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 卷第6 期
2006 年11 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 (Social Sciences Edition)
Vol.33,No.6
November,2006
唐人蓄妓对家庭观念的影响
———《故妓人清河张氏墓志》考析
刘ꢀ 蓬ꢀ 春
(
四川师范大学历史系,成都610068)
ꢀ
ꢀ 摘要:妓人清河张氏的主人是唐代名相李德裕之兄李德修的儿子、两池榷盐使李从质。 李从质终生未婚,与张
氏长相厮守达31 年,生有二男一女。 张氏所生二男生前均有官职,张氏和子女逝后均埋葬于李氏祖茔。 这些事实
说明部分唐代家妓事实上已经成为家庭中的成员,并对唐人的婚姻观和家庭观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关键词:唐代;墓志;李从质;妓人;张氏
中图分类号:K24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06)06⁃0119⁃06
ꢀ
ꢀ 妓是妇女中最受瞩目的一部分,唐代的妓尤其
了解放以来研究的禁区,开始对中国古代妓的研究,
并且这一研究曾经一度成为热点。 文学和音乐专业
主要从唐代诗歌、传奇、词等作品入手对妓与文学、
音乐的关系进行探讨,历史专业则主要根据正史的
点滴记载和墓志、野史并结合文学作品的描述对部
如此。 唐代普遍的蓄妓、狎妓之风使唐妓成为当时
社会中最为活跃最不容忽视的妇女阶层,不仅因为
[
1]165-166
,还因为妓的存在
他们对诗词和音乐的贡献
是私有制下人类婚姻的一面镜子,部分家妓与主人
的关系影响到唐人的婚姻观和家庭观。 正因为如
此,很早就有人注意到她们的存在和影响,例如唐代
的传奇和诗歌。 对唐传奇中文人与妓的恋爱故事,
有人认为这是因为在中国古代一般封建妇女没有妓
的社交条件和风流才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模式下
难以产生浪漫的爱情,所以中国文人编织的理想爱
②
分妓的身世和生活状况进行初步勾勒。 多数研究
者对于唐妓的研究,主要关注的是《北里志》所记载
的官妓和少数开始向商业经营性质转化的妓在宴筵
娱乐、唐代诗歌、音乐和舞蹈等方面的影响,以及唐
代传奇所反映的这一部分妓对唐人的婚姻观和恋爱
观的影响,而对于唐代普遍蓄妓而大量存在于唐人
家庭中的家妓的实际生活状况,尤其是与主人有男
女关系的家妓在家庭中的地位及其对唐代婚姻与唐
人婚姻观念等方面的影响的研究则相对薄弱。
①
情故事的模式就是文人加“妓女” 。 除了传奇、诗
歌之类文学作品对唐代妓给予关注外,较早对中国
娼妓史进行系统研究、较有影响的专著是20 世纪
另外,对唐代妓的研究,不管是专著还是论文,
所依据的材料多数都是笔记、传奇和诗词,除笔记以
外,传奇和诗词都是文学作品,带有文学作品特有的
夸张和虚构;文学作品又基本都出自文人士大夫之
手,带有这个阶层所特有的价值观和观察视角,依据
这些材料进行研究使我们的观察和结论不能不受到
3
0 年代王书奴先生著《中国娼妓史》,该书专门探讨
[
2]50-63
了唐代的妓,功力深厚,眼光独到
。 20 世纪90
年代,高世瑜的《唐代妇女》对唐代妇女进行了更为
广泛深入的研究,其中也用专门的章节论述唐代的
[
3]56-73
妓
。 20 世纪后半期,妇女史的研究受到重视,
其中特别令人注意的是,这一时期妇女史研究打破
收稿日期:2006⁃08⁃29
作者简介:刘蓬春(1953—),女,四川南部人,四川师范大学历史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史。
1
19
ꢀ
ꢀ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他们所提供的材料的影响和制约。 唐人狎妓、蓄妓
不仅仅是文人的生活内容而且是一个较为普遍的社
会现象,与其他朝代尤其是宋代以后大量存在的商
业经营性质的妓女的情况不同,唐代数量最多的是
官妓和私人蓄养的家妓,而依据笔记和传奇、诗词所
进行的研究,主要是在公众场合服务的官妓和个别
开始具有商业经营性质的妓。 一般士大夫对于自己
特别珍视、特别有品位的家妓、尤其是许多已经处于
事实上的配偶地位的家妓是不会公开示人或谈论
的,而这一部分家妓由于长期生活于唐人家庭中,她
们对于唐代社会的婚姻观念和社会生活时尚的影响
尤其大。 除了少数有过悲剧经历而见于记载的家妓
以外,我们对生活在达官贵人或一般人家庭中的家
妓的具体情况是不很清楚的。 我们很难了解除文人
宴筵娱乐之外的其他社会阶层狎妓、蓄妓的情况和
非商业经营性质的唐妓的情况,从而也较少注意到
唐代的妓在风流才情之外的社会生活和在家庭中的
实际情况以及他们对蓄妓人家的婚姻家庭的影响。
这种由于资料的缺失作出的结论使我们对唐代
良民身份被礼聘)的家妓。 从现有的资料看,虽然
已有个别唐妓开始向后世商业经营性质的“妓女”
转化,但是总体来说,唐妓不同于宋代以后所谓的
④
“妓女”,她们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 本文探讨的
主要是私人蓄养或占有的不进行商业经营的妓(部
分已经成为主人事实上的配偶的妓),所以,笔者将
沿袭唐人通常对她们的称谓将其称为“妓” 或“妓
人”而不是“妓女”,以示她们与宋代以后从事商业
经营的“妓女”的区别。
《故妓人清河张氏墓志》原文如下:
ꢀ ꢀ 妓人清河张氏,世良家也,年二十归于我。
色艳体闲,代无罕比。 温柔淑愿,雅静沉妍。 随
余任官,咸通五年甲申岁十一月一日,暴疾殁于
解县榷盐使宅,享年五十一。 悲哉! 有男二人,
女一人。 长男庆之,早卒,终睦州参军;次男承
庆,前宣州旌德县丞。 咸通六年岁在乙酉四月
二十日葬于东都河南县金谷乡。 呜呼哀哉! 两
池榷盐使守太子右庶子兼御史丞赐紫金鱼袋李
[
4]洛阳卷14,117
从质文并书。
“
妓”的研究在某种程度上有所偏颇和缺失。 新的
墓志虽短,却包含了不少信息,而且因为是真人真
事,又是妓人的主人所撰,没有文学作品所常有的夸
张,所以史料价值极高,十分珍贵难得。 以下将对墓
志所载情况进行分析。
研究视角有待于新材料的发现。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利用墓志考察唐人
社会和生活,也已经有人开始利用墓志研究唐代妇
③
女生活和唐代的妓,但是总体来说,对墓志材料的
一ꢀ 撰志人李从质
[
5]
利用还处于比较粗疏的阶段,对所使用的墓志内容
较少进行仔细的考证和分析。 检阅迄今为止搜罗唐
代墓志较为丰富、且有出土时间地点记载的《隋唐
查《新旧唐书人名索引》 ,共有两位李从质。
其一,《新唐书》 卷70 下《宗室世系下》 “蒋王
[
6]2090
,不载职任,疑
房”:“蒋王恽……李炯子从质”
非墓志撰主李从质。
[
4]
五代墓志汇编》 ,发现几方唐妓的墓志。 丧葬制
度在中国封建社会中,是社会地位的反映,唐人有厚
葬之风,但凡过得去的人家,无论豪华还是朴拙,几
乎有墓必有墓志。 但是,根据礼制规定和世俗习惯,
夫妻和家族成员才能进入祖茔。 妓是不能进入祖茔
的,更不应该有志,所以虽然唐人蓄妓狎妓成风而妓
的墓志却非常罕见,这几方墓志就更显珍贵。 它们
是不同于此前研究唐妓的新材料。 笔者试图依据这
几方墓志所透露的信息,对这几位此前不为人知的
与唐代高官和士大夫有关的妓人所反映的唐代社会
生活和唐人在婚姻、家庭方面的观念等情况进行探
讨。 本文对《故妓人清河张氏墓志》进行的探讨,只
是其中的一篇。
其二,《旧唐书》卷165《柳公绰传》 附《柳仲郢
传》:
ꢀ ꢀ 仲郢严礼法,重气义。 尝感李德裕之知。
大中朝,李氏无禄仕者。 仲郢领盐铁时,取德裕
兄子从质为推官,知苏州院事,令以禄利赡南
宅。 令狐綯为宰相,颇不悦。 仲郢与綯书自明,
其要云:“任安不去,常自愧于昔人;吴咏自裁,
亦何施于今日? 李太尉受责既久,其家已空,遂
绝蒸尝,诚增痛恻。” 綯深感叹,寻与从质正员
[
7]4307
官。
柳仲郢“尝感李德裕之知” 是指李德裕任宰相
时不以柳仲郢的意见与自己相左而排斥他,反而提
举他为京兆尹一事:“(武宗)会昌初,……御史崔元
藻以覆按吴湘狱得罪,仲郢切谏,宰相李德裕不为
唐代的妓分为在宫廷中服务的宫妓、为官府服
务的官妓和私人蓄养(包括贱民出身可以买卖的和
1
20
ꢀ
ꢀ
刘蓬春ꢀ 唐人蓄妓对家庭观念的影响———《故妓人清河张氏墓志》考析
[
6]卷163,5023
[6]4738 [7]3992
[6]4744
和《李德修传》 亦失载
嫌,奏拜京兆尹”
。 仲郢领盐铁时,“宣宗
书《李吉甫传》
李德修子嗣。
初,李德裕罢政事,(柳仲郢)坐(为李德裕)所厚善,
出为郑州刺史。 (周墀) 入相,荐授河南尹,诏拜户
部侍郎。 墀罢,他宰相恶仲郢,左迁秘书监。 数月,
复出河南尹。 ……居五年,召为吏部侍郎,俄改兵
部,领盐铁转运使。 ……大中十二年,辞疾,以刑部
查《新旧唐书宰相世系表集校》卷2 有“赵郡李
氏”补正附李同墓志《唐故潞州涉县主簿李氏墓
铭》:
ꢀ ꢀ 主簿讳同,赵郡赞皇人也。 曾祖吉甫,门下
[
6]5023
尚书罢使”
。 据此,柳仲郢领盐铁使的时间是
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祖德修,楚州刺史兼
[
9]255
在大中五年至十二年之间。 又,《新唐书》卷8《宣宗
御史中丞。 父从质,解县榷盐使守右庶子。
[
6]245
;
本纪》载:“会昌六年四月丙子,李德裕罢相”
解县即两池榷盐使的官舍所在地。 同书下引《唐故
赵郡李氏女墓志铭》说得更加明确:
“
大中四年十月辛未,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令狐
[6]248
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新唐书》 令狐綯传:
ꢀ ꢀ 曾祖讳吉甫,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赠太师。 祖讳德修,楚州刺史兼御史中丞、赠礼
部尚书。 考讳从质,度支两池榷盐使兼御史中
丞。 中丞不婚,小娘子生身于清河张氏。 小娘
“
(宣宗)大中初,……进中书舍人,……俄同中书门
[6]卷166,5102
下平章事,辅政十年”
。 令狐綯任宰相的时
间应是大中四年至十三年之间。 结合柳仲郢和令狐
綯的任职时间可以推断,令狐綯给予李从质盐政正
员官的时间是在大中五年至大中十二年之间。 柳仲
郢最初是以李从质为推官,知苏州院事。 唐代节度
使、观察使、团练使、防御使等职得自辟僚佐,有副使
一人,判官二人(后为一人),支使、推官、巡官各一
[
9]256
子即中丞之长女也。
以上所引为李从质儿子李同和长女小娘子的墓志,
两志不仅对其家族世系、父祖职任言之确凿,清楚无
误,而且李从质的职任也与张氏墓志所称完全吻合,
小娘子的墓志更明确说明自己就是清河张氏所出,
以上两志证明张氏墓志的撰志人两池榷盐使李从质
确实就是唐代名相李德裕之兄李德修的儿子,而且
至少在咸通六年至十二年之间,李从质都在两池榷
盐使任上。
[
8]727
人,非正员
。 盐铁转运使亦同诸使职。 盐铁转
[
6]卷54,1380
运使所属有判官,掌缉拿私盐
,推官勘问刑
8]728
。 “知苏州院事”,唐宪宗元和中,江淮两地
[
狱
[
7]卷48,2108
始置税盐院
。 那么,李从质最初应当是在
苏州税盐院任上。 至于榷盐使一职,由于盐利对唐
代中后期的财政影响至巨,政府对盐池管制颇严,常
以朔方节度使兼盐池使,又以郎官出派而为税盐使
二ꢀ 关于清河张氏
志云:“妓人清河张氏,世良家也,年二十归于
我。”以此推断李从质得到张氏的时间:张氏51 岁
去世时是唐懿宗咸通五年(公元864 年),那么李从
质得到张氏就应在唐文宗大和七年(公元833 年)。
《旧唐书》 卷17 下《文宗本纪下》:“(大和七年二
月)丙戌,诏以银青光禄大夫守兵部尚书、上柱国、
赞皇县开国伯、食邑七百户李德裕以本官同中书门
[
8]730
或榷盐使
。 其中,两池榷盐使职责尤重。 史载,
唐有盐池18,解县就有5 池,总曰“两池”,“两池”岁
[
6]卷54,1377
;代宗大历末年,政府
得盐万斛,以供京师
盐利600 余万缗,“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宫闱服御、
[
6]1378
;顺宗时,“天下籴盐
军饷、百官禄俸皆仰给焉”
[
7]548
税茶,其赢六百六十五万缗,……两池盐利,岁收百
下平章事。”
也就在大和七年,李德裕入相,李家
[
6]1379
,两池盐获利几占唐代财政税收
五十余万缗”
进入煊赫鼎盛时期。 像张氏这样“色艳体闲,代无
罕比”的绝代佳人,若无李氏家族这样的政治经济
实力,实难得之。 另外,就李氏家族的社会地位、文
化修养和结交范围来说,李从质称赞张氏“色艳体
闲,代无罕比”,也是可信的,不同于一般士大夫对
唐妓的渲染。 李德裕是唐代有名的书画鉴赏家和收
的1/ 4,可见“两池榷盐使”一职的重要性。 令狐綯
给予李从质的正员官大约应当是榷盐使一类,是否
就是两池榷盐使不得而知。 虽然《唐书》对令狐綯
给予李从质的“正员官”是什么官、是否就是两池榷
盐使的记载不清楚,但《柳仲郢传》所提及的这位李
从质刚好是在盐政任上,清河张氏墓志的撰志人可
能就是唐朝名相李德裕之兄李德修的儿子李从质。
但是,《新唐书》卷72 上《宰相世系表》“赵郡李
[
10]12-17
藏家
,他的文化修养和审美情趣对于李氏家
族子侄应有相当影响,所以,李从质的审美情趣和审
美眼光应当是很高的。 李氏为两代宰相之家,李从
质的父亲李德修亦是楚州刺史兼御史中丞,李从质
[
6]2591
氏”并无李德裕兄李德修子嗣李从质
,新旧唐
1
21
ꢀ
ꢀ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应当是眼界宽阔,经见过不少国色天香的人,他评价
唐妓的眼光,也不会同于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小户
人家或低级官吏。 他以“代无罕比”来评价张氏,可
见张氏之惊人美丽。 张氏如此丽质,如果曾经在平
康坊等公众场所服务过,定然是一位名妓,不会不见
唐代的妓与今天的“妓女”是名同而实异的两种人,
所以,我们今天在使用“妓女”这个称呼时应当清楚
他们之间的区别,不能一看见“妓女”就认为是以色
相从事商业经营的人。
三ꢀ 墓志所反映的李从质的价值观和婚姻观
张氏“随余之官”,一直陪伴在李从质身边,于
唐懿宗咸通五年11 月逝世于解县两池榷盐使官舍,
咸通六年四月专程归葬于东都河南县金谷乡张
[
11]
于《北里志》 或笔记、传奇和诗词之类的记载,也
不会除了墓志以外无人提及,“温柔淑愿,雅静沉
妍”的性格也不像是在平康坊等地进行宴筵娱乐服
务的官妓的性格。 唐代官妓或者善席纠、喜谐谑、性
格诙谐、健言谈,或者有歌舞音乐方面的特长,而张
氏“雅静沉妍”的性格则更像是出自名门的大家闺
秀。 志云:“清河张氏,世良家也,年二十归于我。”
墓志明称张氏出于清河,且为世代良家,按照当时人
的习惯,提及籍贯,应当是出身名门。 当然,许多墓
志都有将家世附会名门的情况,但从出身唐代名相
之家的李从质本人的情况来说,应不会如此虚荣。
清河张氏乃唐代名相张九龄家族之后裔,张氏出身
乃世代良家,那么,她应当是从事音乐舞蹈的自由艺
妓而非贱民身份任人买卖的家妓或隶籍于官府的官
妓。 但是,“年二十归于我” 到底是以怎样的方式
⑤
村,由李从质亲撰墓志并书,“ 悲哉”、 “ 呜呼哀
哉”,痛惜之情,见于笔端,可见二人情深义重。 张
氏及其子女的葬地洛阳东都金谷乡乃唐代黄金葬
地,而且从现在出土的李氏家族的墓志来看,金谷乡
墓地应当是李氏家族的祖茔:
ꢀ ꢀ 李德裕妻刘氏墓志《唐茅山燕洞宫大洞炼
师彭城刘氏墓志铭并序》:“以己巳岁八月二十
一日终于海南旅舍,享年六十有二。 ……以某
年某月某日返葬于洛阳榆林,近二男一女之
[
13]2303
墓。”
李德裕第四子李烨墓志铭《唐故郴县尉赵
郡李君墓志铭并序》:“维大中十四年岁次庚辰
夏六月庚辰朔廿六日乙巳,故郴县尉赵郡李君
享年三十有五,以疾终于县之官舍。 ……以咸
通三年正月廿八日,卜葬于河南县金谷乡张村
“
归于我”的? 是礼聘,还是以权势谋得? 还是他人
赠送?
墓志直呼张氏为“妓人”,十分值得注意。 张氏
[13]2390
出身于世代良家,不是贱民,唐人对于音律的好尚、
对于蓄养歌舞家妓的攀比和对歌舞艺人的追捧,比
先茔,礼也。”
《大唐赵郡李烨亡妻荥阳郑氏墓志铭》:
“大中九年乙亥岁五月廿九日丙子遘疾,终于
蒙州之旅舍,享年二十九。 ……大中十三年岁
次己卯十一十五日,袝葬于河南府洛阳县金谷
[
12]101-115
之汉魏六朝有过之而无不及
,“千金散尽教
歌舞,赠与他人乐后生”就是写照。 所以,因为社会
风气如此,唐代妓人中应有相当一部分是自愿从业
的良人身份的自由职业者,她们可以接受恩主的礼
聘到其家庭服务,而且她们的实际社会地位应当并
不都“卑贱”。 今见李从质直呼张氏为“妓人”而不
加掩饰,是否反映了唐妓的性质和唐人对于“妓”的
认识不同于我们今天的理解? 虽然唐人有时也将妓
人呼为“妓女”,但唐代的妓与宋代以后主要以身体
从事商业经营的妓是否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在唐
代,除了少数罪没之家贱民身份的妓以外,一般妓人
还是一个比较高尚、比较受人尊敬的职业,其与主人
的男女关系或成为主人的姬妾在一定程度上是互为
知音而并非全都是强买强卖的关系? 如果唐妓是我
们今天所理解的那种主要从事色情的商业交易的妇
女,唐代的礼制、法律和妒妻、悍妇能够容忍家庭中
普遍的蓄妓之风来危害正常的家庭生活吗? 正因为
[
13]2373
乡先兆,礼也。”
李烨之女李悬黎墓志铭《唐故赵郡李氏女
墓志铭并序》:“赵郡李氏女悬黎,……以咸通
十二年七月十五日卒于安邑里第。 ……卜咸通
[
13]2454
十三年十一月廿四日归于榆林大茔。”
李从质之女小娘子墓志铭《唐故赵郡李氏
女墓志铭》:“……以咸通十二年十二月二日遘
疾于洛阳履信里第,享年卅有四。 归其年十二
月十九日,归葬于北邙西金谷乡张村里袝大茔,
[
9]256
礼也。”
李从质之子李同墓志铭《唐故潞州涉县主
簿李氏墓铭》: “ 主簿讳同, 赵郡赞皇人也。
……其咸通八年七月廿二日,殁于履信之私第,
年廿一。 ……以其年八月廿四日,葬于河南府
1
22
ꢀ
ꢀ
刘蓬春ꢀ 唐人蓄妓对家庭观念的影响———《故妓人清河张氏墓志》考析
[
9]255
金谷乡张村,袝于先茔,礼也。”
婚姻的择偶标准是大相径庭的。 柳仲郢辟举李从质
到盐政任职,李氏为两代宰相之家(李吉甫、李德
裕),家族中子弟人数和子弟中有才华的人数应当
不少,柳仲郢为什么单单选中他? 是因为他的才气
和能力还是因为对他的生活方式和行为方式的认同
或欣赏?
除李德裕妻刘氏和孙女李悬黎之外,李氏家族
子侄墓志均言葬地为金谷乡,小娘子墓志说金谷乡
墓地是“大茔”,李烨、李同墓志说是“先茔”,李烨亡
妻荥阳郑氏墓志说是“先兆”,这些都说明金谷乡墓
地是李氏祖茔,张氏及其李从质的子女和李德裕的
家属都归葬于此。 但张氏与李从质并不是正式夫
妻,按理,张氏是不能进入祖茔的。 可见,部分唐人
蓄养家妓已经对唐代礼制有了一定的破坏,也可见
在李从质心目中,张氏已经就是家庭正式成员。
据《新唐书》李德裕传:“德裕性孤峭,明辩有风
采,善为文章。 虽至大位,犹不去书。 ……不喜饮
李从质与张氏相知相伴终身,感情如此深厚,即
使张氏是贱民都可以放免并收纳为妾,何况她的身
份还是良人,李从质即使不能或不愿意以她为妻也
可以以他为妾,为何张氏连一个妾的名分都没有?
不仅张氏,现在墓志中发现的在其他高官家中服务
终身而且已经成为事实上的配偶的家妓也都没有妾
[
6]卷180,5343
⑥
的名分,是这些良民身份的妓人属于礼聘性质、她
酒,后房无声色娱。”
由此推测李氏家教应
当甚严,而且对于蓄妓肯定是持反对的态度。 但李
从质却终身未婚与张氏长相厮守达31 年,并且“随
余之官”,生有二男一女;而且除张氏之外,李从质
们本身的社会地位并不低,比起一个妾的名分来,她
们更加看重与主人之间的真实感情和自己来去自由
的权利,还是因为封建家庭的反对而未能如愿?
李德裕罢相后,其家无禄仕者,家境虽然未必就
像柳仲郢所说“遂绝蒸尝”,经济实力和政治地位、
社会地位确实都受到了相当大的影响。 张氏与李从
质没有婚约,甚至连妾都不是,她对李氏并无同甘共
苦的责任和义务,在此情况下,依靠她本人的天资国
色,完全可以拂袖而去,另择高门,但是她却依然跟
随李从质而没有改换门庭,李从质也没有抛弃张氏,
二人感情深厚可见一斑。 张氏天生丽质却不为人
知,可知唐代品位较高的妓多数是在最有经济、政治
实力的高官家中,而且由于主人的钟爱和秘不示人
而通常不如平康坊诸妓那样广为人知,所以连刘禹
锡都会有“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江南刺史肠”的感
慨了。
[
9]255
还与另外一位非婚关系的女性生有二男:李同
[
13]2456
和李尚夷
;张氏逝后又葬于李氏家族祖茔。 对
他的这些举动,李氏家族有何反应? 唐人正式的婚
姻非常注重门第,由于社会责任与感情需要的对立,
或政治性婚姻与对女性的审美愿望的分裂,唐代的
一夫一妻制往往存在着婚外的恋情或男女关系作为
婚姻关系的补充,这种补充就是法律和礼制都承认
为合法的纳妾和蓄妓。 唐代士大夫狎妓和不婚现象
比较突出,未婚而有侧室或与相当于侧室的奴婢、妓
人同居并且生育子女的情况时有发现,甚至在墓志
中对此也都并不避讳。 这是由于注重门第使有的人
因为没有匹配的婚姻而只好终身不婚,所以家族也
只好默认其不婚的合理性,或是唐人特别重视婚姻
质量,不愿意出身低贱的非婚配偶受到妒妻悍妇的
凌辱而作出的选择? 封建家族对于李从质等人的行
为有无约束禁忌和惩罚? 李从质为宰相李德裕的侄
子,生活在与李德裕大致相同的年代,而且本人还在
两池榷盐使的肥缺任上任职多年,却在宰相世系表
和父、祖的传记中都没有列名,这是非常令人吃惊
的,也很难相信这是史官的失误,如果说是家族的惩
罚是否更能让人信服一些?
四ꢀ 妓人所生子女的情况
张氏所生二子:“长男庆之,早卒,终睦州参军;
次男承庆,前宣州旌德县丞。”参军为唐代初任官或
贬官的虚衔,诸州参军虽为闲职,但可带此官以任其
他重要职务,如白居易身为贵近的翰林学士,因本官
[
8]175
不高,俸禄微薄,乃自请任京兆府参军
。 县丞通
判县事,京二人,从七品上;畿,一人,正八品下;上县
一人,从八品下;中县、中下县一人,正九品上,下县
[
8]780
李从质对张氏的美丽十分欣赏,半点都不避讳。
一人,从九品上,均由吏部选授
。 张氏所生二男
“
色艳体闲,代无罕比”,“温柔淑愿,雅静沉妍”,不
均有官职,而且都是由吏部选授的正式流内官,参军
虽为闲职,但可以带官任重职,县丞通判县事,已是
实力派。 由此看来,似乎未婚妓人所生的子女,其仕
途并未受到出身的影响。
同于唐人为正妻所修的墓志只是夸奖才德和女工针
黹而绝不及于颜色,表明了李从质所欣赏的女性的
标准是文雅、温柔、美丽,这与一般士大夫家庭正式
1
23
ꢀ
ꢀ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由以上分析可知,妓人张氏在李从质心目中的
对待婚姻家庭的态度已经对封建礼制的规定造成了
一定的冲击。
地位实际已经相当于正式婚姻的妻子,而且李从质
注释:
①
②
这方面的论文主要有:刘洁《唐代爱情传奇与文人意识的觉醒》,《西北师大学报》(社科版)1999 年1 期15⁃18 页;陶慕宁
中国古典小说中“进士与妓女”的母题之滥觞及其流变》,《华侨大学学报》(哲社版)1999 年8 期90⁃98 页;日本中央大学
《
教授妹尾达彦《“才子”与“佳人”———九世纪中国的新的男女认识形成》,转引自许曼、易素梅《唐宋妇女史研究与历史学国
际学术研讨会综述》,《历史研究》2002 年2 期183⁃186 页。
这一时期的主要论著有:单光鼐《中国娼妓史———过去和现在》,法律出版社1995 年版;徐君、杨梅《妓女史》,上海文艺出版
社1995 年版;谭帆《优伶史》,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 年版;王昆吾《唐代酒令艺术》,东方出版中心1996 年版;刘巨才《选美
史》,上海文艺出版社1997 年版;郑志敏《女伎与唐代文学艺术》,台湾文津出版社1997 年版;韦明烨《扬州瘦马》,福建人民
出版社1998 年版;李剑亮《唐宋词与唐宋歌妓制度》,浙江大学出版社1999 年版;沈松勤《唐宋社会文化学研究》,浙江大学
出版社2000 年版;陈雅玲《唐代妓女研究》,台湾师大1995 年硕士论文,转引自陈友冰《台湾古典文学中的女性文学研究》,
《
安徽大学学报》2002 年6 期;苏者聪《唐代妓女的才华、情操、命运》,《唐都学刊》1992 年2 期;权应相《唐代歌妓与文人交
感及诗风变迁》,《南京大学学报》2001 年5 期;陈友冰《台湾古典文学中的女性文学研究》,《安徽大学学报》(哲社版)2002
年6 期84⁃89 页;宁欣《由唐入宋都市人口结构及外来、流动人口数量变化浅论———从〈北里志〉和〈东京梦华录〉谈起》,《中
国文化研究》2002 年夏之卷,71⁃79 页;《由唐入宋城关区的经济功能及其变迁———兼论都市流动人口》,《中国经济史研究》
2002 年3 期116⁃125 页,均程度不同地涉及了唐妓的问题。
③
④
李连秀《隋唐五代时期下层妇女的社会生活研究·第三章隋唐五代时期妓女的社会生活》,第58⁃73 页,福建师范大学中国
古代史硕士论文2003 年4 月1 日完成。 万方学位论文全文数据库。 http:/ / 202.115.193.218:90/ ~ CDDBN/ Y502759/ PDF/
INDEX.HTM。
王书奴《中国娼妓史》(5⁃6 页)认为,总体来说,唐宋元明时期是官妓鼎盛的时代,清朝开国以后(1644 年以后)才是娼妓的
私人经营时代;高世瑜《唐代妇女》(61⁃67 页)也认为具有后世所谓娼妓性质的妓主要是指一部分外出承应官差、以献艺陪
席为主、有时也私下自行接客的官妓。
⑤
⑥
据吴树平等《隋唐五代墓志汇编》(洛阳卷14,117 页,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 年版)记载,张氏墓志出土地在张村。
刘蓬春《墓志所见唐代的妓(二)———王卿云墓志考析》、《墓志所见唐代的妓(三)———于体贤墓志考析》,待刊。
参考文献:
[
[
[
[
[
[
[
[
[
[
[
[
[
1]修君,鉴今ꢁ 中国乐妓史[M]ꢁ 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
2]王书奴ꢁ 中国娼妓史[M]ꢁ 长沙:岳麓书社,1998ꢁ
3]高世瑜ꢁ 唐代妇女[M]ꢁ 西安:三秦出版社,1988ꢁ
4]吴树平,等ꢁ 隋唐五代墓志汇编[G]ꢁ 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
5]张万起ꢁ 新旧唐书人名索引[K]ꢁ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6]欧阳修,宋祁ꢁ 新唐书[M]ꢁ 北京:中华书局,1986ꢁ
7]刘昫,等ꢁ 旧唐书[M]ꢁ 北京:中华书局,1987ꢁ
8]俞鹿年ꢁ 中国官制大辞典[K]ꢁ 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8ꢁ
9]赵超ꢁ 新旧唐书宰相世系表集校[M]ꢁ 北京:中华书局,1998ꢁ
10]李万康ꢁ 唐代绘画消费群体主体成份的变迁[J]ꢁ 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4,(3)ꢁ
11]孙棨撰ꢁ 北里志[G] / / 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12]黄翔鹏ꢁ 中国古代音乐歌舞伎乐时期的有关新材料、新问题[J]ꢁ 文艺研究,1999,(4)ꢁ
13]周绍良,赵超ꢁ 唐代墓志汇编[G]ꢁ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
责任编辑:凌兴珍]
1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