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卷第1期
2
012年1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SichuanNormalUniversity(SocialSciencesEdition)
Vol.39,No.1
January,2012
以“民族主义”阐释中医药
—
——民国中医界的话语选择(
—
)
1
9121937
李晓涛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附属中学,北京100083)
摘要:自“科学”一词传入近代中国后,在科学话语下,中医始终因“不科学”而遭到一些人的否定。为争取话语
权,中医选择了“民族主义”作为突破口。在民族主义话语下,中医显然占据了优势,而西医则处于劣势。用民族主
义阐释中医药确实起到了保护中医药的作用。但中西医学都运用对自身有利的话语攻击对方,很容易形成自说自
话的局面,难以在同一问题上展开对话。
关键词:民国;中医界;民族主义;科学;西医;中西医论事
中图分类号:K25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12)01-0168-06
鸦片战争之后,海禁大开,西方医学伴随着坚船
利炮步入中国,从此,中国医学界呈现出中西医学并
存的状况。但这种并存并不和谐,中西医学间互相
攻讦、排斥,以致纷争不断。在论争中,西医与中医
都在寻找着对我方有利、对他方不利的话语做武器,
而“科学”、“民族”正是最为恰当的选择。目前学术
界对西医如何选择“科学”话语打压中医、中西医论
争中体现的“科学主义”与“民族主义”关系问题做了
一定的探讨,但对中医界如何选择“民族主义”争夺
镜等医疗器械的发明上取得了重大进展,从此走上
了一条与中医截然不同的发展道路。这一“全新”的
医学在鸦片战争后再次入华,不但形成了与中医分
庭抗礼的局面,且一度企图消灭中医,确立“唯我独
尊”的地位。
西医势力的扩展,加之中医发展速度的相对迟
缓,晚清时期已有一些“废止中医”的暗流开始涌动,
但并未形成气候。民国教育系统的“漏列中医案”加
剧了中西医学间的矛盾,使双方冲突明朗化。1912
年,北洋政府教育部于10月公布《大学令》,确定了
文、理、法、商、医、农、工等七科,其中医科又分为医
学、药学两门,医学科目51科,药学科目52科,二者
都未将中国传统医学列入其中。但这仅仅是民国时
期“废止中医”运动的肇始。
①
话语权的论证尚不够充分。故本文以“民族主义”
为切入点,从话语选择的角度对近代史上的中西医
论争问题作一新的解读。
一
“科学”、“民族”———中西医学的不同话语
选择
早在明清时期,西方医学就凭借传教士“医疗传
915年,新文化运动兴起后,“赛先生”被引入
1
教”的方式进入中国,成为独立于中国传统医学体系
之外的新医学。但此时的西方医学尚未完全脱离经
验医学的影子,其优势并不明显,故而未对中国传统
医学产生较大影响。经历了文艺复兴的洗礼后,西
方医学在解剖学、生理学等基础理论的创新及显微
中国,于是“科学”一词成为评判事物合理与否的标
准。论者称:“凡是之得科学证明者,则蒸蒸日上,人
亦从而信之,以其信而有征也;若未经科学证明,则
[
1]
虽事实俱在,而亦未能使人深信者也。”“科学逃不
出真理和实据,不但医学为然,无论那一项学问和智
收稿日期:2011-04-20
作者简介:李晓涛(1982—),女,山东烟台人,历史学博士,北京航空航天大学附属中学教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近代文化史。
168
李晓涛以“民族主义”阐释中医药———民国中医界的话语选择(1912—1937)
识,都得要应着科学进步底潮流取得存在的地位。
学。
换句话说,我们因为科学一刻不停的在那里有进展
的趋向,只在人们用研究精神和深远眼光去整理,并
且用科学原则来做取舍的标准,也是很自然的趋
在科学昌明的时代,“废医”论者的理由既简明
又有效,仅一句“中医不合科学”,即能使中医在为自
己辩解的时候缺乏底气。连中医界自身也不得不感
叹:“吾中医之频遭压迫,亦未始非科学二字之赐
[2]
势。” 这段话表达的意思很明晰:以真理和实据为
凭借的科学,是取舍事物的标准,医学能否“取得存
[
7]
也” ;“在‘五四’时代所建立的话语霸权之下,带
在的地位”,必须经过科学的检验。中国传统医学虚 ‘中’的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合法性。而惟一的合法的
[
8]
玄的特性使其无法顺利通过科学的验证,于是,其存
在的合理性也开始遭到人们的怀疑。“废止中医”论
者正是抓住了“科学”这一杀手锏,对“非科学”的中
医展开了猛烈抨击。
话语便是科学” 。因此,持合法话语的西医,以“科
学医”自居,同时将中医扣上“非科学医”的帽子,不
断打击中医的要害。
中医为求生存,不得不奋起反击。于是,一些人
开始重新定义“科学”一词的含义,并以此论证中医
的科学性;一些人高明地指出科学不能涵盖一切,衡
量中医是否合理不应以科学为标准;也有一些人踏
上了“中医科学化”之路等。这些反驳不无道理,新
路的探索也较为可行,但却也说明,在论证中医是否
科学的同时,支持中医者始终被笼罩在“科学”这一
话语体系下,而在当时的科学话语下,支持中医者无
论如何反驳都显得牵强无力。另外,“中医科学化”
运动的兴起正是中医不得不在某种程度上服从“科
学”权威的反映。正如邓文初在《失语的中医》一文
中所指出的那样,在民国以来,可能作为中西医共享
的知识结构的唯一话语,就只有来自西方的科学话
语,“不对话,中医面临的是自生自灭的命运;一对
“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领袖陈独秀,在《新青年》
创刊号上发表“敬告青年”一文,说道:“医不知科学,
既不解人身之构造,复不事药性之分析,菌毒传染,
更无闻焉;惟知附会五行生克寒热阴阳之说,袭古方
已投药饵,其术殆与矢人同科;其想象之最神奇者,
莫如‘气’之一说;其说且通于力士羽流之术;试遍索
[3]9
宇宙间,诚不知此‘气’之果为何物也!” “医不知
科学”,中医的“阴阳、五行、运气”学说都无法用科学
道理去解释,因而在“科学话语”下,中医丧失了话语
优势权。
废止中医派的代表人物余云岫,1920年在《学
艺》上发表文章《科学的国产药物研究之第一步》,对
阴阳五行学说作了否定:“那阴阳五行的话,是古代
哲学家底一种概想。到了今日科学的时代,还有立
[8]
话,中医同样面临着‘失语’的命运” 。因此,只有
跳出这个对西医有利的话语圈子,中医才能站在同
一平面与西医争夺话语优势权。于是,中医选择了
[4]89
脚的地方么?” 中医的理论基础阴阳五行学说只
是一种构想,不是科学,那么中医自然也就不科学,
而不科学的中医在科学时代怎能立足呢? 在其《研 “民族”作为自己的话语武器,以阐释中医的合理性
究国产药物刍议》一文中,他更指出:“医无分于中
西,但有新旧而已”,“今日中西医之所以不同者,指
不进化之中医,与以科学为根基之西医而
与必要性。
二
以“民族主义”阐释中医药———中医界的话
语选择
[
5]116ꢀ117
言” 。在这些支持“新医”的人看来,中医与
西医的分别,不是以地理为界,而是以新旧为分,以
科学、非科学为别。
近代意义上的“民族主义”一词最初来源于日
本。1901年,梁启超在《国家思想变迁异同论》一文
中首次提出并阐释了“民族主义”这个新名词:“民族
主义者,世界最光明正大公平之主义也。不使他族
侵我之自由,我亦毋侵他族之自由。其在于本国也,
“
废医”论者对中医“不科学”的言语攻击,陷中
医于极其不利的境地。不仅如此,他们更于1929年
的国民政府第一届中央卫生委员会议上提出了“废
医”议案,指出唯有废止旧医,才能扫除医事卫生之
障碍,“今日之卫生行政,乃纯粹以科学新医为基
础”,“旧医一日不除,民众思想一日不变,新医事业
[9]20
人之独立;其在于世界也,国之独立。” 在频遭列
强压迫的近代中国,“民族主义”的提出,有助于加深
人们对维护本国独立、抵抗外国侵略的认识。在“科
学”话语下,中医因是中国固有的“旧”医药,而遭到
西医的排挤;但在“民族主义”话语下,西医的舶来性
质,则使其失去了话语优势。用“民族主义”话语阐
[6]
一日不能向上,卫生行政一日不能进展” 。总之,
“
旧医”必须废止,而“科学新医”才是唯一可行之医
169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释中医药,成为中医界攻击西医的一柄利器。
甲午之战、庚子之役后,中国的民族自信心跌入
了谷底,而与之相伴的则是人们对西方事物的向往
与模仿。一些中医界人士目睹到这些变化,深有体
会:“自惩巨创而后,民族自信之念,渐渐消沉。乃谓
中国旧有之学术器具,无一可取,事事趋仿欧西。此
类矫枉遇(笔者注:过)正之弊,非将民族国性灭绝不
止”;中国的医药正是在民族自信心丧失的状况下遭
数千年前时代落伍底旧说,有人习为职业,
冀以谋生,乃取巧迎合国人底爱国心理,自称为
国产,更诩为国粹。藉标榜国产国粹,扩大宣传
么,以施其麻醉国人的诡智。国人不察,瞢然受
愚,以为物产有国货,技艺有国术,文学有国学
国文,比附类推,居然承认国医为吾国现今时代
[14]
落伍底医师固有称谓。
西医察觉到“国医”、“国粹”这样的称谓是为了
到了一些人的怀疑与摒弃,“中医中药,是有数千年 “迎合国人底爱国心理”,但对此却无计可施,因为
历史,锱铢积累而成。学说虽精粗不一,实效则社会 “国医”这一称谓已得到了国人的承认。可见,当中
共知。谓宜将固有之经验学理,扩充改善则可。若
完全抹煞推翻,中医药一部份之损失,还属细故,失 “失语”。
去民族精神,渐至不能立国,堕入地狱,永不超 提取中医药中的“民族主义”因素,不但可以“防
医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民族主义话语时,西医同样会
[
10]
生” 。作者语气起初看似和缓,对中医被废止一
事似乎能够接受,但其很快便将废止中医与失去民
族精神联系起来,上升至“不能立国”的高度。中医
作为中国传统的医学,在西医看来因为不合科学,成
为了应该被废止的旧医学;但反过来,这种传统却在
民族主义话语下变成了一种优势,即中医体现了一
种中国的民族性,废止中医便成为灭绝民族性的行
为,这一罪名是包括西医在内的任何人都承担不起
的。
身”,而且还可以借此攻击对方的弱点。西方医学最
大的弱点即是“来自西方”,中医可以很轻易地将西
医西药看作是帝国主义经济侵略的工具。“提倡中
药,以防经济侵略!”这是《医界春秋》1929年第34
期某页上登载的口号,也是当时支持中医者的普遍
心声。
一位署名为“知死”的人绘制的《西药亡国预算
表》,对使用西药的情况做出预想,指出若废止中医,
提倡西医,最终将走上亡国之路。他说:“中医已在
废除之列。呜呼,可怕哉,可痛哉。或曰西医有何可
怕可痛之处,曰可怕者亡国,可痛者鞭挞耳。或又曰
西医何以即致亡国,又曰西医欲废灭中医,代西药商
推销西药耳。或又曰西药何以即至亡国,又曰吾心
旌胆战,齿震声嗄,不能答言矣。”“知死”根据西药在
中国的扩展趋势,绘制预算表,预测从民国元年至四
十一年政府预算及中西医药费情况,从表中可见,
在民族主义话语影响下,为了更能凸显自身的
民族性,中医在名称上一律自称为“国医”,甚至时常
将自己归入“国粹”一列。中医人士杨志一就将中医
列入国粹,表达对“废止中医”论者的不满。他说:
“
回顾我国西医学者,摧残国产医药,而惟外医外药
[11]
是倡。国粹沦亡,不顾也,权利外溢,不惜也。”
929年,余云岫发表“废止旧医以扫除医事卫生之
1
障碍案”后,医界春秋社驳斥“余岩(笔者注:即余云 “中药日减,西药日增,四十一年间,已臻八十二亿万
[12]
岫)等提案,不但摧残国粹,且存反动行为” ,“中
医中药,有关国粹之保存,有关民族之繁盛,有关民
生之维护。若依据中央之议决案,公布实行,真不啻
消我国粹,蹙我民族,迫我民生,而为帝国主义经济
零五百万……漏卮之大,何可计也。由是观之,国之
不亡,乌可得哉”,作者最后一句话“吾民将来不知死
[15]
所矣,悲夫” ,与其署名前后呼应,其忧国忧民之
情溢于言表。
[
13]
侵略亡我民族之工具” 。
国粹”指中国文化的精华,带有明显的民族性。
除“知死”外,抓住“漏卮”问题,攻击“废医”论调
的比比皆是。“漏卮”问题在近代中国十分严重,“单
就每年输入的西药一项而论,恐怕流出去的金钱,何
止亿万”,“假使一旦正如几位西医先生们所日夜祈
祷着的中国医药居然达到废止目的,我想中国只就
“
尽管晚清的“保存国粹”思潮在民国之后开始退却,
但“保存国粹”这一提法依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与影
响力。因此,被称作“国粹”的中医,便在某种程度上
具备了存活下去的理由。“国医”、“国粹”这样的称
呼,果然取得了预期的效果。从“废止中医”论者的
言论中便能洞悉“国”字头的威力:
[16]
医药一端而言,已足够亡国而有余” 。中医界对
西医药漏卮问题的抨击,的确有所依据,“西药物销
售我国者(合工业药物在内),据胡君文虎上蒋主席
170
李晓涛以“民族主义”阐释中医药———民国中医界的话语选择(1912—1937)
书所报告,每年总数二万万元,比较我国药出产之
[17]
在此问题上,陈无咎先生的《民族主义与中国医药》
作了更深入阐述,作者认为,民族主义的成立要素是
血统、生活、语言、文字、宗教、习惯风俗等,但从这些
要素看,中国与外国是截然不同的,因此,“中国人生
命所系之医学,决不能以外国人研究所得者为标准,
当然以自己中国人所研究为根据”;如果中国人生命
所系之医药,必须以外国人研究所得者为标准,则必
先解决以下问题:
数,增多三倍。漏卮之大,最可惊人” 。中医界人
士认为,漏卮是帝国主义对中国经济进行侵略的反
映,如果任其发展将导致亡国之命运。于是,中医界
站在经济民族主义的立场上,大骂那些“废医”论者
是帝国主义之“走狗”,助列强之经济侵略,“入主出
[18]
奴,为虎作伥” 。
废止中医,仅采西医,将造成中国金钱外流的状
况,反之,提倡中医,改良技术,却可以使中药出口,
挽回利权。名医陈无咎就持类似观点:
(一)中国人血统被外国人混淆以后。(换
言之,今日为西医张目,及中国人而自称西医
者,不啻外国人之子孙。)
比方废去中医,即废却中药,废却中药,当
然专用西药了。以中国四万万人计,每人每年
平均购服西药一元,便须四万万元;若以二元
计,便须八万万元;以三元计,便须十二万万元。
反是,提倡中医学术,改良中药制造,除免却每
年十二万万元(其实不止十二万万元),向外国
进贡外,尚可将本国国产特效药之剩余,输运东
西洋各国,以谋经济力之发展,解决大部分国民
(二)中国人生活必依外国势力下以生存。
(换言之,即为外国人之奴隶而食其馋余。)
(三)中国文字、语言、宗教必为外国人所同
化。(换言之,则亡国而外,还要亡种。)
(四)中国风俗、习惯亦如文字、语言、宗
[
23]
教。
这些问题十分尖锐,即中国必须完全被西方同
化,甚至血统都要改变后,才可采用西医西药。
作者的逻辑十分有条理,表达方式也很有技巧。
他先是以退为进地说明,可以采用西药,但需先行解
决一些问题,随后在列出问题的同时又将每个问题
夸大、拔高,再讽刺、攻击废中医者。如果果真实现
了上述条件,那也就意味着中国人完全成为外国人
之奴隶,不但“亡国,还要亡种”,而那些自称西医者,
[19]
生计问题。
将医药问题无限夸大,最终等同于国计民生、国
家命运、爱国卖国,这便是民族主义话语的厉害之
处。正如中医在“科学”话语下难以自圆其说一样,
西医在“民族”话语下也毫无优势可言。面对中医界
对漏卮问题的发难,西医界也不得不正视这一问题:
“新医药物之自外洋输入于吾国者,岁以数百万计,
确为极大之漏卮。然而名为中国药之外国药,自外 “不啻外国人之子孙”。其民族情绪跃然纸上,更增
洋输入于吾国者,据海关册之报告,数且过之。吾人
添了“中医不应废止”的说服力。
[
20]
对于此两大漏卮,将如何设法而杜塞之乎?” 西医
团体中华民国药学会也对漏卮问题有所承认:“国医
动斥新医徒推销外药,增加漏卮,不无一部分之理
中医界应用民族话语对“废医”论者的反驳大多
有理有据,但也有一些言论以现代人眼光看来不乏
荒谬。如有些人认为,中医对民族繁衍问题起到了
至关重要的作用。首先,中国人口众多,饮食问题的
解决得益于《本草》一书;其次,依中国儒家古礼,“不
孝有三,无后为大”,中医可解决生儿子的问题,甚至
举例说明之,“余外家世业医,犹忆幼时,见外祖为人
治妇女不孕,或孕而不男者,一方面劝其修行积德,
一方面令其服药,用药不过黄芪、党参、当归、芍药、
熟茭等,调和血气而已。往往喜庆毓麟,效如桴鼓之
应。度中国之内,医生之多,能操此术者,当不可胜
数也”,作者更是以中医能够解决“无后”问题而得意
不已,“为问今之西医,能为人保生儿子者乎? 则殆
[21]
由。” 在承认漏卮问题的同时,西医也提出了解决
方案,多为培植药草与制造药品,实际上还是部分承
认了中药的可保存性。科学主义使中医药变得“不
合法”,而民族主义则又重新赋予了中医药的“合法
性”。
从民族性的角度探讨中医药不可废,也是中医
界应用民族主义话语阐释中医药的反映。论者谓:
“
均是人也,甲民族与乙民族之生理不同,其卫生也
亦自不同。均一民族也,上古之生理与今日之生理
不同,其卫生也亦自不同。卫生不同,斯医药亦
[22]
[24]
异。” 也就是说,中国的医药由中国独特的民族性
决定,他国的医药不一定能够适应中国人的生理。
乎未之有闻也” 。这样的言论在我们现代人听来
十分荒谬可笑,但在当时社会想必是极其合理的。
171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儒家礼制在当时人们的头脑中仍有一席之地,而中
近代“西化”思潮冲击的作用。
医正是抓住了人们对“无后”的担忧心理,以赢得人
们的支持。在“保生儿子”方面,中医绝对“战胜”了
西医。也许那些受过西方思想影响的西医对此并不
以为然,甚至不屑与之争论,但对于绝大多数尚未脱
离蒙昧的中国人来说,这绝对可以成为不废中医的
一大理由。
可以说,中医最终得以不废,民族主义话语的运
用是一重要原因。在民族危机深重的近代中国,西
方列强的入侵已引起了国人的担忧,而作为外来医
学的西医不但迅速扩展自身的势力,且企图将中医
一举消灭,这样的举动不能不引起中国人的普遍反
对。陈存仁在回忆1929年“废止中医案”一事时说:
“回想这一次废止中医案,起初来势汹汹,提案写得
斩钉截铁般的决定,料不到全国民众的信赖力强大,
掀起了巨大无比的反抗力量来做后盾,我们的胜利
就是全靠全民支持得到的,这不但是西医料不到,连
我们中医界最初也想不到有这一股巨大的力量潜伏
三
结语
中西医学生长的环境不同,学理各异却又都有
实效,故而双方在近代中国相遇后难免发生碰撞摩
擦,却又很难取代对方。即使以当代人的眼光去观
察分析,我们也很难判断出哪一种医学体系更胜一
筹。因此,中西医学为一决高下,不仅需要在学理上
胜过对方,更需要选择合适的话语来展示自身的优
势,攻击对方的劣势。“科学”与“民族”正是分别适
合西医与中医的不同话语。在科学话语下,西医攻
击中医封建、迷信、不科学;在民族话语下,中医攻击
西医是帝国主义的奴隶、走狗。从中西医各自的称
呼上,便能一睹不同话语对他们的影响:西医自称
[25]132
着。”
可见,“废止中医案”最终未能通过,不仅
是中医界自身,更是人民群众强力反对的结果。而
在四面潜伏着亡国灭种危机的近代中国,中医界运
用民族主义话语阐述中医药的合理性,更容易迎合
人们的爱国心理,从而赢得人们的支持。
与此同时,我们也要看到,选择话语进行论战也
存在一定的弊端。“科学”与“民族”这两个话语如同
两个不同的战场,在不同的战场上,中西医学的攻守
形势也有所不同。在“科学”战场上,西医显然处于
攻势与上风,而中医则处于守势与下风;相反,在“民
族”战场上则是另外的一种情形。同时,更为显而易
见的是,中西医学的论争总是分散于两处,缺少直接
的短兵相接。正如有些学者指出的那样,中医在科
学话语下“失语”,但同时我们也应该发现,西医在民
族话语下也出现了“失语”的状态。中西医学在对方
的话语体系下,都无法将对方直接驳倒;相反,他们
基本上都是在对自身有利的话语体系下自说自话。
扬长避短,这的确是一种论辩的技巧,但我们却很难
从他们之间的论争中得出,究竟是哪一种医学体系
更胜一筹。中西医学的论争时至今日依然没有答
案,或许与双方难以展开真正意义上的对话有极大
关系。
“科学医”,称中医为“迷信医”或“非科学医”;中医则
自称“国医”,称西医为“外医”或“奴隶医”。
在科学话语下失势的中医,在民族话语下又占
据了有利地位。为争取生存权,中医不断地运用民
族话语攻击西医及其支持者。总体看来,中医药的
许多方面都可以拔高至民族主义的高度。从民族
性、民族繁衍到抵制经济侵略等等,这些都足以证明
中国需要中医,“废医”是危险的。尽管中医的某些
言论确实存在危言耸听之感,但我们却不能武断地
判定,这些带有民族主义色彩的言论都是生拉硬扯,
毫无道理的。从中医界对“废医”论者的驳斥可以看
出,西医在近代中国的确造成了一些问题,比如漏
卮;相反,中医却能在相关问题上杜绝弊源,趋利避
害。同时,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之一的中医,在维护自
身独立的同时,实际上也起到了保护传统文化、抵制
注释:
①
相关研究可参见:邓文初《失语的中医》,《读书》2004年第3期,以及郝先中《近代中医废存之争研究》第五章第三节《科学主
义与民族主义的扞格》,华东师范大学2005年博士论文。邓文初在《失语的中医》一文中指出,在“五四”时代所建立的话语
霸权之下,唯一合法的话语便是科学,因此,在科学主义语境下,中医面临着“失语”的困境;但中医也在寻找突破口,当1941
年民族危机成为压倒一切的问题时,民族主义话语为中医所利用。文章视角较为独到。但需指出的是,中医并非直到1941
年才开始运用民族主义话语的。可以说,在西医选择“科学主义”作为话语时,中医也将“民族主义”握在手中,为我所用了。
《近代中医存废之争研究》中的《科学主义与民族主义的扦扞格》一节在《失语的中医》一文基础上有所补充。作者意识到了
中医早在1929年大抗争中就曾运用了民族主义的话语与“废医”派周旋,但文章对此问题的阐述并不具体、充分。总体而
172
李晓涛以“民族主义”阐释中医药———民国中医界的话语选择(1912—1937)
言,目前学术界对中医如何应用“民族主义”话语对抗西医这一问题的研究并不深入,尚有较大空间可供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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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InterpretationofTraditionalChineseMedicineWithNationalism
LIXiao-tao
AffiliatedSchoolofBeihan University,Beijing100875,China)
g
(
Abstract:After“science”cametomodernChina,inscientificdiscourse,traditionalChinese
medicinewasdeniedbysomepeopleas“unscientific”.Tofightforthediscoursepower,Chinese
peoplewhobelievedintraditionalmedicinechose“nationalism”asabreakthrough.Innationalist
discourse,thetraditionalChinesemedicineclearlyhadanadvantage,butWesternmedicinewas
atadisadvantage.IntegrationoftraditionalChinesemedicinewithnationalismplayedaroleinits
protection.However,supportersofChineseandWesternmedicineusedwordstoattackeach
other,which,whiletalkingwaseasy,madeitdifficulttohaveeffectivedialogueontheissue.
Keywords:theRepublicofChina;traditionalChinesemedicine;nationalism;science;West-
ernmedicine;ontheWesternandChinesemedicine
[责任编辑:凌兴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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