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卷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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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年11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SichuanNormalUniversity(SocialSciencesEdition)
Vol.44,No.6
November,2017
论伽达默尔语言哲学的双重维度
——— 现象学与辩证法的相遇
魏琴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武汉430072)
摘要:伽达默尔的语言哲学具有现象学和辩证法的双重维度,现象学的维度强调语言的“显现”功能,辩证法的
维度强调语言的“对话”本质。这两个维度的相遇,使得伽达默尔最终形成这样一种语言认识,即“事情本身”是在
“对话”中向我们显现的。
关键词:伽达默尔;语言哲学;对话;现象学;辩证法
中图分类号:B516.5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17)06-0012-06
伽达默尔将“语言”视为其解释学本体论的“主
线”,强调语言与理解之间的本质关联。伽达默尔认
为,语言是连接理解者与其理解对象的普遍“中介”,
能被理解的存在就是语言,事物只有通过语言才能
为我们所理解。在语言中,世界被我们所熟悉;而在
语言未曾触及的地方,世界仿佛还笼罩在一片黑暗
之中。伽达默尔强调,语言作为理解之“中介”,不应
该从形而上学和工具主义的角度来理解,而应该从
现象学和辩证法的维度来理解。
场所,“从‘生存论话语’到‘存在之家’,海德格尔对
语言之本质的理解发生了内在的变化:从‘人言’上
行到‘存在之言’;虽然存在之言依然需要人的看护,
它却超越了人的言说。这里发生变化的根由在于逻
各斯神秘主义传统更多地渗透到海德格尔的思想之
[1]51
中” 。伽达默尔语言哲学的现象学之维主要体
现在如下两个方面。
首先,伽达默尔强调语言的“显现”功能和角色,
强调语言与所要表达之物的内在一致。他说:“语言
能让某种东西‘显露出来’(entbirgen)和涌现出来,
一
现象学之维
[2]539
作为海德格尔重视的学生,伽达默尔的语言思
想直接受海德格尔的现象学语言观影响。在其早期
的生存论现象学中,海德格尔就将语言与古希腊的
而这种东西自此才有存在。”
语言所表达的,不
是“摹本”、“符号”,而是“事物本身”。正是在语言
中,事物才得以显露出来,才摆脱“无名”状态,真正
地进入“存在”。伽达默尔的现象学语言观强调语言
与事物之间的亲密性和一致性,反对仅仅将语言视
为一种替代和权宜之计,语言不仅不是我们认识的
障碍,反而是我们通达事物的一个通道。
“
逻各斯”一词结合起来考察,强调语言作为话语的
揭示”作用,认为语言具有一种“使……公开”之意,
即将所说的东西公开出来、展现出来;在其著名的
存在论转向”之后,语言在海德格尔那里更是获得
“
“
了一种思想上的中心地位,取代此在成为了“存在之
家”,成为Ereignis之自我发生、自我显现的方式和
伽达默尔称语言为理解的“中介”,但仔细考究
之后我们会发现,语言虽然有自己的语法和系统,但
收稿日期:2017-02-01
基金项目:本文为国家留学基金委“高水平研究生项目”(201406270009)成果之一。
作者简介:魏琴(1987—),女,湖北恩施人,武汉大学哲学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现象学与解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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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
琴
论伽达默尔语言哲学的双重维度———现象学与辩证法的相遇
它并不是横亘在人与事物之间的一道栅栏,因为语
言具有一种天然的“自我消失”倾向,它注定要消失
在它所要表达的内容之中。这是因为,我们的理解
虽然是在语言中进行的,但我们主要是被语言中的
的,但同样能够将事物表达出来,因为“外在话语与
内在话语以及精神是一致的,只不过这种一致需要
通过一个过程达成,而不是像圣言与圣父那样是在
[5]120
无时间的永恒中的一致” 。语言中的“三位一
体”秘密在于,语言虽然对事物进行了表达,但语言
似乎并没有自己的自为存在,语言的存在仿佛仅仅
是为了将事物表达出来。因此,著名神学家托马斯
“事情”所牵引的,我们通常所关注的不是语言的单
纯形式,而是语言所要呈现的内容。比如,在阅读一
本书时,我们的阅读越是进行得顺畅,我们越是感觉
不到语言本身的存在,语言如同空气,对我们的理解 ·阿奎那将语言比做“光”,认为如同颜色只能在光
和解释至关重要,但我们却往往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因为语言的作用得到充分实现之时,正是它消失之
时,“中介(语言)覆盖了一切,却不被注意;它是透明
中才能被人看见一样,事物也只能在语词之光中才
能对人类显现出来,但我们并无法看到“光”本身。
正是在对事物的表达中,语言才获得了自己的存在,
语言并不是可以与所要表达之物分离开来。伽达默
尔在中世纪的语言思想中找到了共鸣,因为这两种
语言思想都强调语言与所要表达之物的内在一致
性,强调语言对于“事物本身”的显现作用。伽达默
尔反对剥离语言所要表达的内容,单纯地从形式方
面去考察语言,因为语言的真正存在乃是为了“显
现”事物,而不是成为自身。对于人来说,语言仿佛
是一道光,将这个世界照亮,“使一切事物都能自身
[3]5
的” 。
在《真理与方法Ⅰ》第三部分中,伽达默尔基于
其现象学的立场,对西方思想史上不同的语言观进
行了一个大概的梳理。伽达默尔认为,在远古时期,
语言与事物之间的内在统一性被认为是理所当然
的;但从古希腊开始,人们开始对语词的真理性产生
了怀疑,语词仅仅被当作“名称”,并不代表真正的存
在。比如在《克拉底鲁篇》中,柏拉图就认为语词仅
仅是原型的一个“摹本”,不能达到实际的真理,只有
摆脱语词的束缚,直接从事物自身出发,才能真正地
认识存在物。“对柏拉图来说,真正的知识应该要从
语词的统治中解放出来,直接面向事情本身,即理
型。在这种说法中,柏拉图并不一定是想要否认真
正的哲学思考需要在语言中开展,他的核心观点在
于,通达真理的路不是由语词自身或语词的控制所
[2]678
阐明、自身可理解地出现的光正是语词之光” 。
其次,伽达默尔语言思想的现象学之维还强调,
①
语言对事物的“显现”乃是一个“事件”。伽达默尔
跟随海德格尔的“存在论转向”,反对主体主义哲学
的思维方式,认为事物在语言中的“显现”不能仅仅
被视为一种主体性的行为,而应该首先被视为存在
论意义上的“发生事件”。海德格尔转向之后,不再
从“此在”的角度去探讨存在,而更倾向于从艺术和
语言的角度着手,因为前者还带有浓厚的“主体主
义”哲学色彩,而后者更能体现存在的事件性特征。
海德格尔认为,存在在艺术作品和语言中的“显现”,
首先乃是存在自在发生、自我开显出来的一个结果,
因为存在只有先行给出了自身、涌现了出来,此在才
能对其进行“揭示”。“此在”在面对“存在”之自在发
生时,更多的是持一种“让存在”的泰然处之态度,而
不是近代认识论那种将一切收括于主体之中的对象
化方式。在《通向语言之途》一文中,海德格尔如此
说道:“即使显现是通过我们的说话而达成的,这显
现和指示本身首先也是从事物的‘让ꢀ自身ꢀ呈现’
[4]131-132
给予的。”
柏拉图认为,语言仅仅是认识的工
具,并不是事物本身的展现,因此在语词的领域中并
没有通向真理的通道。被柏拉图视为通向真理的道
路———辩证法,仅仅是灵魂自身的对话,最终要超越
语词领域。伽达默尔极力批判这种形而上学的语言
观,认为柏拉图在语词和事物之间的真正关系面前
退缩了,因为语词绝不仅仅是一种摹仿样式的存在,
而是对事物本身的一种呈现,语词表达的不是事物
的摹本,而是事物自身。伽达默尔强调,语言的“中
介”作用在我们的理解和思想中始终存在,被视为灵
魂自我对话的辩证法实际上根本无法摆脱语言的束
缚,依然是在语言中进行的。
[
6]411
伽达默尔认为,中世纪基督教的“三位一体”思
想中蕴含着语言的真正奥秘。基督教认为,话语与
上帝同在,这个世界是上帝用话语创造出来的。上
帝的语言是完满的、全能的,而人类的语言却是有限
中获得的。”
在这种反主体主义的存在论现象学
语言观中,语言不再被视为人类认识和理解的工具,
而是深深地扎根于存在论的深处,人无法去支配存
在和语言,反而是归属于它们。“伽达默尔在其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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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语言过程中显然跟随海德格尔的转向。语言不再是
供意识支配的工具,而是一种确立自身的存在结构
的认识。因此,辩证法最终要超越语词领域,成为灵
魂和理性自身的一种推演和对话。辩证法不再意味
着与他人“对话”,而变成了个人内心的独白,与此同
时,哲学表达所使用的语言也由一种活生生的“对
话”语言变成了一种逻辑的陈述。柏拉图的思辨辩
证法在西方思想史上影响巨大,近代的辩证法大师
黑格尔所走的都还是这种思辨的路子。黑格尔的辩
证法是概念自身的演绎,是理性自身的一种活动。
在柏拉图和黑格尔那里,在语言中发生的“对话”都
被思辨活动超越,语言本身在其中并没有发挥什么
作用。因此,阿多诺就批判柏拉图的辩证法是没有
语言的辩证法,这一批判其实同样适合黑格尔。
伽达默尔认为,辩证法的展开过程始终是一种
语言过程,即使在柏拉图认为已经超越语词束缚的
地方,语言依然还在其中发挥作用。伽达默尔在语
言经验中所引入的辩证法,不是柏拉图和黑格尔式
的独白式辩证法,而是苏格拉底式的对话辩证法。
伽达默尔始终立足于语言,并且是一种原初的“对话
语言”来理解辩证法,强调语言的“言谈”、“对话”含
义。“伽达默尔之所以强调对话,而不是陈述,是因
为在他看来,对话优于陈述,任何陈述都可以还原到
对话,都可以看成是对某个问题的回答。语言虽然
包含陈述,但不等于就是陈述。这种经验性的对话,
依伽达默尔之见,是语言更为本源的存在,如前所
(Seinsverfassung),这种结构居间传达了一种此在
参与的在存在论上被估价的真理。对话语的统治、
规范和支配不承认人的图式化的理解力,因为语言
[7]269
服从它自己的‘法则’” 。
因此,与维特根斯坦神似,伽达默尔用“游戏”一
②
词来刻画语言的存在方式。伽达默尔在《真理与
方法Ⅰ》第一部分中,从艺术作品的角度详细地阐释
过“游戏”,强调游戏的“事件性”存在方式。游戏的
“事件性”特征主要体现在,游戏有其自身的规则和
秩序,超越于人的意识而发生。人在游戏中只是游
戏的参与者,而不是主导者。伽达默尔的存在论现
象学语言思想,强调语言的事件性、游戏性特征,反
对将人理解为语言的支配者以及将语言视为一个工
具。伽达默尔“语言游戏”思想背后,是一种彻底的
发生现象学思想,强调事物的显现乃是一个自在发
生、自我给出的存在论“事件”,先于人对其进行主体
性、意向性的把握。
总之,伽达默尔语言思想的现象学之维关注语
言的“显现”功能。语言能够让某物对我们“开显出
来”、“涌现出来”,而在这个开显的过程中,语言并没
有对所要表达之物进行对象化的处理,而是让事物
如其所是地得以发生和显现,因此语言的“显现”不
应该视为主体性的行为,而应该视为存在论意义上
的“事件”。语言仿佛是一道神奇的光,它所洒向的
地方,事物就有了被我们理解的可能。
[8]139
述,辩证法的逻各斯的起源本来就与之有关” 。
伽达默尔对辩证法的重新召回,其根本目的是为了
恢复苏格拉底式的“对话辩证法”,揭示语言的对话
本质。
二
辩证法之维
在现象学的基础上,伽达默尔还吸纳了辩证法
的思想,使得现象学与辩证法在其解释学中达到了
一种奇妙的融合,成为伽达默尔语言思想的两翼。
伽达默尔之所以从语言的维度引入辩证法,主
要是受苏格拉底式“对话辩证法”的影响,强调语言
的“对话”本质。苏格拉底是西方思想史上第一位公
认的“辩证法家”,辩证法在他那里被称为“对话的艺
术”,即通过对话揭露对方思想中存在的矛盾,一步
一步接近真理。但从柏拉图开始,辩证法的含义发
生了巨大的转变,逐渐由一种生动的“对话艺术”变
成了一种纯粹的思辨演绎,语言在辩证法中的地位
逐渐被理性取代,活生生的“对话”也变成了思辨的
伽达默尔之所以走向辩证法,除了受苏格拉底
式“对话辩证法”的影响,还来源于对其师海德格尔
语言思想的深入反思。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
尔就已经十分关注语言的“言谈”、“对话”本质,强调
逻各斯作为“言谈”的含义。但海德格尔认为,日常
意义上的“言谈”更多的是沦为一种“闲谈”,只是凡
夫俗子的人云亦云,谈不出什么实质性的结果。真
正的言谈则如同荷尔德林的诗,是诗人在缄默中与
诸神所进行的阳春白雪式的诗意交谈。这样一种言
谈与其说是“对话”,不如说是倾听,因此在海德格尔
那里,语言的“言谈”、“对话”本质最终却演变为天才
诗人的内心独白,演变为“人言”对于“道说”的缄默
倾听。伽达默尔认为,海德格尔的这种“诗化语言”
转向是一次“危险的历程”,它彻底地背离了语言的
“独白”。柏拉图认为,语词只是原型的摹本,并不代
表事物自身,并不能引领我们达到对于理念和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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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
琴
论伽达默尔语言哲学的双重维度———现象学与辩证法的相遇
日常性和经验性,使得语言从活生生的“对话”变成
了诗人内心的“独白”,而他自己则坚持日常语言的
立场,更倾向于苏格拉底式的“对话”语言。伽达默
尔的“对话辩证法”不仅反对柏拉图和黑格尔式的理
性独白,同时也反对海德格尔晚期的“诗性独白”。
在《致达梅尔的信》一文中,伽达默尔明确地表达了
这一观点:“如果承认了这一点,当海德格尔选择了
将其运思之路交托给荷尔德林语言的诗意力量就成
了一次危险的历险了。‘存在之声’般的隐喻会被误
读为空洞无用的感伤。尽管如此,我在这里不必为
海德格尔辩护,我是为自己辩护。在我而言,我确实
转向了柏拉图辩证法的开放性,而且我在对亚里士
多德的思辨式复兴与补充方面跟随黑格尔走了几
步;但是,这并不暗示我故态复萌,又退回到古希腊
尔甚至强调说,对话伙伴具有一种伦理上的优先性,
我们应该充分地让对方的观点对我们发生作用。具
体来说,对话伙伴如何在对话的过程中向我们显现
出来,这乃是一个超出对话者意识控制的“事件”。
其次,对话还意味着“我”作为对话的参与者,绝对不
是一个被动的接受者,因为我们都是效果历史的产
物,都带有自己的历史视域和问题关怀,而不是一张
白纸。对话的过程是对话双方相互影响、相互发生
作用的过程,一段成功的对话肯定不是任何一方的
独白,而是彼此之间视域融合的结果,“谈话中的相
互了解既包括使谈话伙伴对自己的观点有所准备,
同时又要试图让陌生的、相反的观点对自己产生作
[2]544
用” 。
伽达默尔的对话辩证法与当代的“他者哲学”既
[
9]84
形而上学的逻各斯中心主义之中。”
有相通之处,又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共同点在于,伽
达默尔将对话伙伴视为一个与自己平等的人,认为
我们不能用主体性、对象性的目光将其笼罩在自我
意识之中,强调对话伙伴对于我的超越性和独立性,
以及对话伙伴对我们走出自我和达到更高普遍性的
积极作用。但与“他者哲学”单纯地强调“他者”这一
维度不同,伽达默尔依然强调自我这一维度的重要,
自我这一端的视域和问题结构对于一段成功的对话
来说依然十分重要。伽达默尔的对话辩证法虽然反
对自我中心主义,但并不赞成取消自我这一维度;同
时伽达默尔虽然强调对话伙伴的重要,但并没有完
全走向一个“绝对的他者”,因为“绝对的他者”可能
是一个“不在场”的他者,蕴藏着“给予的神话”。从
根本上说,辩证法意义上的对话,最终是为了走出狭
隘的自我意识,达到更高的普遍性,对话双方的某一
方并不具有独特的重要性,两者共同作用产生出来
的“合力”才是最为关键的东西。
辩证法意义上“对话”乃是一个不受对话者意愿
控制而发生的“事件”,在《真理与方法Ⅰ》第三部分
中,伽达默尔如此描述:“虽然我们说我们‘进行’一
场对话,但实际上越是一场真正的对话,它就越不是
按对话者的任何一方的意愿而进行。因此,真正的
对话决不可能是我们意想进行的对话。一般说来,
也许这样说更正确些,即我们陷入一场对话,甚至可
以说,我们被卷入了一场对话。在对话中某个词如
何引出其他的词,对话如何发生其转变,如何继续进
行,以及如何得出其结论等等,虽然都可以有某种进
行的方式,但在这种进行过程中对话的参加者与其
说是对话的引导者,不如说是对话的被引导者。谁
都不可能事先知道在谈话中会‘产生出’什么结果。
对话达到相互了解或达不到相互了解,这就像是一
件不受我们意愿支配而降临于我们身上的事
[2]539
件。”
参与对话的某一方并不能决定对话的进程
和结果,对话的真正引导者乃是对话自身。因此,辩
证法意义上的“对话”与其说是对话者的一种主动行
为,不如说是一种“被动的遭受”。由语言自身所引
导的“对话”,实际上是语言自身的一种游戏运作,是
有限与无限、已说与未说、部分与整体的辩证统一,
总是引领我们从自己走向他人,从熟悉走向陌生。
伽达默尔认为,对话首先意味着我们的对话伙
伴总是对我们有所述说,需要我们倾听。因此,伽达
默尔亲切地称对话伙伴为“你”,这个“你”与“我”在
地位上是完全平等的,对话双方之间的关系是一种
总之,伽达默尔语言思想的辩证法之维主要是
为了凸显语言的“对话”特征。辩证法强调“对话”过
程本身的“显现”功能,以及对突破自我意识限制的
积极作用。“从柏拉图到伽达默尔一再表明,在对话
中语言的显现力量能够超越对单一对话者个人而言
[10]2
的可能性” 。
三
现象学与辩证法的相遇
作为在20世纪才发展起来的一种思潮,现象学
与辩证法曾经并无交集。海德格尔曾经甚至认为,
现象学与辩证法两者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如果
人们企图将现象学与辩证法统一起来,那么他们就
“主体间性”的关系,而不是对象性的关系。伽达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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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59
是在以一种肤浅的方式来对待现象学” 。但在
伽达默尔的语言哲学中,两者却第一次得到了融合。
笔者认为,这两者之所以能够得到融合,其原因主要
有以下两个方面。
种“对话”中向我们显现的,或者说理解是在对话中
完成的。在海德格尔现象学语言观的基础上,伽达
默尔又继续向前走了一步,将辩证法引入了进来。
伽达默尔语言思想的地基还是现象学打下的,使得
语言通往事情本身、通往真理的根本地位被奠定起
来。但至于究竟如何通达事情本身,伽达默尔则在
辩证法的引导下对此有了不同于胡塞尔和海德格尔
的看法。在现象学的创始人胡塞尔那里,直观是真
理的唯一源泉,但是在直观之前,还有一个关键性的
准备工作要做,即进行现象学还原,将人们的认识从
自然主义和客观主义的态度中解脱出来。在通往真
理的途中,胡塞尔所走的基本上是一条“还原之路”。
而在另一位现象学巨擘海德格尔那里,则更为强调
首先,现象学和辩证法都以“面向事情本身”为
基本原则。众所周知,“面向事情本身”是整个现象
学运动的口号,现象学家们反对将“事情本身”进行
形而上学和主体性的处理,强调事情的自我发生、自
我显现。现象学意义上的“现象”,乃是从其自身出
发显现自身者。现象学最为强调的是现象的自身给
予性,而不是人的主体性建构或方法上的主动性。
所谓的现象学方法,更多的是起扫清障碍的作用,最
终的目的乃是为了让现象能够得以自行对我们显现
出来。在伽达默尔看来,辩证法实际上同样分享了 “倾听之路”的重要,海德格尔反对胡塞尔将一切都
“
面向事情本身”的精神:“我们也因此而靠近了古代
还原为先验意识的意向构造,强调直接面向“事情本
身”的重要。尤其是在其“存在论转向”之后,海德格
尔更为彻底地反对近代主体主义的思维方式,强调
事物的自在发生、自我显现。海德格尔认为,人在通
往“事情本身”的过程中不应该以认知主体的姿态去
的辩证法,因为在古代的辩证法里存在的不是主体
的方法上的主动性,而是思维所‘遭受’的事物本身
的运动。这种事物本身的行动就是攫住说话者的真
[
2]666
正的思辨运动。”
伽达默尔认为,辩证法乃是我
们在思想中所经历的“事情本身”的运动。国内著名 “建构对象”,而应该更多地是倾听存在和事物自身
解释学专家何卫平先生这样谈到:“在对话中辩证法
和现象学可以相融,而并不像胡塞尔、海德格尔所认
为的那样二者势不两立。面向‘事情本身’是现象学
和辩证法都遵循的基本原则,这也是他们能够相互
融合的一个重要的共同点。显然伽达默尔抓住了
的述说。而在“还原之路”和“倾听之路”的基础上,
伽达默尔将辩证法引入进来,最终走向了“对话之
路”。伽达默尔认为,语言是我们通达事物自身和真
理的必经之途,但语言始终是我们生活于其中的语
言,承载着效果历史,无法对其进行所谓的“现象学
还原”。伽达默尔的解释学立场强调理解者自身视
域的重要,反对“给予的神话”。“事情本身”的确是
真理和理解成功的唯一尺度,但我们不能完全跳过
自己的“前理解”和“视域”而通达“事情本身”,因为
语言中所携带的“前见”与其说是一种意识,不如说
是一种“存在”,是一个无法还原的生存论事实。伽
达默尔的“对话之路”虽然也强调“倾听”的重要,但
我们最终不是在单向度的“倾听”中,而是在相互作
用的“对话”中才一步步实现理解。作为一种实际
性、被抛性的存在,人实际上早就走在了这条“对话”
之路上,从自我走向他人、从过去走向未来。
[8]147
这一点。”
无论是现象学还是辩证法,都力图摆
脱自我意识的限制,走出内在性领域,直接面对“事
情本身”。
其次,现象学和辩证法都强调语言的“事件性”
特征。在现象学的视域中,事物在语言中的显现不
能仅仅理解为一种主体性的产物,而应该更多地理
解为一个“存在事件”。语言是事物自我涌现、自我
展示、自我保存的场所,人更多地参与和应和。而在
辩证法中,人也是跟随语言自身所引导的“对话”,一
步一步接近真理。两者都认为,语言乃是一个超越
于个体而发生的“事件”,并不受个体自我意识的支
配,也绝不仅仅是一种工具性的存在。现象学和辩
证法都反对主观主义、工具主义的语言理解,强调语
言之显现和对话的事件性,因此伽达默尔形象化地
用“游戏”这一意象来刻画语言的存在方式。
现象学与辩证法的融合,最终使得伽达默尔形
现象学与辩证法在伽达默尔语言思想中的相遇
具有双重意义:一方面,伽达默尔用现象学改造了辩
证法,使得辩证法冲破了思辨哲学的自说自话,重新
回到了以“事情本身”为引导的活生生“对话”;另一
方面,辩证法又对现象学有所推进,开辟了一条通过
成这样一种语言认识:“事情本身”,或真理,是在一 “对话”去通达事物的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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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伽达默尔语言哲学的双重维度———现象学与辩证法的相遇
四
结论
达默尔语言思想的这双重维度,展示了伽达默尔解
伽达默尔解释学不仅接受过现象学运动的洗
礼,而且将视野投向了更为久远的古希腊思想,将辩
证法这一古老的西方哲学传统重新引入了进来。伽
释学思想的丰富性和创造性,为我们继续思考现象
学和辩证法的未来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视角。
注释:
①
“事件”的德文表达为“Geschehen”,也译为“发生”或“发生事件”。伽达默尔对这一词的使用,直接与海德格尔后期的“Ereg-
nis”思想有关。
②
伽达默尔的“语言游戏”思想虽说从时间上晚于维特根斯坦,却是独立发展起来的。伽达默尔的“语言游戏”思想更多是受
海德格尔晚期的存在论语言观影响,跟维特根斯坦的分析哲学路径虽偶有相似,但终归路数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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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alDimensionofGadamerꢀsLinguisticPhilosophy:
WhenPhenomenologyMeetsDialectics
WEIQin
SchoolofPhilosophy,WuhanUniversity,Wuhan,Hubei430072,China)
(
Abstract:GadamerꢁsLinguisticPhilosophyhasdualdimensionofphenomenologyanddialec-
tics.PhenomenologyemphasizesthemanifestationfunctionoflanguagewhileDialecticsemphasi-
zescommunicationqualityoflanguage.ThecombinationofthosetwodimensionsprovidesGada-
merwiththethoughtsthatthingsmanifestthemselvesindialogue.
Keywords:Gadamer;linguisticphilosophy;dialogue;phenomenology;dialectics
[责任编辑:帅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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