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 卷第6 期
2006 年11 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 (Social Sciences Edition)
Vol.33,No.6
November,2006
《
成都文类》花蕊夫人《宫词》考辨
赵ꢀ 晓ꢀ 兰
(
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成都610068)
ꢀ
ꢀ 摘要:《成都文类》中《宫词》题记似杂取各家之说而成,《宫词》二十八首或取自王刚中《续成都古今集记》。 其
按语所录吴曾语始辨花蕊夫人为徐匡璋女,以姓费为误。 《宫词》内容与孟昶其人其事相符,其作者应为后蜀花蕊
夫人。
关键词:成都文类;花蕊夫人;宫词
中图分类号:I206ꢁ 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06)06⁃0014⁃04
ꢀ
ꢀ
蕊者,伪蜀孟昶侍人,事在国史。” 平甫所叙云
尔。 平甫称花蕊事见国史,今国史乃无花蕊事,
一
不知平甫何所见也。 《宫词》才二十八首,今附
[
1]458-459
左方,亦以见当时游衍僭移云。
《
成都文类》是南宋庆元年间宋人所编诗文总
陈无已语,见《后山诗话》。 王安国语,今首见
宋释文莹所作《续湘山野录》,其文曰:
集,共五十卷,其中诗歌十四卷(卷二至卷十五)。
卷十五载有《宫词》二十八首,其题记曰:
ꢀ
ꢀ 王平甫安国奉诏定蜀民、楚民、秦民三家所
ꢀ
ꢀ 蜀花蕊夫人者,本青城费氏,以才色嬖于后
献书可入三馆者,令令史李希颜料理之。 其书
多剥脱,而二诗弊纸所书花蕊夫人诗,笔书乃花
蕊手写,而其辞甚奇,与王建《宫词》 无异。 建
之辞,自唐至今,诵者不绝口,而此独遗弃不见
取,受诏定三家书者,又斥去之,甚为可惜也。
遂令令史郭祥缮写入三馆。 既归,口诵数篇与
荆公,荆公明日在中书语及之,而禹玉相公、当
世参政愿传其本,于是盛行于时。 文莹亲于平
主。 尝效王建作《宫词》百首,国亡入后宫。 太
祖闻之,召使陈诗,诵其国亡诗云:“君王城上
揭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宁
无一个是男儿!”太祖悦,盖蜀兵十四万耳。 此
陈无已所书也。 王平甫在崇文院录其《宫词》
十数篇,因叙之曰:“熙宁五年,臣安国奉诏定
蜀民、楚民、秦民三家所献书可入三馆者,令令
史李希颜料理之。 其书多剥脱,而得一敝纸,所
书花蕊夫人诗。 笔书乃出于花蕊手,而词甚奇,
与王建《宫词》无异。 建词自唐至今,诵者不绝
口,而此独遗弃不见取。 前受诏定三家书者,又
斥去之,甚可惜也。 臣令令史郭祥缮写入三馆,
而归,口诵数篇于丞相安石。 明日,与中书语及
之,而王珪、冯京愿传其本,于是盛行于时。 花
[
2]81-82
甫处得副本,凡三十二章,因录于此。
王安国语,又见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
四十,其文与《续湘山野录》略同,但文中各人皆称
其名而非称其字号,“盛行于世”后则有“夫人伪蜀
[
3]333
孟昶侍人,事具国史”
二句。
明仿宋本花蕊夫人《宫词》前亦有王安国之序,
其文与《成都文类》题记中之王安国序几全同,篇末
收稿日期:2006⁃04⁃17
作者简介:赵晓兰(1948—),女,江苏镇江人,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1
4
ꢀ
ꢀ
赵晓兰ꢀ 《成都文类》花蕊夫人《宫词》考辨
[
4]49
。
署“王安国题”
二
文莹亲于王安国处所得副本,《宫词》凡三十二
章。 此三十二首,“历代传信,无可致疑”。 然“花蕊
又别有逸诗六十六首,乃近世好事者施加搜索续之,
篇次无伦, 语意与前诗相类者极少, 诚为乱真
《
语曰:
ꢀ
成都文类》卷十五所录《宫词》又附有按语,按
ꢀ 吴曾《能改斋漫录》云:“徐匡璋纳女于孟
[
3]334
矣”
。
昶,拜贵妃,别号花蕊夫人,意花不足拟其色,似
花蕊翾轻也。 又升号慧妃,以号如其性也。 王
师下蜀,太祖闻其名,命别护送,途中作辞自解
曰:‘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
上时时闻杜鹃。 三千宫女皆花貌,妾最婵娟。
此去朝天,只恐君王宠爱偏。’陈无己以夫人姓
宋人赵与时《宾退录》卷一称“王平甫谓馆中校
[
5]1
花蕊夫人《宫词》止三十二首” 。 卷十则称“今考
王恭简《续成都集记》,才二十八首,尽笔于此,庶真
[
5]118
。
赝了然”
王恭简,王刚中,字时亨,绍兴进士,历中书舍
人、知成都府、四川制置使,绍兴三十年(1160) 作
[
1]461册
费,误也。”
《
续成都古今集记》(参见《成都文类》卷二十三范成
吴曾语,见《能改斋漫录》卷十六《乐府》。 吴曾
始辨夫人为徐匡璋女,以姓费为误。 所载花蕊之词,
颇为后人訾议,此不赘述。 而花蕊之事迹,历来众说
纷纭,且每杂以传闻,出诸虚造。 有学者以为“今考
大《成都古今丙记序》)。 自熙宁五年(1072)王安国
校《宫词》之三十二首至绍兴三十年(1160)王刚中
作《续成都古今集记》时之二十八首,《宫词》则又有
散佚明矣。
《
《
宫词》所咏为前蜀后主王衍之宣华苑事,可正名为
宣华宫词》,历代相传以为孟昶妃所作者,非也。
上述诸书,除明仿宋本《宫词》所仿之宋本刊刻
时间不详外,其余作年如次:
作者为谁,竟不可知”。 并称,《宫词》或为前蜀王衍
ꢀ
ꢀ 王安国题序ꢀ 熙宁五年(1072 年)
续湘山野录ꢀ 熙宁中(约1077 年)
苕溪渔隐丛话ꢀ 绍兴十八年(1148)
续成都古今集记ꢀ 绍兴三十年(1160)
成都文类ꢀ 庆元五年(1199)
[
4]79
生母花蕊夫人等所作
。 王文才先生则明确指出
“
青城费氏之说,出自误传”,“夫人为徐氏,随昶东
[
6]第四卷,451
。
迁,以诗名世”
有关徐氏之世系,《蜀梼杌》第二卷《前蜀后主》
有记载:“徐氏父名耕,成都人。 生二女,皆有国色,
耕教为诗,有藻思。 ……及建入城,闻有姿色,纳于
后房,姊生彭王,妹生衍。 建即位,姊为淑妃,妹为贵
妃,耕为骠骑大将军。 衍即位,册贵妃为顺圣太后,
淑妃为翊圣太妃, 兄延琼弟延珪皆致位太师侍
宾退录ꢀ 嘉定十七年(1224)
从《成都文类》中《宫词》题记内容及收录篇目
看,题记似杂取各家之说而成,《成都文类》编纂者
似未得见释文莹《续湘山野录》。 《宫词》二十八首,
或取自王刚中《续成都古今集记》。
[
6]211-212
中。”
蜺》条以考证花蕊之世族。 《茅亭客话》载:
王文才先生又引《茅亭客话》 卷五《虹
论者或因流传的《宫词》百首中有“法云寺里中
元节,又是官家降诞辰”之句,据张唐英《蜀梼杌》第
二卷《前蜀后主》及吴任臣《十国春秋》卷三七《前蜀
后主纪》 所载,指出“中元节乃王建之子王衍之生
日”。 并由此推论,《 宫词》 的作者乃前蜀花蕊夫
ꢀ
ꢀ 孟氏初,徐光溥宅虹蜺入井饮水。 其母曰:
王蜀时有虹入吾家井中,王主取某家女为妃。
“
今又入吾家,必有女为妃后,男为将相,此先兆
矣。”未浃旬,选其女入宫,后从蜀主入阙,即惠
[
4]58
,此说实可商榷。
确认中元节为王衍之生日,并不能将《宫词》作
人
[
7]卷五,939
妃也。
者定为王衍之母即前蜀花蕊夫人。 这是因为,现在
流传的《宫词》百首,来历各异,语气非一,原应分为
两类,即王安国收录之三十二首及胡仔称为“篇次
无伦”、“乱真” 之“逸诗六十六首” (参见本文注
据《蜀梼杌》及《茅亭客话》所载,可推知徐耕二
女,王建之贵妃与淑妃。 耕二子,太师延琼、侍中延
珪,其一字匡璋(原作“国璋”,从宋讳改“匡” 作
“国”)者,即花蕊之父。 花蕊姊妹行三人,一为王衍
妃(据《十国春秋》 卷三十八《元妃韦氏传》),一为
潘在迎室(据《九国志·潘在迎传》),一为孟昶妃,
[
3]),“法云寺里中元节”一首恰在逸诗之中,因而
不能成为判定《宫词》作者之依据。
1
5
ꢀ
ꢀ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
6]452
,其世系甚明。
而徐光溥为花蕊夫人之弟兄
稷? 昔陶侃藩臣,犹投摴蒱于江,况万乘之主乎? 前
蜀王氏覆车不远矣! ……今复闻陛下或采戏打毬,
虽宫禁无事,止于释闷,亦可一两月时为之。 臣虑积
习生常,不唯劳倦圣体,复且妨于庶务。 诸司中覆,
因之淹滞;其次奔蹄失驭,奄有惊蹶。 陛下虽自轻,
除《茅亭客话》外,目前尚未见有关徐氏世系的
其它记载。 也许,随着新的材料的发现,花蕊夫人的
家世将会更加明晰。
至于以宫词为《宣华宫词》,并以此推论《宫词》
实记王衍宣华游乐之事,其作者乃前蜀花蕊夫人之
说,亦不足信。
[
10]卷五十四,793-794
奈宗庙社稷何?”
孟昶对击毬嗜好极深,其后虽不能至,仍向往
之。 “昶后体重,遂不乘马,内厩唯嗣一打毬马,而
久不按习,亦不堪乘跨。 其余名马,多属之亲王近臣
宣华苑确系王衍所建,“(乾德三年)五月,宣华
苑成,延袤十里。 有重光、太清、延昌、会真之殿,清
和、迎仙之宫,降真、蓬莱、丹霞之亭。 土木之功,穷
[
11]卷上,213
也”
。
[
6]第二卷,168
极奢巧”
。 然五年后即咸康元年,前蜀亡,
“斗鸡”之事,笔者尚未见明确的史料记载。 然
宣华苑遭兵火焚掠。 后蜀立国前后,孟氏修整旧苑,
其临幸宣华苑事史书不乏记载:
从前文提及之幸寅逊疏文中有“博戏击鞠”语,可推
知博戏亦为孟昶之嗜好。 孟昶有“斗鸡”、“博戏”之
好,也可找到佐证。 “(广政十六年)八月,以翰林学
士范禹偁兼简州刺史。 禹偁,九陇人,父虔为衙吏。
禹偁少落拓,斗鸡走狗(着重号为笔者所加,下同。)
ꢀ
ꢀ (长兴) 四年二月,命修王建墓,禁樵采。
[6]第三卷,313
三月,宴府僚于王氏宣华苑。
(
应顺)元年正月,黄龙见犍为,白鹊集玉
[6]第三卷,315
∙∙∙∙
……昶嗣位,累迁翰林学士。 性吝啬,好聚财,求守
[6]第四卷,391
局苑,白龟游宣华苑。
(
明德元年)七夕,与宫人乞巧于(宣华苑)
外郡,昶不欲其出,令兼简州刺史”
。 孟昶
∙
∙∙∙∙
[
6]第三卷,323
丹霞楼。
不欲范禹偁出守外郡,或与其斗鸡走狗之“长”及孟
氏自身之喜好有关。
至孟氏,于宣华苑广加种植,名之曰牡丹
苑。 广政五年,牡丹双开者十,黄者白者三,黄
白相间者四, 后主宴苑中赏之, 花至盛
至于翻曲按歌,亦为孟昶之所好与所长。 孟昶
性奢靡,喜游赏,好文善辞,史书不乏记载:
ꢀ ꢀ 广政元年上已,游大慈寺,宴从官于玉溪院
[
6]第四卷,348页校笺引胡元质《牡丹谱》
矣。
[6]第四卷,340
(
广政) 十六年三月,地震。 五月端午,昶
赋诗。
侍其母游凌波殿竞渡。 ( 原注: 前蜀宣华苑
(广政五年)三月,宴后苑赏瑞牡丹……从
[
6]第四卷,391
[6]第四卷,347
也。)
官皆赋诗。
凌波殿又名八卦殿。 “广政癸丑岁(十六
(广政) 十二年八月,昶游浣花。 是时,蜀
中百姓富庶,夹江皆创亭榭游赏之处,都人士
女,倾城游记,珠翠绮罗,名花异香,馥郁森列。
昶御龙舟观水嬉,上下十里,人望之如神仙之
境。 昶曰:“曲江金殿锁千门,殆未及此”。 兵
部尚书王廷珪赋曰:“十字水中分岛屿,数重花
[
8]卷上,黄筌条,50
年),新构八卦殿。”
…
…
既然游赏宣华苑事非前蜀王衍独有,则记宣华
苑游乐之《宫词》,其作者不能定为前蜀花蕊夫人明
矣。
[6]第四卷,375
论者或以王衍好击毬、斗鸡之戏,酷好靡丽之
辞,而《宫词》中有打毬、翻曲按歌之相关描绘,由此
判定《宫词》 为前蜀作品,此亦有误。 孟昶亦好击
毬,其臣下幸寅逊有《谏孟昶击毬驰聘疏》。 《宋史
外见楼台。”昶称善久之。
相传孟昶曾作有《洞仙歌》。 苏轼《洞仙歌序》
云:“仆七岁时见眉山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
余,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 一日大热,蜀主
·
世家二》 附幸寅逊传,曰:“昶好击毬,虽盛暑不
与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
[
9]卷四百七十九,6744
[12]297
已,寅逊上章极谏,深被赏纳。”
幸寅逊
之。”
孟昶对翻曲按歌的关注还有其它佐证,如
之疏云:“高祖皇帝节衣俭食,惠养黎元,化家为国,
传之陛下。 陛下宜亲贤俊,去壬佞,视前代书传,究
历世兴废,选端良之士置于左右,访时政得失,天下
利病;奈何博戏击鞠,妨怠政事,奔车跃马,轻宗庙社
“(广政十四年)三月,(昶)宴后苑,放士庶入观,时
俳优有唱《康老子》者,昶问李昊等其曲所出,昊不
[
6]第四卷,383
能对” 等等。
后蜀广政三年(940),时任卫尉少卿的赵崇祚
1
6
ꢀ
ꢀ
赵晓兰ꢀ 《成都文类》花蕊夫人《宫词》考辨
选编了现存最早词总集《花间集》,收录晚唐五代十
八家五百首词,其风格大体香艳精美,词史上的花间
词派即本于此。 为《花间集》作序的是历任翰林学
士、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的欧阳炯,序中回
顾了自周代至六朝乐府歌辞的发展历程及六朝豪门
贵族的创作环境:“有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
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 不无
旧之曲调。 欧阳炯的《花间集序》是第一篇词学专
论,在词史上产生了深远影响,这篇序出自后蜀词人
欧阳炯笔下也绝非偶然。 其时,蜀中曲子词创作繁
荣,名家名篇层出不穷,欧阳炯与鹿虔扆、韩琮、阎
选、毛文锡等“俱以工小词供奉。 后主时,人忌之者
[
10]卷五十六,814
号曰‘五鬼’”
。 蜀中曲子词创作的蓬勃
发展、“五鬼”的得宠、《花间集》及《花间集序》的问
世,均与后主孟昶的喜好、倡导、奖掖等有必然联系。
综而论之,《成都文类》中《宫词》题记似杂取各
家之说而成,《宫词》二十八首或取自王刚中《续成
都古今集记》。 《宫词》按语所录吴曾《能改斋漫录》
语始辨花蕊夫人为徐匡璋女、后蜀孟昶妃,而《宫
词》内容与孟昶其人其事相符,其作者当为后蜀花
蕊夫人。
[
13]2
清绝之辞,用助娇娆之态。”
序中还概述了有唐
以来社会的繁荣及词的发展的蓬勃态势:“家家之
香径春风,宁寻越艳? 处处之红楼夜月, 自锁嫦
[
13]2
娥。”
该序称:此书的选编过程极为辛劳严谨,即
“
拾翠洲边,自得羽毛之异;织绡泉底,独殊机杼之
13]2
,而此书的选编意图
[
功。 广会众宾,时延佳论”
也十分明确:“庶使西园英哲,用资羽盖之欢;南国
婵娟,休唱‘莲舟’之引”,即以新创之作取代昔日陈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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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唐ꢀ 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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