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卷第4期
2
013年7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SichuanNormalUniversity(SocialSciencesEdition)
Vol.40,No.4
July,2013
“
镜古孰非殷监呈暠
———《钱塘遗事》考述
王暋瑞暋来
日本学习院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日本东京都171-8588)
(
暋暋摘要:本文对迄今为止缺乏研究的《钱塘遗事》,从作者生平到内容价值、编纂特色以及版本源流进行了较为全
面的综合考述,认为:在宋末元初修史热潮和出版印刷业发达的背景下杂采群书而成的《钱塘遗事》,编纂者从总结
宋朝灭亡教训出发,以政治史为主,汇集了大量南宋史料;分条立目的《钱塘遗事》,与编年纪事的《宋季三朝政要》
互为表里,洵为值得重视的研究晚宋历史与文化之不可或缺的珍贵文献。
关键词:南宋文献;《钱塘遗事》;刘一清;《宋季三朝政要》
中图分类号:K245暋文献标志码:A暋文章编号:1000灢5315(2013)04灢0139灢10
“
天目山前两乳长,龙飞凤舞到钱塘。海门一点
纪人。第九卷则独立成篇,有明确的作者,是南宋王
朝向元朝请降的《祈请使行程记》,作者为使节团的日
记官严光大。第十卷类似专书,专记科举考试的一系
列过程。
暋暋
[
1]卷一《天目山谶》
巽山小,五百年间出帝王。暠
《钱塘遗事》如
此开篇,以一首谶诗,点出一个王朝在一个地域的开
始。
钱塘者,既是江名,又是地名、城名,由来尚久矣。
无论何名,以地域言,钱塘就是指今天的杭州地区。
因此,以钱塘名书,叫《钱塘遗事》,颇有地方文献掌故
的意味。然而,《钱塘遗事》一书,虽然围绕着钱塘纪
事,亦非局限于钱塘。北宋处于鼎盛之时为女真人金
朝猝然灭掉,不死鸟又在江南重生。南宋立国江南,
定都杭州,称为临安,以示不忘恢复中原故地之意。
连皇帝都把杭州看作临时寓居之地,称为行在。因
此,书名钱塘,重在其地为南宋都城,以钱塘标志时
代。而遗事者,乃遗民纪旧事也。关于这一点,《四库
提要》概括得还是准确的:“其书虽以钱塘为名,而实
关于《钱塘遗事》其书以及作者其人,迄今为止尚
未进入研究者的视野,缺乏较为全面的综合研究。下
面略加考索评述,以期有助于认识《钱塘遗事》其书,
并有助于南宋历史与文化的研究。
一暋作者其人:刘一清与严光大
《钱塘遗事》的作者,历来著录为元代刘一清。这
个刘一清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长于考证的《四库》馆臣也无计可施,以一句“临安人,
始末无可考暠敷衍过去。的确,与普通的文人士大夫
的笔记不同,本书没有记录作者本人的经历,因此也
就没有可为考索之资的“夫子自道暠。对于作者刘一
清,我也只能依据零星疑似的史料做些推测,以备知
人论世。
[
2]卷五十一《钱塘遗事》
纪南宋一代之事。暠
《钱塘遗事》凡十卷,内容可以分为三类。前八卷
是名符其实的遗事,仅从这八卷的体例看,与其他记
录异闻逸事的野史笔记毫无区别,皆分条立目,叙事
清修《雍正浙江通志》于《嘉兴县》载:“郁秀观。
《弘治嘉兴府志》:在县东二里,宋咸淳三年道士刘一
收稿日期:2013灢04灢02
作者简介:王瑞来(1965—),男,黑龙江伊春人,史学博士,日本学习院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研究员,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史与
古典文献学。
139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3]卷二二八
清建,元至正二十七年毁。暠
《浙江通志》虽为清
《钱塘遗事》中引录比较多的一部书叫《古杭杂记》,为
人所修,但这条史料录自明代的《弘治嘉兴府志》。方
志递修,史实多渊源有自。这种递修的特点,会让我
们使用晚出的方志史料时存有几分安心。比《浙江通
志》引述的《弘治嘉兴府志》更早,有明景泰年间进士
张宁《方洲集》的记载:“郁秀观,咸淳三年道士刘一清
乐洞云,以居宅改创于由拳里。元至正二十六年毁于
兵火,地址没入民业,漫不可复。国朝洪熙初,高士沈
野云弟子顾真常仍旧额,徙建于白苎里,去一清百三
元人李有所撰,看书名便知是记载杭州地域的文献。
然而,且不论作者是何方人士,至少这部《古杭杂记》
的刊刻地是在江西。《四库提要》于《古杭杂记》诗集
提要引录该书目录后的书坊题识云:“已上系宋朝遗
事,一新绣梓,求到续集,陆续出售,与好事君子共
之。暠又云:“其书目又别题‘一依庐陵正本暞六字,盖元
[2]卷一四四
时江西书贾所刊也。暠
看来,故国之思几乎是元
初弥漫于江南全域的情绪。所以,即使远离旧日的都
城临安,也会有记载“宋朝遗事暠的书籍出版。当然这
也不完全反映书坊的政治立场,而是市场经济使然,
书坊借助遗民的故国情思,出版这类书籍以谋取利
益。
[4]卷十八《郁秀道观重建殿宇碑》
十年,而继绝之人始出。暠
这个刘一清身为道士,在咸淳三年(1267),亦即
元军进入临安城的九年前,曾在嘉兴县修建过道观郁
秀观。刘一清生活的时代与《钱塘遗事》作者当为重
合,二者为同一人的可能性并非没有。
《古杭杂记》的刊刻地在江西,其流布范围也应当
主要在江西。《钱塘遗事》的编纂者正因为容易寓目,
所以才会有大量引录。我的这一考证,至少可以说
明,《钱塘遗事》的编纂者或者是刊刻者也可能与《古
杭杂记》一样,同是江西人。这样一来,就更难以排除
上述的刘一清教授作为《钱塘遗事》作者的“嫌疑暠了。
对于《钱塘遗事》作者的身份问题,最早曾经引起
过清朝乾隆皇帝的关注,他在《再题刘一清暣钱塘遗
事暤》一诗的注中写道:“其人始末,史传无考。书则纪
南宋一代军国大政,贤奸进退,略于高、孝、光、宁,而
详于理、度以后,有正史所不及者。盖似宋时曾任职
官,故能谙习掌故如此。而卷端题识‘惜高宗不都建
康而都于杭,士大夫湖山歌舞,视天下于度外,卒至纳
土卖国暞云云,则又似石隐者流,置身于局外,为庶人
此外,元人刘诜《桂隐诗集》有《送刘一清教授入
京》一诗:“三月江水绿,君行适京畿。辞亲古所重,而
使亲颜怡。江北多杨花,江南莺乱飞。去去事经济,
[5]卷一
归来树旌麾。暠
这个当老师的刘一清,在文献中也
是“微茫信难求暠。据元人欧阳玄《圭斋文集》卷十《元
故隐士庐陵刘桂隐先生墓碑铭》记载,刘诜为江西庐
陵人,生于宋咸淳四年(1268),卒于元至正十年
(1350),其墓碑铭写道:“宋之遗老钜公,若李公鹤田、
肯堂、深斋三公,于先生为母党。尊行一见,即以斯文
之任属之。中斋邓公、须溪刘公,于先生为乡先
[6]卷十
正。暠
须溪刘公为由宋入元之著名文人刘辰翁。
辰翁号须溪,溪与清意义相关,我曾怀疑刘一清是否
就是刘辰翁,但从现存的刘辰翁著作中,难以寻觅出
证据。此外,曾写下生祭文天祥文的王炎午,也在其
[8]四集卷四十六
之议者。考其踪迹盖在仕隐间云。暠
“其踪
[
7]卷三
文集《吾汶藁》有《送右卫教授刘一清北上》一文
。
迹盖在仕隐间暠,乾隆皇帝的考证也只是停留在推测
的层面。不过,这种推测也有一定的道理。乾隆皇帝
的推测可以与我的上述考证合并考量,因为江西的刘
一清教授亦为宋朝遗民。
刘诜诗题和王炎午文题中的刘一清教授,当系一人,
为庐陵人。尽管王炎午称其为“乡先生暠,大概也难完
全排除作为《钱塘遗事》一书作者的可能性。
《
武林掌故丛编》本于《钱塘遗事》之每卷卷首,均
从乾隆皇帝所引《钱塘遗事》书前题识的立场与
情绪看,作者为宋朝遗民殆无疑义。《四库全书简明
目录》归纳《钱塘遗事》的特征时说:“大抵采掇宋人说
记作者为“武陵刘一清暠,与《四库提要》所云“临安人暠
不同。武陵当为地望,指武陵郡,大体位置在今常德
一带,与临安实属风马牛不相及。不过,此“武陵暠倘
若易为“庐陵暠,我们的考证则会又有新的展开。因为
如果“武陵暠真的是“庐陵暠之误,那么,《桂隐诗集》和
[9]
部,削其书名,而不改其书中称谓。暠 根据《钱塘遗
事》的遗民立场以及杂采群书的特征,我倒是对《钱塘
遗事》的作者有了新的推测。
《
吾汶藁》提及的刘一清教授成为《钱塘遗事》作者的
我以为对这个书中题署的作者名,似大可不必凿
实。《钱塘遗事》一书,跟《宋季三朝政要》、《宋史全
文》等书一样,是书坊在元初追思前朝故国的修史热
潮之下制造出的一个产品,而作者之名恐系出于子虚
乌有的凭空编造。刘一清者,留一清白在世间之谓
可能性则顿然增大。
或许有人会心生疑窦:一个江西人怎么会编纂一
部以记载杭州地域为主的《钱塘遗事》呢? 质疑自是
有理。不过,我也拥有可以反驳这一质疑的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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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瑞来暋“镜古孰非殷监呈暠———《钱塘遗事》考述
也。这一伪托之名,亦颇可见遗民不与新朝合作的情
者。盖革代之际,目击偾败,较传闻者为悉,故书
中大旨,刺贾似道居多。
绪与立场。此一猜测,可视为《钱塘遗事》作者考证之
第三说。
《四库》馆臣的述评,可以分为几个层次。
此外,《钱塘遗事》中的第九卷作者,倒是有名有
姓,可以略施考索。《钱塘遗事》卷九于日记官之下记
云:“閤赞严光大,绍兴人。暠按,此乃日记官执笔者严
光大本人所记。同卷《祈请使行程记》于闰三月初八
日载:“日记官严光大特与转武翼郎,升閤赞,添差福
建路马步军副总管,福州驻扎。暠閤赞当系閤门宣赞舍
人的简称。
其一,综述全书。“高、孝、光、宁四朝所载颇略,
理、度以后叙录最详暠,只此一句话,便将《钱塘遗事》
一书的内容高度概括无遗。就是说,《钱塘遗事》的内
容主要集中在南宋后期,是一部晚宋史的史料集。大
体观之,卷一至卷三,杂记南宋立国至中期,亦即高、
孝、光、宁四朝史事居多;卷四至卷八,则集中于南宋
后期,亦即理、度两朝直至亡国,这部分的份量占去杂
记部分的三分之二,无怪乎《四库》馆臣说“叙录最
详暠。
元人牟巘《陵阳集》有《严光大先天图义序》,中云
[10]卷十二
“
严君养晦,心通于《易》暠
之语,似为入元后之
事迹。又按,2010年北京保利国际拍卖有限公司拍
卖之北宋画家易元吉《獐猿图》,上载有严光大题诗:
其二,纪事溯源。“大抵杂采宋人说部而成,故颇
[12]
[13]
[14]
与《鹤林玉露》 、《齐东野语》 、《古杭杂记》 诸书
互相出入。虽时有详略同异,亦往往录其原文。暠《四
库》馆臣所云,诚为符实。不过,所列举之书名,主要
见于前三卷。根据我的统计,引述最多者,当为《古杭
“猴居磐石望松臞,鹿占丰川食草腴。我亦沐猴人勿
笑,入林即鹿奈无虞。暠署“存存斋性初子严光大书于
泉山方寸天暠款,钤“方寸天暠、“丙直日记馆泉山性初
[
11]
[15]
子暠、“严光大章暠印 。印钤中“丙直日记馆暠,当为隐
括其经历之“丙子日记官暠之意,丙子即为祈请使北上
之年。于上述新发现之资料中,可以概见严光大入元
后的心境,而诗作则更是吉光片羽般的宝贵遗存。
二暋从《四库提要》看《钱塘遗事》
杂记》与《鹤林玉露》,其次尚有《桯史》 、《宾退
[16]
[17]
[18]
录》 、《武林旧事》 、《咸淳遗事》 等书。而与后
四卷所记杂事最有史源关系的文献则是《宋季三朝政
[19]
要》 。关于这一点,大约只是认真核对了前三卷的
《四库》馆臣没有发现。我在《宋季三朝政要笺证》一
书的前言中,曾将《钱塘遗事》指为《宋季三朝政要》的
史料来源。其实,严密地说,二书何者为源,何者为
流,很难断定,《钱塘遗事》抄自《宋季三朝政要》的可
能性也并不是绝对没有,详见后述。
品尝美味佳肴,其实厨子是谁并不重要。这一道
理,之于本书亦同然。对《钱塘遗事》的作者,实在不
必强作解人,重要的是《钱塘遗事》一书自身的价值。
《
钱塘遗事》问世之后,迄今为止,对此书做出全
面评述的,只有《四库提要》。择要迻录于下:
其三,批评引述。“既不著其书名,其中所载‘余
谓暞、‘愚闻暞及‘余亦作一篇暞云云,皆因罗大经之自称
不加刊削,遂使相隔七八十年,语如目睹,殊类于不去
葛龚暠,确如所指,书中之“余谓暠、“愚闻暠及“余亦作一
篇暠云云,仿佛就是编者刘一清的“夫子自道暠。倘若
不熟悉所引述的典籍,便极有可能被误导,认为就是
刘一清的耳闻目睹,亲口所言。明人田汝成撰《西湖
暋暋其书虽以钱塘为名,而实纪南宋一代之事。
高、孝、光、宁四朝所载颇略,理、度以后叙录最
详。大抵杂采宋人说部而成,故颇与《鹤林玉
露》、《齐东野语》、《古杭杂记》诸书互相出入。虽
时有详略同异,亦往往录其原文。如一卷《十里
荷花》一条,二卷《辛幼安词》一条、《韩平原》一
条、《大字成犬》一条,皆采自《鹤林玉露》。既不
著其书名,其中所载“余谓暠、“愚闻暠及“余亦作一
篇暠云云,皆因罗大经之自称不加刊削,遂使相隔
七八十年,语如目睹,殊类于不去葛龚。又书中
称北兵,称北朝宪宗皇帝,称帝曱曰嗣君,称谢后
曰太皇太后,似属宋人之词,而复称元曰大元,称
元兵曰大兵,曰大元国兵,称元世宗曰皇帝,乃全
作元人之语。盖杂采旧文,合为一帙,故内外之
词不能画一,亦皆失于改正。然于宋末军国大
政,以及贤奸进退,条分缕析,多有正史所不及
[20]
游览志馀》 在卷四引录《钱塘遗事》卷2的《韩平原》
条,将“余亦作一篇暠径改作“刘一清诗云暠。其实,《钱
塘遗事》这条记事原封不动抄自《鹤林玉露》丙编卷六
《韩平原》条,连条目名称都没有改易。《鹤林玉露》中
的“余亦作一篇云暠,的确是南宋罗大经的自指,其下
引录的诗也是罗大经所作,但明人田汝成就受到了迷
惑,误认为是刘一清的“夫子自道暠。“不去葛龚暠是
《四库》馆臣用典对《钱塘遗事》这一引述问题的讽刺。
葛龚为后汉时人,《后汉书·葛龚传》“和帝时以善文
记知名暠之下,唐代李贤注云:“龚善为文奏,或有请龚
141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奏以干人者,龚为作之。其人写之,忘自载其名,因并
写龚名以进之。故时人为之语曰:‘作奏虽工,宜去葛
《钱塘遗事》的价值:“于宋末军国大政,以及贤奸进
退,条分缕析,多有正史所不及者。盖革代之际,目击
偾败,较传闻者为悉,故书中大旨,刺贾似道居多。暠作
为遗民,编纂者肯定是经历了南宋末年贾似道长期专
政的岁月,但《钱塘遗事》并非作者自述经历,而是杂
纂群书,因此,“目击偾败暠或得其实,但不能说成是
《钱塘遗事》“较传闻者为悉暠的理由。较那些自述传
闻的笔记为悉之原因,当是由于编纂者有意识地广采
博收。至于说“书中大旨,刺贾似道居多暠,则无疑是
反映了当时遗民将宋朝覆亡归结于贾似道误国的普
遍情绪。在这种认识的牵引下,《钱塘遗事》网罗了关
于贾似道的大量负面记载。
[
21]卷一一〇
龚。暞事见《笑林》。暠
其四,指责体例。“书中称北兵,称北朝宪宗皇
帝,称帝曱曰嗣君,称谢后曰太皇太后,似属宋人之
词,而复称元曰大元,称元兵曰大兵,曰大元国兵,称
元世宗曰皇帝,乃全作元人之语。暠对此,《四库》馆臣
分析了原因:“盖杂采旧文,合为一帙,故内外之词不
能画一,亦皆失于改正。暠
最早发现这个问题的不是《四库》馆臣,而是乾隆
皇帝,他在《再题刘一清暣钱塘遗事暤》一诗的自注中写
道:“一清初称元为北兵、北朝,似为宋民矣。其记元
师下江州、下安庆则又改称大元,记京城归附则称大
兵入临安府。一人之书而前后称谓自相矛盾,实为进
其五,索幽发微。相对于前面八卷,第九、第十两
卷与全书的体例不甚相应,类似专书。如果今天写
书,这后两卷大概会归为附录之属。不过,对于《钱塘
遗事》为何如此完整地附上这两卷内容,《四库》馆臣
却试图探求其中的微言大义。《四库提要》写道:“第
九卷全录严光大所纪德佑丙子祈请使行程,第十卷全
载南宋科目条格故事,而是书终焉。殆以宋之养士如
此周详,而诸臣自祈请以外一筹莫效,寓刺士大夫
欤?暠
[8]四集卷四十六
退无据云。暠
与《钱塘遗事》前后出现的《宋季三朝政要》,也存
在着同样的问题,字里行间感受到叙述者站在亡宋的
立场,却口口声声称“大元暠。除去编纂者置身于新朝
故国的两难曲笔与矛盾心境之外,客观原因就当如
《四库》馆臣所言,是“杂采旧文,合为一帙,故内外之
词不能画一暠。从这一点来讲,清人陆心源在《仪顾堂
续跋》中批评《宋季三朝政要》说的“其所纪既简略而
《钱塘遗事》的编纂者是否有如此隐衷含寓,也是
见仁见智,无意附之的可能性也并非没有。不过,卷
一至卷八,尽管立目分条,讲述南宋朝野的各种逸闻
轶事,条目之间,看似彼此独立,关系不大,但排列之
际,编纂者显然是有一种基本考虑的。至少,从卷一
到卷八,从南宋立国到王朝倾覆,时间顺序清晰。从
这个角度看,南宋降伏,应蒙古人要求,向上都派遣图
存宗祀的祈请使,而后,蒙古人又驱使南宋太后、幼帝
北上。在事态发展时序上,第九卷与第八卷所载内容
紧密呼应衔接。因此,《四库》馆臣着眼于第九卷与前
面的内容关联,自然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然而,第十
卷讲南宋科举条格,与前面九卷则缺少内容上的联
系。《四库》馆臣的“养士无为暠说,多少有些牵强,至
多只能算是一种逻辑关联。
[22]
叙次俚俗,全无义法暠 ,也可以移来评论《钱塘遗
事》。
引述的原封照搬与体例用语的前后矛盾,《钱塘
遗事》的这些问题,其实正透露出编纂者的秘密。与
大量史料同源的《宋季三朝政要》一样,《钱塘遗事》也
是基本根据宋末元初的野史稗编笔记小说抄撮而成,
只不过没有像《宋季三朝政要》那样编年叙事而已。
我在《宋季三朝政要笺证》前言就写道:“《宋季三朝政
要》的编纂者不是史官出身,缺乏最基本的传统史学
训练,不过是书肆迎合江南遗民‘自将磨洗认前朝暞的
心理,借以牟利,而抄撮刊刻了此书。当然也不能说
书肆纯是为了牟利,也一定有寓故国之思,国可亡史
不可亡的理念在。暠又指出:“在元代相对宽松的氛围
里,不同于以往的官方修史或者是士大夫的个人雅
好,十三世纪相继在中国大陆上消亡的金朝与宋朝,
作为近代史,由于颇可吸引读者的眼球,所以理所当
然地为繁荣的出版业所重视。元代的坊间出现了一
其实,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九卷所完整
采录的《祈请使行程记》,是同行的日记官严光大的目
击纪实,详密细微,独一无二,其他文献无可替代。而
第十卷所载科目条格故事,对于宋代、特别是南宋后
期科举制度及其相关过程记载极为详尽,也是没有同
类文献可以替代的。其独有的价值,于此可以概见。
三暋述而不议:《钱塘遗事》价值论
[19]
股不大不小的史书出版热。暠 引述这些话是想说
明,《钱塘遗事》也是在当时那股民间史书出版热之下
应运而生的一部野史稗编。
尽管有如此之多的问题,《四库》馆臣还是肯定了
不为貌似地方文献的书名所惑,最早评价《钱塘
142
王瑞来暋“镜古孰非殷监呈暠———《钱塘遗事》考述
遗事》的当属清朝乾隆皇帝,本文标题引用的乾隆皇
“ 镜
卷八的《吕文焕回本国书》、《诏罢兵》等。
帝
的
诗
句
古
孰
非
殷
监
上述这些基本不见于他书的条目内容,其史料价
值之大自不待言。《钱塘遗事》卷七《相陈宜中》条中
[8]四集卷四十六《再题刘一清暣钱塘遗事暤》
呈暠
,就明确点出了《钱塘遗
栚
事》与所有中国传统史书最为常见的价值,这就是以
史为鉴。其实,卷一的题识中已经明确诉说了痛定思
痛、总结亡国教训的史鉴意识:“高宗不都建康而都于
杭,大为失策。士大夫湖山歌舞之余,视天下事于度
外,卒至丧师误主、纳土卖国,可为长叹惜也。观是
的陈宜中《辞右丞相奏》 与卷八《吕文焕回本国书》条
栛
[23]
的《回本国书》 ,都成为今人编纂《全宋文》 时采集
的主要文献源。
作为辑佚的文献源,《全宋文》的编纂者注意到了
此书,但仍有遗漏,比如卷一《伍子胥庙》条所引篇幅
并不短的宋人陈公益《重建伍子胥庙记》就失于收录。
《钱塘遗事》中这些关于人物事迹的记载,与他书
互相比勘,颇可窥得历史真相。比如卷五《公田赏罚》
条记载:“包恢,旴江人,为陆氏学。公田令行,人心不
服,一路骚然。朝廷除包知平江府,专领公田。行以
峻急,至施肉刑。时年已八十,酬劳拜签书而卒。暠这
是少见的关于理学家包恢的负面记载。与《钱塘遗
事》互为渊源的《宋季三朝政要》卷三对包恢评价就很
高:“以包恢签书枢密院事。恢学师朱、陆,以道德仪
表当世,性疾恶,所至戢奸禁暴,有政声,尤善平寇。
平江前为海寇扰,命恢往平之。暠而对于《钱塘遗事》所
记包恢强行公田令一事,只是作了隐晦记载:“时行公
田,恢奉行稍过,颇违公论。暠这样的记载,显然是为包
恢讳,不如《钱塘遗事》揭示得明确。那么,《钱塘遗
事》的记载究竟是载笔者的夸张,还是透露出历史的
真实呢? 由宋入元的方回在其《桐江续集》卷三十一
《送柯山山长黄正之序》中有几句关于包恢的话:“包
[1]
书,不能无所感云。暠 不管这段题识出自何人之手,
都是最早归纳《钱塘遗事》内容与价值的最早文字。
《钱塘遗事》的前八卷由于是杂采野史稗编而成,
所以绝大部份条目所记述的史实可以在现存的文献
中找到渊源所自或疑似渊源,但也有一部分史实从现
存文献中找不到相应记载。对找不到的这部分史实
叙述,可以有两种理解。
其一,原本《钱塘遗事》的记载当时是采自某书,
但岁月流逝,所采之书已经亡佚。古代文献的亡佚,
并不仅仅限于先秦等年代久远的文献,近世的文献旋
出旋亡者亦复不少。比如,《钱塘遗事》在前三卷频频
引录的元人李有所撰《古杭杂记》,就只能通过元人陶
栙
宗仪所编类书《说郛》的节录来得以部分窥见。
其二,除了杂采自野史稗编,有一部分可能确实
是属于《钱塘遗事》编纂者自己根据传闻撰写,犹如今
日之独家报导,但这一部分估计份量不会很大,因为
有九成以上的记载都可以找到相应出处的事实摆在
那里。
[24]
恢自谓象山之徒,而赞行公田,流祸至今。暠 这几句
话印证了《钱塘遗事》记载的真实性。像这样的记载,
对于今天研究历史真相,可谓弥足珍贵。
然而,无论是什么原因,找不到文献印证,仅见于
此书的记载,可以说是《钱塘遗事》最大的史料价值所
在。关于这些史实的记载,《钱塘遗事》就成了源头。
后来的引述,不管是否具名,都只是来自这一源头的
活水。比如《说郛》对《钱塘遗事》的署名引录,以及明
代人田汝成的《西湖游览志》、《西湖游览志馀》中对
《钱塘遗事》的叙述方式也比较有特色,基本上是
述而不议。就是说,只罗列出各种各样的南宋晚期世
相与人物活动,而不过多加以褒贬。这一点与援引较
多的宋人笔记《鹤林玉露》有很大不同。《鹤林玉露》
尽管也说人叙事,但是“详于议论而略于考
《钱塘遗事》的大量不署名引录。
[
9]卷十三子部杂家
我将《钱塘遗事》的记载逐条与现存的文献进行
比对,结果发现,间接、类似以及片断的记载不计,大
致有如下内容不见于现存其他文献的完整记载:卷一
的《三天竺》、《伍子胥庙》、《射潮箭》、《苏堤赵堤》、《万
回哥哥》、《龙翔宫》、《浙江十庙》;卷二的《孝宗恢复》;
卷三的《孟保相》、《赵方威名》;卷四的《严覆试》;卷五
的《公田赏罚》、《银关先谶》、《窜谢枋得》、《理宗政
迹》、《度宗即位》、《全后》、《士人言贾相》、《半闲亭》、
证暠
,属于理学家言。而《钱塘遗事》则只
是说人叙事,鲜有评论,呈现出的是史料的原生态。
当然,文字一经落笔,便会留下载笔者的倾向或意识。
《钱塘遗事》也不例外。不过,《钱塘遗事》的倾向性与
价值判断并不是像宋代的道学家那样直抒胸臆的议
论,而是在字里行间的自然流露。这一点很有些《春
秋》微言大义的遗风。比如《四库提要》说《钱塘遗事》
“书中大旨,刺贾似道居多暠,但《钱塘遗事》刺贾似道,
很少直接抨击,大多是通过标题或叙事本身来体现。
如卷五《贾相之虐》、卷六《贾相讳言》等,都是在标题
《贾相举令》、《贾相之虐》;卷六的《龙飞赋题》、《戏文
诲淫》、《钱神献梦》、《谅阴三元》;卷七的《相陈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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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显示编纂者的立场,而观其具体叙事,则没有编纂者
旁白式的议论。尽管《钱塘遗事》中也可以见到一些
夹杂着的少量议论,也几乎不是编纂者所为,而是原
封不动抄撮时留下的痕迹。
析的诗话类笔记不同,也与学术考订类的笔记异趣,
《四库提要》的分类将其明确归在史部杂史类。作为
杂史类的史书,采用分条立目的方式,其实也是一种
没有明确标示体裁的纪事本末体,完整地叙述了人或
事以及诗或文。
《钱塘遗事》这种叙事方式的形成,我以为并非是
编纂者在主观上有意为之,而是力有不逮。《钱塘遗
事》的编纂者尽管有名有姓,但我还是怀疑此书是出
自书坊的制作。因此编纂者的文化水准不会很高,无
法进行有深度的议论。这种叙事方式的形成,也与
四暋《钱塘遗事》的来源、成书与版本
《钱塘遗事》的成书时期,亦可稍作推测。
卷四《议迁都》条载:“议迁都,谢皇后请留跸,以
安人心,上乃止。暠关于这段记载,《宋季三朝政要》现
存最早之元代建安陈氏余庆堂皇庆元年(1312)刊本
全同,然稍后十一年即至正四年(1344)之云衢张氏刊
本则于“议迁都暠与“谢皇后请留跸暠之间多出如下四
十五字:“军器大监兼左司何子举言于丞相吴潜曰:
‘若上行幸时,则京城百万生灵,何所依赖? 必不可。暞
遂与俱入见,面陈剀切。暠而“谢皇后请留跸暠则作“谢
皇后亦请留跸暠。据此可知,与本书互为渊源者乃是
《宋季三朝政要》初刊本,云衢张氏刊本于文字则有所
增益改写。《钱塘遗事》与《宋季三朝政要》初刊本全
同,却不同于晚出之云衢张氏刊本。
《钱塘遗事》杂撮群书而成有关。书坊作书要考虑经
济效应,最好是短平快地推出。请高人施以议论,需
要出资费时,而且议论倘若触及时讳还有风险,不如
不加褒贬,任由读者自会。这样呈现原生态式的叙述
方式,对后人使用此书史料较少产生先入为主的干扰
与左右,此在客观上亦可视为《钱塘遗事》的宝贵处之
一。
与《钱塘遗事》的成书相关,述而不议的方式属于
客观形成,然而选择排比并保存史料的主观意识,我
认为在编纂者那里则很明确。如《四库提要》所云,是
“
宋末军国大政以及贤奸进退暠。这一叙事限定的时
类似的状况至少还有一处。同卷《吴潜入相》条
载:“上议立度宗为太子,公意不欲,缓其事。暠《宋季三
朝政要》陈氏余庆堂皇庆元年刊本全同,然云衢张氏
刊本则于“上议立度宗为太子暠与“公意不欲缓其事暠
之间,有“枢密承旨何子举曰:‘储君未惬众望,建立之
议,固当详审暞暠二十二字增益。由此亦见云衢张氏刊
本对《宋季三朝政要》初刊本之增益修订,而《钱塘遗
事》则对这些修订未见遵从。
空范围是处于晚期的南宋,而内容则是军国大政,即
政治、经济、军事等关系王朝存亡的重要事项。
不过,除了传统的政治史、经济史、军事史乃至地
方史可以从《钱塘遗事》中汲取史料,社会风俗史的史
料记载,也给这本书增加了不少名气。比如:卷九《祈
请使行程记》中关于“河间府有梁山伯祝英台墓暠的记
载,就让研究梁祝故事发生地和形成史的学者很感兴
趣;卷一的《万回哥哥》对于研究和合神的起源与信仰
的产生,也让民俗史学者颇为关注;卷六的《戏文诲
淫》是一条戏剧史的宝贵资料,在研究南戏起源时常
常被提及。
由这一事实推测,《钱塘遗事》的成书时期,或在
云衢张氏刊本《宋季三朝政要》问世之前,所以无法补
入晚出刊本追加的内容,自然也就看不到晚出刊本的
修订痕迹。当然,出于流通范围的限制,即使晚出刊
本《宋季三朝政要》已经问世,《钱塘遗事》编纂者没有
看到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倘若并非如此,那么我们
的推测则可以成立,即《钱塘遗事》成书的时间下限,
当在至正四年(1344)。
《钱塘遗事》记载的佚闻逸事还丰富了汉语词汇。
比如:卷二《东窗事发》条记载秦桧夫妇迫害岳飞,后
来在地狱备受惩罚折磨的秦桧,对设醮见到他的方士
说:“可烦传语夫人,东窗事发矣。暠《钱塘遗事》记载的
这件逸事便成为成语“东窗事发暠的来源,可惜《汉语
大辞典》“东窗事发暠条的语源追溯只用了晚出的援引
自《钱塘遗事》的明代文献《西湖游览志馀》。
这一推测还证明了《钱塘遗事》确实是抄自《宋季
三朝政要》。对于这一点,我还可以继续举证。在《钱
塘遗事》的《四库全书》本中有一个现象值得注意。这
就是,在同一条记事中,常常有不少表示分段的圆圈。
笔记小说的每则往往就是一段,一般不再分段。这一
事实表明,《钱塘遗事》的前身似乎是一种编年纪事的
史书,而《钱塘遗事》的编纂者在抄撮入书时,居然遗
留下了这种曾经分段的痕迹,到了后来衍生的扫叶山
传统的笔记随笔,很多都采用分条立目的方式,
使读者读其标目而知其内容,标目就是这一则文章的
主题或关键词。在传统的史书中,除了纪传体和编年
体,还有弥补编年体缺憾的纪事本末体这一史书体
栜
裁。这一体裁是宋人的发明。《钱塘遗事》与艺文赏
144
王瑞来暋“镜古孰非殷监呈暠———《钱塘遗事》考述
房本和《武林掌故丛编》本,这一记号才被消抹得一干
二净,不见踪迹。因此说,较为原始的《四库全书》本,
还诚实地保留着一些《钱塘遗事》的原貌。而这些遗
留下来的宝贵的分段记号,便无意中使《钱塘遗事》的
来源露出马脚。这一事实的存在,也间接地证实着
了记载《京城归附》之外,在众多地方中唯独以寥寥数
语单立一条《吉州归附》。吉州即庐陵,单独抽出吉州
来立条纪事,是不是编纂者对家乡庐陵情有独钟呢?
分条立项见隐衷,这里或许隐藏着作者正是庐陵人的
秘密。
《
钱塘遗事》抄自《宋季三朝政要》。
指《钱塘遗事》为书坊之作、书坊之刊,还必须解
释一下书中的一部分内容,方可打消疑惑,使人信服。
这就是第九卷。
不过,话又说回来,《钱塘遗事》中还存在虽与《宋
季三朝政要》同源却较之为详的状况。比如卷八《日
蚀》条,在叙述史实部分,《宋季三朝政要》全同,却多
出几近完整的诏书。从这种状况来看,就不能断定
第九卷内立目有二。一为《丙子北狩》,一为《祈
请使行程记》。在《祈请使行程记》标目之下,明确注
有作者:“日记官严光大录暠。而《丙子北狩》的标目之
下则不记作者。
《钱塘遗事》百分之百是抄自《宋季三朝政要》,当是两
者拥有共同的史料源,在入书时,各自视其所需而有
所详略增删。
题作《丙子北狩》,颇见深意。“狩暠字之用,由来
久远。《春秋·僖公二十八年》载:“天王狩于河阳。暠
杜预注云:“晋实召王,为其辞逆而意顺,故经以王狩
前面在肯定《钱塘遗事》与《宋季三朝政要》初刊
本互为因袭关系的前提下,推测《钱塘遗事》当成书于
至正四年以前。如果把这一推测保守一些,通过另一
个旁证也可以断定《钱塘遗事》至晚成书于至正二十
年(1360)以前,这就是《四库提要》提供的旁证。《四
库提要》的《钱塘遗事》提要云:“孔齐《至正直记》所列
元朝典文可为史馆之用者,一清是书居其一。暠不过,
[25]
为辞。暠 西汉董仲舒于《春秋繁露·王道》亦云:“晋
[26]卷四
文再致天子,讳致言狩。暠
从此,“狩暠即成为帝王
被召、出奔或被俘之婉辞。或许有人会怀疑,这样一
个文雅委婉之辞,坊间之人是否有可能使用。其实,
“北狩暠是南宋人常用的语汇。宋高宗在诏书中就说:
[27]卷一〇二《礼志》
《四库全书》并未收录《至正直记》,以其“所记颇多猥
“朕痛两宫北狩。暠
岳飞《永州祁阳县大营
琐暠而归在存目,仅于《四库提要》对该书作了介绍。
根据这条线索,我找到了中国科学院图书馆所藏的
驿题记》亦云:“痛念二圣远狩沙漠,天下靡
[
28]卷十九
宁。暠
此均指金人俘宋徽、钦二宗北去之事。这
《
静斋至正直记》,于卷一的《国朝文典》条果然看到了
是宋人的亡国之痛,“北狩暠二字,人皆耳熟能详。蒙
古灭宋,皇室被驱北上,历史重演,使用“北狩暠一词极
为自然。即使是文化教养程度不高的书坊之人,使用
此词亦并不奇怪。故不能以此断定书非坊间所为。
此外,在我看来,《丙子北狩》与紧接在后面的《祈
请使行程记》都是出自严光大之手。《丙子北狩》是一
份人名录,分别罗列了祈请使及其随行人员中奉表献
玺纳土官、日记官、书状官、掌管礼物官、提举礼物官、
掌仪官的姓名与所带官职,还记载有两名北朝馆伴使
的人名。何以说这部分也是严光大所记呢? 在后面
《行程记》的闰三月初八日,记有对随行人员的给犒升
迁指挥,其中所提及的人名,多数可在《丙子北狩》的
人名录中找到。那么《丙子北狩》的人名有无可能是
其他人从严光大所录初八指挥中摘出的呢? 这种可
能性几乎没有。因为《丙子北狩》中的人名要多于初
八指挥的人名,后人抽出,不可能无中生有。这表明,
在出发时严光大记录的人中,在此后的行程中有了逃
亡或死亡,所以才没有出现在后来的赏赐指挥中。此
外,“狩暠虽专用于皇帝,但严光大站在宋朝的立场上,
并且行程记的后面也提及到被驱北上的太后、幼帝和
《钱塘遗事》的书名。包括《钱塘遗事》,孔齐在列举了
三十多种书之后讲道:“皆为异日史馆之用不可阙
也。暠孔齐的《静斋至正直记》,卷一卷首的识语自署为
“至正庚子暠,就是说,至少在至正二十年,孔齐已经看
到了《钱塘遗事》。因此说,《钱塘遗事》至迟在至正年
间成书殆无疑义。
不过,根据《钱塘遗事》与两种版本的《宋季三朝
政要》之异同比较,把成书的时期压缩在至正十一年
以前的可能性极大。
《钱塘遗事》的内容与《古杭杂记》比较相近,因此
在书中才有较多的引录。在《四库提要》介绍《古杭杂
记》时分析:“观书首标题,殆《古杭杂记》为总名,而诗
集为子目,乃其全书之一集,非完帙也。暠由此可知,
《古杭杂记》是一集接一集刊行的大型丛书。前面考
证作者时已经述及,《古杭杂记》刊行于江西庐陵,《钱
塘遗事》也极有可能刊刻于江西庐陵,因而参考《古杭
杂记》的几率才比较大。
还有一个旁证,似乎可以印证我对《钱塘遗事》的
作者和刊刻地的猜测。这就是,卷八记蒙古征服,除
145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皇室,使用此词,亦不为失当。既然,《丙子北狩》与
祈请使行程记》同为一体,都是出自严光大之手,那
本,扫叶山房本与《四库全书》本基本一致,曾经担任
《
《四库全书》总校之一的席世臣直接使用的应当就是
《四库全书》本。而稍晚问世的《武林掌故丛编》本则
与《四库全书》本和扫叶山房本有较大的差异,估计是
有所订补。比如卷一《十里荷花》条,扫叶山房本与
《四库全书》本最后引诗至“宫殿无人春昼长暠,然《武
林掌故丛编》本于其下尚有“燕子归来依旧忙。忆君
王,忆君王,月破黄昏人断肠。盖悼钦宗之不复返也暠
二十九字。按,《十里荷花》条全录自《鹤林玉露》丙编
卷一《十里荷花》条,但《鹤林玉露》该条也终止于“宫
殿无人春昼长暠。检寻文献,在宋人徐梦莘《三朝北盟
么,第九卷就是书坊找到了这份《行程记》资料后,完
整地将其附录于书后的产物。
《四库提要》说《钱塘遗事》“世无刊本,传写颇
稀暠,并不能成为《钱塘遗事》从未刊刻过的证据,只能
表明《四库》馆臣未曾寓目而已。元代的孔齐在书中
提及,李有、陶宗仪又在自己编纂的书中引录。他们
提及和引录的《钱塘遗事》,我以为不大可能只是抄
本。
从网上看到一篇提及《钱塘遗事》的文章讲道:
[34]卷七十八
“杭州人赵一清著《钱塘遗事》,叙南宋事很翔实,孔齐
会编》
所记谢克家《忆君王》词中找到了上述
将之列名《国朝文典》而收藏,这说明《钱塘遗事》应该
[29]
文字。这二十九字的补入,显然是出自《武林掌故丛
编》本校订者所为。又如同卷《题白塔桥》条,扫叶山
房本与《四库全书》本就是一首七言绝句,但《武林掌
故丛编》本则于诗前有长达三十字的说明:“驿路有白
塔桥,印卖朝京里程图。士大夫往临安,必买以披阅。
有人题于壁曰:暠检节录《钱塘遗事》的元人陶宗仪《说
郛》卷四十七,亦有这段说明文字,可知扫叶山房本与
《四库全书》本均属脱漏。再如卷九《祈请使行程记》,
扫叶山房本与《四库全书》本均脱二月十一日至十三
日近百字,而《武林掌故丛编》本则备载。
是杭州雕版刻印的。暠 文章不仅把《钱塘遗事》的作
者名字误作“赵一清暠,对《钱塘遗事》雕版刻印于杭州
也是出于毫无根据的想当然推测。这种推测的依据
当是《四库提要》所云刘一清为“临安人暠。其实,《四
库》馆臣也是缺乏根据的推测。
不过,事实的确如此,在《四库全书》编纂之前的
《钱塘遗事》刻本,迄今为止,未见有收藏,甚至都没有
书目著录。在明代人的著作中,间或可以看到对《钱
塘遗事》的引用。如嘉靖年间的田汝成《西湖游览
志》、《西湖游览志馀》的大量引用,卷四万历年间的陈
五暋结语
[
30]卷十一
禹谟《骈志》对《射潮箭》条的引用
,同为万历年
尽管线索稀少,史料匮乏,以上钩玄索隐,对于署
名作者刘一清,笔者作出了三种推测性考证:一是嘉
兴道士说,二是庐陵教授说,三是书坊托名说,呈现给
读者的这三种推测都存在有可能性。不过,文献难
征,无法确凿,只能停留于推测阶段。对这三种推测,
根据一些旁证的支持,笔者最为倾向庐陵教授说。而
对于卷九《祈请使行程记》作者严光大,本文则根据元
代文献与新发现之书画题跋,略为窥得入元后的状况
与心态,并辑得诗作一首。
[31]卷二十
间的陈耀文《花草稡编》对《雪词》条的引用
等
[32]
等。明人吕邦耀编纂《续宋宰辅编年录》 ,在书前
的引用书目中也明确提到《钱塘遗事》。
《
四库全书》的编纂,从全国范围内征集珍稀典
籍,抉微发幽,的确让不少湮没已久的典籍重见天日。
[33]
以前我整理的《朝野类要》 即属此类,《钱塘遗事》
也是重现江湖的典籍之一。
《
四库全书》收录《钱塘遗事》,来自浙江汪启淑家
栞
藏本。《四库全书》编竣之后,《钱塘遗事》出现了几
对于《钱塘遗事》一书的内容,本文则以《四库提
要》的评论为纲,进行了全面考述,并批评了《四库提
要》评价的不确之处。同时指出,在印刷出版业发达
的环境中,在追思故国的元初修史热背景下,汇集大
量野史笔记而形成的这部《钱塘遗事》,许多史料可以
找到渊源,与《宋季三朝政要》等同在元初问世的野史
拥有互为因袭的关系。同时书中也有一部分史料类
似独家报道,或许当时所采的这部分文献已经散佚,
而独存于是书。无论可否找到出处,本书所载,都为
南宋特别是晚宋的历史与文化研究提供了不可多得
的宝贵资料。
种衍生版本。较早的为嘉庆四年(1799)云间席世臣
栟
校订刊刻的扫叶山房单行本,而后又有光绪十三年
(
1887)丁丙辑、钱塘嘉惠堂刊《武林掌故丛编》丛书
本。两种版本虽然与乾隆三十七年(1772)校毕而收
入《四库全书》之本同出一源,但各有校订,间存异同。
近人谢国桢先生评价扫叶山房本云:“刊刻颇精,有知
不足斋鲍氏之遗风,丛书中且仅有《武林掌故丛编》之
栠
本。此为单行刻本,当为独善。暠 通过具体比勘,可知
扫叶山房本并非“刊刻颇精暠,刚主评价稍嫌过誉。
尽管源出于一,但比较《钱塘遗事》的三种主要版
146
王瑞来暋“镜古孰非殷监呈暠———《钱塘遗事》考述
本书与许多笔记小说相近的分条立目编纂体裁,
外,本文还考察了《钱塘遗事》的版本源流。认为本书
虽极有可能曾经在有元一代刊行,但事实则是在《四
库全书》编纂之前,我们还没有发现有刊本传世,尽管
元明两代的文献中对此书间有援引。《四库全书》编
竣之后,《钱塘遗事》才衍生出几种版本,主要有扫叶
山房单行本和《武林掌故丛编》丛书本。两种版本虽
与《四库全书》本同出一源,但各有校订,间存异同。
通过比勘,诸本各有优劣,均难称精刻;在内容上,晚
出之《武林掌故丛编》本则补订稍多。
使这部被归为杂史类的典籍具有了类似纪事本末体
的特征,颇便检阅。虽然分条立目如纪事本末,但条
目排列从南宋立国到王朝灭亡,则有着大体的时间顺
序。本书汇集群书而成,平铺直叙而不假褒贬,但在
归纳各条内容的立目上,却寓有编纂者的倾向,体现
了元初人的历史认识。笔者认为,直叙其事而少有褒
贬,对于读者则较少施加先入为主的影响,这其实也
是本书在客观上体现的可贵之处。
除了对作者与内容价值、编纂特色进行了考察之
注释:
栙(元)陶宗仪《说郛》节录之《古杭杂记》,见卷四十七。又,明人陆楫编《古今说海》卷一〇五亦有《古杭杂记》节录,然核实条目
数量与顺序,可知其转录自《说郛》。
栚陈宜中《辞右丞相奏》,收录于《全宋文》卷八一六〇,文末所记出处,仅为《钱塘遗事》。
栛《吕文焕回本国书》,收录于《全宋文》卷二一一二,文末所记出处,首为《钱塘遗事》,其下所列文献有《续宋宰辅编年录》、《西
湖游览志馀》、《宋史纪事本末》。后三种文献均为明人所编撰,《回本国书》皆录自《钱塘遗事》。
栜首创史书纪事本末体者为编撰《通鉴纪事本末》的南宋袁枢。
栞《四库全书总目》卷五十一《钱塘遗事》提要,清乾隆皇帝《御制诗集》四集卷二十一《题刘一清暣钱塘遗事暤》诗句“漫例飞鸿徒
号堂暠之下自注亦云:“是书为汪启淑飞鸿堂所藏,因假借用目送飞鸿事。暠
栟席世臣,江苏常熟人,乾隆四十九年以商籍学生充任《四库》三分书总校之一,乾隆五十三年钦赐举人,乾隆戊申进士,家富
藏书,史部居多,手校善本,尝刻宋、辽、金、元别史行世。
栠见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扫叶山房本《钱塘遗事》书后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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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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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ResearchonHeritageoftheQiantang
WANGRui灢lai
(
ResearchInstituteforOrientalCultures,GakushuinUniversity,Tokyo,Japan171-8588)
Abstract:TocompensatethedeficientresearchonHeritageoftheQiantang,thispapercon灢
ductsacomprehensiveandintegratedstudyonthatbookincludingthelifeoftheauthor,theval灢
ueofthebook,compilationfeatures,versionsoftheoriginsandetc.Duringtheperiodbetween
thelateSongdynastyandtheearlyYuandynasty,thetrendofcompilinghistorybooksandthe
boomingpublicationindustryhelpedthepublicationofHeritageoftheQiantang.Basedonthe
falloftheSongdynasty,thecompilersgatheredalargenumberofhistoricalmaterialsofthe
SouthernSongdynasty,mainlyfocusingonpoliticalhistory.HeritageoftheQiantang and
ThreeGenerationsofPoliticalLeadersoftheSongDynastyarecomplementarytoeachother
andarebothpreciousdocumentsfortheresearchofthehistoryandcultureofthelateSongdy灢
nasty.
Keywords:historicalrecordsofthelateSouthernSongdynasty;HeritageoftheQiantang;
LiuYiqing;ThreeGenerationsofPoliticalLeadersoftheSongDynasty
[责任编辑:凌兴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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