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卷第2期
2
011年3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SichuanNormalUniversity(SocialSciencesEdition)
Vol.38,No.2
March,2011
《史记》词语古今注译辨正
1
2
管锡华,许巧云
(1.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成都610068;2.西南民族大学彝学学院,成都610041)
摘要:《史记》注译著作甚多,然于词语注释亦颇多歧义。今择取《史记》中“几千里”、“慎”、“空人之国”、“为
家”、“庸”等5个词语的古今译注进行考辨,以纠正古今译注中的错误和偏颇。
关键词:《史记》;词语;释义
中图分类号:H13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11)02-0082-04
[
4]第5卷,231ꢀ232
先达时贤《史记》注译著作颇夥,若“三家注”、
全注全译史记》、《史记笺证》、《史记注译》等皆为治
为“土地有几千里”、“土地几千里”
;许嘉
《
璐主编《二十四史全译·史记》“地几千里”译为“辖
[5]1364
《
史记》者所必参必用,然其中于《史记》词语各说不
地数千里” 。
按:上书中的两个“几”都当是“几近”之义,不表
一、见仁见智者亦复不少。本文选择“几千里”、
“
慎”、“空人之国”、“为家”、“庸”五个语词,排比分
大于一而小于十的不定的数目。我们遍检上古重要
文献,“几”与数(量)结合皆不表大于一而小于十的
不定的数目,表大于一而小于十的不定的数目则例
用“数”。即《史记》,“十、百、万”要表示大于一而小
于十的不定的数目亦皆与“数”结合,共229例。而
析,折中取舍,并附以己意,以求其是,为治《史记》者
提供参考。
几千里
《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严安上书:“今外郡之
地或几千里,列城数十,形束壤制,旁胁诸侯,非公室 “千”、“数千”89例,“几千”仅此2例。从用例看,此
之利也。……今郡守之权,非特六卿之重也;地几千 2例之“几”表大于一而小于十的不定的数目没有什
里,非特闾巷之资也;甲兵器械,非特棘矜之用也:以
么可能。此其一。严安上书乃呈汉武帝,据《汉书·
地理志下》记载:“本秦京师为内史,分天下作三十六
郡。汉兴,以其郡太大,稍复开置,又立诸侯王国。
武帝开广三边。故自高祖增二十六,文、景各六,武
帝二十八,昭帝一,讫于孝平,凡郡国一百三,县邑千
三百一十四,道三十二,侯国二百四十一。地东西九
[
1]2959ꢀ2960
遭万世之变,则不可称讳也。”
千里”之“几”今人译注有两种理解。其一是“几近”、
将近”,如刘起釪、吴树平等《全注全译史记》在“地
其中两个“几
“
[2]2953
或几千里”下注:“几,音jī,将近。” “地或几千
里”、“地几千里”分别译为“土地或近千里”、“地方几
[2]2966
[6]1639ꢀ1640
近千里” ;韩兆琦编著《史记笺证》注“地或几千
千三百二里,南北万三千三百六十八里。”
[3]5639
里”为“辖地或有近千里之遥”,释“几”为“近” 。 “地东西九千三百二里,南北万三千三百六十八里”,
其二是“数”或今义之“几”,如杨锺贤等主编《全校全
注全译全评史记》“地或几千里”、“地几千里”分别译
减去昭帝一,武帝时郡国仍有一百二,外郡几近千里
已是往大处说了,数千里根本不可能。此其二。严
收稿日期:2010-06-30
基金项目:本文系2006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史记》词汇系统研究”(批准号:06XYY016)的成果之一。
作者简介:管锡华(1953—),男,安徽全椒人,文学博士,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许巧云(1974—),女,山西寿阳人,文学博士,西南民族大学彝学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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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锡华许巧云《史记》词语古今注译辨正
安上书亦载于《汉书·严安传》,师古于“地或几千
典尊圣相违背。《史记》的上文是“孔子为儿嬉戏,常
陈俎豆,设礼容。”下文用孔子殡母五父之衢事,正是
要以事实证明孔子知礼,司马迁正切儒家经典之旨。
仅就“慎”字而言,后世注家除孔颖达之类疏不破注
之外,不以郑注为然者并不在少处。司马贞《索隐》
即注为:“谓孔子不知父墓,乃且殡其母于五父之衢,
[6]2813
里”下注:“几音巨依反。次下亦同。” “巨依
反”,即读jī。师古也明确告诉读者,此字不是不定
的数目义的“几”jǐ,而是表示“几近”义的“几”(jī)。
“次下亦同”是师古注所用的一个术语,共用了4
4
次,意思是下面相同的字与本注的字读音(有些也包
括字义)相同。具体到本条,是说下文“地几千里”与
本注“地或几千里”的“几”同,都读jī,都是“几近”之
义。此其三。由此,把严安上书中的两个“几”都理
解为“几近”之义当是。
[1]1907
是其谨慎也。”
唐代以后的如:宋卫湜《礼记集
说·檀弓上》引宋张载:“孔子殡母于五父之衢,以在
衢故其殡周密有如葬然,故人之见之者皆以为葬也,
其实是殡之周慎,故曰‘其慎也,盖殡也’。‘其慎也’
[
11]第117册,318
又按:下文的“地几千里”,所见译注本皆不注,
注了上一字的也不见像师古那样指出上下二字的关
系,不妥。对“地几千里”翻译也值得提出来说一说。
属下读之则意明。”
元吴澄《礼记纂言·檀
弓》:“孔子少而孤,母既死则不知其父墓所在矣。殡
者当殡于家,殡于家则三月之后启殡正葬,既未知父
墓所在,则正葬之期不可豫定,故不殡于家而殡于
野。盖在野则虽久而未得正葬亦未害,人见将柩出
外皆以为正葬,其礼又甚谨慎,与正葬同。虽甚谨慎
[7]2396
如王利器主编《史记注译》译为“郡广千里” ,略
去重要的文字不译而导致违失原文本意,亦不可取。
这些也都是做今译今注值得注意的地方。
慎
[12]第121册,380
如葬,盖但是殡而非葬也。”
清纳喇性徳
《孔子世家》:“丘生而叔梁纥死,葬于防山。防 《陈氏礼记集说补正·檀弓上》:“郑注云:‘慎当为
山在鲁东,由是孔子疑其父墓处,母讳之也。孔子为
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
衢,盖其慎也。郰人挽父之母诲孔子父墓,然后往合
引,礼家读然,声之误也。孔子是时以殡引,不以葬
引。’《集说》本之而为此解,然不若如字读之为
[13]第127册,39
允。”
清江永《礼记训义择言·檀弓上》:
[1]1906ꢀ1907
葬于防焉。”
张守节《正义》:“慎谓以绋引棺 “其慎也,盖谓夫子再三审慎,不敢轻启父墓
[1]1907
[14]第128册,307
也。” 更有直接批评不屑一顾者,宋黄震
就殡所也。” 《汉语大词典》“慎”义项⑧:“谓用
大绳引棺就殡所。《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母死, 《黄氏日抄·读礼记·檀弓》:“郑氏改慎为引盖惑于
[15]第707册,389
乃殡五父之衢,盖其慎也。’张守节正义:‘慎谓以绋
野史鄙说。”
清汪绂《参读礼志疑》卷上:
[8]4353
引棺就殡所也。’” 《汉语大字典》“慎”义项⑦: “孔子少孤,不知其父之墓殡于五父之衢,盖非全不
“
通‘引’。用大绳牵引灵柩。”亦引《史记》及张守节
知也,但以少孤而知之未审,此以将合葬其母,则审
慎之至,故更访问之,故下文曰‘其慎也’。旧注以
‘慎’字为‘靷’字,大失《记》意,此似不必辨
正义,并引《礼记·檀弓》“其慎也,盖殡也”及郑注
[9]977
“慎当为引,礼家读然,声之误也” 。
[16]第129册,598
按:《史记》此句之“慎”释为“用大绳引棺就殡
也。”
各家对《礼记》文理解略异,然皆一致
所”,颇值怀疑。《史记》此文当本《礼记·檀弓上》:
认为“慎”读如本字,是“谨慎”、“周慎”或“周密”之
义。除此之外,我们也从用字的角度进行了考察,所
有能够检索到的上古文献没有再能见到一个“慎”读
“孔子少孤,不知其墓,殡于五父之衢,人之见之者,
皆以为葬也,其慎也,盖殡也。”郑玄注:“慎当为引,
礼家读然,声之误也。殡引饰棺以輤,葬引饰棺以柳 “引”之用例。《史记》述用《礼记》,所谓的“慎”读
翣。孔子是时以殡引,不以葬引,时人见者谓不知 “引”仅有一例而已。这也可以旁证“慎”读“引”难以
[
10]1275
礼。” 《礼记》文意十分明晰,因为孔子不知父
墓,先殡于五父之衢而不葬,见到的人以为是葬,实
际上孔子是很谨慎的,是殡而不是葬。郑注引“慎当
为引,礼家读然”甚为迂曲。又把“人之见之者,皆以
为葬也”说成“孔子是时以殡引,不以葬引,时人见者
谓不知礼”。《礼记》文仅有“殡”、“葬”,无涉挽棺之
可信。由此,我们认为“慎”当解释为形容词“谨慎、
周慎”之义才能符合原文之意。郑注用“礼家读然”
之误,进一步发挥之,误上加误;张守节《正义》承郑
注之误以训诂释词的方式误释其义;《汉语大词典》
和《汉语大字典》则又沿《正义》之误而误矣。
空人之国
“引(绋)”,说“时人见者谓不知礼”,更与上古儒家经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子贡曰:‘不可。夫空
83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1]2200
[7]1508
必定在贫穷偏僻的地方,建住房不修筑围墙。”
人之国,悉人之众,又从其君,不义。’”
按:检《汉语大词典》“空3[kònɡ]”义项①“穷
杨锺贤本译为:“萧何购置田地住宅必定处在贫苦偏
[9]4899
[4]第3卷,474
困;贫乏”,书证引有《史记》此文 。实际上,《史
记》之“空”并非“穷困,贫乏”之义,“空人之国”不是
使别人的国家穷困或贫乏之意。“空”与“悉”义近,
使空虚,形容词用为使动。“空人之国”是使别人的
国家即越国兵力空虚之意。我们如果细阅上文,即
僻的地方,建造家园不修筑有矮墙的房舍。”
把“为家”译为“建造房宅”、“营造宅第”或“建造家
园”。这与上文“置(田)宅”购置(土地)房屋相重复、
相矛盾。为了避免这种矛盾,刘起釪本就把“垣屋”译
成了“围墙”,径直略去了“屋”。这些问题是出在对
可知之。子贡所言“空人之国,悉人之众,又从其君” “为家”的理解之上。为,治。用“为”不用“治”是为了
皆为上文所及之事。《史记》上文是这样记载的:田
常欲作乱于齐,子贡出说田常,“请往使吴王,令之救
鲁而伐齐,君因以兵迎之”。田常使子贡南见吴王。
子贡为吴王出谋划策成就霸业,“存越示诸侯以仁,
救鲁伐齐,威加晋国,诸侯必相率而朝吴”,并说“王
必恶越,臣请东见越王,令出兵以从,此实空越,名从
与“不治垣屋”之“治”避复。家,家生,家计,亦即家庭
生计之义,并非房宅之义。为家,即持家过活。“何置
田宅必居穷处,为家不治垣屋”这句话的意思是:萧何
购置田地房宅一在贫穷偏僻的地方,持家[节俭],不
去修治垣墙屋舍。前人述引萧何事,也可证明这样理
解应当符合原文之义。明夏良胜《中庸衍义》卷十二
诸侯以伐也”。吴王使子贡之越,子贡回报吴王曰 《九经之义》:“萧何治家不治垣屋,欲后世师其俭,更
[17]第715册,617
“臣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越王大恐”。后五日,越使
欲以侈导上决不为也。”
以“治”替换“为”。
大夫种顿首言于吴王,说句践“闻大王将兴大义,诛
强救弱,困暴齐而抚周室,请悉起境内士卒三千人,
孤请自被坚执锐,以先受矢石。因越贱臣种奉先人
藏器,甲二十领,鈇屈卢之矛,步光之剑,以贺军吏”。
吴王大悦,以告子贡曰:“越王欲身从寡人伐齐,可
乎?”子贡曰:“不可。夫空人之国,悉人之众,又从其
君,不义。君受其币,许其师,而辞其君。”吴王许诺,
乃谢越王。“空人之国”对“(令出兵以从,此实)空
越”,“悉人之众”对“悉起(越)境内士卒三千人”,“从
其君”对“越王欲身从寡人”。“空人之国”的确切含
义很清楚可以看出来是“使越国兵力空虚”。今人译
宋叶适《习学记言》卷四十九《吕氏文鉴》:“萧何尝有
赐金、置卫、请苑之疑,而为生乃不治垣屋,买田宅必
[18]第849册,791
于穷僻处。”
家”即治生。
庸
以“生”替换“家”。可见,“为
《史记·太史公自序》:“桓公之东,太史是庸。
及侵周禾,王人是议。祭仲要盟,郑久不昌。子产之
仁,绍世称贤。三晋侵伐,郑纳于韩。嘉厉公纳惠
[1]3310
王,作《郑世家》第十二。”
按:“太史是庸”之“庸”古人不注。今人主要有
两种不同的解释。其一,功劳。如,刘起釪本注:
[2]3364
注有不采用《汉语大词典》解释的,如许嘉璐本译为 “庸:功劳。”
译为:“桓公到了东方,是太史建议
[5]919
“
使越国空虚” ,刘起釪本译为“使他人的国家空
之功。”无论译文确切与否,也是把“庸”理解成
[2]2125ꢀ2126
[2]3378
虚”
,王利器本译为“使人家国内空 “功” 。其二,听信、信用、采用。如,王利器本
[
7]1683
虚” ,杨锺贤本译为“使人家国内空
注:“此句谓请教周太史伯而从其言。桓公见周室多
乱,向太史伯请教迁往何处可以逃脱灾难,太史告诉
他应东迁‘雒之东土、河济之南’,并预言齐、秦、晋、
楚将兴起。桓公听纳其言。遂东迁。太史,官名。
[4]第3卷,701
虚”
,虽不完全贴切,但仅就“空”这一个词
来说,理解为“使空虚”还是很有见地的。
为家
[7]2768
《
史记·萧相国世家》:“何置田宅必居穷处,为 ……庸,用,任用。此处指听用,听信。”
杨锺贤
[4]第5卷,733
家不治垣屋。曰:‘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为势家
本注:“庸:用,任用。”
译为:“桓公东迁,信
[
1]2020
[4]第5卷,758
所夺。’”
按:所见对“为家”译注大同小异。许嘉璐本译
为:“萧何购置田宅必在贫穷偏僻的地方,建造房宅
用太史之言。”
许嘉璐本译为:“桓公向东迁
[
5]1562
徙,采用太史的建议。”
二者之中,当以后者为
是。《太史公自序》对《史记》每篇都用极其简洁的语
言加以总结概括,每句话都可以在相对应的篇目中
找到相关的内容。“桓公之东,太史是庸”同样可以
在《郑世家》中找到相对应的内容。“桓公之东,太史
[
5]813
不修筑围墙。”
刘起釪本译为:“萧何购置土地房
屋一定选择贫穷僻远的地方,营造宅第也从来不修
[
建围墙。”
2]1914
王利器本译为:“萧何购置田地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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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锡华许巧云《史记》词语古今注译辨正
是庸”在本段之首,其事亦在《郑世家》之首,王注实
虢、郐之民皆公之民也。’……桓公曰:‘善。’于是卒
言王,东徙其民雒东,而虢、郐果献十邑,竟国
是据《郑世家》下注,为能更加清楚看出“庸”之词义,
于此略详引原文:“桓公问太史伯曰:‘王室多故,予
[
1]1757ꢀ1758
之。”
太史伯对桓公问,桓公曰“善”,即是
安逃死乎?’太史伯对曰:‘独雒之东土,河济之南可 “太史是庸”。这是动词宾语用“是”提前的句式,说
居。’公曰:‘何以?’对曰:‘地近虢、郐,虢、郐之君贪
而好利,百姓不附。今公为司徒,民皆爱公,公诚请
居之,虢、郐之君见公方用事,轻分公地。公诚居之,
顺了即“庸太史”,亦即听用了太史之言。“桓公之
东,太史是庸”又是由果及因的句式,意思是:桓公徙
东,是听用了太史之言。“听信、信用”之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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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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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iscriminationandCorrectionofSomeWordsBetween
theAncientandModernAnnotationsofShiJi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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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ANXi-hua,XUQiao-yun
1ꢁInstituteofLiterature,SichuanNormalUniversity,Chengdu,Sichuan610068,China;
(
2
ꢁCollegeofYiStudies,SouthwestUniversityforNationalities,Chengdu,Sichuan610041,China)
Abstract:ShiJihashadabundantannotationswhichalsogavequitedifferentinterpretations
onsomewords.Thispaperherechoosessuch5expressionsas“jiqianli shen kongrenzhig-
”,“ ”,“
”,“ ”,“ ”,
uo weijia yong makesacomparisonbetweentheirancientandmoderninterpretations
andattemptstorectifytheerrorsandbiasedinterpretations.
Keywords:ShiJi;words;annotations
[责任编辑:唐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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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