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卷第4期
2
017年7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SichuanNormalUniversity(SocialSciencesEdition)
Vol.44,No.4
July,2017
空间与身份:
玛丽娜·卡尔的悲剧三部曲研究
汤平,石坚
(四川大学外国语学院,成都610064)
摘要:玛丽娜·卡尔是当代爱尔兰最杰出的女性剧作家。她以自己的成长地———爱尔兰中部地区为背景创作
的悲剧三部曲《梅》、《鲍西娅·考夫兰》、《猫原边……》,打破了民爱尔兰男性剧作家单一话语和强调民族身份的叙
事传统,把被边缘化的爱尔兰女性呈现在舞台中心。女主角在封闭、压抑的家宅空间和开放、神秘的自然空间中游
走,在记忆与现实交织的心理空间中挣扎,在父权主义和天主教权威压制的社会空间中抗争,最终在沼泽地自杀身
亡。她们的叛逆行为挑战、颠覆了爱尔兰女性“房中天使”的他者身份。剧作家通过探究悲剧女主角在由家宅空
间、自然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组成的戏剧空间隐喻中自我身份的建构,对当代爱尔兰社会女性的边缘身份提
出质疑和反思。
关键词:玛丽娜·卡尔;空间;记忆;身份建构
中图分类号:I562.07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17)04-0120-09
玛丽娜·卡尔(MarinaCarr,1964—)是当代爱尔
兰最杰出的女性剧作家。她大胆打破“当代爱尔兰戏
的心理空间中挣扎,在以男性为中心、排斥少数族裔的
社会空间中抗争,最终选择自杀获得身心救赎。她们
的自我意识、反叛精神与20世纪爱尔兰传统中女性作
为民族象征(nationaswoman)或“房中天使”(angelin
[
1]197
剧是一个男性俱乐部”
份的叙事传统,以自己的成长地———爱尔兰中部地区
的单一话语和强调民族身
(Midlands)为背景创作的悲剧三部曲《梅》(TheMai, thehouse)截然不同。剧作家把长期处于社会边缘的
1
994)、《鲍西娅·考夫兰》(PortiaCoughlan,1996)和
爱尔兰女性呈现在戏剧舞台中心,揭示她们的精神诉
求。她对爱尔兰女性身份的理解、颠覆,对爱尔兰社会
文化空间的深刻反思,在爱尔兰国内引起轰动,成为第
一位在爱尔兰国家剧院上演作品的女性剧作家。随着
戏剧的海外传播,卡尔及其作品在英美等国家纷纷获
得好评。她相继荣获美国艺术文学院E.M.福斯特奖
《猫原边……》(BytheBogofCats...,1998),奠定了
她在当今欧美剧坛的重要地位。卡尔聚焦当代爱尔兰
普通家庭生活,通过微观世界反思女性在爱尔兰父权
主义和天主教权威双重压制下的生存困境和身份危
机。女主角梅、鲍西娅和海斯特在封闭、压抑的家宅空
间和开放、神秘的自然空间中游走,在记忆与现实交织 (2001年)和爱尔兰美国基金奖(2004年)。近年来,欧
收稿日期:2016-07-01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5年度四川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研究专项———区域与国别研究项目“当代爱尔兰女性剧作家的
空间诗学研究”(批准号:skzx2015-gb74)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汤平(1979—),女,重庆市人,文学博士,四川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西方文论与英美文学。
石坚(1952—),男,山东齐河人,文学博士,四川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西方文论与英美文
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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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
平
石
坚
空间与身份:玛丽娜·卡尔的悲剧三部曲研究
美学界对卡尔的戏剧研究主要集中于艺术创作实践。
凯茜·里尼(CathyLeeney)与安娜·麦克卢汉(Anna
McMullan)在第一部研究卡尔的专著《玛丽娜·卡尔
戏剧:“制定规则前”》(TheTheatreof MarinaCarr:
了女性作为“房中天使”的重要职责。在过去70多年
里,爱尔兰教育体系一直强调女性以家庭为中心的价
值理念。这种根深蒂固的传统使爱尔兰女性长期生活
在以男性为中心的家庭边缘。
“
BeforeRulesWasMade”,2003)中,从女性主义、后
家宅虽然给爱尔兰女性带来安全感和归属感,但
因其封闭、有限的生存空间使她们感到压抑、窒息,甚
至疯狂。悲剧中的家宅具有强大的融合力量,让置身
其中的女性在中心力量与边缘身份的对抗中苦苦挣
扎。被丈夫无情抛弃的梅,克服重重困难,在静谧的猫
头鹰湖畔为丈夫修建了一座令人羡慕的漂亮房子,自
己常常坐在大窗户前“双眼紧闭,嘴唇无声地形成两个
殖民主义等视角详细剖析了剧作家的戏剧文本以及哥
[2]
特狂欢元素、古希腊神话等重要创作技巧。罗娜·
特伦奇(RhonaTrench)在《玛丽娜·卡尔戏剧中的自
我迷失》(The Lossof Selfhoodinthe Playsof
MarinaCarr,2010)中从女性主义视角探究剧作家笔
[3]
下的悲剧女性。21世纪以降,国内少数学者开始关
注卡尔戏剧。李元在2010年翻译了剧作家代表作《猫
原边……》。她在论文《玛丽娜·卡尔的女性叙事———
[7]111
字———回家” 。梅期待丈夫早日回到漂亮家宅,重
新成为家庭的中心力量。家宅见证了她为家庭的辛勤
付出,象征她对爱情的执着追求。“这座房子———这些
日子以来我想在你看来是位于梦的一个角落的房
<猫原边……>中的她者与阈限》中分析了该剧的女性
[4]
叙事策略,指出剧作家再现了爱尔兰“被边缘化和失
[5]84
[7]158
语的个人经验,发出了沉默许久的声音” 。李成坚
在2015年出版的专著《当代爱尔兰戏剧研究》中阐释
了卡尔戏剧的母性群体形象。目前,国内外学界关于
卡尔戏剧的研究大多围绕女性主题,而对戏剧凸显的
空间隐喻和身份主题关注甚少。剧作家通过丰富的空
间意象、打破时空的碎片记忆,精心建构了由封闭、压
抑的家宅空间,爱尔兰中部开放、神秘的自然空间,人
物复杂多变的心理空间以及当代爱尔兰父权制社会空
间组成的生存空间隐喻。本文以卡尔悲剧三部曲为主
要研究对象,从物理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三重维
度探究当代爱尔兰女性在错综交织的空间隐喻中面临
的身份困境以及她们突破社会和家庭束缚、重塑自我
身份失败的根源,以期对国内现有研究提供新的解读
思路。
子———黑暗、无形,有一种奇怪的诱惑” 。梅一方
面难以摆脱家宅对自己的强烈诱惑,家宅的融合力量
使外表独立坚强的她精神上依赖丈夫,“没有人能够真
[7]185
正明白,罗伯特完全属于我,我也完全属于他” ;另
一方面,由于丈夫在家庭生活的缺场,梅不得不摒弃爱
尔兰已婚女性“房中天使”的传统身份,像男性一样外
出挣钱养家。现实的处境撕裂了她对传统的精神归
属。丈夫离家五年后,因噩梦困扰和无法在外谋生回
归家庭,打破新家宅的宁静,曾经承载梅对美好婚姻憧
憬的家宅成为他们为孩子、金钱、感情和身份争执不休
的矛盾空间。丈夫在家宅的中心力量,使处于边缘地
[7]163
位的她意识到“人生中所有美好事物一一溜走” 。
家宅空间与现实生活的尖锐冲突并没有使梅产生冲破
习俗藩篱的效果,相反它的封闭压抑激化到窒息精神
的程度,逐渐让她陷入绝望的境地。
一
物理空间与身份焦虑
卡尔三部悲剧中的物理空间由封闭、压抑的家宅
空间和沼泽地开放、神秘的自然环境组成,两者形成鲜
明对比,共同建构了现实与虚幻并存的戏剧空间,揭示
了当代爱尔兰女性的生存现状和身份焦虑,增强了戏
剧的悲剧色彩。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Gaston
Bachelard)曾指出:“家宅是一种强大的融合力量,把人
的思想、回忆和梦融合在一起。在这一融合中,联系的
原则是梦想。过去、现在和未来给家宅不同的活力,这
些活力常常相互干涉,有时相互对抗,有时相互刺
龙迪勇指出:“当家宅中总是充满不幸的往事、漂
浮着痛苦的记忆的时候,它往往也会变成腐蚀心灵、囚
[8]268
禁梦想、扭曲性格的枷锁。”
鲍西娅婚前、婚后的家
宅见证了她从女儿到妻子、母亲身份的转变,成为束缚
她身心的双重枷锁。她与胞弟加百列乱伦关系的痛苦
记忆充斥着婚前家宅。加百列溺水身亡后,鲍西娅与
父母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张。她想离家外出读大学,逃
避这种压抑的家宅空间,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然而,
独断专行的父亲扼杀了她的梦想,坚持把她嫁给县里
最富裕的瘸子拉斐尔,希望她拥有令人羡慕的物质生
活。由于鲍西娅与丈夫没有感情基础,缺乏情感交流,
在枯燥乏味的婚姻生活中,丈夫在家里总是忙着计算
各种账单,她则一直沉浸在往事的伤痛回忆中。婚后
[6]5-6
激。” 家宅作为爱尔兰女性长期以来最重要的生存
空间,是卡尔戏剧核心的空间场所,赋予女主角把过
去、现在与未来融合的强大力量。1937年,爱尔兰《德
瓦莱宪法》(DeValera’s1937Constitution)明确界定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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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125
家宅成为扭曲鲍西娅性格、导致她精神崩溃的炼狱,
孩子睡着了,房子像发出吱嘎声响的棺材,整个房子
都是木门和木地板。我有时候感到窒息得难以呼
的转变决定着生活在其间的人物的生存方式” 。
篷车代表海斯特作为爱尔兰游牧族裔的边缘身份,迦
太基的房子代表她渴望改变边缘身份、融入主流社会
的努力,泽维尔的家宅则代表排斥她边缘身份的强大
逆流。海斯特为了改变边缘身份,与来自这些家宅空
间的力量进行融合、协商和对抗。
“
[7]207
吸” 。令人窒息的家宅如同牢笼,多年来束缚着鲍
西娅,使她默默忍受拉斐尔太太这一身份带来的无尽
痛苦。1932年爱尔兰政府法律禁止聘用已婚女性参
与公共服务的婚姻禁令,直到1973年才从市政服务中
悲剧三部曲中,家宅虽然具有漂亮的外观,赋予女
主角把过去、现在和未来融合的力量,但其封闭、压抑
的内在环境限制她们的身心自由,使她们在男权中心
的家庭里难以摆脱边缘身份的焦虑。女主角在充满爱
恨情仇的家宅空间和爱尔兰中部沼泽地开放、神秘的
自然环境中游走,渴望打破内心的封闭、缓解身份危
机。爱尔兰中部地区到处有迷人的湖泊、河流、山脉,
被沼泽地包围。剧作家在青少年时期与父母、兄弟姐
妹在中部沼泽地共同生活了十四年,度过了美好时光,
[9]10-11
废除 。爱尔兰女性婚后以照顾丈夫、养育孩子为
己任,家宅几乎成为她们的全部世界。她们为了家庭
被迫放弃甚至牺牲自己的事业,接受不愉快的家庭关
系。在这种社会环境中,以父亲和丈夫为中心力量的
家宅吞噬了鲍西娅改变命运的梦想,不断强化她作为
叛逆女儿和妻子的他者身份,迫使她接受冷漠的家庭
关系。
《猫原边……》中海斯特母亲大乔茜留下的篷车
(caravan)、海斯特与情人迦太基同居的房屋、小镇权威 “当你站在沼泽地上,尤其是那些砍草皮的地方,你感
泽维尔的家宅,是具有爱尔兰游牧族裔身份(tinker)的
海斯特联系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动态空间。众所周知,
篷车是爱尔兰游牧族群标志性的流动居住场所,是他
们边缘身份的象征。空间狭小、简陋破旧的篷车,曾是
海斯特和母亲在猫原共同生活7年的家宅,承载她对
母亲的零散回忆,“要不是有这辆旧篷车,我发誓只在
觉自己像在月亮上。它们在晚上是非常神奇的地
[11]15
方” 。沼泽地特殊的地形,古老神秘的氛围,给卡
尔带来难忘回忆和无限想象。这片介于自然世界与超
自然世界之间的地带为她后来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灵
感和戏剧背景。由于大多数爱尔兰人对超自然现象、
神话、民间传说和通灵力量有着浓厚兴趣,卡尔深受这
种浓厚的历史文化传统影响,在创作中把爱尔兰神话
故事、民间传说中反复出现的山、河、湖、森林、沼泽地
[7]320
梦里见过她” 。这辆篷车见证了海斯特被母亲遗
[7]297
弃的童年创伤,“眼睁睁地看着她穿过猫原离开” ,
从此永远失去了母爱。海斯特以爱尔兰游牧族裔的边
缘身份和无依无靠的孤儿身份在猫原长大。她与迦太
基同居的房子是她在这里拥有的第二个家。这座封
闭、压抑的家宅让她感到不自在,因为多年来她无法摆
脱谋杀亲弟弟的血腥罪恶和面对猫原社会男权中心力
量的排斥。海斯特从篷车搬进迦太基的房子,不是为
了依附他,而是为了不再复制游牧族群四处漂泊的传
统模式,希望在猫原安定生活。然而,在多年的同居生
活中,迦太基并不愿意通过婚姻方式改变海斯特的边
缘身份。为了迎娶富裕的农场主女儿卡罗琳为妻,唯
利是图的他逼着海斯特从这座房子搬走,离开猫原,使
她从一个没有土地的游牧流浪者变成无家可归的人。
泽维尔的家宅是小镇男权社会的浓缩,代表人性的贪
婪、虚伪与罪恶。为了逃税和省钱,吝啬的泽维尔在自
己家里为迦太基与女儿举行简单寒碜的婚礼。当海斯
特穿上迦太基以前送她的婚纱出现在婚礼现场,并向
众人宣布自己才是新娘时,这部戏剧逐渐演变成生存
空间和身份争夺的悲剧。空间作为场所或地点,“本身
是静态的;而作为话语要素的空间,却是动态的,空间
①
等典型的自然环境和鬼魂、鬼迷(GhostFancier)、预
知等超自然元素巧妙结合起来,拓展戏剧现实与虚幻
并存的物理空间,突出女主角打破内心封闭、释放自我
的过程。
《梅》中的猫头鹰湖(OwlLake)、《鲍西娅·考夫
兰》中的贝尔蒙特河(BelmontRiver)、《猫原边……》中
的猫原(BogofCats)为读者和观众提供了充满诗意的
想象空间。梅的漂亮房子坐落在“县里最隐秘的地
[7]111
方” ,如同建立在猫头鹰湖边的童话宫殿,既有现
实存在感又有空间虚幻感,象征着纯洁爱情。美丽天
鹅守护着静谧的猫头鹰湖,如同忠诚的梅守护着她建
立的梦想家园。山神女儿柯尔特与花神巴雷什在猫头
鹰湖的凄美爱情神话成为梅婚姻悲剧的隐喻。她与神
话传说中的柯尔特一样在猫头鹰湖痴情等待爱人团
聚,“所有神灵都叫我们改变方向,但是我们没有听劝,
[7]148
继续铤而走险” 。为情所困的柯尔特流尽眼泪没
有等到与情人重逢,梅为了家庭奉献一切却没有换来
丈夫回心转意。猫头鹰湖是她释放内心压抑的理想之
地。开放神秘的贝尔蒙特山、贝尔蒙特河吸引鲍西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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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
平
石
坚
空间与身份:玛丽娜·卡尔的悲剧三部曲研究
从封闭窒息的家宅中走出来,在包容的自然环境里寻
找自由。根据河神贝尔(Bel)命名的贝尔蒙特河是神
出,心理空间是人的思想空间,能够被文学文本、语言
话语等解码的“加密现实”,是空间的话语建构,需要通
[7]219
[13]67
话故事中“堕落世界”
的空间隐喻。善良的河神拯
过沟通来打破各自空间的封闭性 。卡尔塑造的戏
救了在贝尔蒙特山谷被人们钉在树桩上的女巫,把她
带到这里,形成了人们眼中代表罪恶的贝尔蒙特河。
河神打破世俗偏见拯救女巫的勇气让鲍西娅深感佩
服。她认为这个故事中的女巫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样
剧人物在穿越时空的往事回忆与现实生活的身份焦虑
中痛苦挣扎。他们渴望通过沟通突破各自的心理封
闭,积极建构话语空间。与当代爱尔兰男性剧作家布
莱恩·弗里尔(BrianFriel)、汤姆·墨菲(TomMur-
[7]219
“
疯狂”,“邪恶” ,她只是一名具有边缘身份的无辜 phy)、马丁·麦克多纳(MartinMcDonough)等集中关
女性。在鲍西娅眼里,贝尔蒙特河具有接纳女性边缘
身份的勇气和宽容,是她内心向往的自由空间。神秘
变化的猫原是海斯特土生土长的地方,“我熟悉这里的
每一条小河、小溪、原上的每一个窟窿。我知道猫原上
最好的迷迭香和最迷人的野芸香长在哪里。我就是闭
注爱尔兰社会、历史、文化、民族身份等宏大叙事不同,
卡尔以长期被边缘化的爱尔兰普通女性为焦点,主要
探究她们在婚恋关系中突破传统身份界限、建构自我
的心理困境,层层揭开女性细腻敏感的内心世界。以
爱尔兰中部沼泽地为背景的悲剧三部曲是关于爱尔兰
女性身份建构和创伤隐喻的作品,女主角处于“从没有
体会到内心安全和从没有完全触及外在自由之间的门
[7]314
着眼睛也能带你们逛遍猫原” 。她长期生活在强
烈的猫原主人意识与爱尔兰少数族裔女性边缘身份这
一难以摆脱的矛盾中。剧中沼泽地的冰雪空间成为象
征黑暗、死亡的地域。海斯特在独孤的小提琴声中拖
着一只死去的黑天鹅在雪地上行走,“身后留下一道长
[14]421
槛上” 。她们以婚后(或同居多年)封闭压抑的家
庭生活为基点,与外部世界严重缺乏交流。在三部戏
剧中,记忆成为女主角寻找身份、再现内心创伤、重建
心理空间的重要途径。
[7]265
长的血痕” 。来自冥界的鬼迷出现在猫原上,告诉
她黄昏时分再来猫原寻找她的鬼魂,使戏剧从现实的
自然环境过渡到神秘的超自然环境。具有预知能力的
老猫妇梦见海斯特变成一列在猫原上穿越的黑色火
车,全身烧毁,忠告她尽快离开。鬼迷的出场、老猫妇
的噩梦和弟弟约瑟夫鬼魂的出现不断增强戏剧紧张危
险的气氛,让读者和观众强烈感受到女主角离死亡越
来越近,悲剧即将发生。戏中曲《猫原边……》和《黑天
鹅》的凄美歌词增强了整部作品的悲伤基调,使长期遭
受猫原男权中心力量排斥的海斯特把童年时期被母亲
抛弃、中年时期被情人抛弃的痛苦在开放的猫原无限
延伸。
回忆使时空无限延伸,人们难以摆脱往事记忆对
现实生活的渗透。梅回忆往事的过程是她重新认知自
我,并在创伤经历中建构身份的过程。从小失去父母
的梅由外祖母抚养长大。长期生活在一个以女性为核
心的大家庭里,她深受外祖母浪漫爱情观的影响,也成
[7]163
为一名“不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 。她期待在美好
的爱情和婚姻中找到自己的身份,复制像外祖母与外
祖父那样浪漫纯洁的婚恋关系。梅回忆在大学认识罗
伯特时,自己正在攻读研究生学位,是大学管弦乐队的
大提琴手,各方面都比他优秀。为了追求理想的爱情
和婚姻,梅主动放弃前程似锦的学业,心甘情愿从优秀
的女大学生变为丈夫的“房中天使”,承担贤妻良母的
职责。然而,丈夫五年前不辞而别,给她带来刻骨铭心
的创伤。梅在罗伯特离开那天喝得酩酊大醉,悲伤绝
望地让女儿去肉铺店购买针线把全家人缝在一起,永
不分离。在她最孤立无助、内心备受煎熬的艰难日子
里,梅的姨妈、亲姐妹疏远她,让她失去与外界诉说伤
痛的机会。她只能默默吞咽被丈夫抛弃带来的身份焦
虑。梅常常独自坐在窗边眺望猫头鹰湖,窗户成为她
的心灵内外交流的通道。广阔的湖水寄托了她对丈夫
的思念,缓解了她内心的痛苦。当被爱人抛弃的心理
创伤快要愈合时,回归家庭的罗伯特给梅带来短暂的
卡尔把爱尔兰中部视为“世界十字路口的隐喻”,
[2]310-311
是她进入古老、全新想象世界的通道 。三部悲
剧中的女主角在压抑、封闭的家宅空间与开放、神秘的
自然环境中游走。现实与虚幻共存的物理空间折射出
当代爱尔兰女性在男权中心的家庭生活中面临的亲
情、爱情、婚姻困境和边缘身份的焦虑。沼泽地开放的
自然环境象征“包容与逃逸之间的张力,挑战的可能性
[12]13
与重新定义父权制社会规定界线之间的张力” 。
流动性水域和开放的沼泽地为女主角摆脱家宅空间的
压抑、束缚,打破内心世界的封闭,提供了逃逸场所。
二
心理空间与身份建构
法国哲学家亨利·列斐伏尔(HenriLefebvre)在
空间的生产》(TheProductionofSpace,1991)中指
[7]116
兴奋和满足,让她“觉得自己又是新娘了” 。这段
昙花一现的幸福生活让梅对生活重拾信心,重新肯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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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自己作为贤妻良母的传统身份。但是,丈夫肆无忌惮
能通过平等话语敞开自我封闭世界的状态下,她意识
到爱尔兰女性在社会规范和家庭生活中具有难以改变
的他者身份和边缘地位,她无法重构自己的新身份。
《猫原边……》是一部关于爱尔兰游牧族裔历史、
身份和记忆的悲剧。剧作家通过海斯特回忆与猫原黑
天鹅的深厚感情,回忆母亲大乔茜抛弃她的创伤,回忆
与情人迦太基的情感纠葛,逐渐解码她复杂、变化的内
心世界和寻找身份、认知自我的过程。海斯特的姓氏
斯维恩(Swane)与天鹅(swan)谐音,暗示她们的密切
关系。在她刚出生的那个夜晚,母亲大乔茜不顾严寒
把她放进黑天鹅窝,预言她与这只黑天鹅活得一样长。
它是海斯特在猫原的童年玩伴、忠实朋友和代理母亲,
给缺失母爱、内心孤独的她带来温暖。“小时候我们经
常一起玩。我以前离开过猫原,后来我回来那天,这只
的婚外情很快再次撕裂她内心尚未愈合的伤口。梅不
得不面对亲人的指责、邻居的嘲弄和男权社会的漠视,
她陷入身份危机。梅经历了对丈夫婚外情的容忍、与
丈夫及其情人交流以期待改变婚姻现状的尝试,到最
[7]185
后无法承受丈夫“高度破坏性的爱” 。回忆往事,
让婚前为爱情、婚姻作出牺牲和让步的梅对自己的身
份变化感到无奈。在婚后18年的生活中,她为家庭的
无私付出并没有换来与丈夫平等对话的机会,她无力
将自身从女性的传统家庭身份中拔起,无法改变在父
权制家庭里的他者身份。往事记忆和现实生活中话语
建构的失败使梅在认知自我的过程中无法修复婚姻带
来的心理创伤,难以重构自己的理想身份。
鲍西娅作为亡弟加百利的情人、父亲的女儿、丈夫
拉斐尔的妻子和儿子的母亲在创伤往事的回忆中寻找
自己的身份,逐渐正确认知自我。15年前,胞弟加百
利因嫉妒鲍西娅交往异性而走进记载他们美好记忆的
贝尔蒙特河。弟弟投河身亡给她带来所有人难以理解
的创伤。她默默承受违背伦理道德的姐弟恋导致的难
以言说的苦楚。加百利的鬼魂时常在鲍西娅婚后家宅
和贝尔蒙特河忧伤歌唱,使她长期在往事回忆与现实
生活中徘徊,“尽管所有人和所有事都叫我需要忘记
[7]265
黑天鹅从猫原上扑过来欢迎我,亲吻我的手” 。黑
天鹅去世后,海斯特不顾鬼迷劝阻把它拖回篷车旁边
埋葬,纪念她们难忘的过去。猫原是海斯特失去母亲
的地方,承载着她对母亲的不完整回忆和对母爱的苦
[7]275
苦期待,“我从小到大都这么一直盼着见到她” 。
卡尔通过剧中不同人物回忆大乔茜粗犷、强悍的形象,
让海斯特经历对母亲期待、失落、憎恨和谅解的心理变
化。习惯爱尔兰游牧族群流浪生活方式的大乔茜,把
年幼的女儿独自留在猫原,让女儿失去与父亲团聚的
机会,使海斯特感到非常愤怒,“如果她现在来找我,我
[7]255
他,我不能” 。与胞弟“人鬼情未了”的感情纠葛,
致使鲍西娅内心再也无法接受其他人。婚姻对于爱尔
兰女性来说是建立传统身份,符合社会期望的理想归
宿。对鲍西娅而言,婚姻是一把沉重的精神枷锁,让她
失去自由和幸福。当她在黑暗的内心世界和压抑的现
实生活中游走时,剧作家让读者与观众体验她的创伤
记忆和支离破碎的心理空间。鲍西娅嫁给拉斐尔,一
方面是服从父亲的安排,另一方面是因为丈夫拥有像
加百利那样的天使名字,希望从他身上可以看到亡弟
的影子。然而,冷漠自私的拉斐尔永远只关心工厂生
意和各种账单,忽视妻子脆弱敏感、处于崩溃边缘的内
心世界。婚后多年他从没有带妻子外出度假散心,没
有通过良好的沟通建立平等对话,未能打破妻子内心
的封闭。由于鲍西娅在丈夫“冷淡无味的爱”(watery
[7]318
就啐她,把她下巴打掉,还拿刀砍她” 。后来,海斯
特才渐渐明白母亲当年这样做是为了淡化她的流浪族
裔边缘身份,希望她能够融入猫原主流社会。记忆成
为她联系母亲的纽带,帮助她修复被母亲抛弃的心理
创伤。海斯特现在选择留在猫原和母亲当年选择离开
都是为了不与主流社会的排斥力量妥协、让步,为了捍
卫爱尔兰流浪族群女性的尊严和身份。海斯特渴望在
猫原找到一个真正理解她而不是评判她的爱人。她希
望突破爱尔兰家庭以男性为中心的传统模式,尝试建
立男女平等的话语空间,“迦太基一直属于我,只有我
说了他不属于我才算真正分开。做出选择,做出放弃
[7]269
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迦太基与海斯特维持了14
年的情人关系,由于她的游牧族裔边缘身份,他一直没
有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身份。为了获得更多土地
和财富,同时消除帮助海斯特谋杀弟弟的心灵阴影,自
私贪婪的迦太基想斩草除根驱逐海斯特离开猫原。离
开这片感情笃深的土地对她意味着忘掉过去,抹杀记
忆和身份,失去真正的物质家园和精神家园。海斯特
拒绝了迦太基为她在猫原外面买的房子,残存的尊严
[7]222
love)
中无法找到安慰和满足,她决定摒弃“房中天
使”的贤妻良母职责,告诉丈夫“我不想生儿育女……
[7]221
你现在已有三个儿子,你最好自己照顾他们” 。鲍
西娅与莎剧《威尼斯商人》中同名女主角一样,敢于突
破女性传统身份,挑战父权制权威。她大胆走出家门,
渴望得到情人的精神慰藉。然而,只对鲍西娅身体感
兴趣的情人像丈夫一样忽视她的内心诉求。在这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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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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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
坚
空间与身份:玛丽娜·卡尔的悲剧三部曲研究
与希望被以迦太基为代表的父权社会摧毁殆尽,使她
陷入无法改变游牧族裔边缘身份和与主流社会话语建
构失败的绝望中。
节发生、发展的场所和舞台,更是一种蕴含性别、身份、
伦理道德等社会文化焦虑的空间隐喻。剧作家“以地
[16]164
域、时间与空间、族群与性属等为着眼点” ,把当代
爱尔兰女性的“他者”身份、少数族裔、宗教、伦理等社
会问题重置于表面守旧、神秘莫测的爱尔兰中部地区,
探究女主角身份重塑失败的根源是来自爱尔兰错综交
织的社会动态生产结构。列斐伏尔认为,“(社会)空间
是一种(社会)生产”,这种空间生产模式不是承载各种
社会关系的空洞容器;它既是社会生产的产物又是生
产者,空间本身在各种人类行为和社会生产进程中形
成,却又反过来影响、改变甚至指导人们在社会中的行
记忆在“怀念与忘记之间、自我毁灭和塑造之间形
[15]180
成了复杂协商” 。卡尔在剧中打破时间顺序,让女
主角在空间的动态变化和片段式回忆中重新认识自
我、建构身份。她们在受限、压抑的生存空间里无法摆
脱往事回忆对现实生活的深远影响。坐落在猫头鹰湖
畔的家是梅的梦想空间,一个代表阴暗和不愉快的在
场,使她在回忆往事和伤痕累累的婚姻现实中挣扎。
梅尝试通过一夜情的刺激来缓解内心压力,获得心理
平衡,结果发现自己“无法找到一个没有他(罗伯特)生
[13]26-138
为方式 。社会关系和矛盾在动态变化的社会空
间里重组、建构。爱尔兰作为曾经的英属殖民地和欧
洲落后的农业国之一,在20世纪90年代因政府招商
引资,经济得以迅猛发展,进入“凯尔特之虎”时期
[7]185
活可以继续的理由” 。身份重建失败的梅不愿继
续维持苟延残喘的婚姻。她最后突破心理空间的界
限,投进象征纯洁爱情的猫头鹰湖。贝尔蒙特河是一
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地方,也是鲍西娅无法摆脱失去另 (1991—2001)。随着大量东欧移民涌入,爱尔兰在社
一半自我的化身。她多年来生活在对亡弟的痛苦回忆
和现实不幸婚姻的困境中。她最终摒弃贤妻良母的传
统身份,离开情人怀抱,走向代表宽容精神的贝尔蒙特
河。神秘多变的猫原是含纳海斯特生命与死亡的重要
场所。她在家宅空间的动态变化中努力争取生存空间
和话语权,“这是我的房子,我的花园,我在沼泽地的延
会结构、人口结构、宗教信仰、社会文化、民族身份等方
面经历了转型时期带来的焦虑和冲突。在这样的社会
时代语境下,卡尔打破爱尔兰传统秩序、身份(性别、社
会和民族)的固定性,建立流动、变化的人物形象、关
系、语言和剧场空间,在现实与神秘、生者与死者、回忆
与想象、内部与外部、普通与非凡、自我与他者之间移
[
7]268
[14]421-422
伸,没有人能把我从这里赶走” 。她通过零散回忆
经历了对母亲由恨到爱、对情人由爱到恨的心理变化。
海斯特复杂的心理空间在与主流社会的话语建构中被
解码,最后走投无路的她烧毁了迦太基的房子和农场
牲口。为了不让女儿重复自己的人生悲剧,海斯特采
用古希腊神话中美狄亚弑子复仇的极端方式割断女儿
动
。她的戏剧“协商、回应了爱尔兰的社会变
[17]393
迁” ,反映了爱尔兰社会空间的“生产”与变化,揭
示了爱尔兰女性难以改变的身份困境。
1972年,爱尔兰《女性地位委托报告》写道,“在普
通女孩离开学校时,她看到的未来生活是相对短暂的
有偿工作后伴随着结婚和照顾家庭、孩子的责
[7]339
[18]58
喉咙,她发出“像动物一样的哀嚎” ,精神彻底崩
溃。无法在主流社会获得身份认同的海斯特,在猫原
结束了生命,关于她的记忆永远留了下来。卡尔悲剧
三部曲中,女主角一方面受到爱尔兰父权制婚恋关系
的束缚,另一方面遭受内心被放逐的痛苦,在冷漠的现
实生活中看不到未来生活的希望。女主角在碎片式记
忆中寻找自我身份,尝试改变现实生活中的精神困境,
让读者和观众看到她们突破爱尔兰传统女性“房中天
使”的他者身份、渴望与男性建立平等话语的努力。她
们囿于记忆,没有找到有效的沟通方式来建立自我心
理空间与外界的联系。她们最后抗争命运、重塑身份
的失败,不仅仅是她们的个体悲剧,更是爱尔兰女性群
体的社会悲剧。
任” 。这份关于爱尔兰女性地位的官方报告表明
爱尔兰女性在社会、经济、法律、教育和家庭中的他者
身份和被动处境。几十年来,她们习惯性接受并适应
了为了家庭包容一切的生活态度,长期生活在以男性
为中心的“他者”空间里。卡尔悲剧三部曲为以梅、鲍
西娅、海斯特为代表的当代爱尔兰女性话语表达提供
了机会,让读者和观众聆听她们内心的呐喊与哭泣。
她们大胆打破爱尔兰女性象征民族、母亲、家庭理想化
的传统,质疑“为什么女人不能像现在的男人拥有一群
[7]120-121
女人那样拥有一群男人” ,渴望建立男女平等的
社会空间。她们充满激情,脆弱敏感,勇敢无畏,具有
毁灭性的力量。在丈夫与情人外出度假的周末,梅淹
[7]155
没在“洗了12次衣服,准备了8次饭菜”
的繁琐家
三
社会空间与身份困境
务中。为了支持丈夫事业,梅不惜牺牲自己的优秀学
业,结果换来丈夫的一事无成和对子女的漠不关心。
戏剧是社会的文化产物。卡尔的戏剧不仅仅是情
125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鲍西娅长期寄居在父亲和丈夫的屋檐下,找不到属于
汉的猫原人等她唱完歌后就打发她们匆匆离开,担心
她们偷东西,认为她们流浪族群具有“糊涂、顽固、危险
自己的空间,产生了自我空间缺失的焦虑。她不愿成
为丈夫的生育工具和照顾孩子的家庭保姆,“我不希望
成为孩子的母亲,不希望照顾孩子,不希望陪他们玩
[7]277
又粗野”
的共性,训斥她们“怎么不滚回那辆旧篷
[7]279
车去,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 。不甘示弱的海斯
特后来回击道:“我是流浪汉生的,那又怎样? 我为此
感到自豪,这让我比你们这帮本地人更高贵,让我一眼
[7]233
耍,不希望做一个母亲需要做的一切!”
由于爱尔
兰天主教对女性婚姻的强大束缚,对于生活在20世纪
八九十年代的梅和鲍西娅来说,她们无法通过离婚的
方式来摆脱身份困境和婚姻危机,“你结了婚,不管婚
[7]289
就看清你们这群近亲繁殖、冥顽不化的劣种。”
作
为当代爱尔兰社会一名普通女性,海斯特因其流浪族
裔的边缘身份丧失土地,失去亲人,被迫走上血腥复仇
之路,“你们剥夺我的一切,我从来没有做反对你们的
事情”,这种感觉如同“被人活活推进火堆里”痛苦残
[7]141
姻有无出路,你不能离婚” ,“即使是嫁给一棵树,
[7]135
也应该保持婚姻状态” 。对于很多生活在“婚姻坟
墓”里的爱尔兰女性来说,在1996年爱尔兰禁止离婚
的法案取消前,她们受到父权制社会女性他者身份的
强力约束,难以改变丈夫,难以改变现有身份与未来身
份。剧作家通过女主角抗争命运的悲剧,一针见血地
指出当代爱尔兰女性在父权社会婚恋关系中的从属地
位和他者身份。
[7]313
忍 。在“他者”空间不断缩小乃至被剥夺的逆境
中,性格刚烈的海斯特拒绝离开猫原,最后采用自杀方
式捍卫自己的尊严。卡尔把爱尔兰女性问题和少数族
裔身份问题精心糅合在戏剧中,使作品具有鲜明的民
族文化特性。
卡尔戏剧凸显爱尔兰少数族裔女性具有的双重边
缘身份和流放离散的社会问题,具有深刻的社会意义。
爱尔兰是一个信奉天主教的国家。宗教影响、渗
透社会和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天主教规定神父和修
女必须独身,禁止信徒堕胎,要求信徒每周必须参加千
篇一律的弥撒仪式,并且信徒必须在私人忏悔室里将
“对一个作家尤其是一位女作家来说,撕裂我们外在的
历史织物,说出我们的流放,我们的迁移和我们欲望的
[19]15
[20]44-50
巨大力量与庆祝我们的成就一样重要” 。爱尔兰
游牧族裔的迁移、流放,不仅仅是物理空间的动态改
变,更是心理空间的痛苦流放,这是一种永远在路上、
没有社会归属感的生存方式。剧作家使用爱尔兰地方
方言和讲故事的戏剧传统言说当代,反映全球化语境
下爱尔兰少数族裔的身份困境。《梅》中爱尔兰英语
他们所犯的罪过向神父忏悔 。剧作家通过悲剧
中未婚先孕的女性因不能擅自堕胎而饱受身心折磨的
痛苦人生,反思在当代爱尔兰父权社会和天主教权威
双重压制下,爱尔兰女性面临的屈辱与不公。由于未
婚妈妈的身份在爱尔兰被视为叛逆和耻辱,梅的母亲
艾伦因未婚先孕被迫终止优异的大学学业,嫁给一个
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来遮掩身份,艾伦的人生从此与
自己辉煌的过去背道而驰,最后精神彻底崩溃的她死
于难产。海斯特未婚先孕,生下私生女小乔茜,让自己
和孩子背负一生的身份耻辱。7岁的小乔茜因私生女
身份不能获得父亲姓氏和猫原社会的身份认同。卡尔
在剧中采用黑色幽默,犀利讽刺了当代爱尔兰天主教
教会的现状和弊端。80岁浑浑噩噩的威洛神父喜欢
从来不去教堂做弥撒的邋遢猫妇,他与猫妇的亲密关
系讽刺了在天主教传统极其深厚的爱尔兰一个宗教维
护者与一个异教徒的荒诞结合。在主持迦太基婚礼
时,神父把新娘卡罗琳当众喊成“海斯特”,这是对迦太
基无情抛弃爱人的极大嘲讽。海斯特希望代表神圣权
威的威洛神父为自己主持公道,然而神父无可奈何地
回答说:“他们从来没有听过我的,就算在忏悔室里他
们也会撒谎。你知道我怎么做吗?我戴上耳塞把耳朵
(Hiberno-English)、爱尔兰语、爱尔兰西部习语和方言
与当代话语巧妙交织,暗示百岁外祖母复杂的混血身
份和扑朔迷离的身世。由于受到外祖母混血身份的影
响,梅在丈夫罗伯特眼里具有少数族裔血统,在他们激
烈争执中,罗伯特骂她是“该死的游牧少数族裔”(a
[7]175
fuckin’tinker) 。《鲍西娅·考夫兰》中,爱尔兰中
部地区浑浊、粗犷的方言使作品呈现民族多元性的特
征。鲍西娅母亲因其少数族裔身份受到家人排斥,“我
们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你血液的历史”,“在加百利和鲍
[7]215
西娅血液里都有这种邪恶” 。鲍西娅在家人眼里
也具有少数族裔血统。卡尔在代表作《猫原边……》中
举起一面明镜,让向读者和观众看清以海斯特母女为
代表的爱尔兰游牧族群在当代社会遭受的种族偏见。
大乔茜当年遗弃女儿、离开猫原,不仅仅是她的个人原
因,还与爱尔兰游牧族群遭受强制迁移、流放和抹杀的
历史有关。大乔茜曾经尝试凭借自己动听的歌声带着
女儿融入猫原父权制社会,然而,这些蔑视、排斥流浪
[8]316
堵上” 。神父的“失职”反衬猫原教民的伪善和天
主教威权的虚弱本质。悲剧三部曲中女主角受到天主
126
汤
平
石
坚
空间与身份:玛丽娜·卡尔的悲剧三部曲研究
教对爱尔兰女性身体和身份的影响与约束,宁为玉碎
不为瓦全的她们最终投向沼泽地的宽广怀抱。
诚如聂珍钊所言,“文学在本质上是关于伦理的艺
主角梅、鲍西娅和海斯特在动态的社会空间生产里渴
望改变爱尔兰女性的他者身份,抗争命运、重塑自我的
精神为争取当代爱尔兰女性的平等话语空间发出了有
力呐喊。
[21]11
术” 。卡尔戏剧的女性悲剧与当代爱尔兰社会的
伦理道德密切相关。婚外情、乱伦关系、家庭暴力、弑
婴等伦理问题在戏剧时空错综交织中层层展开。梅置
四
结论
从1989年至2015年,笔耕不辍的卡尔一共创作
了17部戏剧。其中,以爱尔兰中部地区为背景的悲剧
三部曲成为卡尔戏剧的重要标识。她把爱尔兰女性的
多种声音纳入当今爱尔兰社会文化语境中,用自己独
特的方式讲述她们的故事,剖析她们的精神痛苦和身
份困境。在三部悲剧中,爱尔兰女性的生存状态与家
宅空间、自然环境、心理空间和社会环境紧密相连。女
主角的叛逆行为颠覆了爱尔兰传统女性“房中天使”的
他者身份。她们为了追求爱情和自由,捍卫尊严和话
语权,在重塑身份的过程中遭受内心分裂的折磨。她
们寻求心灵慰藉的避风港不是封闭、压抑的家宅,而是
爱尔兰中部沼泽地开放、神秘的自然环境。卡尔把沼
泽地的自然力量与女性难以逃避的悲剧命运联系起
来,打破时空顺序让女主角在动态的空间变化和片段
式记忆中重建自我。记忆与现实交织的心理空间,具
有鲜明时代特征的社会空间和具有鬼迷、鬼魂和预知
等神秘元素的超自然空间错综叠加,增强了戏剧的悲
剧色彩。作为当代爱尔兰最具影响力的女性剧作家,
卡尔在作品中采用爱尔兰中部地区方言和讲故事的叙
事传统,不仅揭示了当代爱尔兰女性的他者身份、少数
族裔流浪生存、天主教权威、伦理道德等重要社会现实
问题,而且细腻地呈现了丰富变化的人类复杂情感。
剧作家模糊现实与超现实、自然与超自然、过去与现在
的界限,把传统与现代、真实与想象、地方化和全球化
耦合在一起,反思当代爱尔兰社会女性的边缘身份,凸
显了爱尔兰女性从沉默失语到主动言说、认知自我、建
构身份,勇于挑战爱尔兰传统的努力。
[
7]151
身于“这个国家一半女人与已婚男人有婚外情”
的
社会里。丈夫罗伯特在公开的婚外情中寻找刺激,深
深伤害她和孩子。鲍西娅与胞弟加百利之间超越亲情
的乱伦关系使他们失去自我。《猫原边……》中的社会
更是一个道德沦丧、秩序混乱,充斥血腥暴力的黑暗世
界。小镇权威泽维尔冷酷无情地毒死幼子,对女儿卡
罗琳长期进行性骚扰,却一直逍遥法外。贪得无厌的
[7]289
迦太基是“见了土地就跳得欢的杂种狗” ,与泽维
尔女儿卡罗琳建立了以土地利益为前提的婚姻关系。
海斯特不幸成为他们土地交易的牺牲品,她在泽维尔
等人的威胁恐吓下签字卖房。剧作家留下叙事空白,
让读者和观众联想当时海斯特被迫签字卖房的危险场
景和失去房屋所有权的痛苦。她无家可归的个人悲剧
可以说是当代爱尔兰土地利益冲突的社会悲剧缩影。
海斯特因嫉妒弟弟得到自己缺失的母爱,失去理智的
她与迦太基用游牧族裔常用的鱼刀杀害了弟弟。她最
后弑子自杀的极端方式与其说是她的个人选择,不如
说是爱尔兰社会问题的隐喻,深化了戏剧的伦理主题。
海斯特割断女儿喉咙的暴力行为是出于对女儿的怜
爱,她不愿让女儿重蹈覆辙,像她那样生活在无法改变
游牧族裔边缘身份的痛苦中,一生等待再也不回来的
母亲。卡尔通过呈现当代爱尔兰女性面临的社会伦理
困境,重新审视当代爱尔兰的社会文化空间。当代爱
尔兰社会女性的他者身份、少数族裔边缘地位、天主教
权威、伦理道德等多重力量交织的动态生产导致了女
性悲剧。尽管剧作家在剧终无法为处于他者身份的当
代爱尔兰女性提供一个积极有效的解决途径,但是女
注释:
①
鬼迷(GhostFancier)是作者想象的戏剧人物,他负责把亡者的灵魂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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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ceandIdentity:AStudyofMarinaCarr’sTragicTrilogy
TANGPing,SHIJian
CollegeofForeignLanguagesandCultures,SichuanUniversity,Chengdu,Sichuan610064,China)
(
Abstract:MarinaCarrisoneofthemostprominentcontemporaryIrishplaywrights.Setin
themidlandsofIrelandwhereshegrewup,CarrWrotethetragictrilogynamely,The Mai,
PortiaCoughlanandBytheBogofCats.hasbrokenthesingulardiscoursemodedominatedby
Irishmaleplaywrightsandtheframeworkofnationalidentity.ShepresentsthemarginalizedIrish
femalesinthecenterofthestageandrevealstheirlivingsituationandspiritualyearnings.Inher
trilogy,theheroineslivebetweenthelimited,suffocatinghousesandtheopen,mysteriousna-
ture,struggleintheirsplitpsychologicalspaceintertwinedbythememoriesandthereality,fight
inthepatriarchalandIrishCatholicsocialspace.Theirrebellionshavechallengedthetraditional
rolesofIrishwomanas“angleinthehouse”.Theplaywrightexploresthereconstructionofhero-
ines’identityinthemetaphoricaldramaticworldinterwovenbythehouses,thenature,thepsy-
chologicalspaceandthesocialspace.Shequestionsandreflectsthemarginalizedidentityof
womeninthecontemporaryIrishsociety.
Keywords:MarinaCarr;space;memory;identityconstruction
[责任编辑:唐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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