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 卷第3 期
2006 年5 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 (Social Sciences Edition)
Vol.33,No.3
May,2006
佐拉·尼尔·赫斯顿之谜
———兼论《他们眼望上苍》中黑人女性形象的重构
嵇ꢀ 敏
(
四川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四川成都610068)
ꢀ
ꢀ 摘要:赫斯顿是当代美国文学史上最有争议的人物之一。 她的一生构成了一串没有答案的谜。 事实上,赫斯
顿着力表现的是黑人文化语境下的黑人经验。 在《他们眼望上苍》里,她让一位黑人妇女而不是男人独领风骚,使
被遮蔽的女性自信与自强重新成为社会的关注点,一改美国黑人文学的性别模式,塑造出一个寻找自我、表现自
我、肯定自我的黑人女性。 这部小说不仅打破了传统美国文学禁区,也为后来黑人文学整体振兴铺平了道路。
关键词:赫斯顿;黑人女性;珍妮;《他们眼望上苍》;话语自主权
中图分类号:I712ꢁ 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06)03⁃008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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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夫、玛格丽特·撒切尔等齐名。 2002 年,布什总
统夫人在白宫举行第二届杰出美国作家论坛时,赫
一
斯顿作为“哈莱姆文艺复兴”三巨之一将稳稳当当
佐拉·尼尔·赫斯顿(Zero Neale Hurston)无疑
入选。
尽管如此,不少研究者对赫斯顿仍然大为不解。
是当代美国文学史上最有争议的人物之一。 她的一
生构成了一串没有答案的谜。 她的名字(到底是
Neal,Neale 还是Neil),她的婚姻( 到底结过几次
婚),外貌特征(到底是浅棕色还是深褐色)至今尚
未有人说得清道得明。 1970 年代以前,赫斯顿几乎
不入流也不入传,无论在黑人文学史中还是白人文
学史中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然而,近年来赫斯顿研
究不仅迅速升温而且一跃成为显学。 用盖茨的话来
说,“赫斯顿是把他那一代黑人批评家和女权主义
批评家引入多元批评标准的第一位作家” [1] (180
页)。 不管是黑人批评、女权主义批评还是美国小说
批评都能从赫斯顿的文本中找到各自的源头,考据
出一大堆实证。 在名作家眼中,50 位改变世界的伟
大女性中,赫斯顿与罗斯福总统夫人、维吉尼亚·伍
比如在对待种族歧视这个大是大非问题上,赫斯顿
的立场似乎就欠坚决,态度不仅不明朗,而且有容忍
之嫌。 她的性格似乎也矛盾重重:一方面把白人富
婆梅森夫人尊为“教母”,另一方面却把要来的白人
资金满腔热情地投入黑人事业。 赫斯顿师从哥伦比
亚大学著名人类学教授鲍阿斯,一度潜心研究黑人
文化。 她主动请缨南下佛罗里达、海地、巴哈马、牙
买加,深入田间地头与当地黑人同吃同住同生活。
然而,赫斯顿的田野调查实在不是轻松的浪漫旅游,
①
其间她吃了不少苦头,甚至差点儿丢命。 赫斯顿接
受过文化人类学专门训练,知道文化模式和“民间
故事保持最完好的地方是受外界影响最少的地方”
[2](83 页)。 这次田野调查赫斯顿大获成功,仅美国
收稿日期:2005⁃12⁃23
基金项目:本文是国家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十五”规划第一批立项课题“从边缘到中心:当代美国黑人女作家和黑人女
权主义”的一部分。 项目批准号:01JA750ꢁ 47⁃99009。
作者简介:嵇敏(1954—),女,江苏宜兴人,四川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院长,中国妇女研究会常务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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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②
国会图书馆现藏的黑人民歌唱片就多达227 张,
期的作品中这一点尤其突出。 此前,“这种认识在
黑人写作和黑人文学中几乎是空缺”[4](85 页)。 虽
然杜波伊斯从一定程度上肯定了黑色之美,但他没
有彻底摆脱欧洲中心主义的影响。 赫斯顿却坚定不
移地站在非洲传统文化立场,大书特书黑人的自豪
感,活灵灵地再现黑人文化和特征。 在一些黑人作
家看来,她的举动不合时宜。 这可能也是引起黑人
作家内部对她不满和误解的原因之一。 另外一个重
要原因是她在《他们眼望上苍》里让一位黑人妇女
而不是男人独领风骚,使被遮蔽的女性自信与自强
重新成为社会的关注点。 她一改美国黑人文学的性
别模式,把女性和黑人特征放在突出地位,塑造出一
个寻找自我、表现自我、肯定自我的黑人女性。 通过
小说中珍妮不乏坎坷但最终取得了理解的心路历
程,作者讴歌了黑人女性丰富的情感世界和充满个
性的爱情生活。 这个“最伟大的爱情故事”不仅打
破了传统美国文学禁区,也为后来黑人文学整体振
兴铺平了道路。
这还不包括赫斯顿亲自录制的23 首。
现实生活中的赫斯顿就是这么一个矛盾与天才
的复合体。 她伟大却不谦逊;她生性浪漫但不风流;
她伸手讨外援,然而总是拥有独立和自信;她是精神
的富翁,却是生活的贫儿;她走得不算匆忙,但太凄
凉、孤独。 人们为了纪念民歌复兴,每年都要举行盛
大活动。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1960 年1 月的最后一
周正好是活动的高潮,而恰恰也是在那周(1 月28
日),这位最忠诚的民歌守护神病死于佛罗里达州
一家条件简陋的养老院,当时她身边竟没有任何朋
友而且腰无分文。 她就这样,赤贫、孤独地告别人
世。 据赫斯顿的传记作家罗伯特·海明威介绍,赫
斯顿撒手人寰之时不仅一贫如洗,连安葬费也是别
人捐的,更谈不上墓碑与凭吊。 来自南方的奇才就
这样被彻底遗忘在荒草丛中。
关于赫斯顿的文学动机是否纯洁,至今仍然争
论不休。 她究竟是为了出风头炫耀自己还是发自内
心热爱写作? 赫斯顿身后留下了太多太多的问号,
就是让人搞不懂。 一言以蔽之,到底应该如何评价
她在美国文学中的地位? “赫斯顿之谜”常常让研
究者陷入似是而非或似非而是的尴尬局面。
首先,赫斯顿以黑人女性为探索原点,一针见血
地指出黑人女性受到多重压迫的根源不仅来自白人
也来自黑人。 在洛根眼里,珍妮等同于家庭奴隶:
“我要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5](33 页)。 珍妮并不
认为当初以60 英亩的身价把自己嫁了出去就非得
向对方下跪。 不可遏制的占有欲驱使洛根走向极
端:“我要拿那把斧子进去劈了你”[5] (34 页)。 珍
妮的第一次婚姻以失败告终。 第二次选择使她再度
陷入绝望,因为“从乔迪处得到的只是金钱能买到
的东西”[5](82 页)。 珍妮认识到,不管是乔还是洛
根都企图从根本上摧毁她的自我意识。 她内心深处
一直在追求人格的完整,希望成为系着铃的带队牛。
珍妮告诉好友费比:“得自己去发现如何生活。”[5]
(208 页)正是独立人格把女性力量从看不见的地方
引领到光明的天地,寻找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使珍
妮成为里程碑式的黑人女性形象。 珍妮显然跳出了
传统美国文学中混血儿形象的囚巢。
恩格斯在评价歌德的矛盾性格时指出:在歌德
心中经常进行着“天才诗人”和“法兰克福市议员的
谨慎儿子”之间的斗争。 前者厌恶俗气,而后者却
不得不迁就这俗气。 因此,歌德“有时非常伟大”,
“
有时则谨小慎微”,甚至“胸襟狭隘”。 赫斯特的性
格也是如此,酷似现代蹦极,刚坠落到庸俗的边缘,
又被伟大拉到半空,正负几个来回,形成多极组合。
在评论麦克寇伦时赫斯顿曾说:“不管她最后的命
运如何,她从来不怯懦、从不啜泣。 她是那么坚强、
那么刚毅……她敢于挑战传统……她充满勇气和尊
严去迎接命运。”[3](351 页)这或许也是对赫斯顿本
人恰如其分的总结。
二
其次,美国文学传统浸透了男权意识和性别主
义偏见,黑人女性无法在狂傲和误读中生存。 她们
必须在文学版图中开辟、拓展属于自己的空间。 在
谈到黑人女性和文学创作的关系时,玛丽·海伦·
华盛顿代表了这种话语立场:
事实上,赫斯顿着力表现的是黑人文化语境下
的黑人经验,尤其是黑人生活的本质,故此获得“文
化革命者”的美称。 在她看来,黑人文学的任务是
寻找民俗中的文化力量和潜藏的文化人格。 沃克认
为赫斯顿是把“黑人作为完整、复杂、没有被缩小的
人” [4](85 页)来塑造的第一位作家。 在她鼎盛时
ꢀ ꢀ 黑人女性正在寻求一种独特的语言、独特
的象征和独特的意象来反映她们的生活,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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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 敏ꢀ 佐拉·尼尔·赫斯顿之谜———兼论《他们眼望上苍》中黑人女性形象的重构
她们可以要求在美国黑人传统和女权主义传统
中占一席之地,但是为了达到解放之目的,黑人
女作家必须首先坚持自己的命名权、必须坚持
开拓自己的空间。 [6](195 页)
他,“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事”[5] (85 页)。 让黑
人女性掌握话语自主权对“黑人文学传统中的男性
权威声音和性别主义”[1](207 页)客观上形成一种
修正与颠覆。 乔的狂妄自大被“去男性化”策略一
扫而光。 再如,遭遇困惑时,赖特的男主角常常恨不
得钻入地下,隐姓埋名,逃之夭夭。 《生活在地下的
人》讲的就是一个怕见天日的逃逸者。 而赫斯顿笔
下的女主角哪怕在人生最困难的时刻,也没产生出
逃隐匿的想法,更不用说躲进与世隔绝的地下室终
结余生。
《
他们眼望上苍》中,围裙、丝巾、头帕以及罩衣
等“独特的象征和意象”无不象征着珍妮摆脱牢笼
走向自由的各个阶段。 如,珍妮决心摆脱第一次婚
姻痛苦时,“她解开腰间的围裙,扔在路边矮树丛上
继续往前走”[5](35 页)。 起初,珍妮与乔并未走到
分道扬镳的地步,她习惯照往常那样“换上干净的
衣服和头巾”再去商店[5](77 页)。 后来,乔对珍妮
的专制就表现于强迫她“不能露出她的头发” [5]
当然,三四十年代流行写“悲剧性黑人”,理查
德·赖特的小说出来一本走红一本:《汤姆叔叔的
孩子们》、《土生子》、《黑小子》全都登上了畅销排行
榜。 对赫斯顿而言,并不是她生不逢时,而是她走了
一条与众不同的路。 赖特把黑人当作“问题人物”
来写,赫斯顿却主张反映黑人生活和心理的完整性。
在赫斯顿看来,由穷困引发的心理畸形并不能代表
黑人生活的全部内容。 王家湘认为,她与当时黑人
作家最大的分歧还在于,“别的作家看到的是黑人
不能完美地掌握英语,而她看到的却是诗一般的语
言”[5](217 页)。 这决定了赫斯顿必然把目光放在
挖掘黑人口语传统上。 口语转向成为当今黑人研究
和黑人女性研究的突破性成果。
(
58 页),这时头巾变得使她十分恼怒。 珍妮摆脱乔
的束缚后,最明显的动作就是“扯下头上的包头巾,
让浓密的头发垂了下来”[5](95 页),恢复了她从前
的自我。 光泽的秀发所暗含的独立人格精神不言而
喻。
书写衣物意象成为黑人女作家修正男性书写的
标记之一。 沃克与后来的很多黑人女作家都继承了
这一传统,例如,梅里迪安的铁路帽、粗布工装均是
她抛弃陈腐的女性形象渴望成为新女性的生动说
明。 梅里迪安临别前“扔掉了那顶帽子、扔掉了那
条柔软的头巾”[7](241 页)。 曾几何时,秀发和笑脸
曾被紧紧裹住,“现在她清瘦的脸上露出了坚毅的
神态”[7](241 页)。 女作家们已经认识到“在生活和
艺术之中,女性的价值观念不同于男性的价值观念。
当一位妇女着手写一部小说之时,她就会发现,她始
终希望去改变那已经确立的价值观念———赋予对男
人来说似乎不屑一顾的事物以严肃性,把他认为重
要的东西看得微不足道”[8](55—56 页)。 如果把赫
斯顿与同时代的理查德·赖特作个简单比较,我们
会发现在人物塑造和主题定位方面,男作家会更多
地渲染政治和社会色彩。 赖特学派主张以血还血,
用强硬手段对抗白人种族主义。 在文学上,对应策
略则是“我抗议”、“下一次将是烈火”之类的语言亢
奋。 而女作家往往把男作家称之为“微不足道”的
物件严肃化、审美化,使头发、衣物、围裙等微型意象
蕴涵着深刻的女性价值。
的确,当代黑人女作家正在发出自己的声音,这
意味着女性力量必然外化。 在父权文化中,女性大
致可分为“无形无声”、“有形无声”、“有形有声”三
种类型。 在第一种类型里,妇女身心均被父权制所
淹没,没有任何可供展现思想与行为的社会舞台。
在赫斯顿的另一部作品The Gilded Six⁃Bits 中,梅姑
娘整日悄无声息地洗衣做饭生孩子,她死后唯一能
被人承认的只有“她作为妻子的骨灰”。 在第二种
类型里,妇女犹如隐身人,她们的存在仅仅局限在
“家空间”和“私空间”,强制性地接受社会范式。 在
《他们眼望上苍》里,乔要求珍妮只能做“门廊上的
皇后”,因为“她是个女人,她的位子在家庭里”[5]
(46 页)。 在第三种类型里,女性的身份获得了更大
范围的社会认同。 她们的声音连同思想一并走向广
阔的公共空间。 “这是何等令人惊异! 佐拉从一个
九岁的孤儿……成长为一名作家和人类学家!” [4]
(90—91 页)
值得注意的是,乔有意无意把自己比作上帝:
“
本人即上帝”。 他就是“引路之光”[5](49 页)。 这
里上帝象征男性权威,乔俨然是主的化身,操控着珍
妮和全镇。 然而,在小说第七章,珍妮敢于当面反驳
赫斯顿笔下的女性人物不乏这种公共话语参与
感:“珍妮做了一件她从未做过的事,这就是她插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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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谈话”[5] (80 页)。 公共话语空间原本只属于男
人,如今女人也照样能进入扬善贬恶的批评行列。
珍妮通过上帝之口巧妙地赞扬了女性智慧:“有的
时候上帝也会和我们女人们亲近起来,把秘密告诉
我们。 他对我说他没有这么造你们,可你们都变得
这么聪明,这使他多么吃惊。”[5](80 页)紧接着她当
众揭短,批驳了男尊女卑的思维定势:“当你们只有
女人和小鸡要对付时,把自己装做全能的上帝是多
么容易。”[5](80—81 页)珍妮感到愤愤不平,对于女
性,男性了解得如此之少,“你们对我们的了解连你
们自以为有的一半都不到时,你们会多么吃惊”[5]
是她自己” [4] (89 页)。 无独有偶,珍妮也不愿做
“大路上的车辙…总被车轮死死地压着”。 乔要她
高高坐在门廊前,当“门廊皇后”。 木偶式的生活让
珍妮感到墙从四面向她压来,快把她的生命活力全
部挤压光。 珍妮不愿屈服于平庸,发誓要做一颗不
屈不挠的小火星。 她坚信:“上帝造人时,用的是不
停唱歌、到处闪光的材料,可是后来有的天使妒忌
了,把人剁成了千百万块;可他仍然闪着光、哼着歌。
于是天使又锤打他,他就只剩下了火星;但每一个小
火星还是亮闪闪有自己的歌声。”[5](98 页)赫斯顿
用《圣经》典故充分肯定了重压之下人的勇气。 珍
妮“在自己心灵深处找到了一块宝石,希望在人们
能够看见她的地方行走”[5](98 页)。 赫斯顿从小就
不怕出众:“对小镇上其他人来讲,前门廊或许是一
个太招人注目的地方,然而对我来说它就像戏院中
最高的楼座。 我最喜欢的位子就是门柱子的顶上,
就像给首映式必到的戏迷提供的一个包席”[2](152
页)。 同是门廊,在赫斯顿那里是展示性格的空间;
对珍妮而言却是禁锢的囚牢。 不可否认,赫斯顿有
强烈的表演欲,她“经常与那些过路的演员聊天”,
有时还主动献艺。 她说“他们喜欢听我‘说段子’
呀,听我唱歌呀,看我跳舞呀等等”[2](152 页)。 兴
致所至,赫斯顿还会热情地陪他们“走上一段路”。
父权社会迫使妇女在言行举止中隐藏自己,新女性
则倡导张扬个性,让自己成为焦点。
(
80 页)。 尽管她的声音还是个人的,毕竟这种声音
正在强大起来。
三
从文化心理层面上讲,真实性代替了虚构性。
赫斯特在一个和谐、快活的环境中长大。 伊顿维尔
小镇上纯朴、善良、可爱的人们使她养成活泼、开朗、
向上的性格。 童年的赫斯特不是挣扎在生活边缘而
是生长在快活的中心。 外因和内因决定了赫斯特不
可能书写抑郁、失望、被动的灰色形象。
赫斯特多次谈到自己不是一个生性孱弱的人:
“
我不是悲剧式的黑人……不,我决不对着世界哭
泣。” [2](17 页)这种要强的性格集中体现在珍妮身
上。 在论述人物性格特点时,歌德曾说过在每个人
物性格中都有一种必然性。 跨越种族界限就是珍妮
性格中的必然性。 在这点上,赫斯特与珍妮有不少
相似之处:两人都是在快快活活中度过童年,珍妮直
到六岁才知道自己不是白人。 在赫斯特心目中,伊
顿维尔的白人与黑人并没有多大不同:“那时候,在
我看来,白人与有色人的区别仅仅在于白人只是路
过那里,从不在那里住。”[2](152 页)在生活中,珍妮
从未因自己的族裔特征而发愁。 恰恰相反,她非常
鄙视“把黑皮肤的人看成是对她自己的人生侮辱”
的泰纳太太。 珍妮把这个按对方“身上黑人成分的
多少来决定自己无情到什么程度”的泰纳太太视为
当然,张扬个性并不是说要忘掉尊重。 恰恰相
反,张扬个性要求女性既要尊重自己也要尊重他人。
尽管伊顿维尔是个普通的黑人自治社区,但那里的
人们彼此尊重,彼此信任,有强烈的归属感。 正是这
个小镇赋予了赫斯顿爱与被爱的权利,让她学会了
自尊,懂得了自信。 较之其他黑人同胞,她很幸运。
她的父亲还起草过伊顿维尔镇法律。 黑人特征对别
人是包袱,对赫斯顿来说则是一笔取之不尽的财富。
只有获得尊重才能提高自己的综合竞争力,这一度
成为当代女权主义的热门话题,而早在大半个世纪
前赫斯顿就开始了这种探索。 因此,她没让珍妮永
久靠美貌过日子,而是让她“在不同境况下付诸行
动,扮演多重角色”[4](86 页)。 从珍妮身上沃克找
到了自己,“说我认同于黑人姑娘珍妮·克劳福德,
我会非常高兴” [4] (86 页)。 黑人作家图默的《甘
蔗》也曾让沃克爱不释手,但比之《他们眼望上苍》,
“
不受欢迎的人”。
赫斯顿本人或许就是阐释“黑人新女性” 最合
适的典范。 她和珍妮都喜欢像非洲或者海地黑人妇
女那样头上包块头巾还常常“笑声不断”。 两人都
勇于大胆创新,“毫不顾及别人对她的评价”。 用沃
克的话来说,“佐拉是一位文化革命家,因为她永远
沃克坦率地说“没∙有哪本书比这本书对我来说更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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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 敏ꢀ 佐拉·尼尔·赫斯顿之谜———兼论《他们眼望上苍》中黑人女性形象的重构
要”[4](原文为斜体以示强调, 86 页)。
柱子。 祖母挑起精神导航员和生活指路人的双重重
任。 根据美国社会学家威廉·H·查菲的调查,新
的性道德标准给年轻黑人女性带来了灾难性后果。
在每三个黑人孩子中就有一个是十几岁的母亲生
的,而且55%的孩子是非婚生的。 生活在这样的家
庭中,如果没有祖母,没有姑与姨,就会没有一个人
可以求助。 妇女的地位、价值观、安全感、性迫害等
问题引起当代黑人女作家的高度关注,也构成了她
们笔下反复出现的主题。
∙
四
《
他们眼望上苍》 从开篇到结尾构成了“比喻
性”话语。 小说开门见山就是“人生之旅”的隐喻:
出航、返航、潮涨、潮落构成了一个个关于漂泊者、失
败者、成功者的故事。 在小说末尾,读者再次读到珍
妮“如同收拢一张大鱼网般把自己的地平线收拢起
来,从地球的腰际收拢起来围在了自己的肩头”[5]
(
209 页)。 这时,珍妮最心爱的人儿已经离她而去。
在传统黑人家庭中,祖母、姑、姨往往是凝聚力
的象征。 她们既是家庭的主心骨又是口承文化的天
然继承者。 托妮·莫里森的祖母常常给她讲神兔、
黑人会飞之类的民间传说。 在《所罗门之歌》中,奶
娃的婶婶派勒特就是一位为保持非洲美国文化而不
懈努力的典范。 派勒特的物质要求非常低,有时甚
至显得肮脏邋遢。 可她却像“一棵高大的树”,一棵
扎根于黑人泥土的树,汲取黑人传统文化营养,给人
以绿荫,向人诉说真理,抚平他们的创伤。 无论从外
型和精神上,派勒特都象征着非洲传统文化之根。
在非洲神话传说中,只有那些知道秘诀的人才能飞
翔,而派勒特就是其中之一。
被“鱼网”筛滤过的回忆中,只留下她与茶点刻骨铭
心的短暂相爱。 再如,“地平线”、“海洋”、“海岸”
都与珍妮经历过的生活密切相关。 她痛苦过,彷徨
过,失败过,但仍然一如既往地沿着地平线去寻找属
于她的海洋。 费比既是珍妮最好的朋友又是黑人社
区女性力量的象征,在希腊神话中费比意即“月亮
女神”。
当珍妮的祖母向她讲述黑皮肤女人的痛苦经历
时,小说的叙事语言透出强烈的修辞色彩:
ꢀ
ꢀ 亲爱的,我知道那些个白人能主宰一切。
也许在大海很深的地方那些个黑男人才有权
力。 那些个白人把包袱丢出来让黑男人把它检
起来。 黑男人检起来以后并不背着它走,而是
把包袱交给他家的女人。 我看呀,黑女人才是
世界的驴。 珍妮,我一直在祈祷,从你开始但愿
世道不是这样就好了。 [9](159 页)
客观地讲,仅凭赫斯顿的个性来阅读和评价她
的作品显然有失公允。 当然,赫斯顿的性格也不是
那么完美,大大咧咧、抽烟喝酒、说话没顾忌、我行我
素,容易给人一种不稳重、不检点的印象。 另外,按
照她本人的说法,白人是很厌恶黑人有任何快乐的。
对赫斯顿的非大众化行为,我们不妨理解为在特定
的历史条件下一种求生存的策略。 但这丝毫不应该
影响我们对赫斯顿作品的评价。 赫斯顿一生“坚持
走自己的路,坚持自己的信仰,寻求自己的梦想。 然
而,决不脱离老百姓”[2](91 页)。
这里,饱尝辛酸的祖母乞求上苍不要让孙女重蹈覆
辙。 “包袱”是双重喻指,既象征白人压在黑人身上
的沉重大山,也象征黑人社区里男性对女性的压迫。
驴的功能本来是驮东西、拉车、供人骑乘,这里暗喻
着黑人妇女总是被压在社会最底层,任人欺凌。 珍
妮的祖母和母亲都曾遭到白人的强暴。 “世界的
驴”一词把黑人妇女难以言说的苦难生动地诉诸笔
端。 反映黑人社区内部的压迫尤其是性迫害后来也
成为《紫色》的主题。 瑟丽就是性迫害的牺牲品,小
小年纪被人强暴。 施暴者不是别人而是她的继父。
沃克认为“黑人男性对他的妻子和家庭的凶残是美
国最大的悲剧之一。 它使黑人家庭和绝大多数黑人
母亲身心遭受摧残”[10](470 页)。 这股邪恶不仅根
植于种族歧视,还发轫于性别歧视。
赫斯顿在《他们眼望上苍》 中塑造了一个崭新
的黑人女性形象。 珍妮的意义在于她成为美国文学
史上为数较少的没有被缩小的黑人女性形象。 在小
说末尾,珍妮告别犹豫,甩掉偏见,奔向明天。 她
“在自己的灵魂中呼唤:快来看看这多彩的生活吧”
[5](209 页)。 正如小说所言,“他们好像是在凝视着
黑暗,但他们的眼睛在仰望上苍”[5](171 页)。 赫斯
顿对黑人女性生命价值完整性的探索构成了作品独
特的视角和现代情怀。
即使在现代黑人家庭中,祖母仍然是全家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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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注释:
①
赫斯顿在一次采风现场因突发事件差点被刀子捅死。 具她本人介绍,当时有人出于嫉妒,突然拔出刀子向她刺去。 一名妇
女急中生智把赫斯顿推出门外,才避免了杀身之祸。
②
这批民歌唱片由赫斯顿等人于1935 年夏天灌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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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ss, 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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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Hemenway, Robert. Zora Neale Hurston: A Literary Biography. Urbana: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1977.
10]May, Hal. James G. Lesniak edꢁ Contemporary Authors. New Revision Series Vol.27. Michigan: Detroit, 1989.
Riddle of Zero Neale Huston
JI Min
(
Foreign Languages Institute,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 Chengdu, Sichuan 610068, China)
Abstract:Huston remains one of the most controversial figures in the contemporary American literary
history. Her whole life constitutes a series of riddles defying anyto attempts guess . In fact what Huston
vigorously expresses is the black people’s experience in their cultural context. In her Their Eyes Were
Watching God , she lets a black woman be prominent instead of a black man. This shift to self⁃confi⁃
dence and self⁃improvement of black women is of great importance, and thoroughly changes the gender
pattern in the American black literature and portrays the image of black woman as self⁃searching, self⁃ex⁃
pressing and self⁃affirming. The novel not only breaks up the forbidden area in the traditional American
literature, but also paves a way for the later invigoration of the whole black literature.
Key words:Huston; black female; Jane; Their Eyes Were Watching G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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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思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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