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 卷第3 期
2014 年5 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 (Social Sciences Edition)
Vol.41,No.3
May,2014
谈论的兴盛与汉晋思想变迁
任ꢀ 子ꢀ 田
(
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成都610066)
ꢀ
ꢀ 摘要:东汉谈论活动的兴起标志着士人生活方式发生改变,是导致汉晋思想持续变化的直接原因和助推器。
谈论对思想转变的作用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东汉儒学内部的论经活动注重对“义理”的阐发,导致今文经学衰弱,
开启思想变革的先声;二是受汉末时局和对“义理”的深入探讨的影响,谈论的话题由儒学范畴扩大到诸子百家,从
而在根本上动摇了儒家对思想界的控制;三是谈论的发展导致博学风尚的流行,使原本属于“流俗”的“闾里小事”
重新进入士大夫的视野,并促使其完成了“化俗为雅”的转变。
关键词:汉晋思想;谈论;古文经学;思想变迁
中图分类号:B23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14)03⁃0023⁃05
ꢀ
ꢀ 汉晋之际的思想变迁是学界历来关注的热点,但
以经学为论题的谈论活动最初却不是士人自发举行
的,而是由官方主持的,我们姑且称这种谈论形式为
“论经”。 论经有两种形式,分别对应今文经学发展中
的两个问题:一种是今文经学各派内部旨在争夺官学
席位而展开的论经活动,即“求立” 之争;另一种则是
为了弥合今文经学在发展过程中所产生的逐渐繁富、
忽略义理等弊端而展开的更为广泛的论经,著名的石
渠议经和白虎观议经都属于这种情况。 对于“求立”
的论经,大家都很熟悉,不需要解释。 对于为弥合今文
经学弊端而产生的论经活动,需先从今文经学的特点
入手谈起。
对思想转变原因这个问题的探讨却相对薄弱。 虽然出
现了许多通过心理分析来解答这一问题的成果,但相
比于生产、生活方式等物质基础的变化而言,心理的变
化只能算是第二位的上层建筑,因此这些研究未能触
及到问题的本质。 只有从分析生产、生活方式所出现
的变化入手,才能在根本上解答思想变化的原因。 因
此,本文拟通过对谈论活动这一新的士人生活方式变
化所产生的影响入手,来尝试解答这一问题。
之所以将谈论视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是因为谈
论活动是东汉士人交游的纽带及主要内容。 从学术方
法看来,两汉今文经学主要是通过师生授业而完成的,
但谈论兴起后,士人之间自发的相互讨论逐渐成为新
的学习方式;从交友形态看来,在谈论活动兴起之前,
士人主要依托权势获得发展和晋升的机会,士人与权
势集团的交往是社会关系的主要方面,但谈论兴起后,
士大夫之间的交往遂成为社会关系的主流。 随着这些
生活方式的改变,士人的思想也随之急剧地发生改变。
一ꢀ 论经活动的兴盛与今文经学的衰弱
今文经学最显著的特点有两个:一是依靠严格的
师法和家法代代相传,二是以章句之学为根本治学方
法。 严格的师法和家法的传承模式导致各学派间差异
不断扩大;章句之学是一种重在解释经文字句、考证名
物的方法,它的不断发展既导致自身不断繁富又严重
影响了对经书本义的阐释。 在两者的共同作用下,各
派章句日渐繁富,学派间的差异性成为了各派无法调
和的主要矛盾,这严重掩盖了经书的“义理”,致使今
[
1]114
[2]1599
“
游谈起太学”
。 太学是东汉谈论最初发轫的
文经学成为“破坏大体”
之学。 范晔对今文经学
地方。 这也意味着谈论初兴时的论题是经学问题。 但
在发展中遇到的问题曾概括说:“守文之徒,滞固所禀,
收稿日期:2013⁃11⁃20
作者简介:任子田(1987—),男,山东桓台人,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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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异端纷纭,互相诡激,遂令经有数家,家有数说,章句多
者或乃百余万言, 学徒劳而少功, 后生疑而莫
乎极盛。 于是游谈起太学,而党祸遍天下。 人之云亡,
[1]114
邦国殄瘁,实自疏章句、尚浮华者启之。”
二人都认
[
2]1212—1213
正。”
今文经学在发展中遇到的这些问题仅凭
为“游谈”直接导致了今文经学的衰弱。 还需注意,皮
锡瑞还引出了“浮华” 一词,并认为“尚浮华” 是诱发
“游谈”兴起的直接动力。 “浮华”一词又见于《后汉书
·儒林传》“然章句渐疏,而多以浮华相尚,儒者之风
借各家之间的讨论是无法解决的,因此像石渠议经和
白虎观议经这种综合各派的大讨论就势在必行了。
关于论经活动,本是具有一定的规范的。 鲁丕《上
疏论说经》就对这种规范有详细的记载:“说经者,传
先师之言,非从己出,不得相让;相让则道不明,若规矩
权衡之不可枉也。 难者必明其据,说者务立其义,浮华
无用之言不陈于前,故精思不劳而道术愈章。 法异者,
[
2]2547
盖衰矣”
,直接将“浮华”与“章句”对立起来。 实
际上,“游谈”与“浮华”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都是古
文经学引入而产生的后果。 “游谈” 是指受古文经学
的冲击,学生摒弃今文经学师法、家法相教授的治学方
式,并将自发性的学理探讨作为新的学习方法;“浮
华”指的是太学生“游谈”的内容不再依靠各家章句,
而是重在用古文经学的方法探讨经学本身的义理。 汉
晋时人对这一过程已有充分的认识。 王充曾概括今文
[
2]884
各令自说师法,博观其义。”
按鲁丕所说,论经活动
的主旨是为了“明道”,即阐发经书义理,并判别正误;
其具体操作办法是“各令自说师法”,即严格按照各自
师法传承来阐释自身的观点。 鲁丕所处的时代,今文
经学的畸形发展已经很难做到“阐发义理” 了,而且
经学的教学方法为“南面为师,旦夕讲授章句,滑习义
[
3]1723
[6]555
“
说五字之文,至于二三万言”
的繁琐章句显然也
理,究备于《五经》可也”
,学生受利禄影响学习起
仅能存在于书面状态,却根本无法适应口头层面进行
的辩论。
来也只是“不肯竟经明学,深知古今,急欲成一家章句,
[6]538
义理略具”
“博士倚席不讲,儒者竟论浮丽”
主讨论的方法取代了博士教授的方法。
。 但到了安帝时期,这种情况改变为
[2]1126
但古文经学却并不存在这种情况,古文经学仍坚
持着私人教授和“训故”的治学方法。 “训故”又作“训
诂”,颜师古谓“故者,通其旨义也……今流俗《毛诗》
,即学生之间自
学习方法的改变必然会影响其所学内容。 徐防在
其疏奏中云:“伏见太学试博士弟子,皆以意说,不修家
法……今不依章句,妄生穿凿,以遵师为非义,意说为
[
3]1708
改故训传为诂字,失真耳”
,《汉书·扬雄传》 云:
[
3]3514
,可见两者
“
雄少而好学,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
[
2]1500—1501
名异实同。 郜积意详细考证了这种治学方式,认为“训
故为训解大义,不及古言古字,章句必然就落实到这些
得理,轻侮道术,浸以成俗。”
可见太学生在谈
论潮流中已完全摆脱了章句之学,而习惯于通过讨论
来阐发经书义理。 从现存汉末延笃《仁孝论》、刘梁
《辩和同之论》等论作来看,其论题都与古文经学重在
阐发义理的旨意一脉相承,皆针对某一哲学问题,而非
针对经典的字句。 比较东汉中期班固《白虎通论》 中
关于古代礼法名物的讨论,还可以看出在对义理的不
断追求下,论题有逐渐进化的趋势。 即当统治者将古
文经学纳入论经范围时,论题以解决今文经学弊端为
出发点,具有具体的针对性;然汉末谈论盛行之时,谈
[
4]46
古字古言的诠释上”
。 因此古文经学既保存着简短
的形式,又针对经书义理而发,是解决今文经学弊病的
一剂良方。 这一点汉朝统治者也注意到了,白虎观论
经实际已经引入了古文经学的方法和观点。 与此同
时,汉章帝也采取一系列措施提倡古文经学,建初八年
(
83)冬十二月曾下诏云:“《五经》剖判,去圣弥远,章
句遗辞,乖疑难正,恐先师微言将遂废绝,非所以重稽
古,求道真也。 其令群儒选高才生,受学《左氏》、《穀
梁春秋》、《 古文尚书》、《 毛诗》,以扶微学,广异义
论的话题已发展为蕴含更高“义理” 的抽象性问题。
[
2]145
[7]247
焉。”
引入官学界的。
将古文经学纳入太学生的学习范围,为弥漫着章
可见,古文经学是为解决今文经学弊病而被
所谓“今文守家法,古文尚兼通”
,谈论话题的变化
既反映了东汉士人厌恶今文经章句之学,逐步采纳古
文经学阐发义理的治学旨要,并在对义理的不断追求
下,逐渐将谈论话题深化的过程,也反映了今文经学地
位不断受到冲击的过程。
句之学繁冗枯燥气息的学界注入了一股新鲜血液,从
此士人开始逐步接受古文经学。 这个转变最初的表现
就是治学方法发生改变。 钱穆先生说:“东汉之季,士
厌于经生章句之学,四方学者,荟萃京师,渐开游谈之
综上,太学生在面临已然畸形的今文经学时,并没
有一味盲从,他们本着求真的目的,果断吸收了古文经
学的旨要,以自发性的谈论为手段来探讨义理问题,这
便从根本上打破了今文经学家法、师法的传承模式,也
[
5]141—143
风。”
经术不重,而人才徒侈其众多;实学已衰,而外貌反似
皮锡瑞说:“汉儒风之衰,由于经术不重。
24
任子田ꢀ 谈论的兴盛与汉晋思想变迁
冲垮了章句的传统。 谈论的盛行是这个过程中最重要
不言而喻的。
谈论对义理的不断追求与论题的愈发精妙是相互
的一环,因为它的出现标志着治学方法这一根本问题
发生了变化。 可以说,谈论对今文经学的打击是具有
根本性质的,而这也使两汉禁锢于儒学的思想开始松
动,为后世思想的持续变革做好了铺垫。
推动的。 越是讨论精妙之话题,越能体现论者的谈论
水平。 因此,随着谈论对“义理” 的不断追求,士人必
将追寻到“义理的根源”———即“三玄”所蕴含的哲学
道理,此时儒家思想便不足以支持讨论的进行了,这无
疑推动思想界吸纳道家思想。 以《周易》为例,汤用彤
云:“《易》学关于天道,辅之以太玄,在汉末最为流行。
……汉代旧《易》 偏于象数,率以阴阳为家。 魏晋新
二ꢀ 谈论对儒家思想控制的冲击
谈论的兴起促使古文经学取代今文经学仅是汉末
思想转变的第一步,受谈论的发展和时局变化两方面
的影响,时人思想必然取得进一步发展。 在学理类讨
论中,逐渐出现一批诋毁圣人的反儒声音,并且随着对
[
9]61
《易》渐趋纯理,遂常以《老》、《庄》解《易》。”
在追
“
义理”探讨的深入,思想界不可避免地引入老庄道家
求义理的谈论之风下,士人对《周易》的解读首先在方
法上发生了从“象数”到“义理”的转变,进而便引入老
庄思想来解读《周易》,从而在思想上完成了由儒入道
的巨大转变。 对这一过程,荀粲的故事堪为典型:
ꢀ ꢀ (荀) 粲诸兄并以儒术论议,而粲独好言道,
常以为子贡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然则
六籍虽存,固圣人之糠秕。 粲兄俣难曰:“易亦云
圣人立象以尽意,系辞焉以尽言,则微言胡为不可
得而闻见哉?”粲答曰:“盖理之微者,非物象之所
举也。 今称立象以尽意,此非通于意外者也。 系
辞焉以尽言,此非言乎系表者也;斯则象外之意,
思想;面对纷乱的时局,时人关于政治的讨论也无法囿
于儒学范畴,法家、兵家等其他子学思想随之重新进入
人们的视野。 两者的共同作用终于打破了两汉儒术独
尊的格局。 有谈论就有胜负之分。 为了取得胜利,士
人通常会采用两个办法:一是注重谈论之时言语、音声
等形式;二是标新立异,使自己的论题惊世骇俗。 后者
就是王充所说世人著作“多欲立奇造异,作惊目之论,
[
6]167
以骇世俗之人;为谲诡之书,以著殊异之名”
是基于这种心态,才会使“仁孝之先后”、“圣人优劣”、
圣人喜怒哀乐之情”等类似先有鸡或先有蛋的问题
。 正
“
[
8]319-320
在士人中产生并持续流行。 因此,谈论一经流行,其发
展便不能被某个士人的思想掌控了。
系表之言,固蕴而不出矣。”
这则故事至少说明了三个问题:其一,荀粲时代执
道家思想进行谈论的并不多见,但“六籍虽存,固圣人
之糠秕”这句直接抨击儒家经典的话语,说明儒学的思
想控制力已经衰退;其二,荀粲是依靠儒家“言性与天
道,不可得闻”之语而选择道家思想的,既体现了思想
由儒入道的过渡,又暗示了谈论话题的进化是导致思
想转变的直接原因;其三,荀粲解读《易》 的目的在于
阐发《易》 所蕴含的宇宙哲理,这种论题的产生是对
“义理”不断追求的结果。 因此,代表中国古代哲学最
为精深的玄学思想在魏晋时期重新获得生命力并不是
历史的偶然,而是汉末浮华谈论之风逐渐发展的必然。
除了在学理类的讨论中引入道家思想不断冲击儒
学阵地外,由于汉末局势混乱,对时局的讨论也推动思
想界引入其他子学思想。 魏晋时期是历史上又一个子
曹操杀孔融,为安抚人心下令云:“此州人说平原
祢衡受传融论,以为父母与人无亲,譬若缸器,寄盛其
[
8]373
中,又言若遭饥馑,而父不肖,宁赡活馀人。”
便是
站在传统儒家之立场,批判孔融违背礼教、仁孝言论。
路粹《枉状奏孔融》亦云:“(孔融)又前与白衣祢衡跌
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 论其本意,实为情欲
发耳。 子之于母,亦复奚为? 譬如寄物缻中,出则离
[
2]2278
矣。’”
“
父母与人无亲”、“宁赡活馀人”等论虽并不代表
①
孔融的真实心意,但曹氏用官方途径将其公之于世,
便可说明这种言论在当时是有影响力的。 从“论圣人
优劣”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圣人在时人心目中的地位
已不如往日,士人可以对圣人评头论足,这些讨论最终
导致刘陶“仲尼不圣。 何以知其然? 智者图国,天下群
学昌盛的时代,葛洪云“魏代以来,群文滋长,倍于往
[
8]449
[10]660
愚,如弄一丸于掌中,而不能得天下”
之论的产生。
者,乃自知所未见之多也”
,可见其一斑。 汉代子
孔融、刘陶等人的论点虽然并不是当时的主流观点,但
都客观反映了儒学思想在汉魏时期的式微。 这些直指
儒家“圣人”、“孝顺”等思想核心的讨论,虽然亦在学
理讨论范围之内,但它的结果却会导致儒家思想的颠
覆。 从这个角度看,谈论的发展对儒家思想的突破是
学是将其思想精髓寄托在儒家范围内而缓慢发展的,
以法家为例,其名称自“罢黜百家” 后就消失了,但其
旨要却转化为儒治的工具,因此才有王充“法律之家,
[
6]564
亦为儒生”
世不衰,如“郭氏自弘后,数世皆传法律,子孙至公者一
之语。 东汉有许多以法传家的世族,累
25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
14]2773
又,《后汉书·王充传》注引袁山松《后汉
人,廷尉七人,侯者三人,刺史、二千石、侍中、中郎将者
更远。”
[
2]1546
二十余人,侍御史、正、监、平者甚众”
,说明法家是
书》云:“充所作《论衡》,中土未有传者,蔡邕入吴始得
之,恒秘玩以为谈助。 其后王朗为会稽太守,又得其
书,及还许下,时人称其才进。 或曰:‘不见异人,当得
寄身在儒学之下悄然发展的。 但汉末政局混乱,两汉
子学的这一发展模式被打破了。
[2]1629
史载“汝南范滂等非讦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节下
异书。’问之,果以《论衡》之益,由是遂见传写。”
[
2]1752
之。 太学生争慕其风,以为文学将兴,处士复用”
,
此两则故事有两个相同点:一是蔡、王得到《论衡》 都
用来“助谈”,说明谈论在时人心目中的重要性;二是
《论衡》此书对他们谈功的进步都有很大的帮助。 《论
衡》是一本“疾虚妄”之书,其内容、思想不同于其他儒
学论作,蔡邕、王朗作为儒学名宿,谈论的话题应不出
经学范畴,他们读《论衡》 增长了“谈功”,说明受《论
衡》一书影响获得了新思路,这也帮助他们从众多论者
中脱颖而出。
袁宏进一步解释“非讦朝政” 为“上议执政,下议卿
11]624
,这些围绕时局、政事的讨论是无法在儒学范
[
士”
围内展开的,儒家经典也无法为这些讨论提供足够的
2]1506
。 这些讨论需
[
佐证,所谓“六奇之策,不出经学”
要打破儒家的范畴,从刑名、法、墨、兵等其他子家吸收
营养,这就为其他子学浮出水面创造了契机。 实际上,
东汉中期子书《论衡》有不少篇目针对时政而发,后世
[
10]423
评其为“乍出乍入,或儒或墨”
,即批评其不能专
需要注意的是,谈论对于博学的要求是今文经学
不能满足的。 今文经学的博学是关于章句的“博学”,
即徐干所谓“鄙儒之博学也,务于物名,详于器械,矜于
守儒家一门。 而汉末局势已非王充时代可比,其谈论
话题更是涉及军事、政治等方方面面,确如战国一般。
[
15]13
《
三国志·刘晔传》云:“太祖征晔及蒋济、胡质等五人
…内论国邑先贤、御贼固守、行军进退之宜,外料敌
之变化、彼我虚实、战争之术,夙夜不解……及见太祖,
训诂,摘其章句”
,而谈论话题之博却远远超出这
…
个范畴。 《后汉书·郑玄传》云:“时,大将军袁绍总兵
冀州,遣使要玄,大会宾客,玄最后至,乃延升上坐……
绍客多豪俊,并有才说,见玄儒者,未以通人许之,竞设
异端,百家互起。 玄依方辩对,咸出问表,皆得所未闻,
[
8]444-445
太祖果问扬州先贤,贼之形势。”
可见,随着对时
局、战争等问题讨论的深入,思想界引入其他子学思想
是必然的,而这无疑打破了两汉儒术独尊的思想格局。
三ꢀ 博学风尚的流行与雅俗观念的重构
[
2]1211
莫不嗟服。 时汝南应劭亦归于绍。”
袁绍帐下宾客
“竞设异端,百家互起” 的特点,说明当时讨论之话题
不囿于儒学,颇有“百家争鸣”之象。 这场讨论是宾客
“见玄儒者,未以通人许之” 之后展开,说明在时人心
目中,儒者是不能称为博知万物的“通人”的。 这场辩
论又因“玄依方辩对,咸出问表”,使得宾客感到“皆得
所未闻,莫不嗟服”而结束,说明博学对谈论胜负有着
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以博学见称的
应劭也参与到了这场讨论中,这场谈论的话题广度可
想而知。
[
12]308
刘勰说魏晋子书带有“璅语必录”
的特点。
这个特点实际标志着汉晋思想发生了由重道统、轻流
俗向道、俗并重的巨大转变,而推动这一变化的根源便
是谈论。
随着谈论的发展,论者原有的知识结构因不能满
足谈论的需求而受到挑战,论者积极寻求更为广泛的
知识来源,从而谈论界兴起了一股追求“博学” 的风
尚。
博学对谈论有两个作用。 其一是充实论据。 《论
这里还有一条有趣的材料。 《三国志》 裴松之注
引《搜神记》云:“昆仑之墟……有火浣布……汉世西
域旧献此布,中间久绝;至魏初,时人疑其无有。 文帝
以为火性酷烈,无含生之气,著之《典论》,明其不然之
事,绝智者之听。 及明帝立,诏三公曰:‘先帝昔著典
论,不朽之格言,其刊石于庙门之外及太学,与石经并,
以永示来世。’至是西域使至而献火浣布焉,于是刊灭
衡》云:“凡论事者,违实不引效验,则虽甘义繁说,众
[
6]1086
;葛洪云:“口笔
不见信……事有证验,以效实然”
乏乎典据,牵引错于事类。 剧谈则方战而已屈,临疑则
[
13]148
,说明例证或者论据对写作和谈论有
未老而憔悴”
至关重要的作用。 没有丰富的知识储备,就无法获取
足够的例证,论点也就缺乏有力的支撑。 第二个作用
是拓宽思路。 在辩论进行中,思路的新颖也十分重要,
这一点可以通过《论衡》的流传得到启示。 《抱朴子》
佚文有一条记载《论衡》之流传:“王充所作《论衡》,此
方都未有得之者。 蔡伯喈尝到江东,见之,叹为高文。
度越诸子,恒爱玩而独秘之。 及还中国,诸儒觉其谈论
[
8]118
此论,而天下笑之。”
曹丕《典论》认为不存在火浣
布,因此当此物作为贡品引入时,皇家立即“刊灭此
论”。 很显然,皇家刊灭此论的原因就是怕曹丕因“孤
陋寡闻”而被天下笑。
以上郑玄的例子并没有明确出现所讨论的事物,
26
任子田ꢀ 谈论的兴盛与汉晋思想变迁
但火浣布的故事却生动反映了时人谈论的话题———一 “俗间行语”的内容属于“小道”,并对此非常鄙视,《风
[
2]1614
种神奇到类似传说的事物,这足以看出时人所追求的
博学是包容古今一切知识之“博”。 这两个事例都表
明一股追求博学的风尚在激烈的谈论中产生了,这也
促使一大批类似应劭《风俗通义》、张华《博物志》等并
无明确思想主旨、旨在网罗轶闻的子书得以产生。
应劭《风俗通义序》 云:“俗间行语,众所共传,积
非习贯,莫能原察……今俗语虽云浮浅,然贤愚所共咨
俗通义》便被指“文虽不典”
,鸿都门学“陈俗闾里
小事” 的作法也成为士人猛烈抨击宦官集团的口
2]1992
,这都表明两书的内容在传统士大夫心目中属
[
实
于“流俗”的范畴,与儒家道统思想有着强烈的抵触。
然而随着博学风尚的流行,士大夫这一自命清高的思
想又被打破了。 从现存书目看来,魏晋士人整理轶闻
趣事这一“俗务”已然成为潮流。 《隋书·经籍志》著
录除了上列两书,仅魏晋两代便出现了张华《张公杂
记》、曹植《列异传》、戴祚《甄异传》、干宝《搜神记》、王
嘉《拾遗记》、葛洪《西京杂记》、崔豹《古今注》、陶潜
《搜神后记》等书。 这说明随着谈论“博学”风尚的流
行,原本受轻视的“俗间行语”成为时人的“雅好”,标
志着两汉士大夫原有的雅俗观念发生重构。 这个转变
也推动了中国古代小说家的发展。
[
16]16
论。”
张华《博物志序》云:“余视《山海经》,及《禹
贡》、《尔雅》、《说文》、《地志》,虽曰悉备,各有所不载
[
17]7
可见两书作者的动机就在于搜集、考
者,作略说。”
证古往今来各类事物和传说,两书的内容也确实符合
其创作动机。
需要指出的是,两书的出现标志着中国思想界发
生了另一个重要的变化。 两汉士人膺服儒学,思想上
有一种天生的清高感,他们站在道统的角度认为两书
注释:
①
冈村繁认为孔融是名副其实的士人领袖,他之所以会做出反名教的言论,是旨在借此讽刺、抨击曹氏专权,而并非其本意。
参见:冈村繁《汉魏六朝的思想和文学》第二章《孝道与情欲———论孔融的儒教观》,陆晓光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年版。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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