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３３ 卷第６ 期
２００６ 年１１ 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Ｓｉｃｈｕａｎ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ｓ Ｅｄｉｔｉｏｎ）
Ｖｏｌ．３３，Ｎｏ．６
Ｎｏｖｅｍｂｅｒ，２００６
“
炎帝神农说”辨伪
周ꢀ 及ꢀ 徐
（
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 四川成都６１００６８）
ꢀ
ꢀ 摘要：“炎帝神农说”流行二千年。 然司马迁《史记》无此说，且查检先秦汉初的二十多部文献，言神农或炎帝
０ 多处，神农与炎帝皆不相混，二者的时代特征、重大的行为和事件皆判然有别，是神农与炎帝为先后不同时代之
５
人。 “炎帝神农说”源于汉代刘歆，其《世经》以上古帝王世次附会五行说，捏造了“炎帝神农氏”。 传统的“炎黄子
孙”的说法也是沿袭了“炎帝神农”在前、黄帝在后的错误。 若依史实，只当是“黄炎子孙”。
关键词：上古史；炎帝；神农；考证
中图分类号：Ｋ２０３ꢀ 文献标志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０⁃５３１５（２００６）０６⁃００６７⁃０７
ꢀ
ꢀ
在为数有限的上古史的文献中，司马迁的《史记》是比较可信的材料。 《殷本纪》中商王的世系，经王国
维证明与商代甲骨文所载相符，就是明证。 《史记·五帝本纪赞》曰：
ꢀ 学者多称五帝，尚矣。 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 ……
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顾弟弗深考，其所表见皆不虚。 《书》缺有间矣，
ꢀ
［
１］ ①
其轶乃时时见于他说。 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者道也。
以此知《史记》关于上古史的有关记载是经过作者推敲考证、去芜存真的有根据的史料。 故我们从《史
记》的资料说起。
史记·五帝本纪》云：
ꢀ 轩辕之时，神农氏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 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
《
ꢀ
侯咸来宾从。 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 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 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
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 蚩尤作乱，不用
帝命。 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 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
［
１］
为黄帝。
这段话说“神农氏衰”，“神农氏弗能征”，神农氏是衰微的前首领；黄帝有军事实力，诸侯皆宾从于他，
蚩尤最为暴”，“炎帝欲侵陵诸侯”，是不服从黄帝的两支部族。 黄帝积极备战，联合四方，反复较量，终于降
“
服炎帝，取得炎黄集团的领导权。 然后黄帝统帅诸侯，消灭了作乱的蚩尤，于是替代神农氏为天下尊崇的首
领。 太史公的这段文字，清楚地告诉人们，神农非炎帝。 由于炎帝战败而与黄帝联合以后，在这个集团中居
于次要地位，故炎帝不与五帝并列，而司马迁也没有为之作纪。 从“神农氏弗能征”、“炎帝欲侵陵诸侯”看，
神农氏当然不是指炎帝。 且退一步说，连炎帝是“神农氏后代子孙”都成问题：既“世衰”，又“不能征”，又怎
么“侵陵诸侯”且“三战”强大的黄帝呢？ 太史公不以神农氏、炎帝为一人甚明。
《
史记·五帝本纪》的根据是什么？ 与先秦文献的记载一致吗？ 查检先秦汉初文献，得到以下结果，言
收稿日期：２００５⁃１１⁃２０
作者简介：周及徐（１９５７—），男，四川成都人，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语言学博士。 研究方向：历史语言学。
６
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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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神农氏与言炎帝处皆不相混，足证太史公言之有据。
（
一）《国语》只言炎帝，不言神农。 《国语》关于炎帝只有一段话。
１
． 《国语·晋语》：“司空季子曰：‘昔少典娶于有蟜氏，生黄帝、炎帝。 黄帝与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 成
［
２］
而异德，故黄帝为姬，炎帝为姜。 二帝以师以相济也，异德之故也。’” 黄、炎为兄弟，同族而异姓，既有内部
的争斗，也有日后联合的根基。 《国语》与《史记》一致。
（
２
二）《周易》不言炎帝，言神农处如下。
． 《易·系辞下》：“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
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 包
牺氏没，神农氏作。 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敎天下。 盖取诸益。 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
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 盖取诸噬嗑。 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
［
３］
《
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 据所
言，神农氏在黄帝之前，不与其同时。
（
３
三）《左传》全书言及炎帝共两处，皆与神农无关。 《左传》不言神农。
． 《左传·昭公十七年》：“秋，郯子来朝。 公与之宴。 昭子问焉曰：‘少皋氏鸟名官，何故也？’郯子曰：
‘
吾祖也，我知之。 昔者黄帝氏以云纪，故为云师而云名。 炎帝氏以火纪，故为火师而火名。 共工氏以水纪，
故为水师而水名。 大皋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 我髙祖少皋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
［
４］
名。’” 《孔子家语·辨物》略同（见后例２４）。 郯子所言五部族及其图腾并无先后次第，有可能是与黄帝有
族源关系而不同支的五个部落联盟。
４
． 《左传·哀公九年》：“史龟曰：‘是谓沈阳，可以兴兵，利以伐姜，不利子商。 伐齐则可，敌宋不吉。’史
［４］
墨曰：‘盈，水名也。 子，水位也。 名位敌，不可干也。 故炎帝为火师，姜姓其后也，水胜火，伐姜则可。’”
（
四）《庄子》九处言神农，不言炎帝。 此举其四例。
． 《庄子·胠箧》：“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 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
５
②
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戏氏、神农氏。 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
［
５］
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 庄子之神农处“至德之世”。 此即《老子》“小国寡民”章
所述，而明言结绳之世即伏羲、神农之时也，安乐和睦，没有战争。 下三段同。
６
． 《庄子·至乐》：“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彼将内求于巳而不得，不得
［５］
则惑，人惑则死。” 据此则神农、黄帝为不同时代之人。
７
． 《庄子·让王》：“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喜。 其于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 乐与政
［
５］
为政，乐与治为治。 不以人之坏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时自利也。” 此段与《吕氏春秋·诚廉》
篇略同，《吕氏春秋》“坏”作“壤”。 “乐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吕氏春秋》作“乐正与为正，乐治与为治”，
从《吕氏春秋》文意乃顺。
８
． 《庄子·盗跖》：“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民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 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
之曰有巢氏之民。 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 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
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 此至德之隆也。 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
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 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 自是之后，以强陵弱，以众暴寡，汤武
［
５］
以来，皆乱人之徒也。” 如此说，神农之世尚处在母系氏族社会阶段，远离尚武征伐的黄帝、炎帝时期。
（
五）《战国策》言神农有二处，不言炎帝。
９
． 《战国策·赵策》：“王曰：古今不同俗，何古之法？ 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 伏羲、神农教而不诛，黄
［
６］
帝、尧、舜诛而不怒。” 以此，神农与黄帝是“古今不同俗”、 “（礼制）不相袭”的帝王。
③
［６］
１
０． 《战国策·秦策》：“苏秦曰：昔者神农伐补遂，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 言神农氏之征伐，仅此一
见，与其他材料不符，可疑。
六）《韩非子》不言炎帝，一处言神农。
（
６
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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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及徐ꢀ “炎帝神农说”辨伪
１
１． 《韩非子·六反》：“凡人之生也，财用足则隳于用力，上懦则肆于为非。 财用足而力作者，神农也。
［
７］
上治懦而行修者，曽史也。 夫民之不及神农、曽史亦明矣。”
七）《孟子》言神农一处。 不言炎帝。
２． 《孟子·滕文公上》：“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 下文“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当
指神农氏。
八）《管子》五言神农，一处言炎帝。 神农不与炎帝混。 例如：
３． 《管子·轻重》：“神农作，树五谷淇山之阳，九州之民乃知谷食，而天下化之。”
（
［
８］
１
（
［
９］
１
１
４． 《管子·封禅》：“桓公旣霸，会诸侯于葵丘，而欲封禅。 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
④
吾所记者十有二焉。 昔无怀氏封泰山禅云云虙羲封泰山禅云云，神农封泰山禅云云，炎帝封泰山禅云云，
⑤
黄帝封泰山禅亭亭，颛顼封泰山禅云云，帝俈封泰山禅云云，尧封泰山禅云云，舜封泰山禅云云，禹封泰山
［
９］
禅会稽。” 在前后文中，同时提到神农和炎帝的这一段文字，很能说明神农、炎帝为二，且神农先于炎、黄。
司马迁《史记·封禅书》引之。
（
九）《吕氏春秋》十三处言神农，不与炎帝混淆。 三言炎帝，亦不与神农混。 东汉高诱注方以神农为炎
帝（如例１７、例１９、例２０）。 例如：
５． 《吕氏春秋·季夏纪》：“季夏之月……是月也，树木方盛。 乃命虞人入山行木，无或斩伐。 不可以兴
土功，不可以合诸侯，不可以起兵动众，无举大事，以揺荡于气。 无发令而干时，以妨神农之事。 水潦盛昌，命
１
［
１０］
神农将巡功，举大事则有天殃。” 按：《礼记·月令》文与此略同，但作“以摇养气”、“毋发令而待”、“神农
将持功”，从《吕氏春秋》文意方顺。 前人云《月令》钞自《吕览》，盖不虚言。
１
６． 《吕氏春秋·诚廉》：“昔者，神农氏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福也。 其于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
［１０］
焉。 乐正与为正，乐治与为治。 不以人之壤自成也，不以人之庳自髙也。” 此段与《庄子·让王》篇略同。
［
１０］
１
７． 《吕氏春秋·知度》：“此神农之所以长，而尧舜之所以章也。” 以神农在尧舜之前。
１
８． 《吕氏春秋·慎势》：“故观于上世，其封建众者，其福长，其名彰。 神农十七世有天下，与天下同之
［
１０］
也。”（高诱注：“神农，炎帝也。 农植嘉谷，化养兆民，天下号之曰神农。”）
１
９． 《吕氏春秋·爱类》：“神农之教曰：士有当年而不耕者，则天下或受其饥矣。 女有当年而不绩者，则
［１０］
天下或受其寒矣。 故身亲耕，妻亲绩。 所以见致民利也。”
２
０． 《吕氏春秋·用民》：“夙沙之民，自攻其君，而归神农。”（高诱注：“夙沙，大庭氏之末世也。 其君无
［１０］
道，故自攻之。 神农，炎帝。”） 《淮南子·道应训》：“昔夏商之臣反，雠桀纣而臣汤武；宿沙之民皆自攻其
君而归神农。”与此略同。
２
１． 《吕氏春秋·执一》：“因性任物，而莫不宜当：彭祖以寿，三代以昌，五帝以昭，神农以鸿。”（高诱注：
“
五帝：黄帝轩辕、颛顼髙阳、帝喾髙辛、帝尧陶唐、帝舜有虞。 神农，炎帝，三皇之一也。 皆以治世体道，昭明
［
１０］
鸿盛也。”） 《吕氏春秋》以神农为五帝之前时代。
《
吕氏春秋》三言炎帝：
［
［
［
１０］
１０］
１０］
２
２
２
２．《吕氏春秋·孟夏纪》：“孟夏之月，……其帝炎帝。”
３．《吕氏春秋·仲夏纪》：“仲夏之月，……其帝炎帝。”
４．《吕氏春秋·季夏纪》：“季夏之月，……其帝炎帝。”
⑥
十）《孔子家语》 三言炎帝，不言神农。
（
２
５． 《孔子家语·辨物十六》：“郯子朝鲁。 鲁人问曰：‘少昊氏以鸟名官，何也？’对曰：‘吾祖也，我知之。
昔黄帝以云纪官，故为云师而云名。 炎帝以火，共工以水，大昊以龙，其义一也。 我髙祖少昊摰之立也，凤鸟
适至，是以纪之于鸟，故为鸟师而鸟名。 自颛顼氏以来，不能纪远，乃纪于近，为民师而命以民事，则不能故
［
１１］
也。’孔子闻之，遂见郯子而学焉。 既而告人曰：‘吾闻之，天子失官，学在四夷，犹信。’” 略同于《左昭十七
年》（参前例３）。
２
６． 《孔子家语·五帝德》：“轩辕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齐睿庄，敦敏诚信，长聪明，治五气，设五量，抚
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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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
１１］
略同于《大戴礼记·五帝
万民，度四方，服牛乘马，扰驯猛兽，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而后克之。”
德》。
２
７． 《孔子家语·五帝》：“故其为明王者而死配五行，是以太皋配木，炎帝配火，黄帝配土，少皋配金，颛
［１１］
顼配水。” 按：炎帝诸家皆不列为五帝，又此章称扬五行之说，以五行与古帝王相配，与刘歆之说相类（见后
文）。 疑该段文字系东汉以后人托名孔子而增入，然亦不言神农。
⑦
十一）孔安国《尚书序》 言神农，不言炎帝：
（
２
８． 孔安国《尚书序》：“古者伏牺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 由是文籍生焉。 伏
［１２］
牺、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 伏牺、神农、黄帝为相继之世，与《易·系辞下》（例２）同，可见
这段文字的内容承于前代文献，非魏晋之际作伪。 亦未称神农为炎帝。
（
十二）《大戴礼记》不言神农，一处称“炎帝”作“赤帝”：
９． 《大戴礼记·五帝德》：“孔子曰：‘黄帝少典之子也，曰轩辕。 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彗齐，长而敦
敏，成而聪明。 治五气，设五量，抚万民，度四方，敎熊、罴、貔、豹、虎，以与赤帝战于版泉之野。 三战然后得行
２
［
１３］
其志。” 此段文字太史公《五帝本纪》所本，《孔子家语》略同（例２５），刘歆《世经》改为“以与炎帝之后战于
阪泉”，（《汉书·律历志下》引《世经》）增一“后”字，文意大变。 （见后文。）
（
十三）《淮南子》十四处言神农，四处言炎帝，二者划然不混。 例如：
３
０． 《淮南子·主术训》：“昔者神农之治天下也，神不驰于胸中，智不出于四域，怀其仁成之心。 甘雨时
降，五谷蕃植，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月省时考。 岁终献功，以时尝谷，祀于明堂。 明堂之制，有盖而无四方，风
雨不能袭，寒暑不能伤，迁延而入之，养民以公。 其民朴重端悫，不忿争而财足，不劳形而功成，因天地之资而
与之和同。 是故威厉而不杀，刑错而不用，法省而不烦，故其化如神。 其地南至交址，北至幽都，东至汤谷，西
［
１４］
至三危，莫不听从。 当此之时，法宽刑缓，囹圄空虚，而天下一俗，莫怀奸心。”
３
１． 《淮南子·齐俗训》：“故神农之法曰：文夫丁壮而不耕，天下有受其饥者；妇人当年而不织，天下有受
［１４］
其寒者。 故身自耕，妻亲织，以为天下先。”
３
２． 《淮南子·道应训》：“昔夏商之臣反，雠桀纣而臣汤武；宿沙之民皆自攻其君而归神农。”高诱注《吕
［１４］
氏春秋·用民》：“夙沙，大庭氏之末世也。” 据《庄子·胠箧》，大庭氏远在上古“至德之世”，与征战不休的
炎帝相去甚远。
３
３． 《淮南子·泛论训》：“昔者神农无制令而民从，唐虞有制令而无刑罚，夏后氏不贠言，殷人誓，周人
［１４］
盟。 逮至当今之丗，忍而轻辱，贪得而寡羞，欲以神农之道治之，则其乱必矣。”
［
１４］
３
３
４． 《淮南子·泛论训》：“夫神农、伏牺不施赏罚而民不为非。”
５． 《淮南子·修务训》：“古者，民茹草饮水，采树木之实，食蠃蛖之肉，时多疾病毒伤之害。 于是神农乃
如敎民播种五谷，相土地宜，燥、湿、肥、硗、髙、下，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避就。 当此之时，一
［
１４］
日而遇七十毒。”
３
６． 《淮南子·修务训》：“盖闻传书曰：神农憔悴，尧瘦臞，舜霉黑，禹胼胝。 由此观之，则圣人之忧劳百
［１４］
姓甚矣。”
《
淮南子》言炎帝者四（三条四处），不与神农同。
３
７． 《淮南子·天文训》：“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朱明，执衡而治夏。 其神为荧惑，其兽朱鸟，其音徵，
［
１４］
其日丙丁。”
３
８． 《淮南子·泛论训》：“故炎帝于火死而为灶，禹劳天下死为社，后稷作稼穑而死为稷，羿除天下之害
［１４］
死而为宗布。”
３
９． 《淮南子·兵略训》：“黄帝尝与炎帝战矣，颛顼尝与共工争矣。 故黄帝战于涿鹿之野，尧战于丹水之
浦，舜伐有苗，启攻有扈。 自五帝而弗能偃也，又况衰世乎？ 夫兵者，所以禁暴讨乱也。 炎帝为火灾，故黄帝
［
１４］
擒之；共工为水害，故颛顼诛之。” 此段言黄、炎之战，明炎帝不是《淮南子》本书所多次提到的上古之世的
神农，是最为清楚的证据。 高诱仍注《吕氏春秋》之一贯，强合二者为一。
７
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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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及徐ꢀ “炎帝神农说”辨伪
⑧
（
十四）《逸周书》 二处言“赤帝”（即炎帝），不言神农。
０． 《逸周书·尝麦解》：“昔天之初，□作二后，乃设建典。 命赤帝分正二卿，命蚩尤于宇，少昊以临四
方。 司□□上天。 末成之庆，蚩尤乃逐帝。 争于涿鹿之河（阿），九隅无遗。 赤帝大慑，乃说于黄帝。 执蚩
４
［
１５］
尤，杀之于中冀。” 二后当是赤帝和黄帝，蚩尤、少昊为赤帝（即炎帝）之二卿，蚩尤争夺帝位，赤帝惧怕，依
黄帝而杀蚩尤。 这也是说的黄、炎同时，不及神农。
（
十五）《山海经》四言炎帝，不言神农。 例如：
４
１． 《山海经·海内经》“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訞生炎居，炎居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生祝融。 祝融
［
１６］
降处于江水，生共工。”
除了上述文献，先秦及西汉文献《尚书》、《诗经》、《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周礼》、《仪礼》、《礼
⑨
记》 、《论语》、《墨子》、《老子》、《尔雅》和《方言》皆不言炎帝及神农。
以上共检先秦及汉初文献２６ 种（不含《史记》、孔氏《尚书序》），包括了主要的经书和诸子文献，凡言及
神农或炎帝之处共５８ 处（文、义相同相近者未引出），皆划然二分，不相混淆：神农氏为“上古之世”的部落首
领，其时和平安定，勤苦农耕，与世无争；炎帝为后世之部落联盟首领，先后与黄帝、蚩尤大战，后来臣服黄帝，
与之联合逐杀蚩尤。 这２６ 部古籍中竟然无一处将神农与炎帝相联系，而且神农与炎帝的生活的时代、生活
方式、重要的事件皆不相同，泾渭分明。 这不是偶然的。 故《史记·五帝本纪》区别神农、炎帝为二（见前
引），是详考古史，言之有据的。
将神农与炎帝合而为一，始见于《汉书·律历志下》。 班固采用刘歆《世经》，把上古帝王前四位的次第
排为：太昊、炎帝（即神农）、黄帝、少昊。 如果刘歆有另外的材料依据，那也许可成另一说，与神农、炎帝异代
不同时之说并存。 可是读《汉书·律历志下》所引《世经》，刘歆的史料竟是《左传·昭公十七年》关于的“炎
帝”的那段话（见上引例３）和《易·系辞下》关于的“神农”的那段话（见上引例２），便有了“炎帝神农”一说，
很是令人意外。 我们在上文也用了这两段材料，它们与其他文献材料完全一致，只证明神农与炎帝为不同时
代的二人。 仅根据这两段材料，刘歆为何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呢？ 我们看看刘歆是怎么做的。 下面是《汉书
·
律历志下》引《世经》的文字：
ꢀ
ꢀ 《春秋》昭公十七年“郯子来朝”，传曰：昭子问少昊氏鸟名何故，对曰：“吾祖也，我知之矣。 昔者，黄
帝氏以云纪，故为云师而云名；炎帝氏以火纪，故为火师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太昊氏
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 我高祖少昊（絷）［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言郯子
据少昊受黄帝，黄帝受炎帝，炎帝受共工，共工受太昊，故先言黄帝，上及太昊。 稽之于《易》，炮牺、神
［
１７］
农、黄帝相继之世可知。
左传》这段文字（例３）提及的五位上古部落首领及其图腾并未以先后之次第。 据前文所引先秦文献：
《
黄帝与炎帝战（例３９《淮南子·兵略训》），二者当同时；伏羲、神农在炎帝前（例１４《管子》）；共工与颛顼战
ꢃꢂꢁ
（
《
例３８），更在黄帝之后；太昊之次第不可知；少昊在黄帝之后或与其同时（例４０《逸周书》）。 所谓“稽之于
易》”，即是《易·系辞下》的那段文字（例２）。 其中言及伏羲、神农和黄帝为先后相继的帝王，只有黄帝同
于郯子所言，伏羲、神农皆不见于《左传》。 两条材料，只有黄帝一点是相同的。 但是不知为何，刘歆竟据此
得出了上古五个帝王的先后次第：
ꢀ
ꢀ 太昊（伏羲） → 共工→ 炎帝（神农） → 黄帝→ 少昊
其实，使刘歆得出这个次第的，不是史料，而是西汉（后期）至东汉盛行的“五行说”。 黄帝为土德，太昊
为木德，少昊为金德，炎帝为火德、颛顼为水德之说在当时已很流行（如《孔子家语·五帝》、《淮南子·天文
训》、《吕氏春秋》十二纪），但都是以这“五帝”配方位、四时等等，与历史上的世代更替无关。 五行说的核心
是木、火、土、金、水依次循环，相生不息。 《世经》更是从太昊到当朝皇帝全以五行相配，以“五德终始”说明
古今帝王是历史循环中的正统。 如何把历史上帝王的替代安放到五行说的框架中，使二者次序相合，用上古
史来证明五行说“放之四海而皆准”，刘歆煞费苦心。 他看到《左传·昭公十七年》郯子的这段话中，从太昊、
炎帝、黄帝倒数上去，正好是木、火、土的顺序。 可少昊氏不依顺序，反落在最后，但不要紧，有《逸周书》的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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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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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据说明少昊在黄帝后（例４０），又少昊属金，在土（黄帝）之后正好与其位相当。 只有共工捣乱，硬横在太昊
木）和炎帝（火）中间，郯子又明言他“以水纪”，既不当其位，又不好再来改变他的位次，那样未免把郯子的
（
话弄得太支离破碎。 于是便以“虽有水德，在火木之间，非其序也，任知刑以强，故伯而不王”（《汉书·律历
志下》）的话搪塞了过去。 这样，上古帝王的世次便与五行说配合了：
ꢀ
ꢀ 古世次ꢀ 太昊ꢀ →ꢀ （共工）ꢀ →ꢀ 炎帝（神农）ꢀ →ꢀ 黄帝ꢀ →ꢀ 少昊……
五ꢀ 行ꢀ （木）ꢀ （水，非其位）ꢀ ꢀ ꢀ （火）ꢀ ꢀ ꢀ ꢀ ꢀ （土）ꢀ ꢀ ꢀ （金）……
ꢀ
ꢀ ꢀ ꢀ ꢀ ꢀ ꢀ ꢀ ꢀ ꢀ ꢀ ꢀ （根据《汉书·律历志下》引《世经》整理）
笔者也曾纳闷，史籍中上古圣王的材料很是不少（本文就收集到五十多条，刘歆之时当有更多），为何撇
开其他，刘歆偏偏选了《左传》郯子的那段话作了《世经》的基础呢？ 现在明白了：那段话与五行说最近！
本来不干神农氏什么事，郯子的话里根本没提到神农。 但上古文献里屡屡说到神农，刘歆完整无缺的古
圣王世次不能没有他。 怎样把神农装进这个已钉好的、无法再伸展的五行说框子里？ 古籍中说神农在黄帝
之前（如例２、５、６、８、９、１４、２８、３４），那当然不能是名声不好的共工，也不能是伏羲（刘歆之太昊），因古书里往
往将神农与伏羲并提（如例５、６、９、１４、２８、３４），弄成一个会互相矛盾。 但古书有一个空子可钻：同时说到神
农和炎帝的书很少。 于是正好，刘歆便把神农和炎帝粘贴在一块儿：这书说的炎帝，他就是神农；那书说的神
ꢁꢂꢄ
农，他就是炎帝！
这样，刘歆便“打造”了既合于五行说，又勉强周全于史籍之间的上古圣王次序。 “炎帝神农”只不过是
这件造假工作的副产品而已。 在这件事上，刘歆作伪的技艺并不高明，把上古文献一一排列起来就可看出破
绽（就像前面所做的那样），但刘歆作伪的成果却大大地流行开来，广泛地影响了当时的知识分子，以致被班
固这样的大家接受。 刘向校书中秘，刘歆为王莽国师，刘氏父子掌握了当时国家最集中的历史文献资源，其
余的人莫能望其项背。 凭着这个至高的地位，刘歆的学术观点影响很大，在文献古籍匮乏的时代尤其如此。
刘歆说行于后世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借助了当时盛行的“五行说”的推动。 刘歆似乎来了一个“古代圣
王五行说”的“普及运动”，东汉以后的古书注解家们，高诱、郭璞、郭象、杜预、韦昭、陆德明、颜师古，令人难
以相信，这些“精英”们都像被洗了脑子似地接受了“炎帝神农”的赝品。 流波所及，竟逾两千年！
沿袭这个错误，而影响最大的是《史记·五帝本纪》张守节《正义》引西晋皇甫谧的《帝王世纪》，其云：
ꢀ
ꢀ 神农氏，姜姓也，母曰任姒，有蟜氏女登，为少典妃，游华阳，有神龙首，感生炎帝。 人身牛首，长于姜
水，有圣德，以火德王，故号炎帝。
这段广为引用的文字，实以《国语·晋语》关于炎帝之言（例１）为主干，增入前三字，后十一字依《左传·昭
十七年》（例３）、《孔子家语·五帝》（例２７）等篇。 如此“神农”便姓了“姜”，神农与炎帝便合成了一个人。
《
水经注》、《史记集解》、《史记正义》、《史记索隐》和司马贞补作的《三皇本纪》皆因之。 传统的“炎黄子孙”
的说法也是沿袭了“炎帝神农”在前，黄帝在后的错误。 若依史实，黄帝为主，炎帝为次，只当是“黄炎子孙”。
说文叙》：“古者伏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府则观法于地，视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
取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宪象。 及神农氏结绳为治而统其事，庶业其繁，饰伪萌生。 黄帝之史仓颉见鸟
《
［
１８］
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
伏羲、神农在上古，结绳为治；至黄帝始造书契。 二者先
后不同时，《说文叙》不误。 《说文后叙》：“曾曾小子，祖自炎神。 缙云相黄，共承高辛。 大岳佐夏，吕叔作藩，
［
１８］
俾侯于许，世祚遗灵。 自彼徂召，宅此汝濒。” 全说的是黄帝以来，姜姓辅佐姬姓，黄、炎子孙合作统治华夏
［
１８］
的事情，亦不误。 盖因许氏炎帝之裔，渊源有自。 但是《说文》：“姜，神农居姜水，因以为姓。”
叙》没一点照应，十分突兀。 疑《说文》“姜”字说解系后人因刘歆说变乱，本当为“姜，炎帝居姜水，因以为
姓。”此与下文“姬，黄帝居姬水，因水为姓”一致。
礼记·月令》：“孟夏之月……其帝炎帝，其神祝融。”郑玄注：“炎帝，大庭氏也。” 郑玄不以炎帝为神
与前后
《
［
１９］
《
ꢅꢂꢁ
农。 《礼记·月令》：“季夏之月……毋发令而待，以妨神农之事也。”郑玄注：“发令而待，谓出繇役之令以
［
１９］
预惊民也。 民惊则心动，是害土神之气，土神称曰神农者，以其主于稼穑。” 以神农为土神，不与炎帝相牵
连。 可见东汉早期的学者们尚未完全受刘歆说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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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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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及徐ꢀ “炎帝神农说”辨伪
俞敏先生也被刘歆的把戏蒙过了，把神农当作炎帝，因而把太史公的“轩辕之时，神农氏衰……诸侯咸
归轩辕”的话（见本文开始所引），理解为“二弟（轩辕黄帝）活了六百来年，等大哥（炎帝神农）的后代衰微
ꢆꢂꢁ
了，才代替他们统治中国！” 太史公岂能如此糊涂？ 若以神农、炎帝为二，黄、炎为兄弟（《国语·晋语》），
则：神农衰落，黄炎相争，黄帝胜之而有天下。 太史公之言何等顺畅！
注释：
①
《五帝德》、《帝系姓》指《孔子家语》的两篇。 因前文有“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之语，以此知。
另《大戴礼记》也有这两篇。 近年来有出土文献证明《孔子家语》应是汉代孔氏家传的文献，非如后人所言为三国王肃伪作。
此轩辕氏当不指黄帝，《庄子》区别神农之时与尧舜黄帝之时甚明，参见下６、７、８ 例。
补遂，高诱注：“国名，未详。”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⑨
云云，房玄龄注：“云云山，在梁父东。”
亭亭，房玄龄注：“亭亭山，在牟阴。”
按：近年来考古发现证明此书不是三国王肃伪作，而是西汉以来孔氏家学所传。
按：此序虽伪作，但与《古文尚书》一样，许多内容辑于前代文献，有重要价值。
按：此书《汉志》著录，篇数与今本符，盖汉初文献，非出于魏时汲冢，《四库提要》辨之已明。
《礼记·月令》篇三言炎帝、二言神农，与《吕氏春秋·十二纪》略同。 陆德明注曰：“此是吕氏春秋十二紀之首，後人删合爲
此記。”《礼记》其余篇目不言炎帝、神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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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ꢆꢂ俞敏《汉藏两族人和话同源探索》，《俞敏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１９９９ 年版，２０４ 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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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７］班固ꢇ 汉书［Ｍ］ꢇ 颜师古注ꢇ 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６２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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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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