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 卷第2 期
2007 年3 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 (Social Sciences Edition)
Vol.34,No.2
March,2007
1
904 年霍西笔下的巴塘、丁林寺
与“乙巳凤全死亡事件”
刘ꢀ 达ꢀ 永
(
四川师范大学,成都610068)
ꢀ
ꢀ 摘要:1904 年9 月中旬,英国驻成都总领事霍西(Hꢁ Hosie)访问了四川巴塘。 他所写的日记,为了解那时的巴
塘、丁林寺和1905 年(乙巳年)春“凤全死亡事件”的起因,提供了较为客观的旁证材料。 当时新任驻藏帮办大臣
凤全在巴塘停留期间,将限制喇嘛寺人数的主张“宣闻边鄙”,丁林寺反弹强烈,加上凤全强征徭赋、续办垦务、乖僻
粗暴,终于酿成流血冲突,凤全被杀,是为“乙巳凤全死亡事件”。
关键词:1904 年;霍西;巴塘;丁林寺;乙巳凤全死亡事件
中图分类号:K25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07)02⁃0122⁃09
ꢀ
ꢀ 1905 年4 月5 日下午,新任驻藏帮办大臣凤全
随之向北延伸。 来到一拱廊(archway)处,……
两位土司(two native chiefs,即正土司罗进宝、
副土司郭宗扎保)在这里迎接我。 ……在城镇
入口处,粮员(Commissary,时巴塘粮台粮务委
员为吴锡珍,七品衔)和都司(Captain,即吴以
忠,武职正四品)以香茶、水果款待我。 他们带
来了一个信息:已为我和我的随员们准备了一
幢房屋。
在四川巴塘镇东郊中埋伏饮弹身亡。 一位封疆大吏
正二品要员死于非命,清廷震惊,光绪朱批“凤全死
事惨烈, 深堪悯惜, 著照副都统阵亡例从优议
①
[1]479
恤”
。 四川总督锡良奉旨“查明帮办大臣凤全
1]443
,清政府随即调兵遣将
[
死事情形”,“因何起衅”
平息了这一突发事件。 霍西所撰《霍西先生1904 年
中国藏区东部游》 日记恰好有助于了解那时的巴
塘、丁林寺和1905 年(光绪三十一年,乙巳年) 春
河谷西边的一个弯角地形遮挡了巴塘平原
(Batang plain)的景色。 拐弯之后,巴塘河(Ba⁃
tang River)左岸斜坡处的绿色原野,突然跃入
眼帘。 巴塘河向西流过山脚,山顶下(under the
summit)不远处,小块农地隐约可见。 首先进入
我的视野的建筑物是一座不大的白色喇嘛寺。
绕过弯角尽处再行走几码,我们就身在巴塘镇
(town of Batang)了。 它位于小溪流右岸,……
其房屋由褐色泥土和石头建成。 巴塘镇约有
400 幢藏式房屋,500 户家庭,其中汉族仅70 至
80 户人家,总计人口2000 人。 这不包括庞大
“
凤全死亡事件”的起因。 本文即从这位英国驻蓉
总领事的日记入手,由远及近讨论事件的起因并及
事件的性质。
一ꢀ 霍西笔下的巴塘和丁林寺
1
904 年7 月28 日,霍西从成都出发,9 月10 日
午后抵达川藏大道上的邦察木驿站(The post station
of Pang⁃cha⁃mu),次日早晨7 时,霍西一行动身前往
6
0 里以远、气候较佳的蜀疆极西重镇川滇藏交通要
冲巴塘,一路狭道伴随。
ꢀ
ꢀ 狭路(defile)终于转向北方,道路(road)也
收稿日期:2006⁃08⁃31
作者简介:刘达永(1937—),男,重庆璧山人,教授。
1
22
ꢀ
ꢀ
刘达永ꢀ 1904 年霍西笔下的巴塘、丁林寺与“乙巳凤全死亡事件”
喇嘛寺(即丁林寺)内的常住者(occupants),喇
与打箭炉搬运柴火的女孩相比,相差甚远。 这是连
续两天早晨,我从住地房间窗外望去所观察到的。
……巴塘妇女并不快乐(is not gay),也不悦目(is
嘛寺的规模几乎与巴塘镇相等。
城镇南边的平原在靠近巴塘河左岸一带略
向下斜,巴塘河沿着山麓、平原北部流淌。 平原
海拔9184 英尺(高于国人测定的2580 米或
[
2]123-124
not attractive)。”
天性爱美的妇女尚且如此,
在强制性劳动制度下受罪更多的男性农奴就可想而
知了。 他们还有心情起跳“巴塘弦子”舞?
2
589 米),气候相当温和。 因得益于环境的庇
护,作物年可两熟。 小麦、青稞是夏季的两大作
物,接着又有荞麦、小米登场。 在我访问巴塘之
际,秋季作物展现在大地上。 甜荞麦的红花日
趋凋谢(was casting),苦荞麦的朵朵小白花繁
茂开放(was just opening)。 我也注意到了一两
块烟草地。 城镇邻近地区森林密茂,胡桃树、桃
子树甚多,也有一些桑树。 在我下榻的黑色房
子花园内,还有葡萄树。 瓜类作物有的还在开
更可叹者,“巴塘还被认为是打箭炉以西最无
道德的地区(the most immoral place),它的名声极
[
2]124
差,毫无可以自夸之处”
匪滋生,治安恶化。
。 那时的巴塘境内,盗
为什么世代立身于这片富饶熟土上的藏族民众
如此贫寒,这般不幸? 清朝统治制度当然是罪魁,霍
西的日记则揭示了另一部分答案———巴塘丁林寺过
度剥削压榨世俗民众。
[
2]121-123
花,有的结了果实。
ꢀ ꢀ 巴塘喇嘛寺位于平原西部靠近巴塘河左
岸,此处恰是巴塘河与另一条小溪的交汇点。
此寺很大,有许多庄严的建筑群,它由高高的白
色墙体环绕,还有一排柏树、柳树护卫着它。 寺
院有两个金顶,无数的尖塔,颇象里塘的喇嘛
寺。 这座寺院可容纳喇嘛约1300—1700 名,但
不期望总是满员,因为喇嘛来去自主(云游四
②
中国学者文人笔下的巴塘平原,更加令人向
往。 而已知早在清朝道光年间就流传着赞颂巴塘平
原的“竹枝词”:“夏麦秋荞地力肥,圆根欠岁亦充
饥。 板犁木耒农工罢,黄犊一只系角归。” “番汉居
民数百家,何须晴雨课桑麻。 繁霜不降无冰雹,鼓腹
丰年吃糌粑。”“蜀疆西境尽巴塘,重叠川原道路长。
[
3]19
[2]124
地脉温和泉水足,何曾风景似蛮荒。”
方)、生活随意。
[
3]15
的丁林寺,
然而,在1904 年霍西访问巴塘时,这块素有“高
正是这座“僧房栉比,灌木阴森”
[
4]8
原江南” 美誉的大地上,经济萧条,民众贫苦。 霍
西描述了这里的城乡社会:“镇上的工业为皮革制
造业,和以青稞为原料、索然无味的劣质青稞酒酿造
业”;“我漫步在圆石铺成的街道上,希望搜集一些
有关商业的信息,探寻人们称之为商店的店铺。 据
我所见,这里约有6 家商店,店内仅有微不足道的土
产。 我调查得知,巴塘的贸易只及里塘的十分之
左右着巴塘的经济和社会生活。 霍西描述了丁林寺
的非宗教身份———垄断性商人、高利贷者和大农奴
主:
ꢀ ꢀ 我在闲逛(ramble)时询问我的一个保镖:
我能在什么地方买到一些蜂蜜。 他说,在喇嘛
寺即可购得。 他的回答一如以前。 此正如在里
塘,贸易几乎完全掌握在喇嘛手中,他们向世俗
民众(The lay population)出售商品,价格由其独
断决定。 各喇嘛庙(Lamaseries)就是一些庞大
的(gigantic)贸易商行(concerns, concern 源于
德文konzern,音译康采恩,原义“多种商业集
团”)。 喇嘛们实际上的垄断,是最大限度地为
他们自己敛财。 而且他们还有其它的收入来
源。 每一个藏族俗人(every Tibetan layman)的
私有财产,在其死后就落入喇嘛寺的口袋里。
一个经济困难的藏民求助于喇嘛寺,后者非常
乐意贷款,但利息却很高。 当欠债人无力支付
利息和还本时,他和他的土地就归放债人所有,
他的全家人丁就成为“喇嘛寺百姓”———喇嘛
[
2]122-123
一”
。 在海拔12000 至13000 英尺之间的河
谷地区,是其“实际耕作区域”(working cultivable ar⁃
eas), 生产力低下, 人力牦牛加木犁( wooden
plough),浅耕缺肥产量低,“藏族人是贫穷的农民”
[
2]145
(
Tibetan is a poor famer)
。 那些散居山野的独
户牧民,他们同样贫穷,更加孤寂。 霍西说:“巴塘
人与打箭炉(今康定)人、甚至与里塘人相比,神色
忧郁(sombre),看似呆滞(dull⁃looking)。 无疑地,他
们贫困,模样确乎不佳(certainly lack good looks)。
他们也并不刻意自行整容以尽可能弥补自身所缺乏
的美丽与得体。 虽然妇女们戴上了银耳环、银戒和
银手镯,但在小河取水的姑娘们,他们的容貌、外观
1
23
ꢀ
ꢀ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寺人———换言之即奴隶。 (“Lama ss? poh hs⁃
大臣有泰、驻藏帮办大臣凤全的见解,竟然有相似之
处。 而有泰、凤全可不是旁观者,他们从维护清王朝
的统治秩序出发,主张运用国家政权力量去“ 限
制”、“钳制”喇嘛寺。 这预示着可能有一场风暴降
临巴塘。
ing ”———Lamasery people———in other words,
slaves.)在巴塘平原,一半的土地(原注:官方告
知三分之一的土地)就因这种手段成为喇嘛寺
的囊中物,从而喇嘛寺在粮食贸易方面的势力
[
2]123
非常强大。
毫无疑问,此时的丁林寺堪布集团是一群十
足的世俗剥削者。
丁林寺还利用宗教活动“笑纳” 祈祷费。 有学
二ꢀ 巴塘“乙巳凤全死亡事件”的起因
③
1904 年9 月20 日,霍西告别了巴塘朝着成都
方向东去。 此时的巴塘社会“风平浪静”,农奴、奴
[
5]143
隶们对农奴主“虽有不满,亦无如之何”
。 但
者指出,由于藏族民众笃信喇嘛教,“凡一切行动靡
不以喇嘛之言为依归,凡疾病、出外、遗失物件、营
商、种植、建筑、生产、牧畜、结婚、丧葬、访谒、安全,
是,就在霍西于10 月28 日回到成都北门内任所后
仅四个月余,巴塘就发生了死亡数百人的流血冲突,
但它并不是两个敌对阶级之间的冲突。 聚众起衅的
为首者,正是霍西不惜笔墨向人们展示过的丁林喇
嘛寺,而触动该寺利益神经的则是他在打箭炉见过
面的驻藏帮办大臣凤全。
[
5]142
均须请喇嘛为之颂祷祈福”
;“凡人民对彼有所
5]143
;
[
请求,彼必苛取勒索金玉石布帛麦食物等品”
“
喇嘛往往因需索祈祷费之代价,致人倾家破产
[6]146
者”
;“喇嘛因过去受帝王之矜宠,及穷奢极侈
凤全,镶黄旗人,初以举人入(纳)赀为官(即所
谓“赀郎”),光绪二年(1876 年)权知四川开县(今
重庆市辖区),此后宦蜀近30 年。 1904 年5 月21
日(光绪三十年四月乙卯初七日),上谕四川候补道
凤全“著赏副都统衔,作为驻藏帮办大臣照例驰
之供养,养成极贪婪之习惯,彼等生活最低限度,亦
[
5]143
超过平民数倍”
。
那时上层喇嘛的“穷奢极侈”虽只是相对而言,
但也与释迦牟尼所订不许比丘“掘地垦土”、“手捉
金银”的戒律,大相径庭,即使按《大般涅槃经》所订
[
8]40
驿”
。 9 月17 日(农历八月八日),凤全从成都
④
的佛门准则,他们亦并未遵守。 佛教又忌贪、瞋、
启行,10 月5 日(农历八月二十二日)抵达打箭炉。
碰巧,霍西也于这一天再次来到打箭炉。 在10
月5 日至9 月期间,霍西与中国官员们相互拜访,他
们是:打箭炉厅同知刘廷恕(正五品),明正司(Ming
Chêng Ss?)即卡拉地区(the State of Chala)宣慰使司
甲木参琼珀(土官,正三品衔,36 岁)和“驻藏帮办大
臣(The Assistant Imperial Resident for Tibet) 凤全。
凤全是在我从川藏交界处(宁静山)返抵打箭炉后
半小时才到达这里的,他来自成都,途径打箭炉去察
痴“三毒”,丁林寺堪布集团已身染贪婪沉疴,他们
已不愿“刻苦己之身心”,远离“供给所需,令无缺
乏”的简朴生活,不愿做“苦行僧”。 剥削、贪婪与
“
大慈大悲”、“普渡众生”绝然牴牾。
喇嘛寺又强势介入政治领域。 丁林寺拥有监
狱、法庭、武装等等统治工具,它和巴塘土司“相互
[
7]78
勾结,彼此利用,联合统治”
上层统治者,是农奴主阶级的代表人物”
,“土司、头人和寺庙
7]81
。 1904
[
⑤
木多履新”
[2]152
年的巴塘,“封建农奴主和农奴是这个社会的两个
,“他们对我的旅游经历深感兴趣,
敌对阶级,封建农奴主和农奴的矛盾是这个社会的
而帮办大臣特别急切地想知晓道路状况,因为他将
[
8]81
[2]152
基本矛盾”
。 值得注意的是,霍西并未在日记里
必须经过我已走过的道路”
,才能去察木多。
记述同是农奴主的土司、土百户(Tu⁃pai⁃hu)之类大
小权势人物的劣迹。 时巴塘境内正副土司各一人、
土百户七名,还有他们的卫星式属员若干。 霍西不
可能忘却在巴塘镇郊外欢迎过他的那两位土司。 身
为外交官的他也不会不知道土司是“朝廷命官”,即
依霍西所述,凤全有领旨后西去察木多任职的
意念。 但凤全于1904 年12 月24 日(光绪三十年十
一月十八日)抵巴塘后,就改变了主意。 33 天之后,
即1905 年1 月26 日(光绪三十年十二月二十一
日),凤全上奏两折《请限制喇嘛寺人数片》、《勘办
屯垦请变通移驻折》。 在巴塘等待上谕期间,凤全
将限制喇嘛寺人数的主张,“宣闻边鄙,亦不查夷情
“
土司实际上是中国封建王朝在藏族聚居地区基层
[8]83
政权的代理人”
。 他只对喇嘛寺着墨而不言土
[
9]109
司,实为突出谁是当时巴塘的最大一股“社会势力”
和巴塘所有“社会势力”的操纵者。 这与时任驻藏
背向,毅然行之” 。 1905 年3 月2 日(光绪三十
一年正月二十七日),上谕“著仍驻察木多,妥筹办
1
24
ꢀ
ꢀ
刘达永ꢀ 1904 年霍西笔下的巴塘、丁林寺与“乙巳凤全死亡事件”
[
10]541
⑦
ꢀ ꢀ 拟请申明旧制,凡土司地方,大寺喇嘛不
理”
,凤全“请以后留住巴塘半年,暂住炉厅(即
[
11]275
打箭炉厅)半年”
的要求被驳回。 此时凤全进
得逾三百名。 以二十年为限,暂缓剃度。 嗣后
限以披单定额,不准私度一僧。 其年在十三岁
以内喇嘛,饬家属领回还俗。 奴才一面严谕土
司、堪布将大寺喇嘛令其各归部落,另建小寺,
散住梵修,以分其势。 ……。 如此办法,二十年
后,喇嘛日少, 百姓日增, 何至比户流离, 锱
( 缁) 徒坐食, 有土有人之效可立睹
退维谷,他与丁林寺堪布集团之间的矛盾已经白热
化。
凤全何以力主“限制喇嘛寺人数”,以至近在咫
尺的巴塘丁林寺与他势不两立?
凤全自1904 年11 月28 日(光绪三十年十月二
十二日)从打箭炉出关后,沿途考察社会情势。 凤
全在奏折中称:
[
11]1275-1276
也。
ꢀ
ꢀ 里塘地方土司积弱,日以朘削番民(藏族
凤全所奏仅是阶级社会里当政官员的一种职业
性行为。 在阶级社会,存在着经济利益互相冲突的
阶级,国家政权“这种力量应当缓和冲突,把冲突保
民众)为事,十室九空,僧多民少,大寺喇嘛多
者四、五千人,借以压制土司,刻削番民,积习多
年。 驻防营汛单薄,文武相顾,莫敢谁何。 抢劫
频仍,半以喇嘛寺为逋逃薮,致往来商旅竟向喇
嘛寺纳贿保险,即弋获夹坝(即土匪),辄复受
贿纵逸。 ……奴才道出该台,严饬该土司、堪布
奉公守法,清查夹坝,拿获重惩。 ……艽出喇嘛
寺沟通情罪,一并重惩,以靖地方。 惟是尽绝根
株,非使喇嘛寺有所限制不可。 即此不图,相率
[
12]卷4,166
持在‘秩序’ 的范围以内”
。 统治者为了他
们的整体利益,即使是统治阶级内部的人也要受到
国家政权的限制、约束。 恩格斯在《反杜林沦》一书
内已经明确地表述了“现代国家”(资产阶级国家)
政权的这一职能。 “古代国家”政权亦不失有此职
能。 广义的“限制与反限制”是阶级社会常有的现
象,重要的是当政者如何把握分寸。
[
10]1276
效尤,恐以后办事亦多掣肘。
然而,凤全的这一措施显然触动了喇嘛寺“既
得利益集团”(vested interests)最敏感的利益神经,
威胁着他们的根本利益。 以巴塘丁林寺来说,倘只
在此之前,西藏办事大臣(习惯称之为“驻藏大
臣”)有泰已于1904 年2 月12 日(光绪二十九年十
二月二十七日) 上奏清廷, 主张“ 钳制” 喇嘛寺。
[
11]1281
准三百僧侣为限,则该寺被裁掉的1200 余名
1
902 年12 月2 日(光绪二十八年十一月三日),有
喇嘛便骤然失去了“坐食”、不纳粮、无差役等等特
权。 时巴塘境内的喇嘛占男丁的40%,从事物质生
产的劳动力极缺,他们本可还俗务农放牧,然“贪财
好惰”的喇嘛已视生产劳动为畏途,无意耕牧为生,
晚清曾任代理川滇边务大臣的傅华封对此分析甚
泰被任命为驻藏大臣,1903 年10 月11 日由成都起
程赴拉萨任职,途经里塘、巴塘等地,耳闻目赌,知
⑥
两处土司,不无桀骜情形,遇有锥刀之末,亦起争
“
端”,然土司“颇知恭顺”,“惟有各寺院之喇嘛,愈出
愈多,堪布之权甲于官长,稍不遂意,聚众横行,托庇
居民(应是无赖之类),肆其鱼肉里邻。 借贷间出其
中,该喇嘛则重利以剥之,多方以胁之,如约不偿,则
查钞备抵。 甚至纵使无赖番僧沿途抢掠,控其追究,
反索规礼,以致巴塘、察木多交界之乍丫一带,盗案
如林,客商裹足。 窃思此辈番僧,皆吾赤子,倘能虔
心奉佛,并非我国法不容,而乃干预地方,肆无忌惮,
⑧
详。 而20 年暂缓剃度,则斩断了那些欲求剃度为
僧者的期望,20 年后还得受“披单定额,不准私度一
僧”的限制。 即使保住了喇嘛身份的人,也因当局
欲着力剿匪、畅通商道而将失去受贿财源。 削减喇
嘛寺人数亦即削弱了它那“力强人众” 的“社会势
力”。 凡此等等自然引起了上层喇嘛的极度恐慌:
“伏查凤全遵旨筹办边务,虽欲振兴屯垦亦未尝峻
急行之,只因拟请限制寺僧人数一疏,喇嘛闻知,中
[
11]1856
若不早为钳制,窃恐一朝尾大,收拾更难”
。
[
1]514
四川总督锡良亦赞成裁抑喇嘛寺,称“若不首加裁
怀怨怼,飞诬构谤,鼓惑愚顽。”
[11]1281
指责,称自己“毫无贻误犯事” 。 他们趁机转
他们反驳凤全的
[
1]477
抑,边务必多杆格”
。
几位与“藏事”有关的封疆大吏虽不约而同地
移他们与农奴之间的矛盾,欲求保全自己:“惟喇嘛
骄玩日久,骤欲分其势以恤番民,无如番俗素崇释
意欲限制、钳制或裁抑喇嘛寺,但在如何钳制权势
[
1]478
“
甲于官长”的喇嘛寺堪布集团上,则并无一致的办
教,不明凤全保爱之意,转予喇嘛以煽动之端。”
他们向凤全发出“起衅”的暗示:“求其姑宽,无行此
25
法。 凤全独自上奏:
1
ꢀ
ꢀ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
11]128
。 丁林寺堪
事”,“如不赏准,而地方实难安静”
布集团是世俗剥削者,也是巴塘地区的实际主宰者。
过去一切阶级在争得统治后总是使整个社会服从
于它们发财致富的条件,企图以此来巩固它们已经
在凤全达到巴塘之前,四川总督锡良奉旨已令
当地文武官员在巴塘平原巴塘镇郊外开荒屯田,以
⑩
资满足国防养兵之需。 自1904 年春天屯垦草创
“
至事件发生前, 巴塘“ 粮员开办年余, 相安无
[
12]卷1,262
[1]477
获得的生活地位”
;他们总要“千方百计拼命
。 即使凤全的措施温和,只要触
动喇嘛们的利益,丁林寺堪布集团也要准备为私利
拼命”,这是他们的剥削者本能使然。 巴塘“ 起
事”
。 凤全在其奏折内证实:“前经督臣锡良饬
[
13]1992
维护旧事物”
派该台粮员试用知县吴锡珍,驻防都司漳腊营参将
(按:参将为武职正三品)吴以忠试办开垦。 一年以
[
10]1274-1275
霍西在1904 年
“
来计开成熟地三百余亩。”
衅”、“激变”的根本原因就在这里。 一场以“中央政
权”名义出现的力量与巴塘最大地方“社会势力”之
间的限制与反限制斗争,就要演变成为公开的流血
冲突。
9 月12 日的日记里行文数百字,也证实了当地官员
开荒屯田一事:在“粮员的主持下”,中国政府(Chi⁃
nese Government)“今年春天在平原东部之巴塘河右
岸北部山脚” 等处“所有闲荒土地上(all the waste
land)”开垦,成田“约有200 亩”,“其中70—80 亩种
凤全在巴塘停留期间强征徭赋,民怨载道,这为
上层喇嘛转移矛盾,趁机煽动百姓“起衅”,提供了
绝好的机会。 凤全被杀次日未时(1905 年4 月6 日
[
2]123
植了以荞麦为主的庄稼”
。 官方并不考虑喇嘛
寺赞同与否,而在当时喇嘛寺也并未梗阻,只是“看
1
3—15 时),由巴塘土司领衔出面向打箭炉厅同知
出……它的利益好象将被剥夺”(sees……its protfits
⑨
[2]125
刘廷恕进呈《巴塘番众公禀》 ,指责凤全:
likely to be curtailed)
。 巴塘土司等在《公禀》内
ꢀ
ꢀ 正值百姓饥饿苦寒时节,忽来兵勇多人,吴
也佐证了在凤全到达巴塘前官方已“开垦数百余
[1]1280
统领(以忠)又招聚外处土工多人(约二百人),
地方所产粮食尚不足本地人度活,今又未往别
处办运粮食,一味靠着就地之粮。 又吩示所卖
粮食不准百姓买卖,尽被官员发给兵勇、土工吃
用,不管百姓有吃无吃。 兼之,地方官员(此指
土司等人) 自度维艰之时,尚勒令估卖粮食。
官(土司)民等万般无奈,即养赡公粮一并呈缴
空虚,自用亦无所存。 又吩喻如有不卖者,定使
兵勇、土工等去吃大户。 所有自凤大人到台以
来迄今数月,应支汤(役,“供应柴水”)、打役
亩,修房数间,众百姓亦未敢阻挡”
。 不知何
故,有的学者却暗示凤全是巴塘屯垦的开拓者,不谈
巴塘文武二员那为时一年有余的试办开垦,也不言
“开办年余,相安无事”的实情,以致长期以来流传
着一种观点:凤全“开办”垦务是引起巴塘“激变”的
ꢄꢃꢂ
惟一原因或主要原因。 笔者注意到,在凤全提出
“限定喇嘛,二十年暂停剃度” 后,“喇嘛等内怀怨
怼,腾播流言”,一年前因官方开荒屯田“夺走”其潜
在利益而埋于心里的旧恨,此时迸发了出来,遂以
“神山不可动”蛊惑信众:“未垦之地,乃神山也,山
有神,动之则雨,旸不若( 顺),刀兵之兴,疫疠必
(
“供应刍秣”),牛羊鸡子,柴车豆类,总计百姓
[
15]76
,于是才出现了“ 凤全稍加推拓,遽有抗
之态势。 其实,凤全的“推拓”也只“逐处履
算来二千余两。 此乃百姓应支差项,此苦此情,
起”
阻”
[
11]1280-1281
[1]477
无处诉苦。
巴塘民众本已如霍西所说“贫困”,这突然降至
勘”,计划在未来“ 一年间约可成田一千余为
[11]1275
的额外负担顿使他们雪上加霜。 《公禀》说凤全是
亩”
而已。 这更说明,喇嘛寺在它的根本利益
[
11]1281
“
扰害地方之贪官”
亦源于此。 “当无产者穷
(裁减人员)受到威胁后,堪布集团才对其潜在利益
(处女地归属问题) 受损一事进行反击,打出宗教
牌,煽动信众阻垦毁田,挑起流血冲突。
到不能满足最迫切的生活需要,穷到要饭和饿肚子
的时候,蔑视一切社会秩序的倾向也就愈来愈增长
了”;“他们穷,生活对于他们没有任何乐趣,他们几
乎一点享受都得不到,法律的惩罚对他们也再没有
凤全乖僻粗暴,谩骂成性,侮辱土官、喇嘛,此亦
ꢅꢃꢂ
是激化矛盾的原因之一,纯凤全个人的原因。
[
14]400
什么可怕的”
。 恩格斯的这一番话深刻至极。
三ꢀ “凤全死事”和事件的性质问题
农奴们不满凤全征收苛捐杂税,经心怀他意的上层
由于上述主次原因和其他间接因素的综合作
用,20 世纪初的巴塘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流血冲
突,终至发生了清朝历史上第二起驻藏大员被地方
喇嘛等人稍加挑拨,他们就跟随主使者,成为“三千
[
10]1282
“造反”群体中的多数。
五六百人”
26
1
ꢀ
ꢀ
刘达永ꢀ 1904 年霍西笔下的巴塘、丁林寺与“乙巳凤全死亡事件”
“
社会势力”所杀的案件。
乱”事上奏复命。 清军在“进剿”过程中处决了丁林
最初的“起衅”始于1905 年3 月23 日或此前一
寺堪布坝哥未格、正土司罗进宝、副土司郭宗扎保和
“要逆”喇嘛阿泽、格桑吉村、格桑洛朱、罗戎却本、
二天。 凤全在3 月24 日(光绪三十一年二月十九
日)称:“近日巴塘番匪亦啸聚三四百人,日肆劫掠,
阿松格斗、阿江和一枪击中凤全后脑的隆本郎吉等
[
11]1280
[6]20
声言打毁教堂,围攻衙署。”
流血冲突则于3 月
人,清军滥杀无辜,僧、民死者500 余人
。 尽管
2
6 日首次发生。 是日凤全“派勇弹压”抗阻垦殖的
清政府平息了“造反”,却留下了诸多后遗症,“藏事
[10]43
“
番众”,“经过丁零(林) 寺门外,喇嘛即放枪伤
从此遂难以收拾”
。 直到半个世纪后,新中国政
[
1]477
勇”
。 《公禀》则谓官方首先开枪杀人:“本年二
府才最终根治了巴塘社会的痼疾,废除了封建土地
所有制、高利贷剥削和喇嘛寺、土司的一切封建特
权。
月二十一日(1905 年3 月26 日)吴统领(以忠)又带
兵勇多人,手执枪炮,攻打丁林寺,……打毙进士喇
[
11]
嘛十余名。” 冲突已起,官方“始知番匪滋事均由
1905 年(乙巳年)春,巴塘为时近半个月的流血
冲突和凤全被杀,姑且称之为“ 乙巳凤全死亡事
[
1]439
喇嘛主使”
,“诚以丁零(林)寺力强人众,若非
[
1]478
倡助,何能顿致鸱张”
,番众“厥后焚烧垦场,纠
。 4 月2 日(农历二月二十八日),冲突
升级,“巴塘喇嘛寺” 和“番众乘机焚毁(城北) 教
件”。 学术界多称其为“巴塘事件”,也有“凤全事
[
1]477
[7]83
结日众”
件”
之说。 清政府官员站在统治阶级立场将其
定性为“巴塘之乱”、“番匪边乱”、“番匪滋事” 等
等。 民国时期有学者指出那一事件是“巴塘喇嘛作
[
1]477
堂”
即凤全下榻处巴塘粮署),巴塘都司吴以忠、委员
秦宗藩(七品衔)等20 多名官兵战死,带兵保卫凤
,杀死两名法国教士,又攻打城内“钦辕”
[
10]43
(
乱”
。 近年,学术界竟有学者称这一事件是“巴
16]165
。 下文仅就此杂
[
塘人民……反帝反封建斗争”
说一二。
[
11]1282
全的副土司郭宗扎保(扎巴吉村)受伤
。 4 月
[
11]1282
,此实
3
日黎明,凤全等人“退居正土司寨内”
这里首先要明确“巴塘人民”的内涵。 “人民这
已入瓮。 直到这时,凤全对土司“预乱谋,又欲逐凤
个概念在不同的国家和各个国家的不同历史时期,
[
9]10
[1]514
[17]364
全”
觉,竟听信土司“请其移驻里塘”
正土司罗进宝(扎西吉村)阳与之周旋,“副土司喉
,“潜预逆谋”,甚至“公然助恶”
,尚未警
1]478
之言。 也许,
有着不同的内容”
。 在中国封建社会里(含半
[
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时期),农民(农奴)是人民的主
体。 1905 年春的巴塘,参加“造反”的人群中确有当
地的农奴和奴隶,他们是被剥削受压迫的群体,他们
当然是人民,即使他们被堪布集团误导也仍然是人
民。 那些为保护既得利益和潜在私利而策划“起
衅”的农奴主们,即使他们盗用“巴塘百姓”名义递
送《公禀》,也无论如何不能让其混杂在人民之中。
抢劫成性的夹坝也参与了“造反”,虽然一般的土匪
也贫穷,但人民与夹坝是有区别的。 将所有与官方
对抗的人笼统地归列为“巴塘人民”,不见阶级分
析,连霍西观察到的喇嘛寺的非宗教身份也不见了,
巴塘社会的基本矛盾也不存在了,这是不符合历史
事实的。
[
15]5
且受伤”
,迷惑了凤全。 4 月5 日(光绪三十一年
三月初一日)午刻,罗进宝差人至其属员“业坝”(今
译为“涅巴”,土司的管家,有权势)阿登家,向暂避
在那里的巴塘粮员吴锡珍通报:“凤宪(旧时下级对
上级官员有称“宪台”者)今日出寨,赶行回炉(今康
[
10]1283
定),已向众番说好。”
凤全中计, 是日未时
(
13—15 时)他和他的一行人沿街道出城东去,全然
1]478
,行至镇东约2.
[
不知对手已在郊外“扼路伏戎”
5
公里处险地鹦鹉(哥)嘴(红亭子),突遇埋伏,“番
众”居高临下,前截后堵,凤全等50 余人被射杀而
死,仅个别人逃生报信。 酉时(15—17 时),吴锡珍
得报。 凤全死后,清廷对其厚葬,“予溢威愍”,建于
如将此一事件定性为反帝斗争,则有几处不解。
即使是真正的巴塘人民烧毁了三座法国天主教堂、
杀死了两名法国司铎(教士),也难以作出这样的定
性。 法国天主教堂与帝国主义似不能等同。 如果没
有确凿证据能证明巴塘法国天主教堂受帝国主义指
使,犯下了帝国主义性质的罪行,不宜把两者混为一
体。 众所周知,在美西战争(1898 年)、英布战争
[
9]115
“
成都北郭驷马桥侧”的“威愍祠”
早已荡然无
存。
清廷得知凤全死讯后,随即派四川提督马维琪
武职从一品)、四川建昌道赵尔丰(正四品)等人率
大军“进剿”。 1905 年9 月11 日,成都将军绰哈布
从一品)、四川总督锡良就“进克巴塘”,“勘平边
(
(
1
27
ꢀ
ꢀ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
1899—1902 年) 之后,“帝国主义” 一词才逐渐被
塘人民”之外,极易使人理解为他们也在“反封建”。
政治家毛泽东有言:“拿佛教来说,它同帝国主义联
系较少,基本上是和封建主义联系着。 因为土地问
使用。 1902 年,英国经济学家霍伯森著《帝国主义》
一书;1917 年,列宁的《帝国主义》一书面世。 列宁
说:“帝国主义作为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到1898—
题,反封建就反到了和尚,受打击的是住持、长老之
[
18]884
[17]68
1914 年间先在欧美然后在亚洲最终形成了。”
类。”
身为大农奴主的丁林寺上层喇嘛,他们当
1
905 年的巴塘,很难确定“番众”反对了哪个帝国主
然不可能放弃既得利益,不可能反对自己。 占巴塘
绝对多数的农奴和奴隶,他们若要反封建,应把矛头
对准“拥有辖区全部(疑为绝大部分)土地、牧场和
义国家。 巴塘法国天主教堂的劣迹,巴塘人民当然
应该反对,但应具体分析。 如谈及丁林喇嘛寺反对
法国天主教堂,则不排斥这“反对”源于两者之间早
森林”,占人口5%的农奴主,即土司、头人和堪布集
ꢂꢃꢆ
[7]81
已有的矛盾。 两者虽然同是宗教组织,却并不同
团
。 在1905 年,农奴们没有这样的行动,他们
[
19]307
一,它们之间有差异,“差异就是矛盾”
。 巴塘
反而在农奴主的欺骗、煽动之下烧毁了官方开垦的
农田,而那些新开垦的沃土,官方本拟租给他们中某
丁林寺反对同城法国天主教堂早在同治四年(1865
年)就开始了,那时更不可能是“反帝斗争”。 其后
[
2]125
些愿意租种的人
,他们毁掉了本该有的那一份
ꢂꢃꢇ
它反天主教屡见不鲜。 1905 年,那些“反洋教”的
利益。 参加“造反” 的还有沙弥、比丘等下层喇嘛,
他们被堪布集团捆绑在战车上,数以百计的幼小年
少沙弥(7—20 岁)、比丘们冤死在巴塘的河流两岸
和河中,他们到死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反对什么。 至
于那些“造反”的夹坝,他们就是霍西所指“最无道
德的”那一分部人,很难把他们的行为与反封建联
系起来。
人并未在《公禀》内列数“洋教的罪行”,他们非理性
的“反洋教”行为不曾伤及帝国主义的毫毛,严重的
负面影响反而殃及了无辜的藏汉民众。 在法国驻蓉
领事何始康(应是Pierre Bons d’Anty, 皮埃尔·B
·
戴安迪,此人曾扬言要派兵“代为剿办”)和法国
天主教驻打箭炉主教倪德隆的双重压力下,腐败软
弱的清政府只得以赔偿、道歉了结后事。 “教堂、教
民房产、什物各项赔款定议,共赔银四万四千五百
两,……两教士命价并修建墓碑,议立养教院,一切
在内共银七万八千五百两,二共一十二万一千五百
从客观上讲,巴塘农奴反对凤全强征徭赋的斗
争是正义的,但这场冲突主要是由统治阶级内部
“中央”与“地方社会势力”之间限制和反限制斗争
引起的,它的性质当然“主要地是由取得支配地位
[
1]556-557
[19]322
两”
付”
,所赔偿的银两“分期由打箭炉茶关兑
的矛盾的主要方面所规定的”
。 在这场较量
[
1]557
,沉重的负担转嫁到了茶商、茶农和运茶苦
中,凤全没有也不可能把握分寸。 他没有将喇嘛寺
等“社会势力”所造成的社会问题、社会矛盾,与宗
教本身区别开来,他对宗教存在的长期性亦毫无认
识。 宗教是在一定历史时期由“有宗教需要的人们
力等民众身上。 清政府还“赏给”法国主教倪德隆
三品顶戴。 上层喇嘛、土司打着“巴塘百姓” 的旗
号,在《公禀》内写了一段他们为何反洋教的奇文:
[
20]20
“
凤大人随带兵勇人等到台(巴塘粮台),随即吩喻
创造的”
。 然时机未到,就“不能用行政命令去
17]368
。 凤全不可
[
教习洋操、学洋话、行洋礼做法。 ……因巴塘上年安
设有法国教堂三处,自该外国洋人在台之后,行动冒
犯了神灵,污秽天地。 是以年来人物患病,代降灾
消灭宗教,不能强制人们不信教”
能过问其所见到的巴塘社会问题,他只针对喇嘛教
ꢈꢃꢂ
行事“卤莽灭裂” ,采取“尽绝根株”之法,强迫喇
[
11]1280
[11]1281
异,五谷荒旱,以先年收成一半无有。”
以如此
嘛“即行还俗,如不遵允,定行诛戮”
,终至矛
见识看待外来事物(习“洋操” 等),把天灾归罪于
盾激化,引来杀身之祸。 《清史稿》卷453 称,凤全
“
洋教”所为,丁林寺堪布集团反对什么亦可见之。
巴塘人民“反封建斗争”之说,也可讨论。 持此
“性忭急少权变, 不能与番众委蛇, 故终及
[
22]1260
。
难”
说者并未把事件策划者堪布集团和土司排斥在“巴
注释:
①
“明清以来,称督抚曰封疆,言居封疆将帅之任也”(据《辞源》上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 年版,寅90 页),又有将总督、巡抚
和提督并称为封疆大吏者,本文视驻藏大臣、驻藏帮办大臣为封疆大吏。 按清制,“副都统,为正二品官”(据张德泽编著记
1
28
ꢀ
ꢀ
刘达永ꢀ 1904 年霍西笔下的巴塘、丁林寺与“乙巳凤全死亡事件”
载《清代国家机关考略》,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1 年版,第239 页)。
②
据任乃强著《西康图经》境域篇(全一册)(南京亚细亚学会1933 年初版,第90 页)记载:“今巴安县(1915 年改名巴塘县)清
为巴塘粮台,其地在金沙江、巴曲(河)平原上,重山四合,绿野中开,平原三十余里,土质肥沃,气候温和,青稞小麦,弥望葱
秀,全康区中温暖平坦之河谷平原,未有更大于此者。”陈重为《西康问题》(83 页)称:“巴安即巴塘,沿江一小平原,亦西康
之惟一平原也。 广约五七方里,气候温和,五谷丰穰,桃李竞芳,俨如内地。”翁之藏《西康之实况》(41 页)叙称:巴安“县为
旧巴塘驿站,当沿江一小平原,气候温和,五谷丰美,桃李梨枣,靡不生殖,春夏之交,芳草争妍,柳绿桃红,景物之优,不亚江
南,全境最优美之地也”。
③
时丁林寺的堪布(即住持,居住寺中总持事务者)是坝哥未格(《民国巴安县图志》一书按四川语音将“坝哥”译为“八角”)。
他有五位主要助手:相子,俗称“管家”;“铁棒喇嘛”;“掌经喇嘛”;充本,“本”汉译为“官”,“充本”即“僧商官”;“法神喇
嘛”。 他们分别掌管寺内财产、寺规、诵经、商业等等事务。 堪布集团即指这些人。 少数有“格西”学位的喇嘛也在其中。 有
学者将“格西”汉译为“进士喇嘛”。
④
⑤
据《大般涅槃经》卷6:“若诸弟子,无有擅越(布施)供给所需,时世饥馑,饮食难得,为欲建立护持正法,我听弟子受蓄奴婢、
金银、车乘、田宅、谷米、贸易所需。 虽听受蓄如是等物,要当净施笃信擅越”。 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一卷第368 页)认
为,这最后八个字当为佛门的准则之一。
从凤全的前任桂霖始,驻藏帮办大臣移驻察木多(今昌都),但桂霖久居成都,“殊属延缓”,后于“光绪三十年四月甲寅
(
1904 年5 月20 日)以目疾解职”。 参《清实录》第59 册第43 页。
⑥
⑦
锥刀,比喻微利。 《左传》有“锥刀之末,将尽争之”一语。 土司、上层喇嘛徒询一己之私,可见一斑。
雍正二年五月二十六日(1724 年7 月16 日)总理王大臣遵旨议抚远大将军年羹尧所奏之“青海善后事宜十三条”,其中一条
称:“西宁各庙喇嘛,多者二、三千,少者五、六百,遂成藏垢纳污之地;番民纳喇嘛租税与纳贡无异;而喇嘛复私藏盔甲、器
械;……与大兵抗衡”等等,故“请嗣后定例,寺庙之房不得过二百间,喇嘛多者三百人,少者十数人”。 朝旨:依议。 此即“旧
制”。 参见翦伯赞、郑天挺主编《中国通史参考资料》第八册,中华书局1966 年,第18 页。
⑧
⑨
⑩
四川古蔺傅嵩秌(华峰)在其所著《说番人喇嘛》一文中,指出巴塘喇嘛“不当差”、“朝夕梵诵经”,不事生产,“喇嘛寺有地土
征粮,有资本生息,且人之或疡或故延喇嘛诵经,皆厚赂之,并有将家产全纳于寺者”,故喇嘛被惯养成为“贪财好惰”之人。
参傅嵩秌《西康建省记》,第77⁃78 页。
1905 年4 月5 日下午未时至申时之间凤全被杀,次日未时, “盖用正副土司印信及各乡村图替”的《巴塘番众公禀》(借用
《
东方杂志》译名)送至巴塘粮员吴锡珍处转呈打箭炉厅同知刘廷恕(一式四份)。 此时清廷尚未派兵“进剿”,堪布集团、土
司仍很活跃。 《公禀》用藏文起草,笔者已见两种译本,文内的“巴塘百姓”一语为土司等人盗用。
清政府的巴塘屯垦之议始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 年)。 《锡良遗稿》第一册载:四川总督锡良奉上谕“有人奏,川藏危急,请
简员督办川边,因垦为屯,因商开矿等语,著锡良察看情形妥筹具奏”(第365 页);锡良于1903 年12 月17 日复议上奏,在强
调一大堆困难后,认为“自打箭炉以外,五谷不丰,兵米全由转运”(第492 页),实对国防不利,遂遵旨在“土性沃衍,宜于垦
种”,“气候温和”的巴塘平原“先兴垦务”(第360 页);1904 年5 月18 日,锡良又奏“因垦为屯”已在实施之中,“该处土司等
尚未梗阻”(第405 页);1904 年7 月6 日英国侵略者攻占我国西藏江孜,8 月4 日占领拉萨,9 月7 日强迫西藏当局签订《拉
萨条约》,至10 月1 日英国侵略者才撤出西藏。 有此背景,凤全于12 月24 日到达巴塘后不久即继续“勘办屯务”,以期“将
来以岁入之租,养防边之勇”〔《清代藏事奏牍》(下)第1275 页〕,此实为国防之急务。 堪布、土司等人不顾国家民族的整体
利益,竟为私利而焚毁屯田,窃喜之人乃外国侵略者。
ꢂꢃꢄ最早持此一观点的,是事发当年《东方杂志》所述“由于开办垦务以致激变”〔乙巳年(1905 年)第7 期第364 页〕。 民初,曾
在赵尔丰帐下任职的刘赞廷编著《民国巴安县图志》,称:“至光绪三十年驻藏帮办大臣凤全经此,见地豪腴,招夫开垦,土人
误以破坏风水,纠众反抗,遂由杀凤全氏于鹦鹉嘴。”(巴蜀书社1992 年版,第809 页)自此以后,持此说者众,如“凤全行至
巴塘,因垦务而为番众所戕杀”(杨仲华《西康纪要》上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 年版,第33 页)。 但《巴塘县志》(四川民族
出版社1933 年版)第七编第二章第一节“凤全被戕始末”,则将凤全“极力主张实施限制僧侣数目”(第150 页)列述为事件
起因之首,实可参考。
ꢅꢃꢂ1905 年任里塘粮务同知查骞称,“凤全平日谩骂成性”,在蜀为官,“与大吏论(争)不合,掷冠拂案”,口出“凤老子”粗话;他
在里、巴期间“接见夷目,率肆口无状,或以吸淡巴菰(tobacco, 烟草) 铜斗击夷目首曰‘好戴尔颅头,凤老子早晚杀尔狗
头’”,且“声色俱厉”,“夷目”“情益怼”(《边藏风土记》第109 页);“驻藏帮办大臣凤全由成都赴藏,沿途傲慢,巴塘土司及
泰宁寺喇嘛来谒凤,凤久其跪,且以铜烟斗击其首,并叱之,土司怒愤”(《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巴塘县地名录》第20 页);
《
公禀》亦指责凤全对“夷禀”“不维不准,反而恶言责斥”[《清代藏事奏牍》(下)第181 页]。
1
29
ꢀ
ꢀ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ꢂꢃꢆ查骞在《边藏风土记》内曰:“喇嘛势力极于宁、海、蒙、藏,疑他教不能破坏之,动摇之,乃西洋天主教、耶稣教徒,布行福音,
亦颇能侵夺佛教。”(《边藏风土记》卷2,第81 页)这“侵夺”即生矛盾。
ꢇꢃꢂ据《边藏风土记》卷2 第108⁃109 页记载:同治四年(1865 年)、光绪七年(1881 年)、光绪十三年(1887 年),巴塘均有反法国
天主教堂行为,继1905 年火烧教堂、杀死两司铎之后,1914 年又有一法国天主教神父被杀。
ꢂꢃꢈ《东方杂志》光绪三十一年十月二十五日第10 期《社说》评论清廷驻藏大臣:“惟历任驻藏大臣率以旗员之沈滞者任之,视同
远谪,方越避之不暇。 一旦任事非卤莽灭裂,即畏葸因循,从无喜功好名之心,安识固国殖民之法,其始不肯办事,其后遂致
失权。 ……。”这“卤莽灭裂”一词指凤全草率地行“尽绝根株”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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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列宁选集:第2 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66ꢁ
19]毛泽东选集:第1 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20]文史知识编辑部ꢁ 佛教与中国文化[M]ꢁ 北京:中华书局,1988ꢁ
21]赵尔巽,等ꢁ 清史稿[M]ꢁ 北京:中华书局,1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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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凌兴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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