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 卷第5 期
2006 年9 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 (Social Sciences Edition)
Vol.33,No.5
September,2006
《
“
世说新语》的叙事学分析:
雅”-“俗”的审美基本模式
李ꢀ 瑄
(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成都610064)
ꢀ
ꢀ 摘要:《世说新语》虽有千余条各自独立的故事,但这些故事的基本叙事结构相同,因此可以把其作为一个统一
的叙事文本,借用现代结构主义叙事学的“角色模式”与“语义方阵”理论去寻找其基本叙事模式。 从众多故事中
提炼出《世说新语》的基本叙事功能:人物鉴赏;基本叙事流程:被鉴赏者的“雅”从隐蔽到显现的过程;“雅”的基本
规定性———生命的本真存在与自然显现,不但指清谈、赏誉等“美”,也指汰侈、忿狷等“丑”;基本叙事动力:社会鉴
赏审美倾向,对凡是能成为审美对象的现象(包括在社会规范之外的自然状态)加以鉴赏。
关键词:《世说新语》;叙事;鉴赏;雅俗;审美
中图分类号:I206ꢁ 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06)05⁃0077⁃07
[
1]卷13
著称,欣赏者与研究者也容易倾向于用“体味”的感兴观照方
ꢀ
ꢀ 《世说新语》的文风素以“简约玄澹”
式去与它接触,沉醉于细节所带来的魏晋风流,或陷入言外形上的无端玄想,现代结构主义叙事学的“繁琐
工具”仿佛很难与它扯上关系。 但作为一个大型叙事文本,《世说新语》虽有千余条各自独立的小故事,然而
这些故事的基本叙事结构相同,正源于撰者在编辑时采取了一致的视角,出自同一叙事动机:因此,可以把
《
世说新语》看作一个统一的叙事文本。 在这个前提下,本文拟借用现代叙事学理论,力图寻找《世说新语》
的叙事动力与基本叙事模式。
一ꢀ 基本要素:“角色模式”与“语义方阵”
文本的意义是如何产生的,是现代叙事学关心的一个主要问题。 法国叙事学家格雷马斯提出“角色模
[
2]100-112
式”与“语义方阵”以解决这个问题
格雷马斯以语言学为模式,力求首先找出故事内部基本的二元对立关系,再据此推演出整个叙事模式。
①
他根据作品中主要事件的不同功能关系,区分出叙事作品的六种角色。
1
ꢁ 主角和对象(Subject and Object)
在故事中,最重要的功能关系便是追求某种目的的角色与他所追求的目的之间的关系。 格雷马斯将二
者称为主角与对象,如果一角色x 希望达到目的y,那么x 就是主角,y 就是对象。
在《世说新语》这一文本中,“鉴赏”是最主要的功能,由此可确定其基本角色。
ꢀ
ꢀ
ꢀ 主角ꢀ ꢀ ꢀ 功能ꢀ ꢀ 对象
ꢀ 鉴赏者ꢀ ꢀ 鉴赏ꢀ ꢀ 被鉴赏者
有两种人作为鉴赏的对象,即被鉴赏者,一种是鉴赏功能得以成功实施的对象———名士,另一种是鉴赏
收稿日期:2006⁃03⁃16
作者简介:李瑄(1974—),女,四川成都人,讲师,文学博士。
7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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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功能不能成功实施的对象———俗人。
ꢁ 支使者与承受者(Sender and Receiver)
2
主角既然要追求某种目标,那么就可能存在某种引发他行动或为他提供目标和对象的力量,这种力量格
雷马斯称作“支使者”,而获得对象的则称为“承受者”。 换句话说,“支使者”提供行为动机,而“承受者”接
受行为动机。
为《世说新语》的鉴赏活动提供行为动机,引发鉴赏者行为的力量,当是从作品中反映出来的社会普遍
存在的人物识鉴风气。 因此“社会鉴赏风气”便是这个文本的“支使者”,而鉴赏者接受了这种动机,“鉴赏
者”即“承受者”。
3
ꢁ 助手和对头(Helper and Opponent)
在叙事作品中,要最终达到一个结果往往要经历曲折的过程,主角在追求对象的过程中可能受到种种阻
挠,也可能得到种种帮助,这样,在基本的角色模式中就必须增加两个角色———助手与对头。
阻碍《世说新语》中鉴赏功能实施,遮蔽名士,使其风神不能得以显现的,往往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
某种偶然因素,因此“遮蔽被鉴赏者的偶然因素”即担当“对头”角色;而推动鉴赏功能实施的,是使对象被发
掘的“机遇”,它就是“助手”。
这样就分配了《世说新语》中的六种角色模式,其基本关系如下图所示:
语义方阵是产生一切意义的基本细胞。 它是从结构主义的二元对立中发展起来的,但又更加复杂。
格雷马斯认为,在任何意义结构中,首先存在着一个基本的语义轴:
这一语义轴的关系是一种对立关系,意胚(Seme)S1 与S2 之间是一种绝对否定的关系。
在这基本的语义轴上还可以引入另一种关系,这就是上述S1 与S2 的矛盾项:
如果把上述二者联系起来,那么意义的基本结构可以表示为:
在《世说新语》中,可以找出这样二元对立的基本语义轴:
这是鉴赏对象的两种基本属性的对立,当属性为“雅”时,鉴赏对象是“名士”;属性为“俗”时,鉴赏对象
②
是“俗人” ;二者之间是一种绝对否定的关系。 由此再引入另外两个项,即雅与俗的矛盾项“非雅”与“非
俗”。 “非雅”是“雅”的矛盾项,指对“雅”(名士)不理解、不欣赏的态度,即被鉴赏者受到某种原因的遮蔽而
被认作“俗”;“非俗”是“俗”的矛盾项,指鉴赏者否定“俗”认同“雅”的基本态度。 非雅与非俗又构成二元对
立关系:
分别指向鉴赏者对雅和俗的两种相反的基本态度。
这样就可以构成表示意义基本结构的语义方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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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 瑄ꢀ 《世说新语》的叙事学分析:“雅”-“俗”的审美基本模式
二ꢀ 《世说新语》:“雅”、“俗”的对立与审美鉴赏
我们可以用这一角色功能与语义方阵来解读《世说新语》的故事文本。
ꢀ
ꢀ 王汝南既除所生服,遂停墓所,兄子济每来拜墓,略不过叔,叔亦不候。 济脱时过,止寒温而已。
后聊问近事,答对甚有音辞,出济意外,济极惋愕。 仍与语,转造清微。 济先略无子侄之敬,既闻其
言,不觉懔然,心形俱肃。 遂留共语,弥日累夜。 济虽俊爽,自视缺然,乃喟然叹曰:“家有名士,三十年
而不知!”济去,叔送至门,济从骑有一马绝难乘,少能骑者。 济聊问叔:“好骑乘不?”曰:“亦好尔。”济又
使骑难乘马,叔姿形既妙,回策如萦,名骑无以过之。 济益叹其难测非复一事。
既还,浑问济:“何以暂行累日?”济曰:“始得一叔。”浑问其故,济具叹述如此。 浑曰:“何如我?”济
曰:“济以上人。”武帝每见济,辄以湛调之曰:“卿家痴叔死未?”济常无以答。 既而得叔, 后武帝又问如
前,济曰:“臣叔不痴。”称其实美。 帝曰:“谁比?”济曰:“山涛以下,魏舒以上。” 于是显名,年二十八始
[
3]428-429
宦。
这则故事具备六种基本的角色模式:
主角———鉴赏者———王济;
对象———被鉴赏者———王湛;
支使者———社会鉴赏的基本倾向;
承受者———鉴赏者———王济;
对头———遮蔽被鉴赏者的偶然因素———王湛的隐居;
助手———使被鉴赏者被发掘的机遇———1ꢁ 王济与王湛的清谈等活动;2ꢁ 王浑对王济的询问;3ꢁ 武帝对
王济的询问。
其基本意义可以语义方阵表示为:
为了分析的方便,本文在录写时将故事分为三个语段,三个语段即是叙事的三个程序(下文语段的划分
亦同)。
叙事程序1:
故事以王湛的隐居开始。 这个阶段中,主角(王济)、对象(王湛)均已出场,但王湛被认作痴傻凡俗之
辈,叙事功能“鉴赏”未能实施。 对头(遮蔽被鉴赏者的偶然因素)起作用,王湛的隐居(遮蔽因素)使其“雅”
得不到鉴赏。
叙事程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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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王济偶然发现了王湛的善清谈与善骑,于是肯定了其名士身份。 该程序中,助手1(机遇1)出场,帮助
主角“去蔽”,鉴赏活动得以实施。 而机遇之所以能够成功,是由于“雅”的品质得到表现:清谈、善骑,这是鉴
赏活动得以实施的前提。
叙事程序3:
鉴赏活动进一步扩大。 鉴赏者(王济)通过助手2(机遇2:王浑的询问),助手3(机遇3:武帝的询问)的
帮助,将对王湛的鉴赏推向了社会。 个人的“雅”的表现被社会鉴赏基本倾向“非俗”所容纳、认同。
可以看出,支使者———社会鉴赏的基本倾向是这个叙事文本的起点和终点。 主角接受支使者的指令,鉴
赏者王济接受社会鉴赏的“非俗”倾向,因此一旦遮蔽因素出现,鉴赏对象就因被认作“俗”而遭否定;但由于
对象本身“雅”的属性与鉴赏的“非俗”倾向在同一维度,机遇一旦出现,鉴赏对象就得到了鉴赏者的肯定;并
且,主角再次借助机遇,最终将鉴赏对象纳入了社会鉴赏的怀抱。 就此,可以说,社会的鉴赏风气及其基本倾
向是这个文本叙事的原动力,由于它的推动,主角去追求对象,实施鉴赏功能,这实质是一次社会鉴赏对个体
的拥抱。 (由于《世说新语》的绝大多数故事文本都可以纳入同样的角色功能与叙事模式,都可以分析出同
样的结论。 因此,《世说新语》的叙事动力是社会鉴赏风气及其基本倾向。)而该文本又进行了一次个体对社
会鉴赏的回归,强化了个体价值与社会价值的一致。
其次,在叙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是对象的基本属性,“雅”或“俗”。 只有对象的基本属性是“雅”,鉴赏
活动才得以实施,而当“雅”的特质被展示的时候,叙事的流程冻结了,“雅”被放大呈现(如王湛之善骑);同
时,“雅”的特质一旦展示,鉴赏功能便得以实施(在其它故事中甚至多半是叙事的终结)。
“
雅”在这个故事中表现为清谈与善骑,在别的故事中可能表现为德行、政事、言语、文学……这个词在
语义上是审美性的,而种种具体表现能统一于鉴赏功能,是由于它们都被置于审美的眼光下。 由此,德行与
任诞、政事与栖逸、夙惠与贤媛……都有了同样的价值。
此外,“雅”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并无一定的标准,被鉴赏者可以尽量展现其个性,只要这种个性具备
审美价值,就是“雅”,就可以成功实施鉴赏功能,就能被社会鉴赏所认同,而社会鉴赏风气也总是让鉴赏者
随处寻找和发掘“雅”。 在《世说新语》中,社会是以审美的眼光在看人,而审美的眼光没有实用要求,因而对
个人表现出最大的宽容度,对各种个性一并认同。 雅的基本规定性是什么? 我们来看下面几个例子:
ꢀ
ꢀ 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之去。 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
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
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这个故事角色功能如下:
[
3]13
主角———鉴赏者(他虽然大部分时候都不在场,但整个叙事是以他的视点进行的);
对象———被鉴赏者———华歆/ 管宁;
支使者———社会鉴赏基本倾向;
承受者———鉴赏者;
助手———使鉴赏对象得以显现的机遇———1ꢁ 地有片金;2ꢁ 乘轩冕者过门。
语义方阵可表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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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
ꢀ
李ꢀ 瑄ꢀ 《世说新语》的叙事学分析:“雅”-“俗”的审美基本模式
叙事程序可分为二。
程序1:
管宁、华歆本处于同一被认识状态,由于助手1(地有片金)的出现,二人发生了分化。 管宁毫不在意(挥
锄与瓦石无异),而华歆则表现出注意与克制(捉而掷之去);助手2(有乘轩冕者过门)的出场,推进了二人
的分化。 管宁仍未在意(读如故),而华歆则感兴趣得难以自制(废书出看)。
程序2:
鉴赏者借助管宁出场并否定了华歆。 对华歆的鉴赏失败。 而鉴赏者通过管宁出场这一途径本身即是对
管宁的肯定,也就是说,管宁与社会鉴赏的基本倾向达成了一致(这是其成为鉴赏者的条件),隐藏的鉴赏者
对管宁的鉴赏功能实际已经潜在地实施了。
在这个故事中,两个鉴赏对象管宁、华歆的命运不同。 一个被社会鉴赏所肯定,称为“名士”,一个被否
定,称为“俗人”(仅仅限于这次鉴赏活动,这个文本)。 而二者命运差异的关键在于管宁的“雅”与华歆的
“
俗”,这次叙事凸出了“雅”与“俗”的根本差异:“雅”是超越实用的生命自在,而“俗”是生命受到实用(名
利)的蒙蔽。
又如:
ꢀ
ꢀ 刘伶病酒,渴甚,从妇求酒。 妇捐酒毁泣,涕泣谏曰:“君饮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伶曰:“甚
善,我不能自禁,唯当祝鬼神,自誓断之耳! 便可具酒肉。”妇曰:“敬闻命。”供酒肉于神前,请伶祝誓。
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 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便引酒进肉,隗然已醉
[
3]728-729
矣。
鉴赏者(潜在)显然肯定刘伶而否定妇人。 而刘伶与妇人的区别就在于妇人受实用(摄生之道)局限,而刘伶
则摆脱了拘束实现了生命的自在。 又如:
ꢀ
ꢀ 王戎、和峤同时遭大丧,俱以孝称。 王鸡骨支床,和哭泣备礼。 武帝谓刘仲雄曰:“卿数省王、和不?
闻和哀苦过礼,使人忧之。”
仲雄曰:“和峤虽备礼,神气不损;王戎虽不备礼,而哀毁骨立。 臣以和峤生孝,王戎死孝,陛下不应
[
3]19-20
忧峤,而应忧戎。”
该故事包涵两个叙事程序。 程序1:雅俗倒置,鉴赏对象处于遮蔽状态。 程序2:鉴赏功能成功实施,“雅”
王戎)“俗”(和峤,仅限于这个文本)各归其位。 决定因素在其本身属性,雅———摆脱一切拘束,包括传统
(
的社会规范“礼”,这是王戎;俗———情感仍局限在社会规范所要求的形式中,不是出于自然的流露,生命的
本真与自由都未得到体现,这是和峤。
综合上面几个例子,我们可以对《世说新语》的基本语义轴“雅———俗”作出说明:“雅”指生命的本真存
在与自然显现,它是超越功利、道德、善恶等实用的,其内容不但包括清谈、言止、赏誉等“美”,也包括汰侈、
谗险、俭啬等“丑”,因为它们都是生命的本真显现、自然流露,都是不管社会规范的拘束的;而“俗”指生命受
实用蒙蔽的一般人生存的常态。 同时,《世说新语》的叙事动力———社会鉴赏的基本倾向也就更清楚了:审
美倾向,对凡是能成为审美对象的现象(包括在社会规范之外的自然状态)加以鉴赏。 在此,个体价值得到
了最大的认同,而个体的自觉又是在社会鉴赏审美倾向的推动下愈加得以发展的,由于社会的宽容与认可,
表现独特个性才成为一种风气。
甚至《世说新语》的撰者,也许亦未能明白自己对人物的真正态度。 因此,第二十五门“排调”到第三十
六门“仇隙”,类目设置上带有道德否定倾向,也就是从类目设置上,肯定社会规范的常态“俗”而否定生命本
性的自然流露“雅”。 但由于叙事动力来自社会鉴赏的审美倾向,撰者对生命的本真存在状态有着天然的爱
好,因此推动他去鉴赏排调、轻诋、汰侈、忿狷、尤悔……
ꢀ
ꢀ 荀鸣鹤、陆士龙二人未相识,俱会张茂先坐。 张令共语。 以其并有大才,可勿作常语。 陆举手曰:
“
既开青云睹白雉,何不张尔弓,布尔矢?”荀答曰:“本谓云龙騤騤,定是山鹿野麋。 兽弱弩强,是以发
[
3]789-790
迟。”张乃抚掌大笑。
8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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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
3]897
陆平原河桥败,为卢志所谗,被诛。 临刑叹曰:“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
魏武行役,失汲道,军皆渴,乃令曰:“前有大梅林,饶子,甘酸,可以解渴。”士卒闻之,口皆出水,乘
[
3]851
此得及前源。
石崇厕,常有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 置甲煎粉、沈香汁之属,无不必备。 又与新衣箸令出,客多
[
3]877-878
羞不能如厕。 王大将军往,脱故衣,箸新衣,神色傲然。 群婢相谓曰:“此客必能作贼。”
王蓝田性急。 尝食鸡子,以筋刺之,不得,便大怒,举以掷地。 鸡子于地圆转未止,仍下地以屐蹍齿
之,又不得,瞠甚,复于地取内口中,囓破即吐之。 王右军闻而大笑曰:“使安期有此性,犹当无一豪可
[
3]886
论,况蓝田邪?”
撰者对这些故事的叙述充满了兴趣,那些排调、汰侈、轻诋、尤悔的人物仍然是鉴赏的对象,并且由于他
们展现了生命的本真存在(或者说是人的自然本性),在鉴赏活动中成功地被审美化。 由此,撰者的叙事与
其观念产生了矛盾,在观念上社会常规制约他,使其否定人的某些自然本性;而在叙事中他超越了社会常规
③
的观念,对人的理解在审美的眼光中统一于生命的自在———真性情、真自由、真自我。
王济、王湛的故事是《世说新语》中最具典型意义的一个文本。 这个文本中,角色功能的六种模式以及
语义方阵的四个基本项都非常完整。 在《世说新语》的其它故事中,常常有某些项隐藏或缺席的情况。 出现
得最多的如:
[
3]426
ꢀ
ꢀ 庾子嵩目和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磊砢有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
王子敬问谢公:“嘉宾何如道季?”答曰:“道季诚复钞撮清悟,嘉宾故自上。”
有人诣王太尉,遇安丰、丞相在坐;往别屋见季胤、平子。 还,语人曰:“今日之行,触目见琳朗珠
[
3]543
[
3]612
玉。”
这三个故事的角色功能如次:
主角———鉴赏者———故事(story)1(S1):庾子嵩;故事2(S2):谢公;故事3(S3):某人。
对象———被鉴赏者———S1:和峤;S2:道季、嘉宾;S3:安丰、丞相、季胤、平子。
支使者———社会鉴赏审美倾向
承受者———鉴赏者
助手———机遇———S1(隐藏,然而事实上必当存在);S2 王子敬之问;S3 某人之造访太尉。
对头———遮蔽被鉴赏者的偶然因素(缺席)。
语义方阵如图:
这三个故事的“俗———非雅”一维存在于故事开始前,是“雅”未被认识,被鉴赏者也未从“俗”中特立出
来的状态。 这一维在故事中是被弱化的,它表明了“故事前”的状态,为“雅———非俗”一维提供了参照系,叙
事过程就是雅由隐(故事前)而显(故事后)的过程。 而故事一开始,“俗———非雅”的状态就自动消失了,因
为鉴赏者立即把鉴赏功能实施于鉴赏对象,也就是说,社会鉴赏审美倾向这一支使者所发出的指令立刻得到
了实施。 因此,在这些故事中,强调的是语义方阵中“雅———非俗”的一维,即鉴赏倾向与被鉴赏者顺利达成
的一致。
同时,对头(遮蔽被鉴赏者的偶然因素)的缺席亦表明鉴赏功能的实施未受阻碍,这也反映了社会与个
8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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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瑄ꢀ 《世说新语》的叙事学分析:“雅”-“俗”的审美基本模式
体的一致,社会鉴赏风气对被鉴赏者的积极认同。
另一种常见的情况是鉴赏者的隐藏。 如:
[3]6
ꢀ 李元礼风格秀整,高自标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为己任。 后进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为登龙门。
[3]239
司马太傅问车骑:“惠子其书五车,何以无一言入玄?”谢曰:“故当是其妙处不传。”
ꢀ
以及上一节中所引刘伶病酒故事。 鉴赏者在这些故事中均未出场,然而鉴赏功能仍是由其实施的,因为他为
叙事提供了基本的视点。 整个故事均从鉴赏者眼中看出,并以其口吻进行叙述。 鉴赏者的隐藏说明了鉴赏
风气的强大,无须指定一个具体的人作为鉴赏者,一切人都可以鉴赏,都认同社会鉴赏的审美倾向,都积极地
以审美鉴赏的眼光去“看”人。
[
4]
宋人刘应登称《世说新语》“高简有法” ,高简处阅读者自能会心,“法”的探寻却是研究者的需要面对
的难题。 通过以上对《世说新语》所作的叙事模式分析,某些隐藏的意义比较明晰地显现了,也便于研究者
更明确具体地把握其写作理路。 这部作品的写作处在文体过渡阶段,是叙事从子史中的“谰言”“琐语”向以
[
5]
审美为目的的文学性叙事转变的关键。 在文学史的发展过程中,已经形成的文体特征,往往为后代写作
者所效法。 当代小说史家指出:“作家写作某一类型小说时,自觉不自觉地都受制于这些预先设定(前人作
[
6]146
模式分析固然繁琐,然而对于“规则”的把握却不无帮助。 如果我们将《世说
品积淀下来)的‘规则’。”
新语》与其众多的模仿者作一些比较,“世说类”轶事小说的流变过程也许可以得到更加清晰地展现。
注释:
①
在此必须对“角色”和“人物”这两个概念加以区分。 “角色”(actants)直译为“行动素”,强调的是行动而不是发出行动的
人,是完全作为故事行动的一个因素来考虑,而不是从其自身特征来考虑。 因此,当人物在故事结构中具备功能作用,便成
为“角色”。 角色在很多情况下可能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某种抽象的力量或状态。
②
③
这里所说的“俗”作为“雅”的对立项提出,其内涵与对象在本文中都有特别的规定性(详见下文),与我们平常语境中的
“
雅”“俗”不同。
本文无意于赞同这种泛审美态度,但需要指出此为《世说新语》叙事之动力与视角。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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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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