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３４ 卷第１ 期
２００７ 年１ 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Ｓｉｃｈｕａｎ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ｓ Ｅｄｉｔｉｏｎ）
Ｖｏｌ．３４，Ｎｏ．１
Ｊａｎｕａｒｙ，２００７
妙悟之神韵
—
——宗白华现代“美学妙悟说”及其启示
徐ꢀ 辉
（
中国传媒大学影视艺术学院，北京１０００４４）
ꢀ
ꢀ 摘要：宗白华的现代“美学妙悟说”，在其美学思想中具有重要地位，是我们理解其美学内蕴的一个关键。 这个
学说昭示着：“妙悟”的渊源在于中国古典哲学、美学。 其内在神韵在于：“妙悟”的根本存在样态是“恒悟”，它有情
感震动与情感平静两种情态，又有“玄悟”、“顿悟”和“朗悟”三种呈现样态，分别标示着审美的源泉、诞生和真相。
这为我们建构现代美学、思考审美及其相关问题，奠定了坚实的地基，提供了根本性的启示。
关键词：宗白华；美学；妙悟；意境
中图分类号：Ｂ８３⁃０ꢀ 文献标志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０⁃５３１５（２００７）０１⁃００１４⁃０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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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宗白华的美学思想中，有一个极为重要、但
题。 但需要强调，宗白华对“美” 的关注不同于此。
他不是将“美”视为一个物性的存在来解析，而是将
它和艺术结合起来予以揭示。 通过艺术来澄明
“美”的真谛和展开自己的美学研究，是宗白华终生
未变的学术思路。
却被忽视已久的学说，即其现代“美学妙悟说”。 这
个学说非常精辟地阐明了“艺术意境”诞生的真谛，
同时也揭示了艺术创造的奥秘和审美的意蕴。 面对
宗白华的美学，不深刻领会他的现代“ 美学妙悟
说”，就无法真正而全面地理解他的美学思想。
阐发宗白华现代“美学妙悟说”的内涵、追溯其
思想渊源、揭示其内在神韵、阐明其蕴含的现代启
示，是我们的最终旨趣。
通过对艺术的关注，宗白华看到：美的诞生，离
不开人的在场。 在《中国书法里的美学思想》中，他
借石涛的“一画”学说讲：“从这一画之笔迹，流出万
象之美，也就是人心内之美。 没有人，就感不到这
美，也画不出、表不出这美。 所以钟繇说：‘流美者
人也。’……画家、雕塑家创造了这条线（一画），使
万象得以在自由自在的感觉里表现自己，这就是
‘美’！ 美是从人流出来的，又是万物形象里节奏旋
一ꢀ 宗白华现代“美学妙悟说”
宗白华现代“美学妙悟说”，是他在阐述审美问
题之际提出来的一个学说。 这个学说的诞生，经历
了一个逻辑过程。 追溯这个过程，我们将看到它的
独特内涵。
［
２］１５１
律的体现。”
这段话很重要。 首先，它明确了
首先，作为一个美学家，宗白华认为：“美学是
研究‘美’的学问，艺术是创造‘美’的技能。 ……艺
“美”就是在人“自由自在的感觉”里呈现出来的万
象本身，“万象之美”就是“人心内之美”。 这无疑标
明了“美”的独特性。 即“美”超越了主观和客观的
两分，它是一个主客融合式的存在。 其次，“美” 的
呈现，关键在人，“美是从人流出来的”。 但这又不
是人的主观臆造，而是“万物形象里节奏旋律的体
［
１］１
术也正是美学所研究的对象。” 看到这句话，不禁
使我们想到１９５０ 年代的“美学大讨论”和１９８０ 年代
的“美学热”。 因为出现在中国现当代美学史上的
这两次美学热潮，核心的问题都是“美的本质” 问
收稿日期：２００６⁃１０⁃１６
作者简介：徐辉（１９６５—），男，河南滑县人，哲学博士，中国传媒大学副教授，主要从事美学、电影美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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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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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 辉ꢀ 妙悟之神韵———宗白华现代“美学妙悟说”及其启示
现”。 一旦宇宙万物的节奏旋律需要通过人才呈现
自身，那么也就意味着人是呈现“美”的途径。 在呈
现“美”的过程中，人相关的技能就是艺术。 人呈现
学境界，是诞生于一个最自由最充沛的深心的自
［３］１４
我”
。 因此，宗白华非常重视心灵的涵养，强调
“精神的淡泊”，强调“灵气往来”等。 他说：“精神的
［
３］１１１
当“精神淡
“
美”活动，就是艺术创造。 这样，从人的“自由自在
淡泊，是艺术空灵化的基本条件。”
的感觉”里流出之“美”，必然也就是“艺术境界”。
泊”之际，心灵达到了“空灵化”而“灵气往来”，而
“灵气往来是物象呈现着灵魂生命的时候，是美感
［
３］３
所以宗白华说：“艺术境界主于美。” 一旦如此，那
么对“艺术境界”、“艺术意境”的讨论，也就必然是
对“美”的讨论。 “美”原本是人的一种“境界”。 这
又意味着在存在样态层面，从来就没有人和美的两
分，两分只是出现在我们谈论“美” 的时候。 应该
说，这种两分又有它的合理性，因为谈论总有先后之
分。 确立从“美”和“人”两个途径来表达，原本也是
没有问题的。 只是需要强调，这只能被视为揭示
［
３］１１０
诞生的时候”
。 可见，这个“空灵化的心灵”，正
是上面所谓的“自我的最深心灵”，亦即宗白华所谓
的“艺术心灵”。 宗白华的学术视野，从“人”聚焦到
了“艺术心灵”。
这里需要特别强调的是，对于宗白华所谓的
“艺术心灵”，决不能从主客两分的思路来理解。
“艺术心灵”决不是一个随意的主观心灵，而是和宇
宙万象的“灵魂生命”为一体的心灵。 在谈到艺术
家的使命时，宗白华说：“艺术家以心灵映射万物，
“
美”的途径，而不能让它们走向对立。
值得注意的是，宗白华却在试图避免这种两分
［
３］３
式的谈论方式。 因为在展开自己的美学讨论之际，
他选择了一个原本就标志着主客一体的范畴，即
代山川而立言。” 一个主观随意的心灵，绝不可能
做到这一点。 所以，宗白华明确指出：“画家诗人的
［
３］５
“艺术心灵”
“
艺术意境”。 确切地说，“艺术意境”不仅是宗白华
心灵活跃，本身就是宇宙的创化。”
和“宇宙创化”圆融一体。
美学的核心概念，更是宗白华特独智慧的标志。
当确立了以“艺术意境”为核心之后，宗白华展
开了自己的美学探索。 其中，重视心灵的作用是一
个明显的倾向。 在《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这篇经
典文献中，宗白华说：“以宇宙人生的具体为对象，
玩味它的色相、秩序、节奏、和谐，借以窥见自我的最
深心灵的反映；化实景而为虚境，创形象以为象征，
使人类最高的心灵具体化、肉身化，这就是‘艺术境
因此，所谓“美”从人流出之“流”，也绝非一种
主观随意行为。 宗白华讲：“画家胸中的万象森罗，
都从他的及万物的本体里流出来，呈现于客观的画
面。 它们的形象位置一本乎自然的音乐，如片云舒
［
３］５３
卷，自有妙理，不依照主观的透视看法。”
当“美”
或“意境”（呈现于画面的、画家胸中的万象森罗）原
本是从艺术家及万物的“本体”里流出，这就不可能
再受主观的控制，绝非来源于主观的臆想。 此外，宗
白华还说：“意境不是自然主义地模写现实，也不是
抽象的空想的构造。 它是从生活的极深刻的和丰富
的体验，情感浓郁，思想沉挚里突然地创造性地冒了
［
３］２－３
界’。”
可见，“艺术境界”的诞生，经历了两个阶
段：首先需从宇宙人生这样的具体对象出发，通过对
它的“玩味”，从而达到“自我的最深心灵”。 其次是
调动各种手段，从而让“人类最高的心灵具体化”。
这个过程的核心则是“自我的最深心灵”。 宇宙人
生的具体对象以及各种手段，都在围绕着“自我的
最深心灵”而存在。 对于“艺术意境”的诞生，心灵
的作用异常突出。 正如宗白华所说：“一切美的光
是来自心灵的源泉：没有心灵的映射，是无所谓美
［
２］１６７
出来。”
“意境（美）” 不是“自然主义地模写现
实”，杜绝了从客观理解“意境”的可能；又不是“抽
象的空想的构造”，则断绝了从主观理解“意境”的
道路。 更为意味深长的是这里的“冒” 字。 可以说
它和上面的“流”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它们的意思
皆为“意境”不受主观控制地由“艺术心灵”中自然
地“涌现”。 也就是说，一旦“艺术心灵”形成，人的
主观根本制约不了“意境” 或“美” 的自然“涌现”。
确切地说，此时人们不想让它“涌现”都不可能。
所以，“艺术心灵” 决不是一个随意的主观心
灵，从存在样态上看，“艺术心灵”本身即是“艺术意
境”、“审美”、“美”、“美感”。 “自然涌现”是它的根
［
３］３
的。” 在谈到“艺术意境”的高度、深度和阔度之
际，他借助对李、杜以及王维之诗境的阐述，最后指
出：“李、杜境界的高、深、大，王维的静、远、空、灵，
［
３］１９
都植根于一个活跃的、至动而有韵律的心灵。”
原来“艺术意境” 及其特色，都是植根于一个活跃
的、至动而有韵律的心灵。 这无疑是在告诉我们
“
艺术意境”诞生的根源之所在，即“艺术境界和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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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本特色之一，其二便是它的诞生是同样不受主观控
制的“突然来临”。
才获得了自己的生命。 诗的生命在“妙悟”之中存
在。 所以，惟有“妙悟”乃为“当行”、“本色”。 这是
所谓中国古典“诗学妙悟说”。 对此，现代学人已有
很多深入的讨论。 这个学说，对后世理解诗学问题，
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但我们这里想要说的是：除
此之外，在中国古典艺术学中，还存在着一个古典
“画学妙悟说”。
宗白华说：“艺术心灵的诞生，在人生忘我的一
［
３］１０９
刹那，即美学上所谓的‘静照’。”
关键在于这
“
人生忘我的一刹那”。 这既是“艺术心灵”诞生之
际的存在样态，也是“艺术意境”诞生之际的存在样
态。 也就是说，在“人生忘我的一刹那”，不仅诞生
了“艺术心灵”，同时也诞生了“艺术意境”。 对此宗
白华讲得非常清楚。 他说：“意境是艺术家的独创，
是从他最深的‘心源’和‘造化’接触时突然的领悟
北宋画论家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 中指出：
“艺必以妙悟精能取重于世，然后可著于文，可宝于
［
５］２６０
笥；恶夫眩惑以沽名者，则不免鉴士之弃。”
郭若
［
３］１１
和震动中诞生的。”
“艺术意境” 原来是诞生于
虚面对的问题是：什么样的绘画作品能够获得鉴赏
家的认可？ 答案是，“妙悟精能” 的画作。 如此，便
可“著于文”、“宝于笥”，否则便“不免鉴士之弃”。
一旦画作得到了鉴赏家的认可，它无疑就是有生命
的作品。 所以“妙悟”和绘画作品之生命有着内在
的同一性，即绘画的生命在于“妙悟”。 唐代著名画
论家张彦远，在谈论绘画的生命（“画道”）之际，同
样标举“妙悟”。 他说：“凝神遐想，妙悟自然，物我
两忘，离形去智，身固可使如槁木，心固可使如死灰，
“
艺术心灵”的“突然的领悟和震动”之际。 需要指
出，这种“突然的领悟和震动”和“人生忘我的一刹
那”是同一个过程。
从“艺术心灵”的角度讲，“突然的领悟和震动”
便是它诞生之际的真实存在样态，即“艺术心灵”本
身。 因为事物的真实存在样态，总是和此事物本身
合一的。 而“领悟”一词则是直指“妙悟”而来。
于是，宗白华宣告：“艺术家经过‘写实’、‘传
神’到‘妙悟’境内，由于妙悟，他们‘透过鸿蒙之理，
［
６］１７９
不亦臻于妙理哉，所谓画之道也。”
最后的“画
［
３］１１
堪留百代之奇’。”
所谓“百代之奇”，可以理解为
之道”一语，再明确不过地标明了张彦远在谈论绘
画的生命。 其意思就是，绘画的生命在于达到一个
不同于日常的精神境界，居于一个独特的生存境域。
这就是“物我两忘，离形去智”，“身如槁木”、“心如
死灰”而“臻于妙理”的精神境界，亦即“妙悟自然”。
这里的“自然”是指“妙理”，“妙悟自然” 从整体存
在样态上看，无疑即是“妙悟”。 由此构成了中国古
典“诗学妙悟说”之外的古典“画学妙悟说”。
千古流传的艺术作品，但关键的是要理解为“艺术
意境”。 因为“艺术意境”才是艺术作品的生命。 宗
白华对“意境”的规定说明了这一点。 他说：艺术家
“
成就一个鸢飞鱼跃，活泼玲珑，渊然而深的灵镜；
［３］３
这灵镜就是构成艺术之所以为艺术的‘意境’”
。
然而，它的成就却是“由于妙悟”。 这无疑表明了
妙悟”的根本地位和作用。
艺术心灵”在这里转换成了“妙悟”。 “艺术意
“
“
据此，我们有理由说，在中国古典艺术学领域，
已经从各个不同的方面形成了古典“艺术学妙悟
说”。 这是精通中国古典艺术学的宗白华提出现代
“美学妙悟说”的一个重要的思想渊源。
境”在“妙悟” 之中存在。 宗白华现代“美学妙悟
说”，由此正式诞生。
二ꢀ “美学妙悟说”的思想渊源
在中国古典艺术学中，标举“妙悟” 者，首先要
提到宋代诗学家严羽。 在《沧浪诗话》中，他提出了
古典“诗学妙悟说”。 严羽讲：“大抵禅道惟在妙悟，
诗道亦在妙悟。 …… 惟悟乃为当行， 乃为本
只是，这里也需要承认，中国古典“艺术学妙悟
说”，并非表现为一个现代意义上的学术体系。 所
以，我们只能说中国古典“艺术学妙悟说”是一个潜
在的学说。 但如果我们将理论视野从具体的艺术门
类拓展到整个艺术领域的话，应该说，将“妙悟”和
艺术的生命在联系起来、视为一体，是中国古典艺术
学中一个非常明显的思想。
［
４］１３
色。”
其中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是在谈论“诗道”
的问题。 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中，“道”是一个具有
独特地位的范畴，相当于今天所谓的“本体”。 具体
到这里，所谓“诗道”，指的就是诗的本体。 换句话
说，就是诗的生命。 按照严羽之说，诗的生命恰恰在
于“妙悟”。 也就是说，只有当“妙悟”发生之际，诗
现在的问题是，在中国古典艺术学中潜藏的古
典“艺术学妙悟说”还有自己的思想渊源。 因为它
的提出，深受当时“以禅喻诗” 和“缘禅入画” 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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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 辉ꢀ 妙悟之神韵———宗白华现代“美学妙悟说”及其启示
响。 严羽的“诗学妙悟说”则明确说明了与禅学的
联系。 这些再加上宗白华从“禅境”来阐述“艺术意
境”的思路，都在给予我们一个启迪：探索现代“美
学妙悟说”的思想渊源，我们必须将视野转向中国
传统的佛学领域。
悟说”对它的滋养，另一方面则将我们的目光引向
了中国本有的古典哲学。 追溯现代“美学妙悟说”
的思想渊源，我们还需走进中国先秦时期的思想境
域。
在佛学传入之前，中国哲学领域已经存在着一
个古典“哲学妙悟说”。 这个学说，在《庄子》中已再
三地得到了表达。 其中，《田子方》 的表述最为典
型。 那里讲到：“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缘而葆
真，清而容物。 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
当我们将目光转向中国佛学，首先看到了禅宗
典籍中将“妙悟” 与“佛道” 视为一体的思想。 《坛
经》云：“迷人若悟解心开，与大智人无别。 故知不
［
７］５８
悟，即是佛是众生，一念若悟，即众生是佛。”
其
［
１２］７０２
中所谓“佛是众生”和“众生是佛”，讲的是佛与众生
原无根本差别。 差别仅仅在“悟”与“不悟”。 只要
一念“顿悟”，即刻便是佛，成佛端赖于瞬间一悟。
尽管这里说的还不是“妙悟”，但我们可以将之视为
消。”
这是田子方对他的老师———一位得道真
人———东郭顺子的一段描述。 前一句讲的是东郭顺
子作为得道真人的存在样态；后一句讲的是他的行
为方式，即一旦遇到与“道”不一者，东郭顺子皆要
启动其“悟”，从而达到与“道” 为一的状态。 这说
明，得“道”要靠“悟”的来临，“道”在“悟”中得以实
现、在“悟”中存在。
“
“
妙悟”。 因为在佛学典籍中，我们还看到了直接用
妙悟” 来标示成佛的言论。 天台宗典籍《摩诃止
观》讲：“夫习禅人惟尚理观，触处心融，闇于名相，
［
８］４８０
一句不识。 诵文者守株，情通者妙悟。”
华严宗
另外，我们看到，“悟”首出于《尚书》。 《尚书·
典籍《华严经》也说：“尔时，世尊在摩竭提国。 ……
顾命第二十四》 成王临终诏命召、毕二公统领群臣
［
９］２１２
［１３］５８６
妙悟皆满，二行永断。 达无法相。 住于佛住。”
辅佐康王时云：“今天降疾殆，弗兴弗悟。”
这里
前者是讲成佛的关键在于“妙悟”，而不在于“诵
文”；后者则直接标明“世尊” 的样态即是“妙悟”。
佛教固然可以有不同的宗派，然而“佛”却不会因此
而不同。 所以，“悟”与“妙悟”是同一的，所讲的都
是“佛”在“妙悟”之中存在。
“弗悟”，意思是成王在病入膏肓之际，对一切问题
都不明白的生存状态。 其中自然包括着自己能否生
存这样的根本问题。 这里的“悟” 已经关联到“生
存”这个最根本的层面。 反过来说，既“兴”且“悟”，
则标示着对一切都明白，尤其是明白自己的生存没
有问题。 因为“明白”自己生存着，是明白其他一切
事情的根本前提。 尽管在生存之际，明白自己生存
着，往往不为人所注意。
其次，在佛学中我们还看到：“妙悟” 一词首出
于僧肇的《肇论》。 他讲：“然则玄道在于妙悟，妙悟
在于即真。 即真则有无齐观，齐观则彼已莫二。 所
［
１０］１５９
以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
在此，我们
所以，从根本的层面上说“悟”一开始就和生存
之根本关联在一起，生存之根本在“悟”中存在。 这
是中国子学时代已经潜在地形成的古典“哲学妙悟
说”。
看到了“妙悟”与“玄道（佛）” 的同一。 “玄道在于
妙悟”一语，更为确切地标明：“佛”在“妙悟”之中存
在。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此我们也看到“妙悟”和
老庄哲学的内在联系。 历史地看，僧肇处于“格义
佛学”时期。 用中国本有的思想来解释佛典，是此
时佛学家的中心任务。 僧肇本人又是“志好玄微，
从渊源上讲，中国本有的这个古典“哲学妙悟
说”，便是后来的中国传统“佛学妙悟说”、古典“艺
术学妙悟说”以及现代“美学妙悟说”的最早渊源。
因此，我们有理由说，现代“美学妙悟说”尽管深受
中国古典“艺术学妙悟说” 和中国传统“佛学妙悟
说”的滋养，但它最早的思想渊源则在于中国本有
的古典“哲学妙悟说”。
［
１１］２３１
每以《庄》《老》为心要”
的一位学者。 所以，用
老庄哲学解释佛典，是僧肇一个非常明显的倾向。
所谓的“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直接来源
［
１２］７９
的
便是庄子“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齐物思想。
三ꢀ “美学妙悟说”的内在神韵
从前面的论述看，现代“美学妙悟说”中的“妙
悟”，肯定会以“顿悟”的形态表现出现。 所谓“人生
忘我的一刹那”、“突然的领悟和震动”等，都说明了
这样，当我们从佛学的角度追溯现代“美学妙
悟说”的渊源之际，一方面看到了中国传统“佛学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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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这一点。 因此，我们完全可以将宗白华的“妙悟”理
解为“顿悟”。
除了“顿悟”形态之外，还有一个恒常形态。 此之谓
“恒常之悟”，简称为“恒悟”。
但是需要指出，“妙悟”决不仅仅以此一种形态
存在，它还有另外的样态。 因为从前面的论述我们
同样可以看出，“突然的领悟”、“人生忘我的一刹
那”，都是对“妙悟”出场之际的标示，而不是对它出
场之后的样态描述。 前面，我们曾经引述过这样一
句话：“艺术心灵的诞生，在人生忘我的一刹那，即
尤其重要的是，这种作为一生本性的“颖悟”还
不仅存在于“顿悟” 之后，而是要延伸到“顿悟” 之
前。 因为所谓“幼而颖悟”，恰恰是对道生禅师尚未
“顿悟成佛”之幼年的描述。 甚至可以说，正是这种
“顿悟”之前就已经存在的“颖悟”，为后来的“顿悟
成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
３］１０９
美学上所谓的‘静照’。”
人生忘我的一刹那” 即“妙悟”。 现在看来，“妙
当时，我们已经阐明：
这里需要说明，这种延伸到“顿悟”之前的“颖
悟”，同样属于“妙悟”。 因为佛学还有一个核心的
思想。 这就是“一切众生，本来涅槃，无漏智性，本
“
悟”和“静照” 也是同一的，因为“人生忘我的一刹
那”即“静照”是宗白华明确的主张。 不过重要的还
不在于此，而是在于宗白华接着讲的一句话：“静照
的起点在于空诸一切，心无挂碍，和世务暂时绝
［
１５］８１
［１６］５１
，“一切众生本来常住入于涅槃” 。
自具足”
“涅槃”，乃是佛教的最高境界，是对成佛的标示。
如果众生本来已经“涅槃”，那么就等于说众生原本
已经为佛。 这样就必须说，在“顿悟”之前，“佛道”
已经存在。 根据“玄道在于妙悟”，那么在“顿悟”之
前，“妙悟”也已存在。 因此，“妙悟”不仅是一瞬间
的事，而是在一生当中总已存在。 标示人之本性的、
“顿悟”之前的“颖悟”必然亦属“妙悟”。 所以，“妙
悟”尽管有一个瞬间“顿悟”的样态，但在根本上，它
却与人的一生相始终地永恒存在。 “恒悟” 是“妙
悟”的根本存在样态。
［
３］１０９
缘。”
其中所谓“静照的起点”一语提醒我们：既
然“静照”有一个起点，那么它就必然是一个过程。
如果它是瞬间出现，同时便消失，那么就不可能有
“
起点”与否的问题。 另外，这里谈的是“艺术心灵”
的诞生。 既然是“诞生”，当然是一瞬间的事情。 但
必须承认，“艺术心灵”诞生之后，绝非立即消失，否
则艺术创造便无法进行。 这样看来，与“静照”同一
的“妙悟”，尽管会以“顿悟”的形态表现，但它绝非
仅仅瞬间之事。 “妙悟”除了“顿悟”样态之外，必然
还有一个持存的样态。
只是必须承认，在“顿悟”前后，“妙悟”的呈现
样态确是不同的。 在“顿悟”之前的“妙悟”，始终被
佛教所谓的“客尘”所遮蔽，而处于幽暗之中。 这是
一种人们永远携带着、但却没有意识到的“妙悟”。
在日常生活中，当一个人繁忙于生存活动中的各种
事务之际，他从来不会意识到自己正在生存着。 但
此时，当别人说他已不再是一个生存着的人、而是一
个死人的时候，他却能够不加任何思索地予以反驳。
这说明人在生存之际，对自己“正在生存着”这个事
实时刻都是“知晓”的。 只是，这种“知晓”仅仅是在
幽暗之中起着作用而没有被人意识到。 这种“知
晓”，正是“顿悟”之前的“妙悟”的存在样态。 此之
谓“幽暗之妙悟”，简称为“玄悟”。
只是，宗白华并没有明确主张“妙悟”还有一个
持存的样态。 但我们可以从他的思想中领会出这一
点。 并且，中国佛学的智慧还为我们提供了可靠的
依据。
首先，佛学领域存在着一个非常明确的事实，这
就是：禅宗所谓的“顿悟成佛”之际“手舞足蹈”的状
态不可能永恒，必然会有平息下来的时候。 但此时
成佛者并不意味着退转回凡夫，而是永恒地居于佛
境。 这意味着“佛道”在这个永恒的过程中永恒地
存在着。 进而，“佛道” 永存的永恒过程，也必然在
“
妙悟”之中，因为“玄道在于妙悟”，所以，“妙悟”
也是永恒的，它有一个永恒持存的样态。
自“顿悟”开始，“玄悟”则转化为被人意识到的
“妙悟”，可以称之为“明朗之妙悟”，简称为“朗
悟”。
其次，禅宗典籍在描述高僧大德的秉性之际使
用的“悟”，同样说明了“妙悟”之恒常样态的存在。
《
高僧传》 云： “ 竺道生， …… 幼而颖悟， 聪哲若
从“顿悟”本身来讲，此时属于人的情感震动样
态的“妙悟”，而在“顿悟”之前和“顿悟”之后，在是
情感平静样态的“妙悟”。 这是“妙悟”的两种情态。
若对“妙悟”的内在神韵作一总结，我们可以这
［
１４］２５５
神。”
这里的“颖悟”是贯穿于道生禅师一生的
本性。 不仅是“顿悟成佛”之际可以称为“颖悟”，自
此之后，同样可以称为“颖悟”。 由此可见，“妙悟”
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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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 辉ꢀ 妙悟之神韵———宗白华现代“美学妙悟说”及其启示
样表述：“妙悟”包含着不同的样态。 在根本的存在
样态上，“妙悟”乃是与人生相始终的“恒悟”。 从情
态上看，“妙悟”有情感震动和情感平静两种样态。
从是否被意识到的角度看，“顿悟”之前的“妙悟”尚
未被意识到，属于“玄悟” 样态的“妙悟”。 自“顿
悟”始则属于被意识到的“妙悟”，它处于澄明的状
态之中，属于“朗悟”样态的“妙悟”。 “玄悟”、“顿
悟”和“朗悟”，构成“妙悟”的三种呈现样态。 其中
烂地呈现。 因为此时正是“灵气往来”之际，即“美
感诞生”之时。 此时，“美”已从人的至深心灵中自
然“涌现”。 传统美学意义上的“美” 和“美感”，皆
存在于审美之中。 只有在审美之中，才有“美” 和
“美感”可言，这成为“顿悟” 形态的“妙悟” 对建构
现代美学的根本启示。
其二，从“朗悟” 的角度讲，它标示的则是审美
活动的真相。 当“顿悟”的发生将一切置于真情涌
现的意义之境中，包容着整个宇宙万象和全幅人生
的本真意义世界便得以澄明。 此时的意义，成为人
的生存中永恒的财富。 依据于此，人们可以诗意地
栖居，依据于此，各式各样的思考和理论建构得以发
端。 当我们通过回味将其中的意义，予以理性地整
理且逻辑地表达出来之际，便是各中理论建构的开
端。 当我们将之作为一个整体直接予以呈现，就是
所谓“美学”。 当我们注重引导人们进入审美的途
径之特色，我们看到的便是“艺术评论”、“艺术学”
建构的起点。 当我们侧重于其中的意义之真、意义
之善而试图表达之际，便构成了哲学、伦理学的根
基。 当我们侧重其中的社会面貌而试图言说之际，
这便是社会科学的基础。 理论的建立，总有审美为
之奠基。 尤其是，美学建构也由此获得了一个坚实
的地基。 这成为“朗悟”形态的“妙悟”对建构现代
美学的现代启示。
“
玄悟”作为基础，暗中发挥着自己的作用，为“顿
悟”的突然来临和“朗悟”的灿然呈现奠定了坚实的
基础；“顿悟” 则瞬间照亮了“玄悟”，使之作为“朗
悟”开始发挥现实的作用，为人的生存提供显在的
启示。
由此，我们看到了宗白华现代“美学妙悟说”的
独特贡献。 宗白华现代“美学妙悟说”，首先将我们
导向对“妙悟”的全面理解。 因为我们能够得到上
述结论，在关键之处总已受到宗白华的指引。 尽管
有些结论他并未直接言明，但他的智慧却在时刻启
迪着我们。 其次，当他将“妙悟”引入美学来解释审
美（美） 之际，一方面使得“妙悟” 走出了以往“妙
悟”学说的局限，进入一个崭新的天地；另一方面使
我们依据“妙悟”学说，重新看待审美和美的内涵及
意义、建构当代美学、重估美学的学科地位成为可
能。 这些构成了现代“美学妙悟说”的现代启示。
四ꢀ “美学妙悟说”的现代启示
同时，这也意味着美学学科的地位不同以往。
和哲学相比，美学不再是哲学的第二层面的分支，而
是对哲学基础的关注。 重视哲学源泉的现象学家米
盖尔·杜夫海纳于是说：“审美经验在它是纯粹的
其一，从“顿悟” 的角度讲，它标示的是审美活
动的诞生。 我们已经阐明：“顿悟” 的发生，即美学
上“静照”的诞生。 而“静照”同时还是审美的开端。
对此宗白华讲的很清楚。 他说：“‘静照’ （ｃｏｍｔｅｍ⁃
［
１７］５３
那一瞬间，完成了现象学还原。”
从而达到了现
［
２］１３２
ｐｌａｔｉｏｎ）是一切艺术及审美生活的起点。”
这样，
象学哲学的根源。 哲学的性质，从而得以重新的理
解。 在它的根源处总有审美的倩影。 于是，宗白华
讲：“ 将来最真（ 正） 确的哲学就是一首‘ 宇宙
“
顿悟”形态的“妙悟”必是一切艺术和审美生活的
起点。 “顿悟”之际，人们已经居于审美之境。 在这
个“灵境”中，宇宙万象“光明莹洁，……呈现着它们
［
３］１４
诗’。”
随之，美学的地位得以真实地呈报出来。
［
３］１０９
各自的充实的、内在的、自由的生命”
，并与人的
其三，从“玄悟”的角度看，它标示的是后来“顿
悟”发生的根源，当然也就是现实的审美得以诞生
的源泉。 “玄悟” 和“顿悟” 以及“朗悟”，并非本质
不同的三种“妙悟”，而是同一“妙悟”的不同呈现样
态。 “顿悟” 仅仅是瞬间将“玄悟” 置于光明之中。
此时，“玄悟”转换为“朗悟”。 由此看来，如果没有
处于幽暗之中的“玄悟”，“顿悟” 以及“朗悟” 也就
无从说起。 “玄悟”构成了审美的源泉。 这样的话，
就等于为现代美学的建构开启了一个新向度。 即对
至深心灵互渗交融，因此“万境浸入人的生命，染上
［
３］１１０
。 同时，“宇宙生命中一切理一切
了人的性灵”
事，无不把它的最深意义灿然呈露于前”
最深意义”，也在人们享受着充分的情感愉悦之际
［
３］１１４
。 此
“
一朝植入人的至深心灵。 审美的意义，一朝实现，构
成了对人生的“最高灵境的启示”。 这正是审美活
动发生之际的真实面目。
同时，传统美学意义上的“美感”和“美”得以灿
１
９
ꢀ
ꢀ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于审美的根源的探索，我们需要接受那种自己终生
携带而平时意识不到的“玄悟”的指引，围绕“玄悟”
形态的“妙悟”而展开。 当审美的基础得以澄明，审
美的真实内涵，也将会更为全面地被我们理解，现代
美学的建构也将更为完美。
再次“顿悟”发生的基础。
在这个审美的循环中，与“玄悟”相应的、“出人
意料”地点燃“顿悟”的一点灵光，便是一切艺术创
造的目标，同时也是艺术的本体。 由此，艺术创造找
到了自己根本的方向。 尤其值得指出的是，当我们
看到了审美的根基在于“玄悟”，审美的诞生在于
“顿悟”，审美的真相在于“朗悟”之际，就等于看到
的整个现代美学的建构框架，为我们指明了前行的
途径。 此乃现代“美学妙悟说”为我们提供的建构
现代美学的根本启示。
综合地看，三种形态的“妙悟” 之间的关系在
于：“玄悟”是“顿悟”的源泉。 依据“玄悟”，借助与
之相应的、“出人意料”的灵光一现，点燃了“顿悟”、
澄明了“朗悟”。 “顿悟” 以及由此引发的“朗悟”，
经由一个“熟视无睹”的过程而沉入“玄悟”，丰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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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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