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卷第4期
2
017年7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SichuanNormalUniversity(SocialSciencesEdition)
Vol.44,No.4
July,2017
“疯狂”与“黄金中道”:贺拉斯的伦理智慧
李永毅
(重庆大学外国语学院,重庆401331)
摘要:贺拉斯心目中的诗艺绝不仅指艺术技巧,而是指诗人的一切修养,其中伦理智慧尤为重要。他早期的
《
讽刺诗集》和晚期的《书信集》都是以伦理探讨为主的作品,即使以抒情为主的《颂诗集》也渗透了他的伦理思想。
贺拉斯从“黄金中道”的观念出发,讽刺了人类在对待财富、权力、宗教等问题时的疯狂与愚蠢,这种伦理观念的最
终目的是达到伊壁鸠鲁哲学追求的“不动心”状态,在一个动荡无常的世界中实现心灵的独立与自由。
关键词:贺拉斯;贺拉斯诗学;黄金中道;伦理
中图分类号:I10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17)04-0101-05
贺拉斯在《诗艺》中提出了极有见地的一个观
[1]239
葛派等其他派别的思想。他对哲学的兴趣在早期的
两部《讽刺诗集》中有充分体现,里面的大部分作品
在勾勒罗马社会众生相的同时,也在探讨古典哲学
的一些基本命题。他晚期(公元前23年—前8年)
的重心无疑是两部以伦理为主要内容的《书信集》。
即使在创作生涯中期的三部《颂诗集》里,伦理思想
也占了相当的分量。
点:“正确写作的发端和源泉在于智慧” 。在他
的语汇体系里,“智慧”(sapientia)几乎就等于哲学
(philosophia),而“正确写作”无疑让人联想起“正确
生活”———伦理哲学的目标。所以,贺拉斯所言的
“
诗艺”并不仅仅包括格律、辞藻和种种手法,在更高
的层次上,它意味着对生活和世界的理解,伦理智慧
在其中占据着尤其重要的位置。
从早期的《讽刺诗集》到晚期的《书信集》,贺拉
斯的作品涉及了许多伦理哲学问题,但有一条主线
贯穿其中,那就是“黄金中道”(aureamediocritas)的
思想。这一说法出自《颂诗集》第2部第10首,贺拉
斯在诗中用了一个比喻来说明它的内涵:“若要明智
地生活,就不应/偏执地追逐深海,当你怵然/躲避风
他对荷马的评价也特别突出了道德教益:“光荣
或可耻,有益或无益,克吕西波/和克兰托尔都没他
[1]175
表达得清晰、深刻” 。克吕西波是斯多葛派的代
表,克兰托尔是学园派的代表,贺拉斯认为荷马史诗
的伦理价值超过了这些著名的哲学家。《伊利亚特》
为读者提供了众多反面的教训:“因为内讧、阴谋、邪
行、淫欲与愤怒,/伊利昂城墙内外,罪恶都罄竹难
[2]188
暴时,也不应过分迫近/危险的岸。”
这意味着,
伦理智慧的关键是在两种相反的趋向中不偏执一
[
1]175
书” 。与此相对,《奥德赛》的主人公却是“德性
和智慧”的化身。
端,因为一旦越过“中间值”和“确定的边界”,人的行
[1]93
为都将偏离正道 ,而偏离正道即是“疯狂”。
“疯狂”是贺拉斯伦理诗中频繁出现的一个概
念。《讽刺诗集》第2部第3首更是他关于人类疯狂
贺拉斯早年在雅典接受过系统的哲学教育,他
对伊壁鸠鲁哲学特别认同,但也吸收了学园派、斯多
收稿日期:2016-06-27
基金项目:本文为2015年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贺拉斯全集译注与研究”(106112015-CDJSK-04-JD-01)的阶段性成
果。
作者简介:李永毅(1975—),男,重庆开州人,重庆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古罗马文学和西方文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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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的长篇布道。据托伊菲尔统计,仅在这首诗里,表示
他笔下的某人认为,“从这里到那棵白杨树,一概/是
[3]170
[1]219
“
疯狂”的不同说法就有12种 。世人判断疯狂
他的” ,贺拉斯却评论道:
的标准是,某人的行为是否和多数人一样。但多数
人的行为是否就是符合理性的?在《讽刺诗集》第2
部第3首中,贺拉斯借斯泰提纽之口,概括了人类的
四种疯狂:贪婪、野心、放纵和迷信。这位斯多葛派
信徒得意地宣称,除了哲学家,所有人都是疯
确定的边界排除了邻居的争端,
仿佛真有什么属于他———然而,转瞬间,
捐赠、购买、没收、抢夺,还有死亡,
都可以让财产易主,被别人支配分享。
无人有永久的使用权,所以财产就这样
[
1]149
[1]219
子 。然而,他在这首诗里最终也成了丑角,因为
在贺拉斯看来,他和他所批判的人犯了同样的毛
病———偏执,偏离了理性的中道。无论是讨论财富、
权力还是宗教,贺拉斯都秉承了“黄金中道”的原则,
批判了一切偏执的行为,主张理性与适中。
不断更换继承人,像后浪推动前浪。
即使在人有限的一生中,人也不能无间断地占
有和享用自己的财产,无数偶然的、不可预见的因素
都在不断改变着这些财产的使用权。既然我们并不
真正拥有我们的财产,那么为积攒财富而积攒就没
有意义,财富的目的是使用而非攀比。
一
财富的考验
财富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基本问题,因为只要
生存,便需要相应的物质资料。贺拉斯对财富问题
最集中的论述见于《讽刺诗集》第1部第1首。从表
面上看,作品中有两个彼此独立的主题,一是人们对
自身现状的不满,二是对财富的贪婪。奈普指出,两
个主题之间存在有机联系,构成了问题与答案的关
系;人们普遍对自身现状不满,认为别人的处境比自
己好,但又不愿真正与别人交换,其实他们羡慕的不
贪婪者由于对财富的迷恋,往往把对财富的追
求变成了人生的目的而非手段,所以贪婪者往往也
趋于吝啬,拉丁语用同一个词avarus来形容这两种
密切相关的特质。贺拉斯诗中对此种人有生动的描
绘。《讽刺诗集》第1部第1首里的吝啬者拥有大量
的金钱、粮食和美酒,却过着乞丐不如的生活,丝毫
不敢动用自己的财富,“仿佛它们是不可碰的圣器”,
并且“整日悬着心,半死不活”。钱本是用来满足生
活基本需要的,此人却把它变成了焦虑恐惧的祸根,
让人生变得索然无趣。不仅如此,吝啬者嗜钱如命,
[4]91-109
是别人的整体状况,而是他们的财富 。
面对财富问题,人们所犯的最大错误就是贪婪,
这是贺拉斯反复批判的“疯病”之一。贪婪的人欲望
是永无止境的,贺拉斯有一句名言:“贪婪者永远贫
[1]91
也丧失了正常的人类情感,难免众叛亲离 。
有些人则相反,极度蔑视财富,这又包括两类
人。一类是放纵挥霍的人。他们不仅耗尽了祖先的
积累,还往往债台高筑,最终失去了按自己意愿安排
生活的自由。《讽刺诗集》第2部第3首就刻画了这
[1]177
乏。”
水肿症是贺拉斯为贪婪症量身定做的意
象,如同水肿病人越喝水越渴,贪婪之人财富愈多,
欲望愈大,愈不满足,又需追逐更多的财富,使得自
己成为自己最残酷的监工,人生成为漫长的苦役。
贺拉斯指出,这样的追逐是违背天理的。人们常把
勤劳的蚂蚁视为榜样,但在诗人看来,谨守自然之道
的蚂蚁远比人类有智慧,它们虽然也提前囤积食物,
但它们的囤积是有度的,并且知道何时放松下来享
[1]159
样一位败家子 。另一类是故意选择赤贫生活的
哲学家。针对历史上伊壁鸠鲁派先驱阿里斯提波和
犬儒派哲学家第欧根尼的著名争论,贺拉斯明确表
示支持前者。他极不认同第欧根尼故意用贫贱污秽
的生活来标榜坚忍品质的做法,因为他相信,刻意选
择赤贫仍然表明第欧根尼很在意财富,一旦生活的
境遇逆转,他一定不能坚守最初的立场。与第欧根
尼不同,阿里斯提波对富贵和贫困同样淡然,体现了
[1]89
受,而人却沉溺于物质的积累中无法自拔 。
人之所以互相攀比财富,是因为他们深信自己
拥有财产的所有权。贺拉斯却釜底抽薪,证明这样
的所有权其实是子虚乌有。卢克莱修曾在《物性论》 “黄金中道”的可贵品质。贺拉斯称赞他:“能适应每
中用所有权和使用权的法律差异来讨论人的生命, 种形式、地位/和境况,目标远大,却以眼下为依归”,
说“生命无人有所有权,但所有人都有使用权”,在这 “无论/穿什么衣服都会坦然穿过最拥挤的人群,/两
[
5]507
[1]107-109
个意义上,生命不能称为“属于我们的” 。如果
说卢克莱修否定了人对生命(自然也包括生命中的
一切)的所有权,那么贺拉斯对使用权也表示怀疑。
种角色他都能和谐无间地扮演” 。
对待财富的“黄金中道”就是像阿里斯提波那
样,既不偏执地追逐财富,也不无条件地摒弃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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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毅“疯狂”与“黄金中道”:贺拉斯的伦理智慧
[1]127
既不让自己陷入赤贫,也拒绝奢侈,既不吝啬,也不
神的彩车后面?” “荣光”(Gloria)在古罗马常指
[
1]219
挥霍,这样才能做一个“单纯快乐的人” 。在贺
拉斯看来,人享用了财富却否定财富是一种虚伪,但
追求财富的底线是不能损及精神的独立:“我不会飨
足了禽肉却赞叹穷人的安睡,/也不会用自由的闲暇
位高权重或者武力征伐所带来的荣耀,这里被拟人
化了。贺拉斯想象的场景是古罗马常见的凯旋仪
式,被野心驱使的人就像荣光女神的俘虏,作为战利
品绑在凯旋马车后面。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人要
获得权力,必须要有自己的追随者,而这些追随者总
是被利益和时势左右,并无坚定的立场。他将罗马
[
1]181
去换阿拉伯的富贵” 。
二
权势的诱惑
[
1]187
贺拉斯经常抨击的另一种疯病就是追逐权势的
野心,他认为追求适当的地位是合理的,迷恋权力却
意味着平常心和理性态度的丧失。
选票的最大来源形容为“无常的庸众” 。二是因
为政坛变幻无常,将人生与权势绑定,便将在宦海浮
沉中失去心性的自主权。贺拉斯写道:“神能选择/
变换至低与至高,贬抑显赫之人,/显明幽暗之物;抢
掠成性的时运/从这位头顶倏地叼走冠冕,/又飞向
在古罗马的政治实践中,为了维持自己的影响
力,追求和掌握权力的人需要付出巨额财富来迎合
民众,争取他们的拥护,恺撒如此,屋大维如此,各级
官员、议员都是如此。所以贺拉斯认为,野心家与吝
啬鬼有相通之处:“把拥有的一切扔进/深渊和从不
[1]33
那位,欣然相赠。”
但这并不意味着贺拉斯自甘贫贱,也不意味着
他认为人不应参与公共生活。为了避免堕入赤贫
[1]155
享用财产有什么分别?”
正因为看到了这一层, (那也意味着失去自由),贺拉斯认为,人应该追求适
《
讽刺诗集》第2部第3首中的富翁奥皮丢在临终前
当的地位,所以他一直很感激父亲的远见。他父亲
是一位获释奴隶和税吏,却执意让贺拉斯从小接受
严禁两个儿子从政,诘问他们:“难道你愿意向民众
扔鹰嘴豆、扁豆、羽扇豆,/就为了受民众瞻仰,就为
了变成青铜像,/失去田地,失去金钱,跟疯子一
[1]129
罗马最好的教育,以提升他的地位 。但改变地
位的目的不是获得权势,而是获得尊严,而尊严固然
与地位相关,但更重要的决定因素则是人品。贺拉
斯之所以称赞自己的恩主麦凯纳斯,一个重要原因
[1]157
样?”
贺拉斯在这里以幽默的口吻描绘罗马官员
或候选人向民众免费发放食物的行为。奥皮丢认
为,牺牲财产以换取民众的拥戴,得不偿失。
[1]125
便是后者理解尊严的真正来源 。在没有野心的
前提下追求尊严,既可以避免赤贫造成的依附,也可
以远离权势造成的束缚,保持身心的自由。同时,罗
马公民也应履行自己的责任,如他所描绘的,“现在
我变得活跃,热心公民的事务,/守卫真实的美德,做
显赫的权势容易迷住人的眼睛,让人失去理智,
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万事皆可达成。在贺拉斯
看来,这是埃及女王克里奥帕特拉以悲剧收场的关
键原因。公元前30年9月,克里奥帕特拉和她的罗
马盟友安东尼的死讯传到罗马,贺拉斯写了《颂诗
集》第1部第37首来纪念。长期以来,这首诗都让
评论者困惑。诗的前半段洋溢着不可遏制的狂喜和
对克里奥帕特拉的辱骂,似乎和官方宣传口径完全
[3]18
它严格的追随者” ,不以野心为动机,这样的行
为就是美德的体现。
三
宗教的分寸
贺拉斯虽然在诗中经常提及各种神祇的名字,
但他和公元前1世纪罗马的不少知识分子一样,已
经不再虔诚地相信罗马传统的多神教了。在他笔
下,对神灵的迷信常被描绘为一种可笑的做法,甚至
是一种疯病。
[6]39
一致 ,但在诗的最后三节,克里奥帕特拉的形象
却明显转变,成了一位勇敢、冷静面对人生挫折的斯
多葛式的英雄,贺拉斯的语气也几乎变成了颂歌。
转变的谜底在于克里奥帕特拉恰恰因为失去权势而
恢复了理智。
在《讽刺诗集》第1部第5首里,他嘲笑了那提
亚人向异乡人兜售的神迹。当地人称,神庙门槛上
的乳香没有火也会融化,并将它视为神的干预。贺
拉斯却不相信,并说:“我知道众神过得平静惬意,/
倘若自然制造了奇迹,一定不是/他们心绪不宁,从
通过法律生涯或军事生涯积攒名声或资历,逐
步进入政界,并力争成为执政官,这是许多罗马人
(包括西塞罗在内)梦想并践行的人生道路。贺拉斯
却认为,这种追求是不明智的,权势不值得尊崇,因
为追逐权势的一个惨痛代价是失去人生的自由。贺
拉斯写道:“贵族不也和平民一起被捆绑,/拖在荣光
[1]123
天界穹顶降下来的。”
各种自然现象都是神的不同情绪的表现。贺拉斯此
古代广泛流行的说法是:
103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5]653
处却引用卢克莱修的《物性论》的说法 ,认为神
哲学,反而强烈地表达了作者继续信奉这一学派的
[10]10
不会操心世间的事,不会用“超自然的”法力改变自
然,自然现象只能用自然原因来解释。
决心 。
其实,从心理的角度来理解贺拉斯所表达的与
在《讽刺诗集》第2部第3首中,贺拉斯更明确 “平素”不同的宗教立场,并非那么困难。即使在哲
地将宗教迷信形容为人的四大疯病之一,并举出了
两个例子:一位年老的获释奴隶恐惧死亡,向神祷
告,要求神单独为他改变自然规律,许他不死;一位
迷信的母亲为了给儿子治病,非让他赤身站在河里
向神致敬,反而断送了他的生命。贺拉斯在这首诗
里把“对神的恐惧”称为“瘟疫”,显然背离了各民族
学上持理性立场的人在情感上也可能为神保留一个
位置,从出生到死亡时时刻刻都不信神的人其实非
常罕见,在特定时候出于心理需要暂时转向神并不
奇怪,何况贺拉斯在许多问题上的态度原本就比较
温和,不趋于极端。他虽然反对迷信,但也不过分强
调理性,如果迷信是一种病症,滥用理性就是一种僭
越。
[1]163
的正统宗教立场 。
然而,贺拉斯并未断然否定神的存在。他在《颂
诗集》第1部第34首里宣称自己因为亲身见证了晴
天霹雳的现象,断定自己以前对待神的懈怠态度是
错的,应该更加虔敬才对。在古希腊罗马世界,雷霆
是大神宙斯(朱庇特)的主要武器,也是神意和神威
的主要体现形式;在古罗马,雷霆常被视为朱庇特降
下的兆象,有警示和预言作用,而以理性的、自然的
方式解释雷霆则成了哲学家的标记。卢克莱修在
在《颂诗集》第1部第3首的后半段,贺拉斯便
谴责了普罗米修斯盗天火、代达罗斯为人制造翅膀
和海格力斯侵入冥府的僭越行为。这段文字的主题
是人类的僭越之罪,“桀骜”、“妄作”、“渎神”等词都
展现了人类自恃拥有智力而无所忌惮的心理,“不可
触碰”、“被禁止”、“不许人拥有”等说法则表明,这些
行为是神所禁止的,至少越过了合理的边界(倘若读
者不信神的话),所以结论就是人类“愚蠢”,人类犯
[5]800
[1]10-12
《
物性论》中完全否定了晴天霹雳的可能性 。西
了“罪” 。特莱尔提醒我们,贺拉斯在表面的渎
[
7]268-271
塞罗在《论占卜》
称朱庇特不可能将自己的意
神主题下选取的普罗米修斯、代达罗斯和海格力斯
三位人物都体现了勇敢的可贵品质,读者很容易钦
志示人,并建议读者接受斯多葛派对自然现象的科
学解释。卢克莱修、西塞罗和塞涅卡都曾试图对雷
电做出科学解释。但对古代的一般人而言,雷霆是
可畏的事,尤其是晴天霹雳这样的罕见现象,如果它
让贺拉斯暂时对自己以前的宗教态度产生了怀疑,
也并非不可想象。
[11]132
佩而不是否定他们 。埃尔德干脆提出,诗歌的
主题就是赞美勇气,“哪怕勇气的结果是毁
[12]152
灭” 。然而,“愚蠢”(stultitia)和“罪”(scelus)两
个词无可辩驳的贬义似乎让上述观点难以立足。到
了最后三行,时态从现在完成时(拉丁语中相当于过
去时)切换到一般现在时,人称也从第三人称变成了
关于这篇作品的宗教态度,学者争论不休。古
罗马注者波皮里昂判断,贺拉斯在诗中表达了忏悔 “我们”,表明贺拉斯此时谈论的已经不再是神话中
之情,否定了年轻时代追随的伊壁鸠鲁宗教观,相信
神对世界无兴趣,也不干预世界。如果贺拉斯的哲
学态度发生了转变,他转向了何方呢? 坎贝尔等人
的过去,而是当代的现实了。在经历了多次大规模
内战的公元前1世纪,贺拉斯对“僭越”的悲剧性后
果应该深有体会。对神灵的迷信固然可能导致悲
剧,但完全抛弃对神的信仰,欲望的无限膨胀就会让
理性成为借口,同样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8]121-123
认为,他转向了斯多葛主义 。然而,斯多葛派
也倾向于用自然的理由解释所谓超自然的现象。许
多注者对贺拉斯的真诚表示怀疑,因为他在这首诗
里似乎否定了他一贯的哲学态度。按照罗斯的概
括,我们所知的贺拉斯是这样的:他的哲学是杂糅
的,偏学园派;他的伦理学主要倾向伊壁鸠鲁派,有
保留地赞赏斯多葛派;他通常不相信奇迹和超自然
的现象,不相信灵魂不朽;他在形式上支持罗马的国
家宗教,而对各种推崇魔法的异族宗教表示轻
既摒弃迷信,又不臣服于理性,这就是贺拉斯的
中道。在他的作品里,神依然存在,但他们并非膜拜
的对象,也非诋毁的靶子,而是文化传统的一部分,
也是伦理的必要预设。既然贺拉斯认为公平和正义
[1]107
都发源于功利 ,而宗教的部分教义又可起到规
范道德行为的作用,那么就不应弃绝神的概念。在
沉痛反思罗马内战的过程中,贺拉斯反复使用的两
个词就是“渎神”(nefas)和“不虔敬”(impius),例如
[9]192
蔑 。麦凯相信,这首诗不仅没有否定伊壁鸠鲁
104
李永毅“疯狂”与“黄金中道”:贺拉斯的伦理智慧
[3]48
颂诗集》第1部第2首和35首、《长短句集》第7 给你幸福并保持幸福的品质” 。他相信,偏离
和第16首,可见贺拉斯相信,敬神的心理与道德的 “黄金中道”的两个极端本质上没有区别,都会让人
《
首
自我约束之间有重要的关联,即使只将神视为一种
比喻的说法,宗教也有存在的必要。所以,他如此告
诫罗马人:“因为你在神面前保持谦卑,才统治/世
界:一定记住,以此为万事的终始。/神遭到轻慢,降
的内心失去平衡:“害怕相反的东西和贪恋这些东
西/其实无分别,两种人都被恐惧侵袭,/一旦他们被
[3]49
某种意外的景象吓瘫” 。反过来,坚守黄金中道
的人任何时候都知道“足够”,只有知道“足够”,才能
无欲则刚,不受外物所累。无论拥有多大的财富、多
高的地位,无论如何依靠神,如果没有这种内心的平
[2]258
下这许多灾难,/给悲伤的意大利,西方之地。”
四
结语:中道与不动心
[
2]208
贺拉斯坚持“黄金中道”,一方面受了亚里士多
德的启发,一方面也是以自然为师。他在诗中反复
强调,自然不会永远保持一种状态。他曾以诗意的
语言如此形容:
和,都难以消除“心灵可怜的骚动” 。相反,不贪
恋外物的人却可以坦然对神宣告,“既然朱庇特予夺
随心,/让他给生命,给财物,我来给宁静的灵魂。”在
《颂诗集》第3部第3首开头,贺拉斯如此描绘一位
不动心的人:
大雨不会永远从云端倾泻,浸灌
杂乱荒凉的原野,里海不会永远
一位追求正义、目标坚定的人,
被乍起乍落的风暴袭扰,朋友
无论狂热支持恶行的同胞公民,
瓦尔鸠,冰盖不会长年
还是以愠怒眼神相威胁的暴君,
都不能撼动他的决心。
封住亚美尼亚的土地,从不挪动
分毫,加尔加努山的橡树不会始终
被北风百般折磨,白蜡树凋落的
主宰动荡的亚得里亚海的喧嚣南风,
驱动闪电雷霆的朱庇特的巨手也不能:
即使世界破碎、崩塌,被废墟
[
2]185
叶子,岂会永远失踪?
[
2]235-236
所以,偏执一端是违背天道的。但他倡导黄金
中道更重要的原因无疑是伦理的,他所推崇的伊壁
鸠鲁学派相信,不动心(ataraxia)是人生的最高境
界。贺拉斯明确告诉朋友努米丘,不动心是“唯一带
击中的他也处变不惊。
这样的境界才是贺拉斯“黄金中道”思想的真正
用意所在,也是他所有伦理诗梦想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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