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４２ 卷第３ 期
２０１５ 年５ 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Ｓｉｃｈｕａｎ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ｓ Ｅｄｉｔｉｏｎ）
Ｖｏｌ．４２，Ｎｏ．３
Ｍａｙ，２０１５
刘咸炘赋论述略
赵ꢀ 俊ꢀ 波
（
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成都６１００６６）
ꢀ
ꢀ 摘要：刘咸炘的赋论包括源流、结构、旁衍等多个方面。 由于注重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因此其论赋能高屋建
瓴，提出不少与前人所说不同的、具有启发意义的观点；但重视汉魏六朝之作，而轻视唐后之赋，也反映了那一时代
学人普遍的思想局限。
关键词：刘咸炘；《推十书》；赋论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６．２ꢀ 文献标志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０⁃５３１５（２０１５）０３⁃０１７０⁃０７
ꢀ
ꢀ 刘咸炘（１８９６－１９３２），字鉴泉，号宥斋，四川双
这是刘咸炘论赋的重点，篇幅最多，也颇见新
流人，幼承家学，博览群籍，著述２３０ 余种，约８００ 万
字，总名《推十书》。 其书贯通中西，涵盖四部。 惜
其享年不永，平生又未尝出川，因此声名不著。 幸喜
近年已有不少学者注意到刘咸炘的学术成就，但关
注的焦点多在史学而非文学方面。 至于其赋学方面
的成就，就笔者所见，目前仅孙福轩先生《清代赋学
研究》、《中国古体赋学史论》二书稍有论及，前者从
赋源、赋艺、赋的取向等方面阐述了刘氏的理论，即：
赋起于纵横家之言，主于抒情而与经、史、子书不同，
义。
１．赋源
刘咸炘认为赋有多个源头，如《诗经》、屈骚、诸
子等，值得注意的有以下两点。
其一，他在同意班固《两都赋序》中“赋者古诗
之流”之说的同时，又注意到后世之赋的变化。
ꢀ ꢀ 后世赋专诗名，比兴兼该，故称为“古诗之
流”而不曰诗之一义……序志为赋之正义，志
不直叙，立文取谲，尚婉多讽，故铺采摛文以达
其旨，此诗教也。 所谓铺者，非指后世雕镂景物
扬厉声采而言也，此赋与诗三义之赋异。 彼与
比兴对，专指实写；此则主写志而陈华词，其中
［
１］３２３－３２７
同时宗尚汉魏之赋
，后者在此基础上稍加补
２］４０１－４１１
。 但这两本专著并非专论刘咸炘，所以论
［
充
述较为简单。 其实，探讨刘咸炘的赋学观，不仅有助
于当前方兴未艾的刘咸炘学术研究，也有助于当前
稍显薄弱的民国赋论史的研究，所以本文尝试就此
问题作进一步的阐述。 具体的方法，则是将刘氏的
相关观点置于赋论的历史长河中，从纵向的角度来
审视其在学术史上的价值和地位。
［
３］７２９－７３０
实兼比兴，两者稍异。
《诗》有赋义而鲜铺陈，比物托景，取足达
意，寥寥不繁。 屈子始纵辞骋气，远说天神，词
多于意，讽喻遂隐，故曰“ 受命诗人，拓宇楚
［
４］９５５
辞”。
刘咸炘的赋学理论，见于其《文式》、《文学述
林》、《诵〈文选〉记》、《文心雕龙阐说》等，大都采用
随笔短评式的形式，其中不乏真知灼见。
自晋左思、皇甫谧起，前人往往从赋为六义之一
的角度来解释“赋者古诗之流”，影响较大者如李善
对班固《两都赋》 中“赋者古诗之流” 的注释：“《毛
诗序》曰：‘诗有六义焉，二曰赋。’故赋为古诗之流
一ꢀ 刘咸炘论赋的源流
收稿日期：２０１４⁃１０⁃２２
作者简介：赵俊波（１９７３—），男，山西夏县人，文学博士，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辞赋学。
１７０
赵俊波ꢀ 刘咸炘赋论述略
［
５］卷一，２１
［８］１３４
名号，与《诗》 画境。 六义附庸，蔚成大国。” 特
也。”
直到清代，康熙帝《历代赋汇序》 仍然
说：“赋者六义之一也。 风雅颂兴赋比六者，而赋居
兴比之中。 盖其敷陈事理，抒写物情，兴比不得并
焉，故赋之于诗，功尤为独多……故曰：赋者古诗之
意强调荀、宋。 其下回顾赋史，也仅列荀、宋而不及
屈。 萧统《文选序》论赋：“荀宋表之于前，贾马继之
［
５］１
于末。” 之后白居易《赋赋》也称赋“始草创于荀
［
６］
［１１］７３
流也。” 但以之衡量后世的赋作，则多有龃龉。 如
后世之作，常有比兴，明显与“赋者古诗之流”的说
法不合，原因就在于后人往往胶柱鼓瑟，没有看到赋
宋”
同。
。 这与汉代以来屈、荀并称的传统观念不
刘勰等人从作品题目与体物的角度出发，故以
①
义的变化。
荀、宋并列；而刘咸炘则从实际出发，以为屈、荀同
时，皆先于宋，且二人之作有别，故应屈、荀并称，而
非屈与宋、景同列。 后来许文雨《文论讲疏》批评刘
刘咸炘指出六义之一的“赋” 和后世作为文体
之一的“赋”不同：前者与美刺、政教相关，后者则是
穷形尽相的雕镂景物、扬厉声采；前者多志而少铺，
后者则纵辞骋气，多铺而少意，即班固所说的“竞为
［
１２］１３４
，与刘
勰这种做法是“訹于名号”、“滞于行迹”
②
咸炘同义。
［
７］１７５６
；前者直陈，与
侈丽宏衍之词，没其讽喻之义”
比兴相对，后者包括比兴。 总之，作为文体之一的
２．各种题材赋作的流变
刘咸炘总结了序志、述行、京都宫苑、物色、人
物、郊祀、耕籍、畋猎等各类题材赋作的流变，从中可
以看出其创作概况和发展变化。 其说多有创新，尤
可注意者为序志赋：
“
“
赋” 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意义， 所以成为古诗之
流”，而不再是六义之一。
据《推十书》所附李克齐等编的《系年录》，《文
式初稿》 成于戊午年（１９１８）， 但定稿尚未完成。
９２５ 年，由天津新懋印书局出版的范文澜《文心雕
龙讲疏》中还没有涉及此点。 直到１９２９ 年出版的
文心雕龙注》中，范先生方以屈荀赋多比兴为例，
提出类似看法：“谓赋之原始，即取六义之赋推演而
ꢀ ꢀ 序志之作，屈为最古。 宋玉《九辩》，贾谊
《大招》，下至刘向《九叹》，皆其裔也。 而别出
枚乘一宗，沿《九辩》而成七体；东方朔、扬雄不
用楚声以畅其说，又成设词之体，体变而义旨亦
较宏而质矣。 其循赋体者，司马迁、班婕妤而
下，亦多其著者。 《慰志》、《显志》而下，直以志
名；《幽通》、《思玄》而下，则合《远游》、《天问》
于《离骚》体中。 六代作者尚多，颜介《观我生
１
《
［
８］１３４，１３７
目前虽不能准确断定二人孰
成，或未必然。”
先孰后，但刘咸炘无疑也是较早提出这一观点的学
人。 建国后，李伯敬指出辞赋的铺陈，“指文辞上的
［
９］４９
［３］７３０
铺张扬厉，尽情描摹，而不排斥使用比兴手法”
，
赋》其特出也，自后渐稀。
正与刘说相同。 褚斌杰《论赋体的起源》一文从三
方面质疑“赋者古诗之流”一说，其中之一即六义之
一的“赋”专指铺陈，赋文体特别是后世的赋体多兼
关于序志赋，《文选》有“志”类，《历代赋汇》外
集也有“言志”类六卷一百零二篇，《历代赋汇》补遗
有“言志”赋一卷共十篇，但这两种比较权威的总集
都不能反映此类赋的创作情况和源流变化。 例如，
《文选》中除了“志”类之外，“纪行”、“设论”类的作
品何尝没有言志？ 《历代赋汇》仅收题称为“赋”的
作品，所以更有不足，难符“正变兼陈，洪纤毕具”之
［
１０］
比兴，二者并不相同，所论较刘更为深刻。 但相
较之下，刘咸炘已是一鞭先着了。
其二，赋源于屈、荀，而非荀、宋。
刘咸炘《文心雕龙阐说》一文中说：
［
１３］卷十九，８６２
ꢀ
ꢀ 勰又称“受命诗人，拓宇楚辞”，以屈、宋为
称
，读者由此难以把握序志赋的创作概况
和发展变化。
刘咸炘全面概括了序志赋的源流变迁，条别源
大，而荀、宋并称，盖以荀、宋始赋庶物耳。 然
屈、荀皆楚人而同时，荀非沿屈，未可与宋玉、景
差侪也。 且屈体衍长，变体已成，荀体短促，犹
存诗式，后世合和二家，兼取其义耳，非本同也。
宋玉《风》、《钓》之体，亦非荀卿《蚕》、《箴》之
流，补充了《文选》、《历代赋汇》等书的不足：一是屈
骚为源，其后有宋玉《九辩》等，后来发展为枚乘开
创的七体，二是东方朔等人的设词体，三是赋体。 而
赋体中的《幽通赋》、《思玄赋》 等，则又有《离骚》、
《远游》的影子。 以《七发》来自《九辩》，或可商议，
但这样的总结在此前的确很少见，直至许结先生
［
４］９５５
伦也。
这是针对刘勰的观点而言的。 刘勰《文心雕龙·诠
赋》云：“于是荀况《礼》《智》，宋玉《风》《钓》，爰锡
１７１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
张衡〈思玄赋〉解读》一文才提出类似的看法。 许
荀卿赋物，亦以致意。 宫殿苑囿，前无所原，始
［３］７２９
先生指出：“仅据汉代言志抒理之赋创作实况，我以
为至少有三类较为明显：一是纯粹仿骚类，如贾谊
于相如，曷可以其篇大而升之哉！
赋之源出诗骚，志情纪行，乃真诗骚之遗，
郊祀、耕藉、畋猎出于《雅》、《颂》，哀伤出于《国
风》，斯当类而次之，依其源之先后为次第。 今
乃随意编之，以情居末，犹可云防淫，其他则混
矣。 京都之体最后，而乃以为首，此盖文士之
见，爱其篇体广博耳。 昭明于诗一类， 略依
《风》、《雅》、《颂》为次第，首尾明白，何于赋乃
《
吊屈》……其言志之法，皆吊屈以自悲。 二是答难
论辩类，有东方朔《答客难》……其言志之法，设驳
论以自解。 三是赋体明理类，此类内涵最为丰富
…
…然其言志之法，又均以赋体之铺陈描写、兼取骚
体之婉曲笔法， 述心明理， 体达人生哲学境
［
１４］１１５
界。”
显得更为恰当、明了。
此外，如对于郊祀、耕籍、畋猎赋作的源流探讨：
ꢀ 郊祀、耕籍、畋猎诸作，皆记典礼，源于大、
［
１５］２３
混乱如此？
ꢀ
然赋之托始，荀屈为先。 述行序志，屈固开
小《雅》，非京都宫苑之比也。 昔人以相如之赋
皆兼苑猎，遂混而一之，未当也。 体始相如，而
专言畋猎，托讽寓意。 扬雄而后，渐归典质。 其
先；庶品杂类，荀实创始。 若京殿苑猎，则古无
［
４］９５５
其体，创自汉京。 以论先后，小者当先。
《文心雕龙》以“京殿苑猎，述行序志”概括大赋
的题材，《文选》赋类以京都为首，而草区禽族庶品
杂类及志居后。 在刘咸炘看来，这样的语言表述或
顺序安排是不恰当的，因为都没有顾及到源流变化
的顺序：述行序志赋始于屈原，为赋之正义，庶品杂
类始于荀子，至于京都、宫殿苑囿之作，则始于相如，
且后者受了屈辞的影响，所以刘勰的语言表述不当，
而《文选》分类顺序也颠倒了。
［
３］７３０
别出者，则为飏颂符命之文。
认为此类赋源于大小《雅》，其体始自相如，变
于扬雄，而别出为飏颂符命之文。 寥寥数语，即将源
流正变陈述得清清楚楚。
３
．相关文体及各题材赋作在文集中的排列顺序
既然注重源流变化，则难免涉及到这个问题。
作为目录学家，刘咸炘特别强调这一点。
以文体论，刘咸炘注意到《文选》赋居诗前的顺
序问题：
二ꢀ 刘咸炘论赋的结构
刘咸炘曾论述到赋的结构等问题，比如对“乱”
的探讨等。 其中值得注意的是对问答体的分析。
赋常采用客主问答的结构，后世有人将首段的
问答视为序。 刘咸炘以为既然《汉志》有“客主赋”
一类，那么赋文就是一个整体，不存在序和正文的问
题：
ꢀ
ꢀ 惟是昭明既主于《诗》，则当先诗，次骚，次
赋，源流乃明。 今乃先赋次诗，而又自解之曰：
古诗之体，今则全取赋名。”夫赋虽兼该六义，
今固犹有诗存， 非赋所能该也。 此倒者一
“
［
１５］２３
也。
③
对此，章学诚已有疑问。 刘咸炘此言明显是
受章说的影响。 但时过很久，经过认真考虑，他以为
这种顺序也有一定道理，所以又补记说：
ꢀ ꢀ 赋多藉问答以发篇，故《汉志》有“客主赋”
［
３］７３２
之目，非序也。
④
这其实是继承了苏轼的看法。 基于此，他明
确反对祝尧把问答体的赋分为文、赋两部分并陈述
流变的言论：
ꢀ
ꢀ 先赋后诗，今觉其不可轻非。 《七略》诗赋
略亦先赋后诗，盖尝时自以汉赋直承三百篇。
五言诗初行，境犹未广。 古人视诗赋为一，不似
后人之分别。 昭明之叙次， 实承《 七略》
ꢀ ꢀ 元祝尧《古赋辨体》 论《子虚》、《上林》，
谓：“问答之体，源出《卜居》、《渔父》，宋玉辈述
之，至汉而盛。 首尾是文，中间是赋。 传久而
变，中间之赋，以铺张为靡，专于词者，流为齐
梁、唐初之俳体。 首尾之文，以议论为便，专于
理者，流为唐末及宋之文体。”《提要》称为“于
正变源流，言之最确”。 按：此说大非。 诸子书
多藉问答，问答原不止于赋乃有之。 《卜居》自
是设辞，《客难》、《解嘲》 所祖，与《子虚》、《上
［
１５］２４
耳。
这显示出他虽然推崇章学诚，但又能独立思考
而不盲从的学术个性。
以题材论，刘咸炘针对刘勰及萧统之言，多次指
出序志之作应置于京都或宫殿苑囿赋之前：
ꢀ
ꢀ （刘勰）以述行序志置于宫殿苑囿之后，则
有未尽矣。 屈辞，昔人拟之《小雅》，本以序志；
１７２
赵俊波ꢀ 刘咸炘赋论述略
林》自殊。 铺张之辞，源于楚辞诸篇，不专祖
卜居》、《渔父》；唐末及宋之文，问答之体，自
话，指出祝说之不足：“其说于汉散体赋之流变失之
《
于简单，于宋文赋的文体构成则失于片面。 具体而
言，汉赋的首尾之文，只是文赋的一个来源；唐宋文
学散文的观念和实践，唐诗的重意象和宋诗的重理
出诸子，亦不专祖《卜居》、《渔父》。 源流各别，
何可以其皆问答而混之？ 班固《两都》，亦藉问
答发端，此自《子虚》、《上林》 之裔，非出《卜
居》、《渔父》也。 祝氏既不知其各别，乃又强分
文、赋，赋本一篇，非同于序，岂可分哉！ 强名为
文，尤属虚造。 尧书于拟骚为外集，本未知源
［
１７］１３１
就文赋
趣，对文赋的影响，实不减汉人古赋。”
的生成这一点而言，分析得更为深入和全面，所以虽
然二人所持理由不同，但却殊途而同归。
其四，赋文作为一个整体，不能割裂为“文” 或
“赋”。 这和苏轼《书〈文选〉后》之言的实质是相同
的，即不能把赋文视为不同文体的简单组合。
祝尧的说法颇有影响，四库馆臣也赞同其说，后
世鲜有异议者，而刘咸炘据以反驳，其观点或许可以
商榷，但的确也显示出独立思考的学术气质和学术
勇气。
［
３］７３２
流，《提要》乃亟称之，误矣！
祝尧之说得到四库馆臣的激赏。 他们均从源流
的角度来论赋，以为作为问答体的赋，《子虚》、《上
林》源出《卜居》、《渔父》；首尾是文，长于议论，流为
文体赋；中间是赋，长于铺张，流为俳赋。
作为目录学家，刘咸炘也穷源溯流，予以反驳。
其一，问答体的赋不仅仅是出自《卜居》、《渔
父》，同时还应追溯到诸子。 在《设词》一文中，他也
指出：“设词亦赋也，其体源于屈原之《卜居》、《渔
父》，庄周之惠施问难，实本纵横炜烨谲诳之说，庄
三ꢀ 刘咸炘论骚、赋关系及其旁衍
骚、赋关系历来众说纷纭，而某些题称非“赋”
的文体，其实质也是赋，程千帆先生称之为“赋的旁
［
１８］５７
。
衍”
［
２］７３９
这种看法实际上来自章学诚赋源
列寓言之流。”
其一，骚与赋。
于诗骚诸子的观点。
骚、赋的关系，历来众说纷纭，或言其同，或言其
就均采用问答结构这一点而言，以《子虚》、《上
林》出于《卜居》、《渔父》，祝尧之言也无不可，刘咸
炘显得过于执着。 但若溯源，除了《卜居》、《渔父》
外，还应溯至诸子，所以祝尧之说不全面。 祝尧的不
全面情有可原，因为此前罕有人将诸子视为赋源之
一；至章学诚才鲜明地将二者相关联，刘咸炘的看法
建立在这一新说的基础上，不无道理。
异。 刘咸炘是前一种观点的支持者，同时又就骚赋
分列的做法提出自己的意见：
ꢀ ꢀ 昭明分骚、赋为二，其序赋遂仅举荀、宋，非
也。 刘勰《辨骚》、《诠赋》亦各为一篇，统名楚
辞为骚。 然勰特于赋体既变之后专论屈、宋，故
［
２］７２９
别为一说，其实作本称赋。
在刘咸炘看来，赋应追溯于屈、荀，而非荀、宋，
屈骚实亦为赋。 但并非所有具有楚辞形式的作品都
是赋，如：
其二，《卜居》 流为《客难》、《解嘲》，而非《子
虚》、《上林》。 虽然同为问答体，但若深究其思想、
语言等，这两类作品却截然不同。 刘咸炘以为，前者
是问答体的类赋之文，后者是赋；前者出于荀而质，
ꢀ ꢀ 后世效屈用兮用只者，短促入于歌行杂曲，
非赋也；效荀者托物寓意，短促入于箴戒器物
铭，亦非赋也。 然屈荀自是赋，故总述于此而明
⑤
后者出于屈宋而文；前者近子，表达思想，后者为
［２］７２９
赋，铺陈过度，劝百讽一。 后者继续流变为班固《两
都赋》等，虽然也是问答，但与《卜居》、《渔父》无关，
所以不能混同。
其流枝。
这是针对祝尧《古赋辨体》来说的，其书“外录”
部分称不泥于题之名而重文之实，所以选录了一些
虽不以赋为题但实质为赋的作品。 但同时未免过于
宽泛，以操、歌二体而言，在他看来，“操与诗赋同出
而异名”，“盖歌者，乐家之音节，与诗赋同出而异名
其三，俳赋源于楚辞其它篇章，文体赋出自诸
子，皆非来自《卜居》、《渔父》。 在刘咸炘之前，何焯
曾批评祝尧之说，以为首尾的议论中也有赋的成分，
如首之“车驾千乘”等及尾之“齐东陼巨海”等句，唐
［
１９］卷十，１１，１８
耳”
。 其操类收《履霜操》、《雉朝飞操》等
［
１６］卷四十五，８６８
末及宋人无铺张的才能，才写成了文赋
。
七首及《南风歌》、《麦秀歌》、《采薇歌》 等十六首，
均依“兮”成篇。 在刘咸炘看来，此类作品即歌行杂
曲，很难称“赋”。
这其实是对祝说的补充。 相较之下，刘咸炘之论才
是真正的反驳。 其后万光治先生也针对祝尧的这段
１７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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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７３３
也。
其二，赋与颂。
刘咸炘《文式·赋》中说：
刘咸炘从两方面指出赋颂之别。 一是内容方面
的区别。 颂的内容可分三类，只有颂美人物之作和
赋截然区分，其它歌颂功德特别是赞美器物之类最
易与赋相通。 二是写作方面，赋放颂敛。
其三，赋与设词。
ꢀ
ꢀ 刘勰《诠赋》 后半篇专论草区禽族……此
类之赋，多名为颂。 盖颂本诗之一体，义主形
容，凡赋物色皆形容也，故假名焉。 如屈子《橘
颂》、董仲舒《山川颂》。 《长笛赋》序曰“作《长
笛颂》”，是其证也。 作者短促，始流为颂之一
体耳。 至马融之《广成颂》，本赋而曰颂，亦取
形容之义而非物色之流，盖亦以赋可互称也。
刘咸炘继承前人许多看法，如认为设词也是赋，
源于《卜居》、《渔父》及诸子之文，分为七体及对问
两类。 七体源于《孟子》，重在箴戒；对问起于宋玉，
重在写志。 同时辨别了总集、别集等在文体分类方
面的谬误。 这些看法继承了刘勰、章学诚等人的观
点，并无新意。
《
汉志》李思《孝景皇帝颂》，在赋中则又不止物
［２］７３１
色也。
其《文式·颂赞》一文中又指出：
ꢀ 颂为《诗》之一体。 刘勰曰：“颂者，容也，
ꢀ
值得注意的有两点，一是在基于设词亦赋这一
观点的基础上，刘咸炘将许多设词之文都视为赋，
如：
美盛德而述形容。” 是初只施于告神。 吉甫作
颂，虽出朋友，亦形容之一义也。 屈子《橘颂》、
仲舒《山川》、东方朔《旱颂》、马融《广成》，皆
ꢀ ꢀ 凡设为嘲戏及告语动植者，皆设词之类。
蔡邕《释诲》，末系以歌。 陆云《牛责季友》，又
《嘲褚常侍》 ……繁钦《嘲应德琏文》、唐程浩
《上天鼓文》、独孤及《招北客文》、杜甫《柳公紫
微仙阁画太一天尊图文》，亦设词也。 韩之《讼
风伯》、《送穷》，柳之《乞巧》、《骂尸虫》、《斩曲
几》、《宥蝮蛇》、《憎王孙》、《招海贾》、《辩伏
［
２］７３３
赋之异名。
赋颂何以通称？ 班固《两都赋序》云赋“或以抒
下情而通讽喻，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雍容抑扬，著
［
４］卷一，３
于后嗣，抑亦雅颂之亚”
。 刘勰以为在“ 敷
写”方面颂体似赋。 祝尧论潘岳《藉田赋》时，以为
此作是赋而非颂，原因是：“要之，篇末虽是颂，而篇
［
１９］卷五，１５
［２］７４０
中纯是赋，赋多颂义少，当曰赋。”
直以篇幅
神》皆此类也，谓之赋亦可也。
长短来确定文体归属，未免过于简单。 黄侃论颂，以
为“诵其本谊，颂为借字”，诵读的当然都是韵文，
这无疑扩大了赋体的范围，是赋学研究者所应
注意的。
“
是则颂之谊，广之则笼罩成韵之文，狭之则唯取颂
二是指出了设词在流变方面的一些错误认识。
如七体的变化：
［
２０］７１
，是以赋颂通称。 各执一端，也各有一
美功德”
定的道理。
ꢀ ꢀ 屈之《九章》，虽篇各为目，而义实相连。
宋玉效之为《九辨》，枚乘祖其意而改其调，不
用楚声，词兼奇偶，制为七问七答，陈义相衔，名
为《七发》。 自后作者甚众，刘勰所见，已十有
余家，兼数齐梁已来，今可见者又四五家。 故
《隋志》有“七林” 之辑。 柳宗元《晋问》，实以
而在刘咸炘看来，颂本来就有描写形容之义，而
名物赋也须描写形容，二者在这一点上具有共同点，
因此可以互称。 联系挚虞《文章流别论》中所说的
［
２２］２６４７
，刘咸炘此
“
或以颂形，或以颂声，其细已甚”
言可备一说。
但颂、赋毕竟不同，并非所有的颂都是赋，二者
也有区别：
ꢀ 颂有三类，美功德一也，美名人二也，美器
［
２］７３９
此体而抒写乡土，非七林箴戒之体。
东方朔《七谏》自是祖《九章》而兼用其调，
ꢀ
非《七发》之比。 且乘前于朔，而吴曾祺沿李善
［２］７３９
物三也。 惟图像之颂，专为美名人，乃非赋之所
夺。 其二类者，一流为符命之文，一为赋之变
体。 然符命无句度。 赋体既成，扬厉极盛，而颂
体之成，限于短言，不贵曼衍。 故优游彬蔚，体
物浏亮，陆机分为二说焉。 抑赋以述志，颂美本
非正旨，则赋颂分类，不特体变不同，亦义有殊
之误，谓枚原楚词《七谏》，误矣。
前条指出“七” 源于“九”，枚乘之作祖屈宋之
意，而改楚调为奇偶相间之文；柳宗元《晋问》更改
变了七体箴戒的传统。
后条指出李善、吴曾祺等人的错误，按《七发》
李善注：“七发者，说七事以起发太子也，犹楚词《七
１７４
赵俊波ꢀ 刘咸炘赋论述略
［
４］卷三十四，１５５９
但刘咸炘以为二者有很大的
谏》之流。”
以上两点，成就了刘咸炘赋学思想的学术价值。
区别，《七谏》 祖《九章》 之意，而《七发》 则非，且枚
乘早于东方朔，故李善说有误。 鲁迅先生１９２６ 年在
厦门大学讲授《汉文学史纲要》时尚沿袭李善旧说，
而刘咸炘已于１９１８ 年撰成此文，从中可见刘说的学
术价值。 刘咸炘的这一说法，目前已为学界所接
如文中所述，他的不少观点———如指出作为文体的
赋与作为六义之一的“赋” 不同、分析序志赋的流
变、设词的流变等———已走在了同时代人的前列，甚
至很多年后才有嗣响，其突出的学术意义或学术价
值不言而喻。
⑥
受。
其三，较为系统的研究内容。 刘咸炘采用的语
言表达方式是传统的，随笔评点，类于赋话，但合观
之，却自成系统。 其赋论包括起源、体式、流变、结构
及作家作品评论等，涉及文体、源流、创作艺术等多
个方面。
四ꢀ 刘咸炘赋论的特点
通过以上的探讨，可以刘咸炘赋论的几个特点。
其一，“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研究方法。 这
一方法来自章学诚。 刘推崇章，自言其“原理方法，
［
２３］１１６６
。 又说：“校雠者乃一学法
得自章先生实斋”
其四，不足和局限。 当然，刘咸炘论赋也有欠缺
之处，如重视汉魏六朝之作，而轻视唐后之赋：“赋
者古诗之流，以汉魏六朝为则，唐韩柳犹能为之，宋
人则不能矣，欧公《秋声》、苏子《赤壁》，皆别调也
之名称，非但校对而已，不过以此二字代表读书辨体
知类之法。 章实斋先生全部学问都从校雠出，我全
［
２４］８５
故其论赋，也常从目录学
部学问亦从校雠出。”
［
２５］５６
所以其
的角度着眼，追根溯源，梳理赋的分类、流变，因此显
示出宏通开阔的学术视野，提出了不少富有启发意
义的见解，如对序志赋源流的梳理等。
……若应试诗赋，则制艺试帖之流耳。”
论赋多就汉魏之作而言。 如在论序志赋时，认为此
类作品盛于汉魏六朝，“六朝尚多，颜介《 观我生
［
３］７３０
，其看法又稍显保
其二，突出的学术个性和学术勇气。 刘咸炘学
养深厚，贯通四部，且能独立思考而不盲从。 如本文
所述，他针对许多权威的说法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包
括李善对“赋者古诗之流”阐释、祝尧的“首尾是文
中间是赋”等等；即便对于自己推崇的章学诚，他也
不盲目信从，如关于《文选》 赋居诗前的顺序问题
等。
赋》，其特出也，自后渐稀”
守。 诚如何新文先生所言：“从总体看，此期赋论仍
然属于传统赋论的范围。 论赋者接受传统赋论观念
的影响……偏重楚汉古赋，而缺乏对包括唐宋及清
人律赋在内的整个赋史的全面认识，偏颇和局限依
［
２６］３５４
这说的是晚清、近代的论赋者，但也
旧明显。”
适用于刘咸炘。
注释：
①
刘勰曾举出前代赋中大量使用比兴的例子：“若斯之类，辞赋所先，日用乎比，月用乎兴。”（见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
注·比兴第三十六》，人民文学出版社１９５８ 年版，６０２ 页）祝尧常以比兴来评价咏物赋，其后王芑孙、刘熙载、李祥等也有类
似言论。 他们看到了赋义的变化，但都没有和“赋者古诗之流”的表述联系起来。
②
从辞、赋关系的角度看，若以辞、赋同体，则屈、荀同列，否则，当然是荀、宋并称了。 如徐志啸先生以为：“荀卿是最早的赋
家，这无疑义。”“另一个最早的赋家，应如刘勰所说，是宋玉，而不是屈原。”原因在于“屈原不是赋家，其作品也非赋”（见徐
志啸《历代赋论辑要·赋说》，复旦大学出版社１９９１ 年版，１２７ 页）。 刘咸炘此论系针对刘勰《文心雕龙》而言，刘勰虽分《辨
骚》、《诠赋》，但其本意是目骚为文之枢纽而非文体，故仍以辞、赋为同体（参见：黄侃《文心雕龙札记·辨骚第五》，上海古
籍出版社２０００ 年版，２３ 页；刘永济《文心雕龙校释·诠赋第八》，中华书局１９６２ 年版，２４ 页等）。 既然如此，那么最早的赋家
当然是屈、荀，所以刘勰不应以荀、宋并列。
③
章学诚云：“赋者古诗之流……义当列诗于前，而叙赋于后，乃得文章乘便之次第。 刘、班顾以赋居诗前，则标略之称诗赋，
岂非颠倒欤？ 每怪萧梁《文选》，赋冠诗前，绝无义理，而后人竞效法之，为不可解。”（见章学诚著、叶瑛校注《校雠通义·汉
志诗赋第十五》，中华书局１９８５ 年版，１０６５ 页）
④
⑤
参见：苏轼撰、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中华书局１９８６ 年版，２０９５ 页）卷六十七《书〈文选〉后》：“宋玉《高唐》、《神女》赋，自
‘
玉曰唯唯’以前皆赋，而（萧）统谓之序，大可笑。 相如赋首有子虚、乌有、亡是三人论难，岂亦序耶？”。
参见：刘咸炘《文学述林·辞派图》：“汉世辞赋，枚、东出于荀，马、扬出于屈、宋，荀赋质而屈赋文。”“荀卿深于《礼》而善赋，
其赋喻礼，采皆傅质，与苏、张、屈、宋殊。”（刘咸炘《推十书》戊辑一，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２００９ 年版，３１ 页）
１７５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⑥
如易先生定《七发》作于前１４９ 年，是时东方朔仅１３ 岁，故不可能作《七谏》。 参见：赵逵夫《七发与枚乘生平新探》，收于其
《
古典文献论丛》一书，中华书局２００３ 年版，３０８⁃３２６ 页；易小平《西汉文学编年史》，上海古籍出版社２０１２ 年版，９１ 页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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