪暋琴
(四川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成都610101)
暋暋摘要:19世纪美国浪漫主义作家纳桑尼尔·霍桑在现代社会伊始之期,形象地、寓言般地从不同视角展现了人
与自然是统一整体的观念。他的三篇短篇小说《通天铁路》、《胎记》及《拉帕奇尼的女儿》,揭示了人主体性的过度
扩张,对自然无所顾忌地加以掌控、掠夺、改造而造成的生态危机、生存危机,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如此探索,艺术地
表现了作者自然导向的强烈诉求,极大程度地与20世纪深层生态学的精神实质相契合。
关键词:纳桑尼尔·霍桑;生态批评;自然导向;人类中心主义
中图分类号:I712.074暋文献标志码:A暋文章编号:1000灢5315(2012)06灢0105灢06
暋暋西方国家自启蒙运动始,到19世纪上半叶浪漫主义
运动兴盛之时,科学技术迅猛发展。思想意识上,欧洲启
蒙学者有关未来社会的哲理设计鼓舞着人努力争取个人
自由,获得个性解放,社会生产力也由此而得到显著的提
高。进步的生产工具不但给人类创造了有史以来最为丰
富的物质财富,也大大地延伸了人的肌体,使人更加意识
到自己的主体意识与能动性,促进了人们工具创新的热情
与掌控自然的信心。虽然浪漫主义是18世纪启蒙运动对
理性过分强调的反叛,但浪漫派追求的个性自由、主体解
响,反思着现代性,探索着新的时代背景下人与自然的关
系、在宇宙中的位置以及人类的生存状况等。卢梭、黑格
尔、马克思可以说是这一时期最具代表性的思想家,他们
从不同的角度奠定了历史对那一时期的批判、对现代性的
批判。美国作家拉尔夫·爱默生、亨利·梭罗等对自然与
人的关系的探索颇受评论家的好评,认为他们的研究一定
程度上为当今的生态学研究、生态文学批评奠定了基
栙
础。相比之下,与他们俩生活在同一时期而且同样为美
国浪漫主义文学运动作出了巨大贡献的纳桑尼尔·霍桑
对生态方面的关注得到的评论界的关注甚少。甚至,在科
技就是第一生产力的语境下,从他塑造的一系列的恶魔般
的科学家形象,从他对自然、对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的或
明或隐的涉及,有论者或认为由于霍桑受清教思想的束
缚,观点保守而否定科学技术对人类文明的贡献;或认为
[
1]1
87
放又是对启蒙理性的继承与发扬
。美国浪漫主义运
动的代表人物拉尔夫·爱默生《自助》中的名言是这一精
神的形象体现,表现出当时的人在此种精神的激励下对个
性发展的无限渴求:“相信你自己的思想,相信只要对你心
灵来说是真实的,对所有其他人也是真实的———这即是天
才……抛开所有的束缚,回归你的自我,你将是世界的主
他的探索表现出他对新时期新思想及科学技术巨大威力
[
2]1
5
4
2-1
5
4
4
[3]72-73[4]
人。暠
这实质上是另一种形式的理性膜拜。
等的迷茫与矛盾心理
。但联系20世纪生态批评
对于这样重要的历史转折期,艺术家、思想家、哲学家
们必然会作出反应,思考着这样的社会变革对人类的影
理论,我们认为,霍桑作品的如此描述表现的是他在变革
面前的深刻生态意识。本文以其三篇短篇小说《通天铁
收稿日期:2012灢05灢29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西部项目“纳桑尼尔·霍桑的影响力研究暠(编号:01XWW008)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蒙雪琴(1958—),女,四川西昌人,四川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西方文论和文化。
105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路》、《胎记》及《拉帕奇尼的女儿》为例,探讨纳桑尼尔·霍
桑在现代社会伊始,用他那些形象的故事寓言般地从不同
视角展现了他异常敏锐的目光,表明他非常清醒地看到在
现代化进程的加速中,人与自然的天然联系被割裂,人失
去了在自然中的自在感与家园感,面临严重的生存危机;
表现了他对人类必须重新认识自然及自己文化体系的强
烈诉求,表达了他对环境危机实质的认识及克服前景的认
识。
霍桑的许多作品正戏剧性地演绎这种精神的虚妄,是
对人类对自然的态度的隐喻式的审视与批判,批判这种二
元对立文化对人类主体的无限张扬而造成的对自然的压
抑、掠夺与毁灭。《胎记》中的艾尔默、《拉帕奇尼的女儿》
中的拉帕奇尼医生、《通天铁路》中以畅捷先生为代表的现
代人,都是在情与智的分裂中过着悲剧性生活的人物。他
们在理性的膨胀中,唱着向自然猛进的高歌,把自然的极
限推到极致,把凡人的美好生活遗忘在(或者说毁坏在)对
理想的无限追求之中,毁坏在对大自然的不断征服之中。
如《胎记》开篇即纪录了那些年代膨胀的理性怎样冲昏了
人们的头脑,怎样深刻地影响着人们对自然的态度,进而
深刻地影响着人们的生活。那时期,“当电及其它大自然
的奥秘刚被发现,仿佛打开了进入奇异世界的条条途径,
人们热爱科学,那份深情与专注甚至可以胜过对女人的爱
的现象并不少见。超群的智力,想象力,精神,甚至感情,
都能从各种科学探索中找到相宜的养料。这些探索,正如
一些热诚献身者所信,将把强有力的智慧步步提高,直到
科学家找到创造力的秘密,并可能为自己创造出新天新
生态批评的奠基人物之一C.格罗特费尔蒂给生态批
评如此下定义:“生态批评研究文学与地理环境之间的关
[5]XVIII
系,……带着以大地为中心的观点进行文学研究。暠
换句话说,生态批评家关注人与环境关系的现实,坚持对
自然的伦理立场。他们认为,人类与自然世界是一个整
体,对自然承担着责任和义务。至于生态批评兴起的紧迫
原因,格罗特费尔蒂如此阐述:“我们十分不安地意识到已
经处于环境末日的时代,人类行为造成的后果正在毁坏这
[5]VIII
个星球最基本的生命维持体系。暠
在生态批评家们看
来,人类文化与环境之间的关系是不健康的、被误导的,人
类“今天所面临的全球性生态危机,起因不在生态系统自
身,而在于我们的文化系统。要度过这一危机,必须尽可
1 91
[1]8
地暠 (按:此条引文文字略有改动,后同)。
艾尔默受这种精神的感召,“毫无保留地致力于科学
[
6]2
7
能清楚地理解我们的文化对自然的影响暠 。如此,生态
批评的任务主要是通过提倡一种“自然导向的文学暠,“重
新估价自然暠。这种文学是“对人类中心主义观念和方法
研究,任何别的激情都不能使他放弃自己的追求暠,甚至于
他对他妻子的爱“也只有与对科学的爱互相交织,并且把
科学的力量与它自己的力量相结合,才显得更为强烈暠,虽
然他在各门自然科学都已作出了显赫的成绩,享有盛名,
然而,他却总是为悲哀所累,因“若与他理想的目标相比,
[7]
的必要纠正暠 ,它将地球的有限性置于优先地位,追问在
此框架内何种政治、经济和社会实践是可想象的和可能
[8]2
[11]8
91
最辉煌的成就也几乎只能算做失败暠 。他生活在一次
的
。因此,生态批评“是对生态危机文化根源最为全
[
9]
面、最为深刻的文化诊断尝试暠 。
次的与自然的斗争中,他的精神永不满足,永在高攀,每时
每刻都向往着超越眼前的一瞬。他鼓吹说他配制的长生
不老药,其“剂量可以决定服用者是苟延多年再死,还是立
刻完蛋。没有哪个戒备森严的国王能保住性命,如果我在
自己私人实验室里决定,为了成千上万人的幸福,应该剥
一暋对理性不断扩张的反思
生态批评家们认为,首先当反思的是西方历史与认识
论中的二元对立论:主体与客体、精神与肉体、人与自然的
二元对立。生态批评的兴起意味着人们意识到了这种二
元论、对立论的弊端———主体蔑视客体、文化反对自然、精
神抵制肉体,意识到人类理性的无限扩张、征服性的人类
中心主义对生态环境的严重破坏。
1 02
[1]9
夺他的性命的话暠 。这完全就是上帝的形象,形象地
展现了艾尔默怎样在认识和改造自然客体的同时,主体不
断地得到了“自我实现暠,而在实现的过程中,主体意识又
不断地膨胀。他在一次次的对自然的征服、改造中,看到
了他自己的力量,看到了人的力量,看到了主体对自然客
体的“绝对力量暠,人最终以自己的一切需要与想象做衡
量,发展成了人类中心主义、人类帝国。因此,尽管妻子乔
治亚娜已经很美,几乎是完美的化身,可他不能容忍她脸
上的那胎记,认为那是自然的瑕疵,是自然打上的烙印。
因此,看着胎记时隐时现地出现在他妻子的脸上,他就越
来越心情不安,越来越被必须征服它的欲望所控制,以至
于婚姻的幸福都被破坏了,把本来是夫妻俩的愉快时刻都
变成了对那胎记痛恨的时刻,决意要除掉它的时刻。这样
的愿望、这样的决心在他心里越来越膨胀,以至于不但是
自启蒙时代始,为推翻上帝的统治,追求“我思故我
在暠的认知理性日益与科学技术联姻,形成了与认知理性
相互联系并行发展的工具理性。于是,在消除上帝统治人
的神话的同时,在打碎封建专制枷锁的同时,理性借助科
学技术的力量而逐渐成为万物的主宰,开始制造人控制自
然的神话。另一方面,人们相信,对自然的理性把握和技
术征服的结果必然给人带来更大的自由,并且会导致人的
完善和最终解放。这样,工具(或科技)理性就成为检验文
化发展和文明进步的重要尺度。知识、科技几乎就是“进
1
[0]第一卷
的名言代表
步暠的同义词。培根的“知识就是力量暠
着资本主义发展的几百年里对人定胜天的信心。
106
蒙雪琴暋自然导向的强烈诉求:生态批评视野中的纳桑尼尔·霍桑———以其三篇短篇小说为例
他心里的一大隐患,也是他妻子心里的一大隐患,她希望
他能用他的无比强大的创造能力除掉它。她恳求他道:
我不知道除掉这块不吉利的胎记要咱俩付出多大代价。
的便利。虽然从根本上来说,小说有它的宗教主题,但在
这样的宗教话语中,作者也同时展现了他对人类在其科学
“进步暠过程中取得的如此“进步暠的疑虑,是对这些进步在
多大程度上赋予了生活以新的价值和意义的质疑。那一
路上的工业文明污染是“进步暠与“便利暠的代价,剥夺了人
的生活意义,割断了文明人与“自然暠的天然联系,使生态
的污染成了人的生存境况,人失去了自己与自然和谐与共
的美好家园。
“
说不定去掉它会留下无法治愈的残疾,也可能此印记深透
到生命本身。再说一遍,我们是否知道有办法不惜一切代
价除掉这只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紧紧抓住了我的小手?
…
…你学问渊博,世人皆知。你已创造了那么多奇迹,难
1 96
[1]8
道连这么一块小小的小小的印记都除不掉么?暠
我们知道,小说的结局是,那胎记是生命的标志,可受
工具理性完全控制的艾尔默已停不下来,他胜利地除去了
那胎记,可乔治亚娜也死了。
从那人满为患,被臭水潭包围着的发达的“毁灭城暠开
始便是触目惊心的一幅幅生态危机图,“即使大地上所有
阴沟臭水尽排在那里,也不会如此地刺眼又刺鼻暠,这就是
1 45
[1]9
有名的“伤心潭暠 。再看那机车,冒着浓烟烈火,把自
二暋对家园惨遭破坏的忧思
艾尔默夫妇的故事形象地展现了人怎样在对自然的
一次又一次的征服、改造胜利中越来越拔高了自己的主体
性、能动性,而忘却了自然的极限、自然规律的深刻教训,
也是人类违背自然规律而被自然报复的表征,是对人类赖
以生存的家园惨遭破坏的表征。我们知道,各国文化都有
把自然比作母亲的传统,女性的孕育功能与自然的造化功
能有惊人的相似,女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生儿育女,并把
食物转化成乳汁喂养他们,自然则循环往复地生产出丰硕
物产,并提供一个复杂的容纳生命的生物圈。因此,艾尔
默不顾后果地对乔治亚娜的改造也可解读为自然母亲被
人类不顾及自然承受力地加以掌控、肆虐而最后将之彻底
毁坏的悲惨结局。对这样的悲剧,《胎记》中描述说,是从
中世纪到文艺复兴时期科学家的情形,再到皇家学会记载
的十七八世纪科学家的情形,他们“都超越了自己的时代,
却又都具有那个时代的某些轻信,所以人们认为,或他们
自己也认为,他们从对大自然的探索中获得了超自然的神
力,并从物理学的探索中获得了支配精神世界的力量。那
一卷卷皇家学会的早期学报也同样离奇古怪,充满想象。
会员们对自然可能性的极限几乎毫无了解,不停地在记录
己连同驾驶员全裹在浓烟烈焰之中。一路上向路人喷射
烟雾和烈火,将他们包裹在烫人的水汽里。此外,它的汽
笛声是“尖利刺耳的鸣叫,就像成千鬼怪撕心裂肺一齐发
1 51
[1]9
喊暠 。路上,每到一站,它都会发出这种刺耳的长鸣。
车到终点站后的最后一声凄厉长鸣最为可怕,让人从“长
鸣声中似听得出形形色色哀泣与嚎叫,雷霆之怒与魔鬼或
疯子的狂笑。……造出一种地狱般的喧嚣,不但惊扰了伯
1 61
[1]9
拉居民的安宁,简直把噪音直送进天国之门暠 。
整个死阴谷里烟雾漫漫,弥漫着易燃硫磺,被无边的
毒气与黑暗包围着,没有一束阳光能穿透。只好沿途点燃
四排气灯。可那光刺眼眩目,仿佛是“路轨两旁筑起了两
道火墙暠,令人难受之极。山谷中的地狱入口同样阴沉黑
暗,有毒气体把人弄得麻木迟钝。这里是铁路董事会的钢
铁生产基地,同时又能给机车提供所需的大量燃料,这里
山口不停地喷出巨大的暗红色火舌,狂风刮出可怕的低
语、尖利呼啸深沉颤抖的飒飒声。生活在这些地方的人
“全是不招人喜欢的模样,他们的皮肤被烟薰得黑黑的,畸
形的身体,怪状的双脚,眼中闪着暗红色的光,仿佛心儿在
燃烧,火便从上面的小窗洞喷出来了。还有件怪事令人吃
惊,炉前干活和给机车添料的人,每回喘口粗气,必从鼻子
1 03
[1]9
奇迹,或提出创造奇迹的方法暠 。这揭示出了我们今
1 51
[1]9
和嘴里喷出烟来暠 。
天生态意识中熟悉的批评话语:人类无尽地发挥着自己的
主观能动性,不顾自然的极限,创造出了堪称辉煌的人类
文明,可人类在享受文明的同时,也在承受着此文明带来
的生态灾难、家园惨遭破坏的悲痛。《通天铁路》中也处处
是这样的教训:人类为了自己的“需要暠破坏了人与自然的
整体结构与和谐的秩序,由此,环境问题、生态危机便向人
类发难。
这一幕幕触目惊心的景象披露了与工业文明、科技理
性发展相伴的严重的生态环境的污染、生态美景的消失。
一个又一个的工业奇迹、科技奇迹,确实表现出了人非凡
的创造能力,但这些奇迹让人类付出的代价是自己赖以生
存的生态美景的消失,人与自然环境在人类尽享自己主体
扩张的同时变得势不两立,人类生活不仅失去了任何美的
资质,而且身心健康受到严重的摧残。从今天世界各地很
多因为环境的污染导致生活在那些地方的人与动物都遭
受严重影响的报道,我们可见霍桑对生态危机的洞察之深
刻。如此,《通天铁路》用审美的方式向人警示的是,这样
疯狂的科学技术发展旅程通向的不是“天城暠而是“地狱暠。
在《拉帕奇尼的女儿》里,那科学家利用科学创造出的
故事借用17世纪英国著名作家约翰·班扬的小说
《天路历程》的故事情节,讲述“我暠某夜梦见像《天路历程》
中的主人公基督徒那样去朝圣,只是他的朝圣方式不是像
基督徒那样徒步旅行,而是坐火车。他要坐火车从“毁灭
城暠去“天城暠。坐着这方便快捷的火车,一路上再不像基
督徒当年那样肩扛重物,非常轻松,享尽了机械文明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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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花园的繁茂美丽,可与上帝制造的伊甸园媲美,但在伊甸
生命的惨痛教训都还未让她看清艾尔默的问题、人的问
题,看清人性的弱点:人是精神与肉身的复合体,肉身有
限,是自然的一部分,但人的主体理性却生性好高鹜远,可
以比天高。并且在这科技不断进步的时代又得到了不断
的扩展、无限的延伸,使人对自然的占有欲、控制欲也更加
膨胀,从而更加不能接受自然、人的肉身、人的生命的有
限,因此更加渴望无限地去改造、征服自然,结果把本来已
很美好的东西毁于一旦,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破坏了本
应与我们人类血肉相联、和我们人类是一个整体的自然,
使人与自然分离。霍桑把艾尔默与他的助手阿米那达布
刻画为人的此两方面。这本应水乳交融的两方面相互耻
笑,形成了相互对立的势力。阿米那达布“有巨大的力量,
头发蓬乱,满面烟尘,浑身上下难以形容的粗犷纯朴……
园里,人类祖先尽享劳动的快乐,与自然融为一体,生活其
乐融融,而在拉帕奇尼的园子里,尽管他创造了那里的一
切,“对那些花草的生命了如指掌,却与它们并不亲近暠。
恰恰相反,他还小心翼翼地不去碰它们,也避免吸入花香。
行走在园子里,他如同“走在猛兽、毒蛇、妖魔鬼怪等邪恶
1
[2]
势力之中,稍不留心,就会横遭祸殃似的暠 。乔万尼·
古斯康提目睹着种花人如此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由心生恐
惧,不禁自问道:“难道这园子是当今世界的伊甸园么? 而
这个人———对自己亲手培植的东西都唯恐身受其害———
1
[2]
就是亚当?暠 霍桑的这种构思:现代亚当(创造者)把自
己的家园变成了一个充满毒气的花园,以致自己在里面活
动也需小心翼翼,否则就会丢掉生命,变成自己手下创造
物的牺牲品;以至于他创造的生存环境完全毒害了他的女
儿,使她被毒素浸透而改变了她人的本性,从而完全被异
化:失去了与他人、与社会、与自我、与自然的血肉相联的
天然关系。联系霍桑同时代一些思想家、艺术家对工业文
明污染的痛斥,对回归自然的强烈呼唤,看看我们今天的
生态环境,霍桑的话语就并非耸人听闻,而是显示出深刻
的历史意义、实际意义与当代意义。21世纪的今天,西方
社会经过近300年的现代化进程,人类社会的现代化取得
了辉煌的成就,社会物质超前地丰富,发达的科技探索领
域达到了最遥远的宇宙边际,标志着人类社会进入更高级
的文明阶段,可我们大家都在体验着如此发达的科技理性
造成的生态危机。乔纳森·贝特在《大地之歌》中这样写
道:“公元第三个千年刚刚开始,大自然却早已进入了危机
四伏的时代……全球变暖……冰川和永久冻土溶化,海平
面上升,降雨模式改变……海洋过度捕捞,沙漠迅速蔓延,
森林覆盖率锐减,淡水资源严重匮乏,物种加速灭绝……
我们生存在一个无法逃避有毒废弃物、酸雨和各种有害化
学物质的世界……城市的空气混合着二氧化氮、二氧化
硫、苯、二氧化碳……农业已离不开化肥和农药……而畜
牧业,牲畜的饲料里竟含有能导致人中枢神经崩溃的疯牛
1 98
[1]8
而艾尔默则身材颀长,皮肤白皙,一脸智慧暠 。艾尔默
对阿米那达布极其蔑视,斥责他是“凡夫俗子暠,“只有感觉
的东西暠;阿米那达布对艾尔默的行为也总有不同的观点。
此精神与肉体相分离的痛苦也被艾尔默记载进了自己著
述之中,说明他的精神总“被泥土做成的肉体所累暠,说明
他充满“崇高的天性却极为苦恼地被肉体凡胎制约的绝
望暠,艾尔默的这种切身体会,霍桑说,“也许不论哪个领域
的天才都能从艾尔默的记事录上认出自己经历的生动写
1 04
[1]9
照暠 。对艾尔默的悲剧,霍桑评论道:“倘若艾尔默拥
有更深刻的智慧,就无须这样抛弃自己的幸福,这幸福本
可以将他性质完全相同的尘世生活与天国的生活相
[1]9
1 11
融。暠 这传达出霍桑的深刻生态智慧:人类本应该接受
自然给我们创造的美景,让我们的心智与其交融,成为一
体。
拉帕奇尼及其女儿的美好生活也被他的统治欲、占有
欲破坏殆尽。为了保住他科技上的领先地位,他变得关心
科学胜过关心人类:“他关心病人仅因他们是他手中新的
实验品而已。只要能给他的知识积累增添哪怕一粒芥子,
他都愿牺牲人的性命,包括他自己,或者任何他最亲爱的
人。暠为了弥补肉身的脆弱,以能统治世界,“他亲手栽培有
毒植物,据说甚至培育出了一些新品种,其毒性比天然生
1 4
[3]2
病毒。暠 这就是我们现代人的家园,我们在我们的家园
里,能有自在的家园感吗? 这种生存感觉其实并不亚于拉
帕奇尼在他的园子里。
1
[2]
长的东西大得多暠 ,科学完全成了他争夺功利、争夺权
力的武器。因此,为了使他的女儿也所向披靡,能有控制
自己命运、控制世界的能力,他不惜改变她的天性,使她充
满毒素,使她“吐口气就能打败最强大的敌人暠,使她“容貌
三暋对生存危机的追问
何以造成如此的生存危机? 如前所述,霍桑认为,人
类膨胀的理性导致的对自然的无所顾忌的掠夺和压榨有
难以推卸的责任,另外,霍桑还把披露的笔触指向人性、社
会的经济体制、文化模式等。
1
[2]
有多美,力量就有多大暠 。可也就是这种控制欲,这种
贪欲把他与他女儿的家园变成了毒气弥漫的园子,葬送了
他与他女儿的幸福。
《
胎记》的末尾,乔治亚娜死时的临别赠语意味深长:
我可怜的艾尔默,你总是志向高远,并已取得辉煌的成
就,不要因为拥有这么高尚纯洁的感情,而懊悔拒绝了尘
此外,《通天铁路》还把此种追问推向更深处:人类生
活的方式、生产方式与经济、文化体系等都决定着人类对
自然的态度。因此,小说中那种一切以人为中心的观念,
以人自身的眼前利益为尺度的观念,就有了我们小说中那
“
1 10
[1]9
世能给你的最好东西。暠 乔治亚娜的话语表明,付出了
08
1
蒙雪琴暋自然导向的强烈诉求:生态批评视野中的纳桑尼尔·霍桑———以其三篇短篇小说为例
1 57
[1]9
屋高堂,以十分吃亏的价格来交换暠 。因此,不言而
种不顾及自然的承受力而疯狂发展的画面。人类人口的
过度膨胀压抑着自然,过度地损耗着地球资源,“毁灭城暠
外是那臭气熏天的大垃圾潭。那铁路及沿途的科技理性
胜利及其相伴的严重生态后果形象地揭示了人是怎样地
热衷于便利的、富于功利性的生活,只看到快速的经济发
展带来的眼前利益而不顾及这种过度的科学主义、工业主
义、重商主义带来的那一系列的资源加速损耗的问题、污
染问题、生态危机问题、人类的生存危机问题。“名利城暠
喧嚣的商业生活最戏剧化地体现了这种文化体系对自然
生态的破坏:人们已不愿再往“天城暠,习惯于生活在严重
的生态危机之中,而更喜欢“名利城暠,认为这里就是“天
城暠,因为这里有热闹、实惠、便捷的生活。这里,一切有形
的、无形的(诸如知识、思索、个人道德、良心)全成了有价
商品,全可以用数字来算计与掌控,都可以成批生产与出
售,“王子、总统、诗人、将军、艺术家、演员、慈善家———全
喻,为了满足贪欲,对自然的开发利用、蹂躏与掠夺又将被
推向新的高度,生态危机因而也会变得愈加严重。
小说中两位坚持徒步旅行去“天城暠的香客的思想理
念、文化模式与上面的模式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只有他们
到达了“天城暠。他们的行动戏剧化地强化了霍桑对人类
生存危机的追问及其自然观:首先,人应像这两位香客一
样限制自己的贪欲,不求生活的快捷、便利,而愿意投入更
多的劳动;第二,人与自然是共荣共存的统一体,顺应自
然,让自然自在,人亦自在。
因此,通过人物塑造、虚构的故事,霍桑用审美的方式
传达着他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深刻忧虑,传达着他自然导向
的强烈诉求,表明了他对科学技术发展进程中人对自己生
存环境的严重破坏的深重忧思,隐喻式地呼吁人们重新认
识自然,估价自己的文化,纠正处理人与自然关系上的一
切以人类自己为中心的偏斜。此与今天的生态智慧有着
同样的取向:奈斯指出,深层生态学关注现代化对地球生
态环境的破坏,并追寻环境危机的根源,包括社会的、文化
1 46
[1]9
都在名利场摆摊经营暠 。这即是说,在这样理性的工
栚
业社会中,人成了马尔库塞称的“单面人暠 ,只有技术、理
性与利益,而人生与自然相融的乐趣、一个人在优美的自
然环境之中感受人是自然的一部分的悠然自得全被遗忘
了,人生的内在价值与情感全被忘却与忽略。这样的生活
方式是资源浪费型的,如:“有个年轻人,继承了一大笔财
产,却花上许多来购买各种疾病,最后又把剩下的钱换了
一大堆忏悔,外加一套破衣衫。一个漂亮姑娘用自己最宝
贵的财富———水晶般透亮的心,换来一颗宝石,可惜已磨
损变旧,分文不值。暠再如,“想把名利城上又小又暗十分不
便的公寓租上几年,人们往往用位于天城的大片地皮与金
栛
的和人性的。多布森在《绿色政治思想》第一章开头就反
复聚焦生态主义的定义及所关注的问题,指出:生态主义
从根本上置疑当前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制度,期望一个不
追求高增长、高科技、高消费,而以包含着更多劳动、更少
闲暇、更少物品和服务需要的“美好生活暠为目标的后现代
1
[4]
社会。大卫·雷·格理芬也指出,“我们必须轻轻地走
过这个世界,仅仅使用我们必须使用的东西,为我们的邻
[5]2
1 27
居和后代保持生态平衡暠 。
注释:
栙参见:卡洛琳·麦茜特《自然之死》,吴国盛等译,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11页。卡洛·麦茜特在书中指出,美国的浪
漫主义者爱默生把荒野看作精神洞察力的源泉,梭罗发现异教徒和美国印第安人的泛灵论把岩石、池塘、山脉看成是渗透着
有活力的生命的证据。这些都影响鼓舞了19世纪后期由约翰·缪尔(J.Mair)领导的环境保护运动,以及像弗里德里克·克
莱门茨这样的早期生态主义者。
栚参见:赫尔伯特·马尔库塞《单面人》,张伟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外国哲学研究室编《法兰克福学派论著选辑》上卷,
商务印书馆1998年版,第488-489页。马尔库塞在其中指出,发达工业社会已蜕变成一种“单面的社会暠,活动在其中的只
是具有“单面思维暠的“单面人暠,单面人只知道物质享受而丧失精神追求,只有物欲而没有灵魂。
栛奈斯在他1973年的文章《浅层的与深层的、长远的生态学运动:一个概要》中,首次把环境主义分成两个对立的阵营:浅层生
态学运动和深层生态学运动。奈斯认为,浅层生态学是人类中心主义的,只关心人类的利益;深层生态学是非人类中心主义
和整体主义的,关心的是整个自然界的利益,追问环境危机的根源,包括社会的、文化的和人性的。参见:ArneNaess:“The
ShallowandtheDeep,Long灢RangeEcologicalMovement,ASummary暠,Inquiry16(Spring1973):pp.95灢100;ArneNa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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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Nature灢orientedStrongAppeals:OnNathaniel
HawthorneFromtheEco灢criticalPerspective
MENGXue灢qin
ForeignLanguagesInstitute,SichuanNormalUniversity,Chengdu,Sichuan610101,China)
(
Abstract:NathanielHawthorne,theAmericanromanticwriterofthe19thcentury,depicted
theunitybetweenmanandnatureinavividandfabulouswayatthebeginningofthemodernso灢
ciety. Three of his short novels,i.e., “The Celestial Railroad暠, “Birthmark暠and
“
暞
RappaccinisDaughter暠,revealtheoverexpansionofman暞ssubjectivity,theeco灢crisisandthe
existentialcrisiscausedbyman暞sover灢control,plunderingandreformingofnature.Theexplora灢
tionontherelationshipbetweenmanandnaturereflectsthewriter暞snature灢orientedstrongap灢
pealandfitsthespiritofdeepecologyof20thcenturytoagreatextent.
Keywords:NathanielHawthorne;eco灢criticism;nature灢oriented;anthropocentr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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